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新学期走过一月余,中秋已过,万物丰茂,钱江晚报《成长读本》怀着敬意与期待,推出“大家”栏目,将走近浙江乃至全国教育领域的“大家”——从高校到中小学,从校长到深耕一线的班主任,从院士到学科带头人……他们以教育为志业,以讲台为天地,是浙江教育发展的见证者、推动者,
新学期走过一月余,中秋已过,万物丰茂,钱江晚报《成长读本》怀着敬意与期待,推出“大家”栏目,将走近浙江乃至全国教育领域的“大家”——从高校到中小学,从校长到深耕一线的班主任,从院士到学科带头人……他们以教育为志业,以讲台为天地,是浙江教育发展的见证者、推动者,更是无数人成长路上的点灯人。
首期人物施一公,从转身离开国际学术殿堂的耀眼星光,到在西湖畔播种中国高等教育的新梦,他的每一次选择都在诉说什么是“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教育担当。而这样的精神底色,正是滋养我们这片土地最珍贵的养分。
| 施一公参加杭马 朱丹阳/摄
简单的背心,胸口印有“西湖大学”,这是中国科学院院士、西湖大学校长施一公参加杭州马拉松比赛时最常见的样子。不出意外,这个精瘦而坚韧的身影,今年将继续出现在杭马赛场上——这是施一公连续第4年担任杭马赛事形象大使。
一位大学校长,屡次站上马拉松起跑线,本就不多见;而于施一公而言,奔跑远不止脚下的赛道,它早已贯穿科研之路与教育理想。
作为科学家,他始终在学术最前沿步履不停——不久前,施一公团队在《科学》杂志发表论文,首次捕捉到促凋亡蛋白BAX在激活状态下的寡聚体结构,实现细胞凋亡基础理论框架的重要突破。
奔跑,也在不断拓展他的人生边界——从清华才俊、普林斯顿终身教授,到中科院院士,再到年过半百毅然转换赛道,从零起步创建西湖大学。
这一次,潮新闻·钱江晚报将目光锁定在施一公人生的下半场——
2018年4月16日,施一公获聘西湖大学创校校长。第二天,他第一次环西湖跑了10公里,以此纪念人生的新起点。
之后,他从杭州跑向全国,2020年挑战了人生中第一次全马;2022年首次担任杭马形象大使;2024年以3小时30分钟26秒在上海创造个人全马最佳战绩……从西湖大学创办至今,他已累计跑了17000多公里。
| 施一公参加西湖大学第一届校园马拉松 朱丹阳/摄
而他带领的西湖大学,也一路勇往直前。2020年世界首次揭示新冠病毒S蛋白与全长细胞受体ACE2作用机制;2022年首次在浙江试点招收本科生;2023年启动建设医学院;2025年获批建设全国重点实验室,同年首次走出浙江招收本科生……
每一年的开学典礼,不论是本科生还是博士生,他都会亲自领跑“开学第一跑”。
如果说,作为一名科学家,施一公在专业领域内凿壁穿石,推动认知的边界悄然拓展;身为校长,他的存在则如光辐射、如水渗透,正在影响甚至改变众多学子的人生轨迹。
正如每次紧接着“开学第一跑”的开学典礼,当施一公与学生坦诚对话,探讨“西湖大学的使命”,强调“科学探索者的好奇心”,鼓励敢做“少数派”的勇气……我们读到的,不仅是一位校长的理念宣言,更是他在人生这场漫长的“马拉松”中,为后来者指引的方向。
| 2025年,施一公带领西湖大学本科生开学第一跑 朱丹阳/摄
·起跑线人生真正起跑后的第一阶段就是大学,用心听、用心看、细心想、少做决定马拉松赛场上,起跑线总是备受瞩目:发令枪一响,仿佛一道口子被骤然撕开,浩荡人潮向前奔涌。如果人生也是一场马拉松,它的“起跑线”又是什么?
