摘要:光洁的玻璃映出我模糊的脸,西装革履,人模人样,可我自己知道,在那层光鲜的壳子底下,依旧是那个十八岁时,指尖布满针孔的少年。
那块绣着“锦鲤跃波”的苏绣屏风,最终以一个我不敢想象的数字被人收藏时,我正站在窗边,看着楼下车水马龙。
光洁的玻璃映出我模糊的脸,西装革履,人模人样,可我自己知道,在那层光鲜的壳子底下,依旧是那个十八岁时,指尖布满针孔的少年。
整整十年。十年里,多少个深夜,我在灯下引针穿线,看一根根纤细的丝线如何在指尖的调度下,汇聚成流光溢彩的生命。所有人都惊叹于我的天赋与技艺,将我誉为“新生代苏绣大师”,可只有我自己清楚,我所有的成就,都源于那个闷热的午后,源于林岚老师在我耳边,那句几乎被风吹散的轻语。
而这一切,都得从我还是个穷小子,在学校储藏室里帮她搬书的那个下午说起。
第1章 闷热午后的低语
高二那年的夏天,似乎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漫长和燥热。空气像是被泡在温水里的棉花,沉甸甸地吸饱了水分,压得人喘不过气。教室里的老式吊扇有气无力地转着,吱呀作响,搅动的也全是热风。
我的整个夏天,都和这种感觉差不多——沉闷,压抑,看不见一点风。
父亲去年在工地上出了事,摔断了腿,虽然保住了性命,但家里的顶梁柱算是彻底塌了。母亲王秀梅在超市找了份理货员的工作,每天天不亮就出门,晚上快十点才拖着一身疲惫回来。家里的气氛,就像被低气压笼罩的梅雨天,连大声说话都觉得费力。
我叫陈默,人如其名,话不多。在学校里,我属于那种扔进人堆里就找不着的类型,成绩中不溜秋,长相平平无奇,唯一的优点可能就是力气大,还有点眼力见儿。
那天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班主任林岚老师把我叫了出去。
“陈默,来帮老师个忙,好吗?”
林老师是去年刚从师范大学毕业分来的,教我们语文。她很年轻,也就二十五六岁的样子,扎着简单的马尾,不怎么化妆,脸上总带着一种温和又略带疏离的微笑。她不像别的老师那样咋咋呼呼,讲课的声音也总是轻柔的,像春风拂过湖面。
在压抑的高中生活里,林老师的存在,像是一道清凉的微风。
我点点头,跟着她去了办公楼后面的旧储藏室。里面堆满了积灰的旧教材和体育器材,一股陈腐的纸张和霉味混合在一起,呛得人想打喷嚏。
“就是这些,”她指着墙角堆成小山的一摞摞旧书,“学校要清理,我整理一些有用的,搬到我宿舍去。”
她的宿舍就在学校的教职工公寓,离这不远。
我二话不说,挽起袖子就开始干活。那些书很沉,常年累积的灰尘在我每次搬动时都会“噗”地一下扬起来,在从窗户缝隙里挤进来的阳光下,变成一群飞舞的金色小虫。
林老师也没闲着,她拿着抹布,细心地擦拭每一摞书的封面,然后用绳子捆扎结实。她的手指很长,很白净,和这满屋的灰尘格格不入。阳光照在她微垂的侧脸上,能看到一层细小的绒毛,鼻尖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我们俩都没怎么说话,只有书本碰撞的闷响和绳子勒紧的“滋滋”声。但这种沉默并不尴尬,反而有种奇异的默契。
搬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总算把有用的书都整理了出来。我一次抱起两大捆,胳膊被勒出深深的红印,但也没觉得多累。来来回回跑了四五趟,终于把那座“书山”搬到了她宿舍楼下。
“好了,陈默,就到这里吧,我自己慢慢拿上去就行。今天真是太谢谢你了,快回去上课吧。”林老师一边用手背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对我笑。她的脸颊因为闷热和劳累,泛着一层好看的红晕。
“没事,林老师,我帮您搬上去吧,没几层楼。”我坚持道。开玩笑,让一个女老师自己把这么重的书搬上四楼,我做不出来。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那……好吧,真是麻烦你了。”
她的宿舍不大,一室一厅的格局,但收拾得异常干净整洁。空气里有股淡淡的、说不出来的香味,像是某种花香,又像是书香。
我把书在客厅墙角码放整齐,拍了拍手上的灰,准备告辞。
“等等,陈默。”她叫住我,转身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冰镇的可乐递给我,“喝点水再走,看你热的。”
我接过来,冰凉的瓶身贴在手心,一股凉意瞬间传遍全身。我有些局促,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拧开瓶盖,猛灌了一口。气泡在喉咙里炸开的感觉,爽快极了。
她就站在我对面,静静地看着我,眼神里有些我读不懂的东西,像是在审视,又像是在犹豫。
“陈默,”她忽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你的手……”
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那是一双常年帮家里干活的手,指关节粗大,手掌上有不少老茧,因为刚才搬书,沾满了灰尘,指甲缝里还有些黑泥,看上去脏兮兮的。我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地想把手背到身后。
“不是,”她摇了摇头,走近了一步,指了指我的指尖,“我是说,你的手很稳。”
我愣住了。
“刚刚看你捆绳子,打的结又快又牢固,手指很灵活。”她的目光很专注,不像是在客套。
我有些脸热,含糊地应了一声:“哦……平时在家干活干惯了。”
她没再说话,屋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我能听见窗外聒噪的蝉鸣和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就在我准备找个借口溜走的时候,她又往前凑了凑,身体微微前倾,一股好闻的洗发水香味飘进我的鼻腔。她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是贴着我的耳朵,用一种近乎耳语的音量,轻声说:
“今晚我教你些特别的东西。”
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的大脑“轰”的一声,像是被投入了一颗深水炸弹。周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她那句话,在我耳边反复回响。
特别的……东西?
