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兄长每每见到庶妹宁兰,眼中的赞许几乎要溢出来,总是忍不住叹息,要是宁兰才是他的同胞亲妹,那该有多好。
我的庶妹与镇北侯情深似海,传闻镇北侯为了她,连餐桌上的鸡鸭鱼肉都只食公的。
兄长每每见到庶妹宁兰,眼中的赞许几乎要溢出来,总是忍不住叹息,要是宁兰才是他的同胞亲妹,那该有多好。
在这姜家,似乎人人都爱她。没有人记得,那位权势滔天的镇北侯,曾经是我的未婚夫。
他明明对我并无半分情意,却亲自向圣上求来了赐婚的圣旨。转头,又布下天罗地网,设计捉到我与人“私会”,而他做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让他心爱的庶妹,名正言顺地成为嫡女。
贞洁有损,名声尽毁,当我用一根白绫了断自己时,他们正上演着十里红妆的盛大婚礼,羡煞了整个京城。
事后,我的亲兄长明知这一切背后的龌龊,却选择了沉默,只是轻飘飘地感叹一句,说是我自己福薄,终究是比不上宁兰的。
何其有幸,我竟重生在赐婚的当日。这一回,你们谁的如意算盘,都休想再打响。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姜氏嫡女,温婉贤淑,蕙质兰心,特赐婚与镇北侯为正妻……”
传旨的太监尖细的嗓音还在厅中回荡,母亲已是满面春风,眉飞色舞地递上一个塞得鼓鼓囊囊的荷包,恭敬地将人送出了门。
她回身握住我的手,喜不自胜地道:“我的儿,往后你便是高高在上的侯夫人了。”
圣旨上并未点名道姓,可整个姜家,嫡女唯我一人。因此,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份天大的荣宠是属于我的。
我僵硬地牵动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母亲沉浸在喜悦中,并未察觉我的异样,此刻这满屋子的人里,或许也只有她一人,是真心为这门亲事感到高兴。
兄长姜若竹却沉着一张脸,语气中带着几分责备:“母亲,宁雪的性子素来顽劣,出嫁前您可要好生教导,免得将来嫁入侯府,闹出什么笑话,丢了我们姜家的脸。若是宁兰……”
他话未说完,但我却比任何人都听懂了他那句未尽之言。他想说,若是圣旨上的人是宁兰,那该有多好。
明明是一母同胞的亲兄长,他却偏爱那个文静胆怯的庶妹宁兰。只因宁兰会用那双小鹿般的眼睛望着他,怯生生地唤他“哥哥”,会乖巧懂事地为他缝制荷包、纳制鞋袜。
而我,在他眼中,不过是个只知吃喝玩乐的草包。
我的目光转向一旁的宁兰,她是家中年纪最小的姑娘。虽为庶出,却自幼养在老太太身边,吃穿用度,样样都不比我这个嫡女差。
今日她穿了一身浅色素面暗纹的锦缎罗衫裙,看似低调,实则奢华,将她那副清丽出尘的模样衬托得淋漓尽致。只是从前,她总是一副怯生生的姿态,我竟从未真正留意过她。
此刻,她的脸上也并无喜色。这倒也不难理解,她与镇北侯早已暗通款曲,如今这天大的喜事却落在了我的头上,她心中自然是百般不愿。
……
铜镜前,我伸出手,指尖轻轻划过自己的脖颈。那里的肌肤光洁如玉,没有前世那道骇人的青紫勒痕。
前世的今天,也是这般光景。镇北侯甚至没有问过我一句,便直接请来了赐婚的圣旨。
那时的我,心中早已有了倾慕之人——宋玉容。可我也明白,君无戏言,圣旨如山,我不能因一己之私,连累整个家族。于是,我收敛起所有少女心事,准备安安分分地去做我的镇北侯夫人。
可就在我与宋玉容在相国寺做最后了断时,却“恰巧”遇见了与兄长同游的镇北侯。
他勃然大怒,当场扬言我姜家看不起他这位新贵侯爷。
他是天子近臣,是本朝最年轻的列侯,手握重兵,姜家如何得罪得起?父亲得知后气急攻心,盛怒之下,几乎要将我活活打死。
最后,还是老太太站出来“主持大局”。
我的名声已经毁了,镇北侯是断然不会再娶我的,可皇命又不可违抗……
“把宁兰记在主母名下,抬为嫡女,嫁给镇北侯。到时,嫁妆咱们给得丰厚些,也算是对宁-兰和侯爷的补偿了。”
“还是母亲高明,这个家,若是没您坐镇可真不行。”父亲在一旁谄媚地附和。
我虽素来不喜宁兰,但那一刻,心中也确实觉得有愧于她。毕竟是我惹出的祸事,却要她来收拾这 messy 的烂摊子,甚至还连累了宋玉容。父亲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怎么不去死,兄长则满眼鄙夷地斥我不知廉耻……
最终,一根白绫,成了我唯一的归宿。
死后,我的魂魄并未堕入轮回,而是飘荡在姜府上空。我亲眼看到,宁兰为我的死,挤出了一滴悲天悯人的眼泪:“二姐姐……真是太可怜了。”
老太太将她揽入怀中,温声安慰:“我的兰儿就是心太善。也怪宁雪那丫头自己不知检点,从小仗着嫡出的身份欺负你,如今却做出这等败坏门风的丑事。”
“说起来,那镇北侯,竟能为你做到如此地步,倒也算是个可以托付的良人。”
宁兰羞涩地垂下头:“侯爷他……他知道我因庶出身份受了许多委屈,便说要为我争来这嫡女的名分。”
“可是,母亲那边……她会愿意吗?”