不管是作为学生、科学家还是校长,施一公都是佼佼者之一。很多人或许以为,他向来就是意志坚定、目标明确。
事实上,施一公在公开场合不止一次回顾他的求学时代——在约翰霍普金斯读博期间,平时精力很好,一看文章就睡着;讲座十分钟就睡过去,大家一鼓掌就醒,正好一块走。博士答辩后,他依旧不清楚自己会做什么,差点卖上了保险。
以这个标准来衡量,施一公并不是“赢”在起跑线上的那个人。
另一个被他常挂在嘴边的案例,是他的学生柴继杰。
柴继杰高考成绩很一般,大学毕业后去了一家造纸厂当技术员,之后相继考上硕士研究生与博士研究生,后来进入中科院生物物理研究所从事博士后研究。1998年初,施一公在普林斯顿大学初创实验室,面向全球招聘博士后。在70多位申请人中,柴继杰的简历排在后半段,但“从造纸厂工程师到博士后”的奋斗历程打动了施一公。
此后5年,柴继杰凭借努力,成为施一公实验室最优秀的成员之一。尤其是在植物抗病蛋白的结构与功能研究方面,他开创了植物“抗病小体”领域,并阐明了其在植物免疫反应中的关键作用。这一发现被认为是植物免疫学领域的里程碑,为抗病育种提供了重要的理论基础。
如今,这个大器晚成的教授也在西湖大学任教。
如果把人生比喻成一场超长马拉松,在施一公看来,基础教育和高考仅仅只是起跑线。枪响之后,考得好的同学跑在了前面,而像柴继杰那样起步就位于后半区的人,依然存在追赶甚至超越的可能。
“人生真正起跑后的第一阶段就是大学。大学没有严苛的指挥棒,是培养自我,是想透、想明白‘上大学是为什么’的阶段。大学从根本上来讲是培养人的一种心智理念。”施一公建议年轻人在大学里用心听、用心看、细心想、少做决定,“不需要大一就急于给自己决定方向,大二觉得自己落后别人几步就开始放弃——完全不必,只要你觉得自己将来想做一番大事,到大学毕业没有放弃,一定能够走出第二步来。”
| 西湖大学跑团周年庆祝,跑过白堤 朱丹阳/摄
·配速拒绝内卷和内耗,不以学分绩点、论文数量论英雄将人生视为一场马拉松,当以怎样的配速奔跑?这个问题背后,关乎每个人对“成功”的定义。
在中国传统教育体系下,施一公是不折不扣的“学霸”,但他对自己早期的科学探索并不十分满意——回过头去看,当时自己选择的研究方向仍然相对保守,不够前沿,不够冒险。
2008年,施一公回国。在母校清华大学,他改变“配速”,一头扎进结构生物学的深水区,开启了一项项极具挑战性的新课题。2015年,关于剪接体三维结构和RNA剪接的分子结构基础的研究成果以两篇长文形式在《科学》杂志同期发表,此前几十年间,许多一流实验室向此发起挑战,但都未曾攻下这座山峰。
施一公清楚地知道,攀登学术高峰,不仅需要科研工作者“能”坐冷板凳,更需要一套长期稳定的支撑机制,让他们“敢”坐冷板凳。
西湖大学创办之初,就制定了破“五唯”的学术评价标准,头衔、项目、文章、专利,都不作为考核、晋升的依据,科学家唯一需要在意的是能否取得引领世界的、领域内不可替代的原创科学突破。
这是施一公为这所新型研究型大学设定的“配速”。
生命科学学院的蔡尚与理学院的何睿华,是最早一批加入西湖大学的科学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似乎很“沉寂”——前5年几乎没有发表过论文,外人不禁为他们捏一把汗。
然而,正是这段漫长的积累期,为他们之后的重大突破奠定了基础。2022年,蔡尚团队首次证实乳腺癌组织中存在独特的“胞内菌”,并揭示其在肿瘤转移过程中的关键作用;2023年,何睿华课题组则发现了世界首例具有本征相干性的光阴极量子材料,开辟了新一轮理论和技术突破的可能。两项成果,吸引了一大批国外科学媒体纷至沓来。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这种“长期主义”的科研文化,早已成为西湖大学的常态,成为科学家勇敢试错的底气。在这里,年轻人被鼓励排除杂念、沉心静气,从事“开创而不跟随”的研究。截至目前,学校所取得的40多项“世界首次”突破中,大部分由40岁以下的青年科学家完成。
在学生培养过程中,西湖大学同样强调自由探索与容错。本科生入学前两年不分专业,博士生可以跨学院拥有多位导师,学校支持他们追随真正的兴趣与热爱,鼓励他们在一次次学术灵感的碰撞中点燃创新的火花。
正如施一公多次强调的:大学应远离内卷与内耗,不必以绩点与论文论英雄。“我们每个人都是平凡人,有‘小我’的追求。但每个人的道路都是独一无二的——你走过的路、你的经历,无人可复制。所以,不必与他人比较。”
| 实验中的施一公 朱丹阳/摄
·撞墙期一帆风顺的科研进展并不是一种圆满,刻骨铭心失败之后的成功才是真正的浪漫在长跑运动中,有一个生动的术语——“撞墙”,通常指因体内糖原耗尽、能量代谢转换不畅而引发的生理极限状态。
2019年元旦,西湖大学跑团开启新年第一跑。对施一公而言,那是记忆中非常艰难的一次奔跑。肠胃炎未愈、前夜工作至深夜,一向稳定的他几乎中途退出,跑完后更是双腿疼痛、难以行走。
第二次“撞墙”接踵而来。
2020年12月,施一公在广州完成了人生首个全马。当天天气闷热,气温20℃多,湿度却高达98%,他刚跑出三公里就已大汗淋漓,后半程更是出现明显的掉速,冲过终点时腿部肌肉还在痉挛。