一个年轻漂亮的女老师,在她的单身宿舍里,对一个十八岁的男学生说出这样的话。我脑子里瞬间闪过了无数青春期男生都会有的、那些带着颜色和禁忌的幻想。我的脸颊烫得能煎鸡蛋,心跳快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我甚至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只是死死地盯着自己手里的可乐瓶,瓶身上的水珠正顺着我的指缝滑落。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第2章 丝线与秘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浑浑噩噩地答应下来,又是怎么飘回教室的。整个晚自习,我一个字都没看进去。脑子里反反复复,全是林老师那张泛红的脸颊,和那句暧昧不清的低语。
心脏像是揣了只兔子,上蹿下跳,不得安宁。一半是青春期少年不可告人的兴奋与期待,另一半则是对老师、对禁忌的恐惧和不安。我甚至开始怀疑,这是不是林老师对我的某种考验?或者,是我自己想得太龌龊了?
熬到晚自习下课铃响,我几乎是第一个冲出教室的。我没有回家,而是按照和林老师的约定,绕到了教职工公寓楼下。
夏夜的校园很安静,只有虫鸣和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我站在楼下那棵巨大的香樟树下,抬头看着四楼那个亮着温暖黄光的窗户,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上去?还是现在就掉头回家?
万一……万一真是我以为的那样,我该怎么办?可万一不是呢?那我岂不是成了个笑话。
正当我天人交战的时候,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林老师发来的短信,只有简单的三个字:“上来吧。”
这三个字像是一道赦令,也像是一道催命符。我咬了咬牙,心一横,迈步走进了楼道。
楼道里的声控灯因为我的脚步声,“啪”地一声亮了。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投在斑驳的墙壁上。每上一层台阶,我的心跳就更快一分。
站在她宿舍门口,我抬起手,却迟迟不敢敲下去。手心里全是汗。
就在这时,门“咔哒”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林老师穿着一身素雅的棉质家居服,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她脸上没有了下午的疲惫,反而带着一种很柔和的、专注的神情。
“来了?快进来吧。”她侧身让我进去。
我像个做贼的,低着头溜了进去。屋子里的陈设和下午没什么两样,只是客厅的茶几被收拾干净了,上面铺了一块黑色的绒布。绒布上,放着一个精致的木制绷架,绷架上绷着一块白色的丝绸。旁边,还整齐地摆放着几十种颜色各异的丝线,以及一排长短不一的细针。
在台灯柔和的光线下,那些丝线泛着温润如玉的光泽。
我愣住了,指着那堆东西,结结巴巴地问:“林……林老师,这……这是什么?”
她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拉开椅子让我坐下,然后自己在我对面坐了下来。她拿起绷架,用那双白皙修长的手指,拈起一根细如发丝的绣花针,又从旁边的线排上,抽出一根湖蓝色的丝线。
“你看,”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苏绣用的丝线,一根可以劈成许多丝。劈得越细,绣出来的东西就越精细,颜色过渡也越自然。”
说着,她熟练地用指甲将那根丝线一分为二,再二分为四,最后分成了几乎肉眼难辨的十六分之一。然后,她穿针引线,动作行云流水。
“我今天要教你的‘特别的东西’,就是这个。”她抬起头,目光清澈地看着我,嘴角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苏绣。”
苏绣?
