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二十年前,我丈夫的单位分了一套两居室的住房,砖瓦结构,飘窗外能看见一棵老槐树。那年春天,赵大娘来投靠我们,从此在我家住了下来。
最后的礼物
"怎么可能?五十万?"我盯着银行卡余额,手指微微颤抖,耳边仿佛又响起赵大娘那沙哑的声音。
我叫周秀梅,今年四十有六,是东北一个小县城里的普通工人。
二十年前,我丈夫的单位分了一套两居室的住房,砖瓦结构,飘窗外能看见一棵老槐树。那年春天,赵大娘来投靠我们,从此在我家住了下来。
赵大娘是我丈夫三大爷的远房亲戚,一生未嫁,膝下无儿无女。
那年她六十出头,鬓角已经斑白,脸上的皱纹像是被岁月刻下的年轮。她来我家时只带了一个旧藤箱,里面装着几件洗得发白的衣裳和一个永远不离身的蓝布包。
"秀梅啊,大娘就住几个月,等找到工作就搬出去。"赵大娘说这话时,眼神里带着恳求和不安,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了那个蓝布包。
我和丈夫李国强都是纺织厂的工人,虽然生活不宽裕,但也不忍心看老人家无处可去。
国强那时候刚评上车间主任,每个月能拿到九十多块钱,算是厂里的中等收入。我在绣花车间,工资比他少一些,但日子也算过得去。
七十年代末的时候,我们这儿的住房都紧着分给有职称的干部和老工人,我们能分到两居室已经是托了不少人情。
就这样,赵大娘的"几个月"变成了几年,几年又变成了二十年。
赵大娘是个勤快人。她总是天不亮就起床,把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
那时候没有抽油烟机,厨房里做完饭全是油烟。赵大娘每次都掏出块旧抹布,爬上小板凳擦厨房的墙,墙角上的蜘蛛网都不放过。
"老毛病了,看见不干净的地方就浑身难受。"她笑着对我说,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
我们单位食堂的馒头要两毛五一个,赵大娘却总是自己蒸,说是省钱。
她每晚都要和面发酵,天不亮就起来蒸。那时候我们家还用的是煤球炉子,生火费劲,赵大娘蹲在炉子前,吹得脸上全是黑灰也不嫌弃。
"老祖宗传下来的本事,不能丢。这馒头松软,比食堂的香。"赵大娘笑着说,手上揉面的动作却从不停歇。
每到月初,她都会把自己那点微薄的退休金放在我的枕头下,说是"帮补家用"。
那时候她的退休金只有三十多块钱,对她来说已经是不小的数目。我每次推辞,她就说:"大娘吃你们的,住你们的,这点钱是应该的。孩子他爹这么辛苦,咱不能白吃白住。"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生了个闺女,取名李雯雯。
那时候计划生育政策严,我们单位不少人都藏着掖着要二胎,可我和国强觉得,一个孩子也挺好,起码能让她过上好日子。
赵大娘把所有的疼爱都给了这个孩子,从小把她抱在怀里,教她说话、走路。
"咱雯雯真聪明,大娘小时候可没这么灵光。"赵大娘总是这样夸着,眼里满是慈爱。她教雯雯唱《小白杨》,唱《让我们荡起双桨》,那是她年轻时候听过的歌。
雯雯上学后,每天放学都是赵大娘去接,风雨无阻。那时候县城的路还没修好,下雨天泥泞不堪,赵大娘就穿着雨靴,拿着伞,早早地在校门口等着。
"我老胳膊老腿的没事干,正好遛弯。"赵大娘从不肯承认自己是担心孩子。
八十年代末,县城开始有了一些变化。马路两边栽上了法国梧桐,单位的住房也渐渐有了彩电、收音机。
我和国强省吃俭用,买了一台十四寸的黑白电视机,赵大娘高兴得不得了,每天晚上都要守着看新闻联播,看完还要和邻居王婶讨论国家大事。
"秀梅,咱国家越来越好了,以后雯雯肯定能过上好日子。"赵大娘常这么说,眼里满是对未来的期待。
九三年那会儿,我们单位开始推广电话,家家户户可以申请装一部座机。电话费可不便宜,一个月下来要几十块钱,这在我们眼里已经是笔不小的开销。
赵大娘却坚持要装,说是"万一雯雯在学校有事,学校能联系上家里"。她偷偷摸摸从自己的蓝布包里掏出两百块钱,塞到我手里:"这是大娘的一点心意,就当是给雯雯的。"
那时候雯雯已经上小学三年级了,成绩在班上一直名列前茅。
赵大娘每天晚上都会坐在煤油灯下,看着雯雯写作业,虽然她自己只读过几年书,但总是说:"大娘就是想看看你写的字,真好看,像印刷体一样。"
其实我知道,赵大娘是担心煤油灯的光线太暗,雯雯的眼睛会吃亏。她总是把灯尽量挪到雯雯的写字台上,自己则在昏暗的角落里缝缝补补。
九七年那会儿,单位不景气,我和国强都下了岗。那一年,全县城的纺织厂几乎都停工了,大家都说是改革开放的阵痛。
日子一下子紧巴起来,我开始在街头卖煎饼果子,国强则到建筑工地上打零工。
那段时间,我们连房租都交不起,差点被赶出单位分的房子。赵大娘知道后,悄悄从她那个布包里取出一叠钱:"秀梅,大娘这些年攒了点钱,你们先用着。"
那是整整两千块钱,在当时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我百思不得其解,赵大娘的退休金那么少,怎么会有这么多积蓄?