老太太淡然一笑,语气中满是成竹在胸:“她女儿做出了这等丑事,她哪里还有脸面反对?况且,上次回乡祭祖时,我早已将你的身份,记入了族谱的嫡系一脉。”
我在一旁听得五内俱焚,如坠冰窟。好一对情深义重的好祖孙!
原来,她们对镇北侯的计谋早就心知肚明。平日里口口声声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到了关键时刻,却任由一个外人,来摧毁我身为女子最珍视的名节。
真是天大的笑话!我和宋玉容见面,便是“不知检点”;她和镇北侯私相授受,便是“情谊深厚”。
镇北侯费尽心机想让宁兰变成嫡女,可笑的是,宁兰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时候,早就已经是嫡女了。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地来算计我!
我不信,母亲肯定不会同意的!我死了,母亲和兄长一定会查明真相,绝不会让镇北侯和宁兰如愿。
我飘向母亲的院落。
“母亲,宁雪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眼下最要紧的,是与镇北侯府的这门联姻不能断。”
是我那好兄长。他的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悲伤,仿佛死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他正苦口婆心地劝着母亲,将那些本是为我精心准备的嫁妆,尽数送给宁兰,好让她嫁过去时,更有底气一些。
母亲哭得双眼红肿如桃,可最终,在兄长的反复劝说下,还是点了头。毕竟,镇北侯位高权重,日后,还能成为兄长官场上的助力。
血脉至亲,原来……不过如此。
我麻木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被一张草席卷了,草草下葬。半年后,姜府张灯结彩,满府欢欣地将宁兰送上了花轿。那十里红妆,一路铺陈,不知羡煞了多少旁人。
看着镜中这张鲜活娇俏的脸,我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哈,哈哈,哈哈哈哈……”
“姑娘,您这是怎么了?”贴身丫鬟被我吓了一跳。
我强行压下嘴角的弧度:“无事,只是想到了一件极好玩的事情。”
接下来的日子,母亲每日都拉着我,兴致勃勃地盘算着我的嫁妆。今天是珍宝阁新到的东珠项链,明天是霓裳坊赶制的织锦罗衫裙。
我一改前世的抗拒与不情愿,每日都欢天喜地地向众人炫耀我的嫁妆,恨不得让全京城都知道我即将成为镇北侯夫人。
兄长终于看不下去了,皱着眉训斥我:“像什么样子?整日咋咋呼呼,就不能学学兰儿的端庄稳重吗?”
宁兰依旧是那副怯生生的模样,柔柔地笑着:“姐姐这般活泼烂漫,才是真性情,想来……镇北侯也是喜欢姐姐这样的。”
可她那双看似澄澈的眼眸深处,却藏着一丝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的焦虑。她怕,她是真的怕我顺顺利利地嫁给镇北侯。
……
这日,我收到了宋玉容的信。信中,他言辞恳切地说自己身份低微,配不上我这姜家嫡女,让我忘了这段情。只求,能在相国寺见上最后一面,做个了断。
我面无表情地将信纸凑到烛火上,看着它化为一缕青烟。
前世,我们就是在相国寺后山的桃花林中见面的,然后被镇北侯和兄长“恰巧”撞见。我悬梁自尽时,心中还曾担忧此事会连累到他。
后来我才知道,他不仅没有受到任何牵连,反而在镇北侯的提携下,官运亨通,步步高升。我曾亲耳听见,在一次酒宴上,镇北侯拍着他的肩膀,大着舌头说:“兄弟,姜宁雪死了,算是我欠你一个老婆。不过你放心,为兄将来,一定补偿你一个更好的!”
原来,他早就和镇北侯串通一气。那场所谓的“巧合”,不过是他们精心编排的一出戏。
他们的算盘打得极响,为的就是将我们“私会”的事情捅到明面上,让我这个名声受损的嫡女,除了嫁给他,别无选择。如此,他日后便能以此为把柄,将我,将整个姜家,都牢牢地拿捏在手中。
虽然后来我死了,计划出了偏差。但在镇北侯的暗中操作下,宋玉容还是“无意”间撞破了一位官家嫡女更衣的场面,二人顺理成章地定下了婚约。
听说那位嫡女也是个温婉贤淑的,只可惜,婚后被宋母百般磋磨,最终不幸小产。宋玉容便以此为借口,心安理得地纳了数十个美貌的妾室。
……
信中所约的那一日,我并未赴约,而是安安稳稳地坐在自己的闺房中,慢条斯理地往一个精致的荷包里填充着我精心调配的香料。
我的失约,显然让宋玉容急了。第二封信很快便送了进来:“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宁雪,我已别无所求,只盼能与你再见一面,以解相思之苦。”
信的末尾,还附了一句:“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无关风与月。”
……
当我烧掉第七封信的时候,镇北侯终于坐不住了,他亲自下了帖子,约我出去一叙。
我依旧是拒绝了:“侯爷盛情,宁雪心领。只是婚期在即,能在家中陪伴父母的时日已然不多,实在想多尽一份孝心。待成婚之后,我们有的是时间见面。”
这个理由冠冕堂皇,镇北侯无法反驳。他自然是想立刻就拆穿我和宋玉容的“私情”,可他又不能把事情闹大。毕竟,一旦损害了整个姜府的名声,他那心肝宝贝宁兰,也免不了要受牵连。
要想让宁兰在所有人的愧疚与补偿中风光大嫁,又能让我乖乖地按照他的计划去走,这件事,便只能由姜家的自己人来戳破。
父亲母亲断然不可能。老太太自诩公正,更不会在明面上做这种事。
那么,人选便只剩下了一个。
兄长将一盒醉仙楼的芙蓉糕放在我面前的桌上。
“宁雪,你最近怎么总闷在房里,都不出门了?”