我彻底傻眼了。我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带着颜色的废料,瞬间被这两个字击得粉碎。巨大的反差让我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尴尬得能用脚趾在地上抠出三室一厅。
原来……是我想歪了。
一股强烈的羞愧感涌上心头,我的脸比刚才更烫了。
林老师似乎看穿了我的窘迫,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把手里的绷架往我面前推了推。
“你别小看它,”她说,“这门手艺,学精了,不比任何工作差。甚至,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她的语气很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
我低头看着那块丝绸,上面已经绣出了一小片图案的轮廓,像是一条鱼的尾巴。针脚细密得不可思议,颜色过渡的地方,像是水墨画一般晕染开来,没有丝毫生硬的痕迹。
“为什么……要教我?”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嗓子有些干涩。我只是个成绩平平的穷学生,还是个男生,苏绣这种精细的活儿,怎么看都和我八竿子打不着。
林老师放下手里的针线,目光望向窗外,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悠远的神色。
“我奶奶,是苏州一位很有名的绣娘。我从小跟着她,耳濡目染,也学了些皮毛。”她轻声说,“她总说,这门手艺不能断了传承。可惜,我性子静不下来,没能学到她十分之一的精髓,她老人家为此一直很遗憾。”
她顿了顿,转回头看着我,目光重新聚焦在我身上。
“下午看你搬书、捆绳子,我发现你的手特别稳,而且很有耐心。更重要的是,你的眼神很专注,很静。我当时就想,或许,你很适合学这个。”
她的理由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甚至有点荒诞。就因为我手稳,眼神静?
“可是……我是个男生啊。”我小声地反驳。在我的认知里,这都是女孩子家家的活儿。
“谁规定男生就不能学刺绣了?”她笑了,反问道,“艺术是不分性别的。而且,我了解过你家里的情况。陈默,我知道你很懂事,想为家里分担。读书考大学固然是一条出路,但多一门手艺,就多一条路。这门手艺,或许能帮你,也能帮你的家。”
她的话,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心上。
“为家里分担”,这五个字,是我心里最深、最迫切的渴望,也是我最大的无力感来源。我看着母亲日渐憔悴的脸,看着父亲拄着拐杖沉默的身影,无数次想过要辍学去打工,但每次都被他们严厉地骂了回来。
他们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我身上,希望我能通过读书,走出这个贫困的循环。可我看着自己那不上不下的成绩单,心里只有一片茫然和恐慌。
而现在,林老师却给了我另一条路,一条我从未想象过的路。
“你……愿意学吗?”她看着我,认真地问。
我看着她清澈的眼睛,又低头看了看那方小小的绣绷。灯光下,那几缕湖蓝色的丝线,仿佛真的变成了锦鲤的尾鳍,在洁白的丝绸上,闪烁着生命的光泽。
我不知道学这个到底有没有用,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学好。但那一刻,看着林老师充满鼓励和信任的眼神,我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我愿意。”
从那天起,我的生活被劈成了两半。白天,我是教室里那个沉默寡言的学生陈默;而到了晚上,我就成了林岚老师唯一的、秘密的徒弟。
第3章 母亲的怒火
学习苏绣的过程,比我想象中要枯燥和艰难得多。
最初的日子,我甚至连针都拿不稳。那细如毫毛的绣花针,在我粗大的手指间显得格外不听话,不是扎到手,就是走线歪歪扭扭。劈线更是个精细活,要将一根丝线均匀地分成十几份,需要极大的耐心和手感。我常常练得眼睛酸涩,脖子僵硬。
有好几次,我都想过放弃。一个大男生,天天晚上跟针线打交道,说出去都觉得丢人。更重要的是,我挤占了大量本该用来复习功课的时间,这让我心里充满了负罪感。
但林老师总能在我快要泄气的时候,恰到好处地给我鼓励。
“别急,陈默,心要静下来。”她会握着我的手,帮我调整握针的姿势,“感觉针尖就是你手指的延伸,用心去感受它穿过丝绸的每一寸。”
她的手很软,带着一丝凉意,每次触碰到我,都让我心里一阵悸动。但我很快就学会了摒除杂念。我知道,她对我,只有师生之谊,和一种……类似于“传承”的期望。我不能辜负她。
渐渐地,我找到了感觉。我的手指变得越来越灵活,心也越来越静。当我可以熟练地将一根丝线劈成三十二丝,并绣出平整光滑的针脚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那是一种创造的快乐。看着那些五彩的丝线,在我的指尖下,慢慢汇聚成一朵花,一只蝶,一条鱼,我感觉自己仿佛拥有了某种魔力。我的世界,不再只有做不完的试卷和还不清的债务,还有了这一方小小的、绚丽多彩的天地。
我和林老师的关系,也变得越来越亲近。我们之间,有了一种超越普通师生的默契。她会跟我聊她奶奶的故事,聊苏绣的历史,偶尔也会问起我家里和学习上的事。她就像一个大姐姐,温柔地引导着我,不仅教我技艺,也安抚着我那颗因为家庭变故而变得敏感自卑的心。
