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不好意思啊哥,我和阿明暂住几天,刚毕业找工作不容易。"堂弟周志强拖着那个补了又补的帆布行李包,身后跟着一个瘦高男青年,眼神闪烁不定。
蹭饭三十天
"不好意思啊哥,我和阿明暂住几天,刚毕业找工作不容易。"堂弟周志强拖着那个补了又补的帆布行李包,身后跟着一个瘦高男青年,眼神闪烁不定。
那是一九八四年的夏天,蝉鸣声震耳欲聋,汗水顺着后背往下淌。
我叫周建国,那年三十岁,在省城机械厂当钳工,已经评上了技术员职称。
跟大多数工人一样,我和妻子李淑芳住在单位分的四十平小屋里,砖木结构,一进门是不足十平的客厅,左边是卧室,右边是小厨房。
去年刚添了女儿周小雨,日子虽然不富裕,但过得踏实。
志强是我叔叔家的孩子,比我小八岁,从小聪明伶俐,在学校总是名列前茅。
他爹早年意外去世,婶子一个人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好不容易靠自己的本事考上了大学,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
"建国,快让弟弟进来坐。"淑芳擦了擦手,从厨房里出来,脸上堆满笑容。
她长着一张瓜子脸,头发烫成了当时流行的"刘海烫",虽然岁月的痕迹已经悄然爬上眼角,但依然保持着当年厂花的风采。
"这位是?"淑芳看向志强身后的年轻人。
"王明亮,我大学同学,大家都叫他阿明。"志强介绍道,"毕业分配不理想,我俩想在省城找点机会。"
阿明笑得很拘谨,不停地点头:"打扰叔叔阿姨了,过些日子就搬走。"
"住几天没问题,正好帮忙照顾小雨。"淑芳说着,已经去厨房添饭。
她就是这样,心地善良,总是为别人着想。
我和志强从小就亲,记得他上学时没钱买课本,是我省下工资给他买的。
看着他大学毕业,我心里也高兴,小伙子有出息了,比我这个只有初中文化的老钳工强多了。
"哥,别忙活了,我们随便对付一口就行!"志强嘴上这么说,眼睛却盯着桌上的红烧肉。
"吃吧,今天发工资,难得改善一下。"我给他夹了一大块。
"小雨乖,叫叔叔。"淑芳抱着女儿,小丫头正在学说话,咿咿呀呀地往志强怀里扑。
志强接过孩子,笑得见牙不见眼:"小雨真可爱,像阿姨。"
就这样,我们其乐融融地吃完了第一顿饭。
谁知这一住就是一个月。
第一周,志强和阿明天天出门找工作,但总是无功而返。
"现在用人单位都看文凭,我们学校不够好,连个面试机会都没有。"志强叹气道。
淑芳安慰他们:"慢慢来,大城市机会多,总会有合适的。"
时间一天天过去,我发现他们的状态变了。
早上睡到日上三竿,起床后连被子都懒得叠,喝完淑芳准备的稀饭就出门,却总能掐准饭点回来。
更让我不解的是,他们对家务活避之唯恐不及,阿明甚至嫌弃我家的搪瓷脸盆太低档次,自己买了个塑料的。
淑芳没说什么,只是每天买菜的钱从八毛涨到了一块五。
我工资虽说有七十多,但要养一家三口,还要寄钱给乡下的老母亲,日子渐渐紧巴起来。
"他们今天又带回来两袋冰棍,5分钱一根呢!"一天晚上,淑芳小声对我说,"小雨想吃,他们愣是不给。"
我沉默了。
血浓于水,我不忍心赶走堂弟,但也看不惯他们的做派。
第十五天,我下班回家,看见阿明穿着一双新皮鞋,亮闪闪的。
"这双鞋不便宜吧?"我随口问道。
"十八块。"阿明漫不经心地回答,"便宜货,穿两天就坏。"
十八块!我半个月的零花钱啊!
淑芳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她本来就瘦,这一个月下来更是肋骨都快露出来了。
晚上哄完孩子睡觉,她抹着红肿的双眼对我说:"我不是小气,但他们太过分了,一分钱不出,天天抽烟喝酒,连厕所的手纸都不买一卷。"
我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再等等吧,找工作确实不容易。"
淑芳点点头,但我知道她心里委屈。
就这样又过了十天,事情终于有了转机。
那天,我正在车间加工一个精密零件,忽然听见广播里呼叫我的名字。
"周建国同志,请到传达室一趟,有您的电话。"
我放下手中的工具,一路小跑过去,心想会不会是小雨出了什么事。
"喂,请问是周师傅吗?"电话那头是个陌生的男声。
"我是,你是哪位?"