| 施一公参加广马 朱丹阳/摄
这两次经历,让他真切体会到长跑“撞墙”的滋味。作为跑者,他的“墙”来得不算早;但作为科学家,“撞墙”几乎是常态——失败、瓶颈、停滞,这些他再熟悉不过。
而人生中最频繁、最深刻的“撞墙期”,或许正是创办西湖大学的这段历程。
2015年,施一公等7人提交《关于试点创建新型民办研究型大学的建议》获得批示支持,欢喜过后,现实的困境随之而来——想要建一所大学,没有资金寸步难行。
筹款,成为施一公的首要任务。在中关村的一幢写字楼里,他书生意气地对着企业家王东辉讲了整整一个半小时,“能不能捐赠”这句话却怎么也问不出口。这是几十年没离开过大学校园的施一公第一次募资。他笑称自己“那段时间脑子里全是钱”“一度希望自己成为拍照就能挣钱的网红”。
作为一所由社会力量举办、国家重点支持的非营利性的新型研究型大学,西湖大学直面欧美强校,招揽了一批顶尖学术人才和极具潜力的青年科学家,在非常短的时间内拿下了多个学科的博士点,开启了面向高二、高三学生的本科创新班招生,最近还刚刚获得了推荐免试攻读硕士研究生资格……它在不断重塑教育的形态,但这条路注定迂回曲折、磕磕绊绊。
“所谓奇迹,就是世界上绝大部分人相信他做不到的时候,他发生了。”施一公说。
人生不是百米冲刺,而是耐力远征,是一场艰辛的自我角力,不管是跑者、科学家或者创业者,“撞墙”都是施一公必须面对的日常,所以在西湖大学的开学典礼上,施一公教给学生的第一课,恰恰是如何面对失败。他告诉年轻人,一帆风顺不是圆满,经历刻骨铭心的失败之后所获得的成功,才是真正的浪漫。
| 施一公上开学第一课 朱丹阳/摄
·终点科学的认知都是有限的,但科学的探索是永无止境的施一公的人生,总是在看似稳步冲向终点的征途中多次切换赛道,“少数派”的决定常常让周围人不解。
2007年,已成为普林斯顿大学分子生物学系历史上最年轻终身正教授的施一公,全职回到母校清华大学——他希望培养的学生,在追求个人价值的同时,心中始终装得下“大我”。
当选中国科学院院士、担任清华大学副校长,当很多人再次认为施一公正稳步迈向顶峰时,他却辞去清华大学副校长职务,从零起步筹办西湖大学——他认为中国高等教育的改革发展,关乎十几亿中国人的美好生活,关乎国家进步与民族复兴,尖端核心的技术是买不来的,必须靠自己去创造。
“小小的西湖大学,想凭几百个博士生导师、一两千博士生改变世界吗?”面对外界的质疑,施一公却说:“为什么不能?如果想都不敢想,你没有任何可能;如果想了就拼命去做,我至少是有可能的。”
“探路者”,是施一公在开学典礼上提及的高频词。在他看来,任何历史时期,科学的认知都是有限的,但科学的探索是永无止境的。
他鼓励学生勇闯科研“无人区”,不断突破认知的壁垒;他劝导年轻人拒绝“知足常乐”,远离平庸,追求卓越,做就要做到极致;他呼吁大家走出舒适区,怀抱野心与胆识,不畏失败、不惧攀登;他希望每一位西湖人都能“立大志、成大事”,承担起这一代人的使命,走好属于这一代人的长征。
“人生在世,目的不单单在于低头寻找‘六便士’,同样需要抬头看向‘月亮’,在物质生活之外去想象和追求更高远的精神境界,去定义小我与大我,去审视个体与集体,去思考须臾与永恒……”他在创办西湖大学的第一天就说过,我们要培养的是富有社会责任感的拔尖创新人才,在完成个人梦想的同时,要为自己、为民族、为世界探路担纲。
以百年为尺度,西湖大学仍是一个稚嫩的孩童,但它承继科教报国的精神传统,怀抱为未来担纲的凌云之志,更具备放眼世界、关切人类的胸怀——这不仅是施一公个人使命的具体呈现,更是他践行理想、奔赴初心的载体。
于施一公而言,这所大学的创办本身,就是一场没有终点的远征。
| 西湖大学跑团剪影 朱丹阳/摄
认识施一公施一公,生物物理学家,西湖大学校长,中国科学院院士,美国国家科学院外籍院士,美国艺术与科学院外籍院士,中国科学技术协会副主席,第十四届全国政协委员。
1985年保送进入清华大学生物科学与技术系。
1995年获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分子生物物理博士学位,随后在美国纪念斯隆-凯特琳癌症中心进行博士后研究。
1998年至2008年历任美国普林斯顿大学分子生物学系助理教授、副教授、教授、Warner-Lambert/Parke-Davis讲席教授。
2008年全职回到清华大学工作,曾任清华大学副校长。
2018年至今,担任西湖大学校长、讲席教授。
主要运用生化和生物物理手段研究细胞凋亡的分子机制、重要膜蛋白以及细胞内生物大分子机器的结构与功能,解析了真核信使RNA剪接体关键复合物结构,揭示了活性部位及分子层面机理。
曾获鄂文西格青年科学家奖、国际赛克勒生物物理学奖、香港求是基金会杰出科学家奖、谈家桢生命科学终身成就奖、瑞典皇家科学院爱明诺夫奖、未来科学大奖生命科学奖、陈嘉庚科学奖等奖项。
潮新闻记者 朱丽珍 姜赟编辑:姚琼
监制:沈蒙和
来源:钱江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