为了不让家里人发现,我把这个秘密藏得很好。我总是以“去学校上晚自习”或者“去同学家问题目”为借口溜出去。母亲王秀梅虽然觉得我最近晚归得有些频繁,但看我每次回来都一脸疲惫,只当我是学习压力大,心疼地给我煮个鸡蛋,催我早点睡,也没多想。
然而,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那天是个周六,我照例跟母亲说去图书馆看书,实际上是去了林老师那里。我们正在绣一幅比较复杂的《荷塘清趣》,需要花大量的时间。我完全沉浸了进去,连时间都忘了。
等我回过神来,天已经全黑了。我一看手机,竟然已经快十点了,还有七八个未接来电,全是母亲打来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要坏事。我匆匆跟林老师告别,一路狂奔回家。
刚一推开门,就看到母亲沉着脸坐在客厅的旧沙发上,父亲拄着拐在旁边,也是一脸严肃。屋子里的空气,冷得像冰窖。
“你还知道回来?”母亲的声音又冷又硬,像是淬了冰。
“妈,我……”
“你去哪个同学家了?打电话问了张强,问了李兵,他们都说没见着你!你一下午加一晚上,死哪去了?”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担忧。
我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不能说出林老师,我下意识地想要保护她,不想把她牵扯进来。
“说话啊!你哑巴了?”母亲“啪”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她本就因为常年的劳累而显得格外消瘦,此刻发起火来,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看上去有些吓人。
“我……我去图书馆了,手机调了静音,没听见。”我只能撒了一个连自己都不信的谎。
“图书馆?”母亲冷笑一声,“我刚才让你爸打电话去你班主任那里问了!你猜你林老师怎么说?她说你下午根本没去学校!”
我脑袋“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完了,全完了。
“陈默,你老实说,你到底去干什么了?是不是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了?学坏了?”母亲的眼圈红了,声音里带上了哭腔,“你爸这样了,妈一个人挣钱多不容易,就指望你好好读书,有个出息。你怎么能……你怎么能这么不争气啊!”
看着母亲失望又痛心的样子,我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
“不是的,妈,我没学坏!”我急得大喊。
“那你去哪了?你说啊!”
我被逼到了墙角,我知道,再也瞒不下去了。我咬了咬牙,从书包里拿出了那个我练习用的绣绷。那上面,是一条我刚刚绣好的、活灵活现的小金鱼。
“我……我去学这个了。”我把绣绷递到她面前,声音低得像蚊子哼。
母亲愣住了,她看着我手里的东西,脸上的表情从愤怒,到错愕,再到难以置信。
“这……这是什么?”她颤抖着手接过去,翻来覆去地看,“针线活?你一个大男人,跑去学这个?”
“妈,这是苏绣。”
“我管你什么秀!”她突然像疯了一样,把那个绣绷狠狠地摔在地上,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陈默!你是不是疯了!放着好好的书不念,去学女人家做的玩意儿?这东西能当饭吃吗?能考上大学吗?你对得起谁啊你!”
绣绷在地板上弹了一下,木制的框架摔裂了一道口子。那条我花了好几个晚上才绣好的小金鱼,就那样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仿佛在嘲笑着我的不自量力。
我的眼泪,在那一刻,再也忍不住地掉了下来。
那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母亲发那么大的火,也是第一次,感觉自己所有的努力和坚持,被贬得一文不值。
第4章 一份迟到的礼物
那晚的争吵,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将我们这个本就风雨飘摇的家,搅得天翻地覆。
母亲把我的所有绣花针、丝线和绣绷全都收缴了,锁进了柜子,并对我下了死命令:从今以后,不准再碰那些“不三不四的玩意儿”,必须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学习上。如果再让她发现我跟林老师“鬼混”,她就直接去学校找领导。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家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母亲不再跟我说话,每天只是默默地做饭、洗衣,然后出门上班。她的沉默,比任何严厉的责骂都让我难受。我知道,我伤了她的心。
父亲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他试着劝过母亲几次,说:“秀梅,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那东西我看了,绣得是真好,说不定真能是条路。”
可换来的,却是母亲更激烈的反应:“路?什么路?一个男孩子家,天天捏着根针,像什么样子?将来出去被人戳脊梁骨!我辛辛苦苦供他读书,不是让他去干这个的!他要是考不上大学,这辈子就完了!”