我捏起一块芙蓉糕,轻轻咬了一口。这醉仙楼的芙蓉糕是京城一绝,每日只卖二十份,想吃都得排长队。从前,我可没享受过这等待遇。
“兄长不是一直说我性子不够稳重,怕我嫁出去会惹人笑话吗?我觉得兄长说得极有道理,所以正趁着这段时日,在房中好好学习规矩,磨练心性呢。”
“一转眼,你都要嫁人了。”他叹了口气,目光中竟流露出一丝我从未见过的温情,“为兄最近也反思了一下,或许从前,是我对你太过严厉了。宁雪,你别担心,无论如何,兄长永远是你的依靠。”
“嫁人之后,就不比在家里这般自由了。趁着这段时间,多出去散散心也好。”
这样贴心的话,是我前世今生,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
我看着他满脸的关切与不舍,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前世宁兰出嫁那日的场景。
那晚,他喝得酩酊大醉,口中反反复复呢喃着两个字:“兰儿,兰儿。”
“镇北侯是真心待你,他为你千辛万苦,才争来了这嫡女的名分。宁雪也死了,日后,再也不会有人同你争,同你抢了。你……你一定会幸福一生的。”
他明明知道是镇北侯设计了我,可他依旧将镇北侯引为知己。
我的死,在他的眼中,竟是那样的不值一提。他甚至……庆幸我的死,为宁兰扫清了所有的障碍。
我一直不理解,他为何能对自己的亲妹妹,冷漠至此。
直到那一刻,我看清了他呼喊着“兰儿”时,眼中那份无法掩饰的,混杂着爱慕与痛苦的情愫,我似乎……什么都懂了。哈哈哈,这世间,还有比这更荒唐可笑的事吗?
他仍在苦口婆心地劝说着我。
我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所有情绪,装作一副天真不设防的模样:“既然兄长都这么说了,那……那我就出去散散心吧。”
兄长,前世,你们所有人都得偿所愿了。今生,也该轮到我如愿以偿了。
虽然重生后的我,并没有变得更聪明,也无法为自己谋划出一条通天的活路。但万幸的是,我给你们所有的人,都断了后路……
相国寺的后山,有一片广袤的桃花林。正值三月,灼灼桃花,纷纷扬扬,开得如云似霞。
我到的时候,宋玉容早已等在了树下。他一袭青衫,长身玉立,端的是一副温文尔雅的君子模样。谁又能想到,这样一副君子如玉的皮囊之下,藏着的,却是何等肮脏龌龊的心肠。
“宁雪,你终于来了。”他看到我,眼中立刻泛起深情的涟漪。
我一步,一步,缓缓向他走去。在他那深情款款的目光注视下,我握紧了袖中的金簪,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刺入了他的心口。
这世上,所有妄图用女子的贞洁来作为伤人武器的,都该死!
“我来送你一程。黄泉路上,你可要记清楚了,是谁……杀了你。”
不等他再多说一个字,我便将他奋力推下了身后的悬崖。那根簪子上,被我涂抹了特制的引兽粉。或许,他掉下去时能大难不死,但接下来,他将体验一番,被山中野兽活活撕碎的滋味。
我清理掉现场所有可能留下的痕迹,然后安然地坐在一棵桃树下,悠闲地欣赏着这漫天飞舞的桃花。约莫一刻钟之后,镇北侯便带着我的好兄长,“游玩”至此。
看到我独自一人,两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显而易见的惊讶。
“姜二姑娘,你怎么一个人……”
“镇北侯说笑了,”我抬手掩住唇,故作娇羞地轻笑一声,“不是我一个人,还能有谁?难不成,我还能与什么旁人在此私会不成?”
“哪里,哪里。在下的意思是,姑娘家独自一人出门,终归是不太安全,二姑娘还是该找个人陪伴才是。”
镇北侯爽朗地笑着,那模样,一点也看不出来,这样一个在沙场上纵横捭阖的将军,竟然也如此精通内宅的阴私手段,行事这般下作。
我们随意闲聊了几句,镇北侯的目光不停地向四周逡巡,显然是在寻找那个他想见到的人。
嘿嘿,宋玉容此刻,恐怕已经在山崖底下,成了野兽们的盘中餐了。
我含笑看着他们二人,一想到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心中的血液便忍不住开始沸腾。
“相遇即是有缘。侯爷若是不嫌弃,可否赏脸,一同去寺中喝杯茶?”
相国寺内设有单独的院落,是专门用来给前来上香的达官贵人们歇脚的。
我面色从容,动作行云流水地为他们二人沏好了茶。他们二人显然是心不在焉,端起茶杯便一饮而尽。
“你们在此稍等片刻,我还亲手做了些桃花糕,这就去取来,请二位品尝。”
看着他们两人已经开始泛红的脸色,我“体贴”地为他们关上了房门。
谁说这世上,只有女子才在乎贞洁二字呢?我倒要看看,发生了这种事情,他们这对“好兄弟”,还能不能继续做下去。
一刻钟之后,我守在门口,清晰地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动静。我咧开嘴,无声地笑了。然后,我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响彻整个相国寺的尖叫。
“啊——!来人啊!”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莫不是进了贼人?”