"我是阿明的父亲,王德明。听说犬子在您家叨扰多日,实在过意不去,想请您周末到寒舍坐坐,略表心意。"
我一愣,没想到阿明还有这么个讲究的父亲。
"不用客气,都是年轻人,互相帮助应该的。"
"哪里哪里,一定要登门致谢。周六下午您有空吗?"
推辞不过,我只好应下。
回到车间,我心里直犯嘀咕。
阿明从来没提过他父亲,志强也只说他是个同学,家庭情况一概不知。
周六下午,我按约定来到阿明家。
穿过几条小巷,眼前出现一栋两层小楼,灰砖青瓦,窗框漆成大红色,院子里种着几棵石榴树,还停着一辆崭新的凤凰牌二八自行车。
在那个年代,这绝对算得上富裕人家的标志了。
阿明在门口等着,见到我略显尴尬:"叔叔来了,快请进。"
刚踏进客厅,我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一台十四寸彩色电视机摆在红木柜上,旁边是一台"友谊牌"收录机,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沙发是真皮的,茶几上摆着水果和点心。
"建国同志,您来了!"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从里屋走出来,戴着金丝眼镜,身穿一套笔挺的中山装,看起来精神矍铄。
"您就是王同志吧?"我有些局促地伸出手。
"叫我老王就行,国营纺织厂的,算不上什么同志。"他笑呵呵地握住我的手,"来,请坐,尝尝我们厂新出的茶叶。"
我这才注意到桌上放着一套精美的茶具,还有一个漂亮的紫砂壶。
"明亮,去把你妈叫来。"王厂长吩咐道。
很快,一位穿着旗袍的中年妇女端着点心走了进来。
"这位就是周师傅吧,明亮常提起您,说您家的饭菜特别香,馋得不得了。"她笑着说。
我握着茶杯,一时语塞。
阿明家住着两层小楼,家电一应俱全,却天天来我家蹭饭?
"周师傅,听说您是厂里的技术骨干,真是令人佩服啊!"王厂长给我倒了杯茶,"不像我们家明亮,整天游手好闲,白白浪费了四年大学时光!"
阿明低着头,不吭声。
"怪我管教不严,让他和志强同学打扰您了。"王厂长叹了口气,"我跟他说,要么去我厂里上班,要么考研深造,他偏不听,非要找什么'理想工作'。"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
原来阿明不是没地方住,而是为了躲他爸爸的"唠叨",宁可挤在我家那个狭小的客厅里打地铺。
这顿饭吃得我心神不宁。
王厂长极力挽留我吃晚饭,但我借口家里有事婉拒了。
临走时,他硬塞给我两条"大前门"香烟和一包上好的龙井茶。
"小小心意,不成敬意。"他说,"以后孩子们再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您尽管批评。"
我拎着烟茶,心里五味杂陈。
回家路上,那团憋了一个月的火越烧越旺。
推开家门,我险些惊掉下巴。
只见淑芳正在教志强包饺子,两人有说有笑,厨房里飘出诱人的香味。
"哥,你回来了!"志强看见我,脸上洋溢着少有的笑容,"今天我学会包饺子了,晚上咱们吃饺子!"
我脸一沉:"你们俩,有话要说。"
晚饭后,趁阿明去楼下公共厕所的功夫,我把在他家看到的情况和盘托出。
"两层楼的房子,彩电、收录机,他爸还是纺织厂副厂长,家里条件比我们好十倍!你们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志强顿时羞红了脸,支支吾吾地解释:"阿明家是挺好的,可是..."
"可是什么?你们不是找工作吗?到底怎么回事?"我越说越气。
志强垂下头,眼泪竟然掉了下来。
"哥,对不起,我骗了你..."
他终于说出了实情。
原来,他并非找工作不顺,而是考上了研究生,但婶子供不起,学校每月只有二十多块钱补助,根本不够生活费和学费。
阿明也考上了外地的研究生,但他父亲一心想让他进纺织厂当干部,两人闹翻了。
"他爸有钱不假,但一分不给他花。"志强擦着眼泪,"我们想找临时工作攒学费,但又怕你们笑话我们没出息,所以就..."
淑芳听了,先是一愣,随后轻轻拍了拍志强的肩膀:"傻孩子,有困难为啥不早说?"
我的怒火渐渐消退,心里却更加难受了。
这些年轻人啊,死要面子活受罪,宁可每天寄人篱下忍受白眼,也不肯开口求助。
想起自己年轻时也曾经历过类似的窘境,我不觉放软了语气:"明天开始,你们跟我去厂里临时帮工,周末也能去,一个月能挣个四五十块。"
志强抬起头,眼里闪着光:"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和车间主任王师傅是老相识,他正缺人手呢。"我递给他一块手帕,"记住,有困难说出来,遮遮掩掩算什么本事?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这时,阿明从外面回来了,看我们的气氛不对,站在门口不敢进来。
"进来吧,都坐下。"我招呼他,"我也是从农村出来的,知道你们想出人头地不容易,但撒谎可不是好习惯。"
阿明脸红了,低声道:"叔叔,对不起..."