在母亲朴素的观念里,读书、考大学,是唯一的、也是最正确的出路。除此之外,都是歪门邪道。我理解她的苦心,但我无法认同她的偏执。
那几天,我像是被抽走了魂。上课走神,吃饭没胃口,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我眼前总是浮现出那些五彩的丝线,和林老师温柔的笑脸。我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已经那么深地爱上了那门技艺,爱上了那种在静谧中创造美好的感觉。
而现在,这一切都被强行剥夺了。
我不敢再去找林老师。我怕母亲真的会去学校闹,那不仅会毁了我的名声,更会连累到林老师。她是一个那么好的老师,我不忍心让她因为我而受到任何伤害。
林老师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她给我发了几次信息,问我为什么不去了,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我每次都只能用“最近学习忙,要准备月考”这样苍白的借口来搪塞。
隔着手机屏幕,我都能感觉到她的失望。
转机发生在一周后的一个傍晚。
那天我放学回家,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浓浓的中药味。我看到母亲正坐在沙发上,用一块热毛巾敷着自己的手腕,脸上是痛苦的表情。
“妈,您怎么了?”我赶紧跑过去。
“没事,老毛病了。”她躲开我的手,语气依旧很冷淡,“超市今天进货,搬了一天箱子,手腕扭了。”
我看着她那双因为常年劳作而变得粗糙、甚至有些变形的手,还有那高高肿起的手腕,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就是这双手,撑起了我们这个家。而我,却还在为自己的“爱好”跟她置气。
那天晚上,我一夜没睡。我想了很多。我想起了父亲出事后,母亲一夜白了头的样子;想起了她为了省几块钱的公交车费,每天步行一个多小时去上班;想起了她每次把肉夹到我碗里,自己却只吃咸菜的场景。
我意识到,我不能再这么自私了。或许,母亲是对的。苏绣再好,终究是虚无缥缈的,而眼前的生活,才是实实在在的。
第二天,我下定决心,准备去找林老师,跟她说清楚,我以后不能再学了。
可就在我准备出门的时候,门铃响了。
我打开门,看到林老师提着一个果篮,站在门口,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
“陈默,我来看看阿姨。”
我彻底愣住了。母亲也闻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看到林老师,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充满了戒备和敌意。
“你来干什么?”母亲的语气很不客气。
“阿姨,您好,我是陈默的班主任,我叫林岚。”林老师丝毫没有被母亲的态度吓到,她把果篮放在桌上,不卑不亢地说,“我听说您手腕扭了,过来探望一下。顺便,也想跟您聊聊陈默的事情。”
“我们家陈默的事,不用你一个外人操心。”母亲直接下了逐客令。
“妈!”我急了。
林老师却对我摇了摇头,示意我别说话。她从随身的布包里,拿出了一个用深蓝色绒布包裹着的、长方形的盒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桌上。
她打开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幅装裱好的绣品。
那是一幅肖像。绣的是一个面容慈祥、头发花白的老奶奶,她正坐在阳光下,戴着老花镜,低头专注地刺绣。整幅绣品,色彩过渡得极其自然,光影效果处理得宛如一幅油画。最让人惊叹的,是老奶奶的眼神,那份专注、平和与慈爱,仿佛要透过丝线,传递到每个看画人的心里。
“这是我奶奶,”林老师的声音很轻,却充满了力量,“她绣了一辈子。靠着这门手艺,她一个人拉扯大了三个孩子,个个都读了大学,有了出息。在我们那个小镇,没人敢瞧不起她,所有人都尊敬地叫她一声‘林师傅’。”
母亲看着那幅绣品,眼神有些发直,脸上的敌意,不知不觉地消散了许多。
林老师继续说道:“阿姨,我知道您担心什么。您怕陈默学这个,是不务正业,会耽误学习,会被人看不起。但是,我想告诉您,任何一门能做到极致的技艺,都值得被尊重。它不仅能养家糊口,更能磨练一个人的心性。”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我,充满了肯定和鼓励。
“陈默是我见过最有天赋、也最刻苦的学生。他学苏绣才短短几个月,进步比我当年学三年还要快。他的心很静,手很稳,这是学好苏绣最重要的品质。我教他,不是想让他放弃学业,而是想给他的人生,多一个选择,多一条后路。”
说完,她又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到母亲面前。
“阿姨,这是我前几天,托朋友把我跟陈默合作的一幅小作品拿去卖了的钱。不多,但我想,或许能暂时缓解一下家里的困难。”
母亲犹豫着,没有接。我抢先一步拿了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沓厚厚的百元大钞。我数了数,整整五千块。
五千块!这笔钱,相当于母亲不吃不喝三个月的工资!