路过的香客们听到动静,纷纷循声围了过来。
当听到屋子里隐隐约约传出的声音时,大家脸上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神情。
人群中,陈御史的夫人认出了我:“这不是姜家姑娘吗?这里面是……?”
我只是用帕子掩着面,不住地哭泣,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管是谁,竟敢在佛门清净之地,做出这等苟且之事,简直是罪该万死!来人,把门给我撞开!”一位义愤填膺的夫子喊道。
门被撞开的瞬间,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扑面而来。众人捂着鼻子进去,只见一张宽大的床榻之上,两具身体正纠缠不休。
“那……那不是镇北侯和姜家大公子吗?”
镇北侯是朝中新贵,我兄长则素来以洁身自好闻名,认识他们的人不在少数。
“一个是姜姑娘的亲兄长,一个是姜姑娘的未婚夫,这……这……”
“快,快去请姜大人过来!”
床上的二人此刻也终于清醒了过来。当看清眼前的一切时,镇北侯用一双淬了毒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我:“姜宁雪,你好狠的手段!”
我只是捂着嘴,哭得梨花带雨:“你们……你们做出这等丑事,好不要脸!事到如今,竟还想杀人灭口不成?”
众人立刻七嘴八舌地指责起来:“镇北侯,你何必如此威胁一个小姑娘家?今日之事,我们所有人都亲眼看见了,你难道还能把我们全都杀了灭口不成?”
“是啊是啊,姜姑娘,你可千万要想开点啊。”
一片混乱之中,父亲和母亲行色匆匆地赶到了。
姜家正厅,父亲阴沉着脸,端坐于上首。母亲则神色恍惚,至今仍不敢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那一幕。
她那十全十美,前途无量的宝贝儿子,竟然……竟然抢了自己亲妹妹的夫婿。
“老天爷啊,这都是造的什么孽啊!”
镇北侯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最后咬牙切齿地总结道:“姜二姑娘竟然如此心狠手辣,不知廉耻,目光短浅!为了报复,竟不顾骨肉亲情,用此等下作的手段陷害自家人,当真是卑鄙无耻,可恨至极!”
兄长更是面如死灰,悲痛欲绝。他身为文官,最重名声,如今出了这等丑事,日后还如何有脸面在朝堂上立足?
“宁雪!为兄究竟是哪里对不住你,你竟然要这般毁了我一辈子?”
父亲听闻此事,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当场杀了我。他一个箭步冲上来,扬手便是一巴掌:“孽障!当初生下你的时候,就该把你活活掐死!好吃好喝地将你养这么大,你竟然要反过来毁了我整个姜家!”
我可不会再像前世那样站着挨打,头一偏,便轻巧地躲了过去。
母亲痛心疾首地哭喊着:“这到底是为什么啊?好端端的一家人,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哈哈哈,”我大笑起来,“当然是因为,他们先算计我的啊!”
“镇北侯,你心中喜欢的人,是我那庶妹姜宁兰。你明知道我早已有了心上人,却偏要故意向皇上求娶我,然后,再和我这好兄长一同设计‘抓奸’,好毁了我的名声。到那时,我姜家便会对你心怀愧疚,只能将宁兰记为嫡女,再备上丰厚的嫁妆,十里红妆地将她嫁给你!”
“还有你,我的好兄长!”我转向姜若竹,“你对这一切都心知肚明,但是为了你的好‘兰儿’,为了能和镇北侯打好关系,你不仅不肯告诉我真相,反而三番五次地鼓动我出门,好给镇北侯创造抓奸的机会!”
“兄长,你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我难道……不是你的亲妹妹吗?你又是怎么有脸,在这里质问我的?”
我与他们本无深仇大恨,他们却为了一己之私,用对一个女子来说最歹毒的方式来构陷我。若不是镇北-侯会些武功,早在相国寺,我就该把他一起推下山崖,去和宋玉容做一对黄泉路上的同命鸳鸯。
厅堂内一片死寂,这离奇的真相,让所有人都难以接受。
母亲不敢置信地望向兄长:“若竹……她说的是真的吗?”
事到如今,再隐瞒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了。兄长沉声应道:“母亲,我……我这也是为了宁雪好。她那样的性情,实在顽劣,根本不适合嫁入侯府,担起当家主母的重任。”
我“啪啪”地拍了两下手掌:“兄长说得真好!一家人,就是要这样相亲相爱嘛。兄长处处为我着想,我自然也要投桃报李,回报兄长。你不是一直想和镇北侯打好关系吗?只是嫁出去一个妹妹,这关系可不保险。如今好了,你和镇北侯有了这层‘亲密’关系,日后,他才会真正地、毫无保留地提拔你呀。”
兄长面如死灰。有了这层关系,朝堂上那些自诩清流的文官集团,再也不可能接纳他了。他寒窗苦读十几年,一朝之间,前程尽毁。
母亲左看看,右看看,然后“嗷”的一声,疯了似的扑向一直躲在角落里不敢出声的宁兰:“都是你这个小蹄子!要不是你,我的儿子怎么会前途尽毁!”
眼看宁兰被母亲打了好几个响亮的耳光,老太太再也坐不住了:“住手!这般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此事与兰儿有什么关系?分明是宁雪自己不知检点,先与旁人有了私情,这才让别人有了可乘之机。”
老太太用一种极其鄙夷的眼神看着我:“宁雪,你不仅不知悔改,反而设计自己的亲兄长。你可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姜家的名声若是坏了,你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我当即抓起手边的茶盏,狠狠地摔在地上:“老虔婆,你少在这里给我装蒜!还没说你呢!”