后来邻居王婶偷偷告诉我,赵大娘这些年一直在给人缝纫改衣服,做些手工活儿贴补家用,只是从来不肯说。
"大娘年轻时在缝纫社干过,手艺好着呢。"王婶说,"她就是不好意思告诉你们,怕你们心疼她。"
听到这话,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想起赵大娘那双粗糙的手,想起她常常熬到深夜的身影,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那笔钱救了我们全家。我们开了一个小小的早点铺,卖包子、馒头和稀饭。赵大娘的手艺派上了用场,她蒸的包子松软可口,很快在小区里有了口碑。
我们家的日子渐渐好转起来,可赵大娘的身体却每况愈下。
我记得那年冬天特别冷,北风呼啸,屋外的老槐树都被刮断了几根枝丫。赵大娘的老毛病又犯了,咳嗽得厉害,有时半夜能听见她在自己的小屋里咳得喘不上气。
我想给她买件棉袄,她却说:"不用,不用,我这件还能穿。"那件棉袄已经穿了至少十年,袖口都磨出了毛边。
直到后来雯雯告诉我,奶奶总是等家里人都睡了,才用热水袋捂着胸口止咳。有时候痰中带着血丝,她也不肯去医院,只是自己用草药煮水喝。
"奶奶说医院太贵了,她那点小毛病不值当的。"雯雯眼里含着泪水,"妈,奶奶是不是很痛苦?"
听到这话,我的心像是被刀绞一样。第二天一早,我就拽着赵大娘去了县医院。
医生说是慢性支气管炎,开了一大堆药。赵大娘拗不过我,只好答应按时服药,但她总是悄悄把药片掰成两半,说是"省着点吃"。
两千年的时候,雯雯考上了县重点高中。赵大娘高兴得合不拢嘴,破天荒地买了一只老母鸡回来炖汤,说是给雯雯补身体。
"读书就是出路啊,将来考个好大学,咱雯雯就是国家的栋梁了。"赵大娘说这话时眼睛亮晶晶的,仿佛看到了雯雯未来的光明前途。
那段时间,赵大娘更加勤快了。每天四点多就起床,给雯雯做早饭、准备午餐。她亲手做的猪肉白菜馅饺子,雯雯最爱吃,每次都要带上满满一饭盒。
"奶奶,你太辛苦了,我在学校食堂吃就行。"雯雯心疼地说。
赵大娘却笑着回答:"食堂的饭菜哪有家里的好吃?再说了,你们年轻人用脑子,吃得好才有精神学习。大娘做这点饭算什么辛苦?"
就这样,雯雯在赵大娘的呵护下,一天天长大、进步。她的成绩在班上一直名列前茅,老师们都夸她有出息。
去年冬天,赵大娘的病情加重,连站都站不稳了。我和国强带她去了市里最好的医院,医生说是肺癌晚期,已经扩散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天都塌了。
国强在外面抽了一整包烟,眼睛红得像兔子。雯雯更是哭得说不出话来,抱着赵大娘的手臂不肯撒开。
只有赵大娘自己,出奇地平静。
"人这一辈子,生老病死,谁也躲不过去。我活了这么大岁数,知足了。"她轻轻拍着雯雯的手背,语气温和,"别哭了,哭多了对眼睛不好,你还要考大学呢。"
在医院的最后几天,赵大娘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但只要雯雯来看她,她就会努力睁开眼睛,挤出一个笑容。
"雯雯,奶奶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看你穿上大学的校服。"她虚弱地说,"你一定要好好读书,考上好大学,奶奶在天上看着你。"
临终前的一天晚上,赵大娘突然清醒了过来,拉着我的手说:"秀梅啊,大娘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就是遇见了你们一家。这二十年,你们把我当亲人看待,大娘心里清楚着呢。"
她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张银行卡交给我:"里面有五万块钱,是大娘一辈子的积蓄,给你们添个冰箱、洗衣机什么的。别舍不得,大娘用不着了。"
我抓着她的手,泪如雨下:"大娘,您别这么说,您会好起来的。"
赵大娘却摇摇头,露出了释然的笑容:"人这一辈子,能有人惦记,就值了。秀梅,你和国强对大娘的好,大娘都记在心里呢。"
第二天凌晨,赵大娘安详地离开了我们。她走得很平静,脸上带着微笑,仿佛只是睡着了。
按照老家的风俗,我们给赵大娘穿上了她最喜欢的那套藏青色衣服,那是她自己缝制的,格外合身。
入殓时,我在她枕边发现了那个从不离身的蓝布包,里面是一沓发黄的老照片——有雯雯从小到大的各个阶段,有我和国强的合影,还有一张泛黄的老照片,是年轻时的赵大娘和一个陌生男子的合影,背面写着"永不相忘"四个字。
原来,赵大娘也有自己的故事,只是她从来不提。
丧事从简,按照赵大娘生前的嘱托,我们没有大操大办,只邀请了几位老邻居和亲友送她最后一程。
雯雯一直没有哭,她说要等送走奶奶再哭,不能让奶奶看见她难过的样子。可当棺木被缓缓放入墓穴时,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扑在墓前痛哭失声。
"奶奶,我一定会考上好大学,让您在天上看见我穿学士服的样子..."