我不敢相信,那幅我们只用了半个多月绣出来的《荷塘清趣》,竟然能卖这么多钱。
母亲也看到了信封里的钱,她彻底呆住了。她看着林老师,又看看我,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她那套“学这玩意儿没用”的理论,在这沓实实在在的钞票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林老师看着我们,真诚地说:“阿姨,请您相信陈默,也请您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继续教他。我保证,绝不会影响他的学习。而且,这门手艺,将来一定会成为他安身立命的本事。”
屋子里一片寂静,只有墙上老式挂钟的滴答声。
许久,母亲才缓缓地抬起手,擦了擦眼角。她走到柜子前,用那只还肿着的手,颤抖着打开了锁,从里面拿出了我的那些针线和绣绷。
她把东西递到我面前,声音沙哑地说:
“好好……跟林老师学。”
第5章 裂痕与光芒
母亲的妥协,像一道闸门,为我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我不再需要偷偷摸摸,可以光明正大地利用课余和周末的时间,全身心地投入到苏绣的学习中。林老师也开始系统地、毫无保留地教我更高阶的针法和技巧,从乱针绣到双面绣,从平针到打籽。
我的技艺,在日复一日的练习中,突飞猛进。
那五千块钱,也极大地改善了家里的生活。母亲用它给父亲买了好几个疗程的康复理疗,父亲的腿恢复得很快,甚至可以扔掉拐杖,自己慢慢走动了。家里的餐桌上,也久违地出现了肉。母亲的脸上,重新有了笑容。
她不再反对我学苏绣,甚至偶尔还会凑过来看我绣花,嘴里念叨着:“这红的配绿的,还真好看。”虽然她依旧看不懂那些复杂的针法,但她看我的眼神,多了一份我从未见过的,混杂着惊奇和骄傲的复杂情绪。
然而,事情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一帆风顺。
我在苏绣上投入的时间越多,花在文化课学习上的精力就越少。高三的学习压力本来就大,各科老师都在疯狂地赶进度,布置的作业和卷子堆积如山。我常常是晚上在林老师那里绣到深夜,回家后还要熬夜补作业。
渐渐地,我的成绩开始下滑。
从班级前二十,掉到三十,再到四十……月考成绩单发下来的时候,鲜红的排名刺痛了我的眼睛,也再次点燃了母亲的焦虑。
“陈默!你看看你这次考的!数学才八十几分!英语都快不及格了!你到底在干什么?”母亲拿着成绩单,手都在发抖。
“妈,我……”
“你别跟我说那些没用的!我就问你,你这样下去,还考不考得上大学了?你林老师不是保证过,不影响学习吗?这就是不影响?”她的声音又变得尖锐起来。
我无言以对。是我自己的问题,是我没有平衡好两者的时间。
那段时间,我和母亲的关系,再次降到了冰点。家里的气氛,又回到了当初的压抑。她不再看我绣花,不再对我笑,只是用一种失望透顶的眼神,沉默地看着我。
这种眼神,比任何打骂都让我痛苦。
我陷入了巨大的迷茫和自我怀疑中。我开始问自己,我是不是真的错了?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手艺”,放弃实实在在的“前途”,值得吗?