“我姜家还不是菜市场呢!连父亲母亲都不知道的事情,那镇北侯是怎么知道的?还不是你那宝贝孙女儿兰儿说出去的!”
“她把自己亲姐姐的丑事当做谈资说给外男听的时候,怎么就没想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镇北侯和她有私情,你怎么不说她不知检点?平日里把规矩二字挂在嘴边的老太太,不是还亲自在中间为他们打掩护吗?”
“自己就是个沽名钓誉、不知廉耻的老东西,你哪里来的脸,在这里跟我谈规矩?”
老太太被我气得倒仰,指着我的手都在发抖:“你……你胡说!兰儿不是那种人,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污蔑她!”
我冷笑一声。是不是胡说,只要去她院子里搜一搜便知。感情正浓的两个人,来往的书信和信物,肯定少不了。
老太太和宁兰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却不敢再开口反驳。
父亲听闻自己的两个女儿竟然都与人有了私情,连自己的老母亲都参与其中,一时之间,想骂人都不知道该从谁骂起了。
镇北侯倒是深情款款地望着宁兰:“事到如今,我也不再掩饰了。我心中想娶的,确实是宁兰。反正圣旨已经下了,我们两家的联姻势在必行,不如就成全我们。”
宁兰感动得眼眶都红了。虽然镇北侯设计了自己的姐姐,又侮辱了最疼爱自己的哥哥,可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啊!这样的深情,怎能不让她感动?
父亲气得险些背过气去:“你若真的喜欢宁兰,你大可以直接上门提亲啊!难道我还会不同意吗?如今闹出这么多不堪入目的事情,你竟然还有脸再提联姻!”
老太太咳了一声,出来打圆场:“我看镇北侯对兰儿倒是一片真心。如今木已成舟,不如就成全了他们吧。”
虽然毁掉了一个孙子,一个孙女,可她最疼爱的,始终是宁-兰。只要宁兰能好,别人的死活,都不重要。
姜家的名声眼看是彻底完了,若不趁此机会抓紧镇北侯这棵大树,宁兰日后,可再也找不到这么有权有势的人家了。
到了此刻,老太太也顾不得别人会不会说她偏心了。
父亲一向最看重姜家的兴盛,如今寄予厚望的儿子前程尽毁,也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联姻上了。
现在镇北侯对姜家有愧,只要捏着这个把柄,就不怕他日后不管姜家。
眼看父亲已经意动,母亲当即就炸了。
“你们姜家,上上下下全都是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我的儿子,我的女儿,全都被你们毁了!现在,你还想让那个小贱人踩着他们两个上位,你做梦!我绝不会同意将宁兰记为嫡女的!她若想嫁给镇北侯,就以庶女的身份,嫁过去当个妾吧!”
老太太却露出了一个志在必得的笑容:“上次回乡祭祖时,我早已将宁兰的名字记在了你的名下,她在族谱上,已经是嫡女了。镇北侯要娶她,你们谁也拦不住。倒不如大方一些,成全了他们这对有情人。”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所有人的脸色都黑如锅底。
父亲猛地冲上前,一脚将宁兰踹翻在地。若不是头顶还压着一个“孝”字,这一脚,恐怕就是踹在老太太身上了。
“镇北侯想方设法,要把宁兰变成嫡女再风光迎娶。而你,老太太,早就把宁兰记成嫡女了!”
“你们二人,既有联系,又有私情,但凡提前通个气,都不会有今日这些破事!你们是把我们所有人都当成傻子在耍吗?”
是啊,一件明明可以皆大欢喜的事情,非要用牺牲别人的方式来达成,这样,才能显得他们之间的感情有多么坚贞不渝,情深义重。
现在好了吧?大家谁也别想要脸了,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地,一起被人唾骂!
老太太终于觉得自己理亏了,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她一向自诩是这个家里最睿智的人,所有事情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她压根就没想到,我竟然能搞出这么多事来。
兄长含恨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此刻,他一定觉得自己对宁兰的那些付出,都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可他还不知道,真正让他痛哭流涕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
第二天,陈御史便上了一道奏疏,弹劾姜家大公子姜若竹品行不端,私德有亏,藐视皇恩。
男子之间那些风流韵事,其实本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传出去,最多不过是为京城的百姓增添一件茶余饭后的谈资。
可坏就坏在,与他行苟且之事的对象,是他未来的亲妹夫。更要命的是,这桩婚事,还是皇上亲自赐下的。姜若竹此举,往严重了说,就是没把圣旨放在眼里,这可是能杀头的死罪。
父亲在朝堂之上苦苦哀求,但天家威严,不容侵犯。皇上当即下令,剥夺了兄长的功名,此生不得再入仕途。
镇北侯也被御史狠狠地参了一本。皇上正愁镇北侯军功赫赫,权势过大,如今有了现成的由头,便顺水推舟,收回了他的兵权,下令让他在家中闭门思过。
消息传回姜家,母亲当场就昏了过去。姜若竹醒来后,恨不得用眼神将我千刀万剐。
“姜宁雪!看到我如今这个下场,你满意了吗!”