赵大娘走后的日子里,家里少了许多生气。早晨不再有蒸包子的香味,也听不到她哼唱的老歌了。
今天,我终于鼓起勇气去银行查询赵大娘留下的那张卡的余额,原以为只有五万,却发现里面躺着五十万元。
我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柜台的工作人员递给我一个信封,说是卡的开户人存在银行的。
信封里有一张纸条:"秀梅,这是大娘这辈子的全部积蓄,给雯雯上大学用的。这些年,我一直在做手工活儿,绣花、缝纫,攒下了一些钱。后来认识了王婶的弟弟,他在证券公司上班,教我怎么理财。大娘没文化,但跟着他学了不少,这些钱都是正经来路。大娘没福气看到雯雯穿上学士服的样子,你替大娘好好看看。告诉雯雯,要懂得感恩,将来也要像你们对大娘这样,对需要帮助的人伸出援手。"
我捂着嘴,泪如雨下。这个朴实的老人,竟然有如此深的心思和爱。
回家后,我翻开赵大娘留下的旧藤箱,在最底层发现了一本发黄的日记本。
翻开日记,我的泪水再次涌出。里面记录着雯雯从呀呀学语到考上高中的每一个瞬间:
"今天雯雯会叫奶奶了,声音甜得像蜜糖。"
"雯雯上学第一天,背着新书包的样子真俊。"
"雯雯期中考试得了全班第一,大娘给她做了红豆汤庆祝。"
"雯雯长高了,裤子短了,明天得去缝一条新的。"
还有一张张剪报——都是关于如何理财、如何增值的信息,角落里写着密密麻麻的计算数字。赵大娘的字歪歪扭扭,显然是费了很大力气才写下来的。
最令我心痛的是,在日记的某些日期旁边,赵大娘记录着自己的身体状况:"今天又咳血了,不能让秀梅他们知道,免得担心。"
"胸口痛得厉害,王婶给了我一些止痛药,好多了。"
"医生说要做检查,太贵了,算了吧,这把老骨头不值当。"
原来,她早就知道自己的病情,却一直隐瞒着,不想给我们增添负担。
赵大娘不是舍不得花钱,而是在为雯雯的未来默默付出。她那个从不离身的布包里,装的是对我们全家的爱啊。
国强看完日记,默默地走出了房间。我知道他是去院子里抽烟了,那是他发泄情绪的方式。雯雯抱着日记本,哭得像个孩子。
"妈,奶奶为什么对我们这么好?我们又为她做了什么呢?"雯雯哽咽着问我。
我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头发:"因为爱不需要理由,奶奶把我们当成了她的亲人,把全部的爱都给了我们。"
今天,我又去了赵大娘的墓前,带着雯雯高考录取通知书的喜讯。金秋时节,墓园里的银杏叶已经泛黄,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大娘,雯雯考上北京的大学了,是师范类专业。她说要当老师,把知识和爱心传递给更多的孩子。这不正是您希望的吗?"
我擦拭着墓碑上的照片,赵大娘的笑容依然那么慈祥。
风轻轻吹过,吹动了墓前的野花,仿佛带着赵大娘慈爱的微笑。
我知道,赵大娘的精神将通过雯雯传承下去,她给予我们的爱,会像接力棒一样传递给更多的人。
这大概就是生命的意义吧——在有限的时光里,尽可能地去爱,去付出,不求回报。
"大娘,您放心,雯雯明年入学,我一定拍下她穿学士服的样子,带来给您看。"我轻声说着,仿佛赵大娘就在我身边,听着我的倾诉。
回家的路上,雯雯挽着我的手臂,轻声说:"妈,我以后也要像奶奶那样,做一个懂得爱的人。"
我点点头,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赵大娘的爱,终究没有白费。
来源:小马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