就在我快要被这种压力压垮的时候,林老师找到了我。
她没有批评我,也没有安慰我,只是把一个地址交给了我。
“这个周末,苏州有个全国性的刺绣艺术展,有很多大师的作品会展出。我给你请了假,你一个人去看看吧。”她说,“路费和门票我都帮你准备好了。去看看,真正的苏绣是什么样子的,看看这条路,到底能走多远。”
我拿着那张写着地址的纸条,心里五味杂陈。
那个周末,我平生第一次,一个人坐上了去往苏州的火车。
苏州,这座以园林和丝绸闻名的城市,对我来说,像是一个梦。当我走进那个展馆,看到那些陈列在玻璃柜里的苏绣作品时,我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
我看到了用细如发丝的丝线绣出的《蒙娜丽莎》,那神秘的微笑,在光线下变幻着莫测的光泽;我看到了双面三异绣,一面是活泼可爱的小猫,另一面却是憨态可掬的小狗,中间还夹着一层看不见的隔断,针法之奇巧,令人叹为观止;我还看到了一幅巨大的《姑苏繁华图》,亭台楼阁,市井百态,数千个人物,无一不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能从画中走出来。
我站在那些作品前,久久不愿离去。我被那种极致的美,那种人类智慧与耐心的结晶,深深地震撼了。
原来,一根小小的绣花针,一方小小的丝绸,真的可以创造出一个如此波澜壮阔、绚烂多彩的世界。
原来,这条路,真的可以走那么远,站那么高。
那一刻,我心中所有的迷茫和动摇,都烟消云散了。我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这就是我想要走的路。我愿意为此付出一切。
从苏州回来后,我像是变了一个人。我不再纠结,不再彷徨。我主动找到了母亲,进行了一次长谈。
“妈,对不起,前段时间是我没做好,让您失望了。”我看着她,一字一句,无比认真地说,“但是,我不会放弃苏绣。我也不会放弃学习。请您再相信我一次,我会向您证明,我两样都能做好。”
我给她看了我在苏州拍的照片,跟她描述那些作品带给我的震撼。
母亲沉默地听着,很久很久,才叹了一口气。
“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她说,“妈也老了,管不了你了。你自己的路,你自己选,将来别后悔就行。”
她的语气里,依旧有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奈的妥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手。
从那天起,我开始疯狂地学习。我把所有的时间都进行了精密的规划,每一分每一秒都利用到了极致。白天在学校,我拼命地听讲、刷题,把之前落下的功课一点点补回来。晚上和周末,我则全身心地投入到苏绣中。
我睡得越来越少,人也瘦了一圈,但我的精神却前所未有的亢奋。因为我的心里,有了一束光。
林老师也把她奶奶留下的一幅未完成的遗作——《锦鲤跃波图》交给了我。
“我奶奶说,这幅图,是她一生技艺的巅峰之作。可惜,她只绣了一半就走了。”林老师把那幅巨大的绣绷交到我手上时,眼圈是红的,“陈默,我相信,你能完成它。”
那是我第一次,承担如此重大的责任。我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幅绣品,更是一种传承,一种信任。
高考,就在这样紧张而充实的节奏中,悄然而至。
第6章 跃出水面的锦鲤
高考结束的那个夏天,我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去聚会、去旅行,而是把自己完全关在了林老师的宿舍里。
那幅《锦鲤跃波图》成了我的整个世界。
这幅作品的难度,远超我之前接触过的任何一幅。它不仅需要用到几十种不同的针法,对色彩的运用更是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为了表现出水波的粼粼光泽和锦鲤鳞片的立体感,很多地方都需要将丝线劈成六十四分之一,甚至更细。
这不仅是对技艺的考验,更是对心性和耐力的极致磨砺。
林老师成了我的后勤部长,每天给我送饭送水,偶尔在我遇到瓶颈时,给我一些指点。更多的时候,她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我穿针引线,眼神里充满了欣慰和期待。
我们的关系,早已超越了师生,更像是一对为了共同目标而奋斗的亲密战友。
盛夏的酷暑里,我光着膀子,汗水顺着脊背往下淌,一坐就是十几个小时。我的手指被针扎得布满了细密的孔洞,旧的伤口还没愈合,新的又添了上来。我的眼睛因为长时间聚焦,常常酸涩流泪。
但我的心,却从未有过的平静和满足。
每当看到那条巨大的锦鲤,在我的手下一点点地变得丰满、鲜活,仿佛下一秒就要从那碧波荡漾的丝绸上跃然而出时,所有的疲惫和辛苦,都化为了巨大的喜悦。
高考成绩出来那天,是林老师帮我查的。
“陈默!你过了!过了一本线!”电话那头,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甚至比我还要兴奋。
我放下手中的绣花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虽然分数不算顶尖,但也足够我报考一所不错的大学,选择我心仪的服装设计专业——这个专业,能让我将苏绣的技艺,与现代审美更好地结合起来。
我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母亲。她在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然后,我听到了压抑的、细微的哭声。我知道,那是喜悦的泪水。
我没有辜明她,也没有辜负我自己。