我咧嘴一笑,天真无邪地道:“兄长何出此言啊?妹妹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你好啊。你这般说我,我可真是百口莫辩,委屈极了。”
姜若竹两眼一翻,竟也气晕了过去。
京城中的传闻愈演愈烈,版本也越来越多。有人信誓旦旦地说,早就看出来那姜家大公子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了。
“我可听说啊,那镇北侯真正喜欢的人,是姜家的那个庶女,对她一见倾心,搞这么一出,就是为了能光明正大地求娶她。”
“你这消息也太假了!谁会这么神经病啊?不过是一个庶女而已,想娶她,哪用得着这么麻烦?”
“你们的消息都过时了!听我七舅老爷的外甥女的大姨的侄子的妹妹说,这镇北侯啊,早就和那姜若竹眉来眼去了。之所以求娶姜家嫡女,也是因为那妹妹长得像兄长。”
“哦——原来是菀菀类卿啊……”
与此同时,京城各大书局都抓住商机,连夜推出了什么《为兄在上》,什么《我与兄弟解战袍》等一系列的话本子和画册,一时间竟是供不应求。
我数着白花花的银子,笑得合不拢嘴,当即决定,挑灯夜读,再赶几本出来。
……
姜家的声誉,彻底跌落到了谷底。那些曾经有意与兄长议亲的人家,都匆匆忙忙地为自家姑娘定下了另一门婚事。
从前门庭若市的姜府,如今门可罗雀,再也没有官家女眷上门下帖子了。
父亲的头发白了许多,母亲则每日以泪洗面,长吁短叹,再也不肯见我。她自然是疼爱我的,可这份疼爱,在与她那前途无量的儿子相比时,便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家里的每一个人,都恨不得我立刻去死,却又不敢在这个风口浪马上动手,唯恐再给别人看笑话的机会。
而我,对自己所做的一切,没有半分后悔。
凭什么?凭什么我做错了事,就要被人揭穿,就要付出惨痛的代价,而他们的那些阴谋诡计,就能永远地被隐瞒在黑暗之中呢?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默念着这句话,忍不住笑出了声。说得可真对啊,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的。
半年后,姜宁兰还是如愿嫁给了镇北侯。在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之后,这对“有情人”,也算是终成眷属了。
只是,这次的婚礼,再也没有了前世那般的盛大与风光。前来观礼的宾客寥寥无几,嫁妆也都是些寒酸的,用来充数的物件。
临出门前,姜宁兰骄傲地看向我,眉眼之间,再也不见从前的怯懦与退让。
“二姐姐,我奉劝你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
我想起前世,她和镇北侯婚后夫妻情深,恩爱不渝。镇北侯为了她,再也不肯多看别的女人一眼,甚至将身边伺候的下人,全都换成了清一色的男子。
更有甚者,传闻他连餐桌上的鸡鸭鱼肉,都不肯再吃母的了。
京城中的人,人人都羡慕她御夫有道,将一个杀伐果断的战神,变成了一个绕指柔。
我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曾经,我被那所谓的“贞洁”二字所害,如今,我自是不愿再用同样的方式去对付一个女子。不过,这并不代表,我就会这么轻易地放过她。
好妹妹,姐姐我啊,可是给你留了一份新婚大礼呢。希望,你会喜欢。
婚后三日回门,宁兰的脸上是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的憔悴与疲惫。
镇北侯对她的状态视而不见,只是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闷酒。整个宴席之上,听不见一丝笑声,只有我一人,吃得满嘴流油,不亦乐乎。
饭后,镇北侯与姜若竹去了前院。
老太太连忙拉着宁兰的手,开始安慰她:“世间的男子,大多薄情。你一定要沉住气,只要能尽快生下嫡子,这侯府主母的位置,便算是坐稳了。”
宁兰听到“嫡子”二字,眼泪“唰”地一下就掉了下来。大婚之夜,镇北侯竟是看都没看她一眼,便拂袖而去,之后,更是再也没有进过她的房门。
老太太不明所以,只当是镇北侯因为被皇上斥责、收回兵权的事情,迁怒于宁兰,便开始絮絮叨叨地给她传授了许多笼络人心的法子。
“男人嘛,没有不爱色的。你做好一个正室夫人的姿态,大度一些,主动为他纳几房美妾。时间久了,他自然就能看到你的好处了。”
“只要不让那些妾室生下庶子,她们就不过是不入流的玩意儿,翻不起什么大浪来。”
宁兰含着眼泪,点了点头。只是,一个月后,镇北侯的行为越发放荡不堪。他竟放着满屋子娇滴滴的美人儿不看,转头去了南风馆。
宁兰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什么,当即便疯了一样冲回姜家哭闹。
“姜宁雪!是你!是你害了侯爷!”
嘿嘿,机会难得。那日我下的药,可不仅仅是让人神志恍惚、意乱情迷的。什么绝子药,什么让人不举的药,我都一并给他们下了个够。
也是因为要费心搜罗这些市面上难得一见的“好东西”,我才推迟了那么久出门,给了他们充足的“抓奸”时间。
当初我还担心这药的效果会不会不够好,如今看来,我总算是可以彻底放心了。
……
我嘟起嘴巴,一脸无辜:“妹妹,你这般污蔑我,我……我当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宁兰像个疯子一样扑向我,神态癫狂:“姜宁雪,你会有报应的!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么狠心害我?”
我立刻闪身躲开,看着她狼狈地摔倒在地上。
虽然,她和镇北侯今生是不能再“夫妻情深”了,可是,镇北侯也还是和前世一样,不近女色了呀。这么一想,她其实也没什么损失嘛。
“姜宁雪,我不会放过你的!”