"行了,道歉的话就免了,以后实话实说,大家都好办事。"我看着两个年轻人诚惶诚恐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淑芳,去把冰箱里的西瓜切了,今天我这个当哥的请客。"
淑芳会意地笑了,拿出那个珍贵的半个西瓜。
那晚,我们聊到很晚。
听志强说起大学的趣事,听阿明讲他的研究计划,两个年轻人眼中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我虽然文化不高,但也能感受到他们身上那种求知若渴的精神。
"读书是好事,但做人的品德更重要。"临睡前,我语重心长地说,"以后有什么事,咱敞开了说,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从那天起,志强和阿明早出晚归,不是去找工作,而是到我们厂里当临时工。
虽然只是些搬运、打扫的粗活,但他们干得特别卖力。
车间里的师傅们都喜欢这两个有礼貌的大学生,时不时教他们一些技术活。
淑芳也不再抱怨了,反而常常变着花样做些好吃的给他们补充体力。
"年轻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没关系。"她笑着说。
一个月后,志强和阿明拿到了人生第一份工资,八十二块五毛。
那天晚上,他们神秘兮兮地把我和淑芳叫到桌前,郑重地把钱递给我们。
"哥,嫂子,这是我们的伙食费,不多,但是心意。"志强说。
我本想推辞,但看到他们坚定的眼神,还是收下了。
"这钱我先替你们存着,等开学用。"我说,"以后每月留二十块生活费,其余的都存起来。"
阿明突然站起来,向我们鞠了一躬:"叔叔阿姨,谢谢你们。如果不是你们,我可能就放弃读研了。"
淑芳眼圈红了,赶紧去厨房炒菜,掩饰自己的情绪。
那个秋天,我们家的饭桌上总是充满欢声笑语。
志强学会了修自行车,阿明也能帮我拆洗电风扇。
小雨特别喜欢他们,总是咿咿呀呀地要他们抱。
日子虽然依旧紧巴,但心里却是暖融融的。
九月初,开学前一周,志强和阿明收拾好行李准备离开。
临行前,阿明特意去见了他父亲,两人谈了很久。
"爸答应支持我读研了。"他回来后兴奋地告诉我们,"他说是被叔叔您的为人感动了。"
我摆摆手:"别听他瞎说,是你自己争气,他能不支持吗?"
志强则悄悄塞给淑芳一个信封:"嫂子,这是我和阿明攒的钱,给小雨买点好吃的。"
淑芳拆开一看,足足有一百多块,当即红了眼眶:"你们都是大学生,钱来之不易,我怎么能要?"
"拿着吧,这一个多月,你们让我明白了很多。"志强认真地说,"人活着不光要有志气,还要懂得感恩。"
送他们去车站那天,我特意请了半天假。
站台上,志强紧紧抱住我:"哥,谢谢你收留我们,还给我们找工作。"
我拍拍他的肩膀:"好好学习,对得起自己的梦想。"
阿明也红着眼睛向我们告别:"叔叔阿姨,明年我一定回来看你们。"
火车缓缓启动,志强和阿明的身影渐渐远去,直到看不见。
回家路上,淑芳挽着我的手,轻声说:"终于清静了。"
"怎么,不舍得?"我笑着问。
"有点儿。"她坦白道,"虽然他们给咱添了不少麻烦,但看着小伙子们有上进心,我心里也高兴。"
窗外,初秋的风吹散了夏日的余热。
路过小卖部,我买了两根冰棍,递给淑芳一根。
"这才多久没吃冰棍啦,你就破费。"她嗔怪道,但还是接了过去。
看着她小口小口地舔着冰棍,像个孩子似的,我忽然觉得,生活虽然艰难,但人与人之间的那份真情,却能让平凡的日子充满温暖。
那年冬天,我收到了志强的来信,他说学业顺利,还得到了导师的表扬。
阿明也寄来一张照片,他站在实验室里,笑得格外灿烂。
我把照片贴在墙上,每天看着它,心里暗暗祈祷:但愿这些年轻人,都能飞得更高,走得更远。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普通而又充实。
那个"蹭饭三十天"的夏天,虽然辛苦,却成了我们生命中难以忘怀的一段回忆。
时至今日,每当我看到年轻人为梦想奋斗的身影,总会想起那年的志强和阿明,想起他们离开时眼中的感激与决心。
或许,这就是生活的意义吧——在平凡中守望,在守望中传递温暖,让爱与希望如星火般,一代代传递下去。
来源:JessicaColli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