《锦鲤跃波图》最终完成的那天,是一个秋高气爽的午后。当我落下最后一针,剪断丝线时,阳光正好透过窗户,洒在绣面上。
整幅作品,流光溢彩,气韵生动。那九条形态各异的锦鲤,在碧波中嬉戏追逐,鳞片在光线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仿佛拥有了生命。那荡漾的水波,清澈见底,连水下的卵石都清晰可见。
我看着它,痴了。
林老师走过来,轻轻地抚摸着绣面,眼眶湿润了。
“奶奶,您看到了吗?”她喃喃自语,“您的心愿,陈默帮您完成了。”
她转过头,看着我,郑重地向我鞠了一躬。
“陈默,谢谢你。”
我连忙扶住她,心里百感交集:“林老师,该说谢谢的人是我。如果没有您,我的人生,可能完全是另一个样子。”
我们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幅《锦鲤跃波图》,后来被林老师送去参加了当年的全国工艺美术“百花奖”评选,并一举夺得了金奖。
“陈默”这个名字,第一次,也是以一种谁也想不到的方式,出现在了公众的视野里。
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和获奖证书,几乎是同时寄到了家里。那天,我们家像过年一样热闹。父亲拿出了珍藏多年的好酒,母亲做了一大桌子菜。吃饭的时候,父亲喝多了,拉着我的手,翻来覆去就说一句话:“我儿子,有出息了。”
母亲没喝酒,但脸比喝了酒还红。她看着我,眼睛里闪着光,那种光芒,叫做骄傲。
我知道,从那一刻起,我才算真正地,赢得了她的理解和认可。那场旷日持久的、关于梦想与现实的家庭战争,终于以一种最圆满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第7章 十年一诺
大学四年,我像一块海绵,疯狂地吸收着关于设计、美学和艺术的知识。服装设计专业为我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我开始尝试将古老的苏绣技艺,融入到现代的时装设计中。
我设计的毕业作品,是一系列以“山海经”为主题的礼服。我将苏绣绣出的凤凰、白泽、九尾狐等神兽,点缀在流线型的裙摆和衣襟上,古典的韵味与现代的剪裁碰撞出惊艳的火花。那场毕业大秀,我的作品获得了满堂喝彩,也为我赢得了一家国内顶尖设计工作室的橄榄枝。
工作后,我更加忙碌了。我飞遍了全国各地,去采风,去寻找灵感。我将苗族的银饰、侗族的亮布、瑶族的扎染……各种民族元素与苏绣结合,不断地推陈出新。
我渐渐在业内有了名气,被人称为“鬼才设计师”。我的作品,开始出现在各大时装周的T台上,被明星穿着走上红毯。我的收入,也水涨船高。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家里换了一套大房子。母亲第一次走进那窗明几净、带电梯的新家时,激动得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摸摸这个,看看那个,眼眶一直是红的。父亲的腿,在最好的医疗条件下,也完全康复了,甚至还能陪着母亲去跳广场舞。
他们再也不用为生计发愁,可以安享晚年。每当看到他们脸上满足的笑容,我就觉得,过去吃的所有苦,都值了。
我和林老师,也一直保持着联系。她没有离开那所高中,依旧做着那个温柔而坚定的语文老师。她说,她喜欢看着一届又一届的孩子,从青涩走向成熟。
我们不再是师生,更像是家人。每年春节,我都会回老家,先去她那里坐坐,给她带去我最新的设计,和天南海北的见闻。她会泡上最好的茶,听我絮絮叨叨地讲。她的脸上,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但那份温和从容的气质,却从未改变。
她一直没有结婚,她说,她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我知道,她心里始终住着那个慈祥的、教会她美与坚韧的老奶奶。她将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了传承与教导。她传承了奶奶的手艺,也像奶奶一样,教导着像我这样的学生。
十年后的今天,当我站在这里,看着自己亲手绣出的作品,以一个天价被一个懂得欣赏它的藏家收藏时,我的内心,平静而感恩。
签约仪式结束后,我拒绝了所有的宴请和采访,独自一人开车回到了那个熟悉的高中。
学校已经放假了,校园里空荡荡的。我走到那栋旧的教职工公寓楼下,抬头看向四楼的那个窗户。窗户里,亮着温暖的灯光。
我没有上去打扰她。
我只是在楼下的那棵香樟树下,静静地站了很久。
十年前的那个闷热午后,就是在这里,一个迷茫、自卑的少年,遇到了一个善良、智慧的老师。她的一句轻语,像一颗石子,投进了他死水般的生活,激起了层层涟漪,最终汇成改变命运的惊涛骇浪。
她教给我的,又何止是苏绣的技艺。
她教会了我,如何在一个喧嚣浮躁的世界里,找到内心的宁静;教会了我,如何用耐心和坚持,去对抗生活的磨难;更教会了我,什么是真正的热爱,以及,一个心怀善意的人,能给另一个人的生命,带来多么璀璨的光芒。
一阵晚风吹来,香樟树的叶子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着往事。
我对着那个亮灯的窗口,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后,我转过身,走进这温柔的夜色里。我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但我不会再迷茫。因为我的心里,始终点着一盏灯。而我的指尖,也永远记得,那第一根丝线划过皮肤时的,那份温润与坚韧。
来源:马铃薯是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