宁兰放下这句狠话,便怒气冲冲地走了。
没过几天,京城中就开始有传闻,说姜家嫡女早就与人私相授受,还为了摆脱情郎,狠心害死了对方。
恰逢此时,宋玉容的尸骨在相国寺后山的山崖底下被人找到了。于是,人人都猜测,是我杀了他。
嘿嘿,猜对了,可惜,没有证据。
宋玉容约我见面时,特意避开了所有人。在他出门后,我便立刻派人潜入他的房中,将我们之间来往的所有信件,都销毁得一干二净。
没有人能证明,他那天最后见到的人是我。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是我杀了他。
京兆府的人上门来象征性地询问了两句之后,这件事,便以“宋玉容自己不慎失足跌落悬崖”结了案。
母亲终于肯见我了。她的眼神很复杂,有恨意,有不舍,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悲哀。
“宁雪,事到如今,你自己的下半辈子,也已经全都毁了。你告诉我,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我含笑望着她:“母亲,你想听一个故事吗?”
几十年的孤魂野鬼生涯,早就已经将我逼疯了。如今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
我曾以为,此生的路早已铺就:寻一个家世稍逊的夫婿,安稳度日,诞下麟儿,将他悉心教养成人,便是我这辈子全部的指望。
然而,当我从那场精心编织的绮梦中惊醒,却一头撞上了现实冰冷的铁壁——我,成了个无用的废人。
这个秘密,像一根毒刺,扎进了姜家的心脏,也宣告了我的死期。偌大的姜府,雕梁画栋,亭台楼阁,却再也寻不到我的立锥之地。那些往日里对我嘘寒问暖的亲人,如今的眼神里只剩下鄙夷与疏离,仿佛我是一件沾染了污秽的华服,必须立刻被丢弃。
被逐出家门的那天,天气阴沉得厉害,一如我当时的心境。满府上下,竟无一人相送,唯有母亲,她站在朱红色的大门下,瘦削的肩膀微微颤抖,眼中蓄满了来不及坠落的泪。我走上前,最后一次拥抱了她,感受着她怀中熟悉的暖意与那声压抑的哽咽。而后,我决然转身,将满门凉薄与她不舍的目光,一并甩在了身后。
我知道她会心碎,但岁月是最好的疗伤药,她终究会像前世那般,渐渐将我这个不肖女从记忆里抹去。
冷风吹起我的发梢,跟在我身后的春桃,声音带着哭腔,小声地问:“姑娘,我们……我们今后要去哪儿啊?”
我攥紧了她冰凉的手,领着她穿过几条陋巷,最终停在了一座破败的道观前。这是我多年来靠着变卖画稿,偷偷攒下的全部家当换来的藏身之所。
我对她说:“从今往后,世上再无姜家姑娘,只有清风观的观主。你,便是我座下的首席大弟子。”
这清风观,名头叫得响亮,实则小得可怜,院墙斑驳,殿宇欲颓,也正因如此,才让我堪堪买得起。
夜幕沉沉,我和春桃没有睡在满是破洞的卧房,而是蜷缩在阴冷潮湿的地窖里。**也正是这个决定,让我们堪堪躲过了一场灭顶之灾。**子夜时分,我能清晰地听到地窖顶上传来瓦砾轻响,以及刀锋划破夜色的嘶鸣。我知道,那是镇北侯萧钰派来的杀手。
他对我恨之入骨,恨我用计毁了他身为男人的根本,让他沦为全京城的笑柄。此前我身在姜家,他投鼠忌器,不敢妄动。如今我成了丧家之犬,他便再无顾忌,迫不及待地要将我碎尸万段。
地窖里,春桃吓得浑身抖如筛糠,牙齿咯咯作响:“姑娘,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逃吧,逃得越远越好!”
我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道:“别怕,天就快亮了。该来的,总会来的。”
我等的不是黎明,而是一个能决定我们生死的人。
第二日清晨,我终于在观门口见到了那位身着官服,面容严肃的中年人——钦天监的张大人。
他甫一见面,便开门见山,锐利的眼神仿佛要将我洞穿:“姜姑娘,你数日前信中所言,可当真?”
几天前,我便托人给他送去一封密信,信中只有一个预言:这个月底,怀安县的河堤将会溃决,届时洪水滔天,百姓流离失所,死伤不计其数。
起初,张大人只当是无稽之谈。可就在昨日,怀安县连降半月暴雨的消息火速传回京城,这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我这封看似荒诞的信。
前世我魂魄离体,在人间飘荡了数十年,那些足以载入史册的惊天大事,我恰好都曾“亲眼目睹”。怀安县那尸骨漂橹,遍地哀鸿的惨状,至今仍烙印在我的记忆深处。
我迎着他审视的目光,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坚定:“大人,此事千真万确,绝无半句虚言。若预言落空,我愿承担欺君之罪,引颈受戮。我别无他求,只望事成之后,大人能设法保我周全。”
张大人眉头紧锁,在原地踱步思量了许久,最终,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月底,消息传来,怀安县大堤果如我所言,轰然决口。但因张大人提前上奏,朝廷及时下令转移了下游数万民众,最终的伤亡被降到了最低。
龙颜大悦,天子亲召。金銮殿上,皇上对我大加赞赏,并当场赐下封号——善德道长。
一时间,我声名鹊起。破败的清风观也被皇家出资修葺一新,变得气派轩昂,香火鼎盛。更重要的是,有了天子这块护身符,我的性命总算无虞。
在皇宫内,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我吐露了第二个石破天惊的预言。
“启禀陛下,来年五月,登州将逢大旱,赤地千里,颗粒无收。”
……
此后,一个又一个的预言从我口中说出,又被时间一一应验。从天灾到战事,无一错漏。京城之中,再无人敢小觑我这个年纪轻轻的女道长。我的清风观,也成了无数达官显贵争相拜访的圣地。
当春桃兴高采烈地跑来告诉我,说民间已经有百姓自发为我供奉长生碑,祈我福寿安康时,我的心头猛然一颤。那一刻,积压在前世今生所有记忆里的阴霾与怨愤,仿佛被一道突如其来的天光驱散了。
是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我立于庭中,仰望万里无云的苍穹,终于感受到了久违的暖意。
另一边,与清风观的门庭若市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另外两处府邸的凄风苦雨。
昔日的镇北侯府,如今只剩一块“萧府”的匾额,在风中摇摇欲坠,一如它主人的命运。曾经风光无限的镇北侯萧钰,在我的连番打压下,早已被夺去了爵位,成了一个无权无势的闲人。
为了死死捂住自己已成废人的秘密,萧钰对外摆出了一副情深似海的模样,宣称与夫人姜宁兰伉俪情深,此生绝不纳妾。即便姜宁兰成婚三年,肚子依旧没有半点动静,萧钰也“毫不在意”。
这番做派,倒是为他赢得了不少赞誉,也让京城的贵妇们对姜宁兰羡慕不已。
“萧夫人,你可真是好福气。你家萧大人为了你遣散了所有姬妾,只守着你一人,这放眼整个京城,也是独一份的深情啊!”
宴席上,一位夫人握着姜宁兰的手,满脸艳羡。姜宁兰的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她能说什么?难道要告诉她们,府里虽然没有女人,却养了一群眉清目秀的男宠吗?
“他对你这般好,你也得知足,得加把劲,好歹为萧家留个后啊。瞧瞧,我这儿有个祖传的生子秘方,你拿回去试试,保管药到病除……”
又来了。这样催生的话语,像一把把尖刀,刺得姜宁兰体无完肤。她再也坐不住,仓皇起身,落荒而逃。
一回到萧府,迎接她的便是萧钰那张含着讥诮的脸。他斜倚在榻上,懒洋洋地开口:“哟,我们的贤妻回来了?怎么不多坐会儿,好好听听那些蠢妇人是如何追捧你我的‘神仙爱情’啊?”
姜宁兰看着眼前这个对自己冷嘲热讽的男人,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她想不明白,自己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何会沦落到今天这般田地?
积压了三年的委屈与不甘,在这一刻尽数爆发,她终于忍不住对他嘶吼道:“我都不曾嫌弃你是个不能人道的废人,你为何还要这般苦苦相逼?!”
萧钰闻言,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狰狞。他猛地坐直身子,冷笑道:“你有什么资格嫌弃我?姜宁兰,你别忘了,我为何会变成今天这样!”
“若不是你日日在我面前扮可怜,哭诉自己受了多少委屈,我又怎会动了心思去设计你的好姐姐姜宁雪,又怎会被她反过来害成这副鬼样子?这一切,追根究底,都是因为你!”
姜宁兰的脸色瞬间煞白如纸,嘴唇哆嗦着:“我……我从来没有让你去做那些事……”
“哈哈哈,”萧钰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姜宁兰,你还在装什么无辜?你若真不想,又为何要将你亲姐姐的私密之事尽数告知于我?你给我老实承认,当初得知我为你设计姜宁雪的时候,你心里是不是乐开了花?”
姜宁兰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因为,他说的全是真的。
他们就像两条被命运捆绑在一起的毒蛇,相互怨恨,相互撕咬,却又只能在同一个冰冷的洞穴里,纠缠至死。
……
曾经欢声笑语不断的姜家,如今也只剩下死一般的沉寂。
老太太经受不住打击,早已病倒,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兄长姜若竹则彻底沉沦,终日与酒为伴,醉生梦死。
整个姜家,最清醒的,反而是我的母亲,姜夫人。
自从我成了皇上眼前的红人,救万民于水火的“善德道长”后,我曾悄悄托人给母亲送过几次东西。姜家上下很快便领会了我的意思,他们不敢再轻视母亲,反而将她视为救命稻草,日日期盼着能通过她,来缓和与我之间的关系,好让姜家重拾往日的荣光。
然而,对于这些人的殷勤,姜夫人只是视而不见。她终日将自己关在佛堂里,青灯古佛,不问世事。
她嫁入姜家二十余载,生儿育女,相夫教子,操持中馈,自认无愧于任何人。可到头来,换来的却是儿女反目,家破人亡的凄惨结局。
直到那天,我托春桃给她带去了一个故事,一个关于前世恩怨的故事。听完后,她才终于明白,何为前世因,何为今生果。有些债,是必须要还的。强求,不过是徒增痛苦罢了。
又过了几日,她收到了一封来自我的亲笔信,信上只有寥寥数字:
“母亲,江南春水绿,可愿同行?”
那一刻,她看着信笺上熟悉的字迹,终于彻底释然。一滴滚烫的泪,落在纸上,晕开一团墨迹。她含泪唤来贴身的老嬷嬷,声音平静而温和:“去,收拾行囊。”
年逾四十,她才第一次,真正为自己而活。
好在,窗外的春光,依旧明媚。
【全文完】
来源:轩宝贝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