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妈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两本房产证、一串车钥匙,还有那张她攒了一辈子的三十万存折,全都推到了我弟弟陈伟面前。
当我拉着行李箱,在除夕夜的寒风中关上那扇门时,身后那桌所谓的“团圆饭”,我一口都没吃。
妈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两本房产证、一串车钥匙,还有那张她攒了一辈子的三十万存折,全都推到了我弟弟陈伟面前。
然后,她转过头,用一种近乎施舍的语气对我说:“小静,家里这些东西,就都留给弟弟结婚用。你一个女孩子,将来总是要嫁人的。”
那一刻,她看我的眼神,不像在看自己的女儿,更像在看一个早晚要离开的房客。
这十年,自从爸意外去世后,我活得像个上了发条的陀螺。我把每个月的工资,除了留下最基本的生活费,一分不剩地交到妈手里。我供弟弟读完大学,掏空积蓄给他凑了买房的首付,甚至连他那辆车的月供,都是我在还。我总以为,我是这个家的顶梁柱,我以为,血浓于水的亲情,总该是平等的。
可我所有的以为,都在那个飘着雪的除夕夜,被妈亲手砸得粉碎。
故事,其实要从半个月前,弟弟陈伟兴高采烈地宣布,要带谈了半年的女朋友李莉回家过年开始说起。
第1章 一场心照不宣的“大考”
“姐,我跟你说,李莉她人特别好,又漂亮又懂事,妈肯定喜欢!”电话那头,陈伟的声音里透着一股藏不住的雀跃。
我正对着电脑屏幕核对一份季度报表的最后一个数据,闻言,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脸上也不自觉地泛起笑意:“是吗?那太好了。什么时候带回来?我提前准备准备。”
“就大年二十九,我们坐下午的高铁到。姐,这可是李莉第一次来我们家,你可得帮我好好表现,这事关你弟我下半辈子的幸福!”陈伟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嘱咐道。
“知道了,少不了你的。”我笑着挂了电话,心里却像被一块石头坠着,慢慢往下沉。
我知道,这不仅仅是陈伟女朋友的第一次登门,更是我们这个家的一场心照不宣的“大考”。考官,是我妈赵慧兰。而考试的内容,无非是房子、车子、票子。
爸走得早,妈一个人拉扯我们姐弟俩长大,吃尽了苦头。或许是苦日子过怕了,她对物质有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看重。而这种看重,又因为陈伟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变得格外倾斜。在她眼里,我这个女儿再能干,将来也是要嫁出去的“外人”,只有儿子陈伟,才是这个家真正的根。
这些年,我不是没有察觉到这种偏心。
比如,每次我发了奖金,给妈买件新衣服,她嘴上夸着“我女儿真孝顺”,转头就会念叨“你弟那双鞋又该换了”;我用自己攒的钱换了台新电脑提高工作效率,她会旁敲侧击地说“小伟他们公司年轻人,哪个出门不是开着车”;家里做了红烧肉,她会习惯性地把最好、最瘦的肉都夹到陈伟碗里,留给我的,往往是几块肥腻的边角料。
我不是没委屈过,但每次看到妈那张被岁月刻满沧桑的脸,想到她守寡多年的不易,所有的话就都咽了回去。我安慰自己,妈只是观念传统,她心里是爱我的。只要我做得足够好,为这个家付出得足够多,总有一天,她会看到我的价值。
于是,我成了全公司最拼命的员工,从一个初级会计,一步步熬到财务主管。我的工资条上的数字翻了几番,但我自己的生活,却依旧停留在刚毕业时的水平。衣柜里万年不变的几件通勤装,超过五十块的口红一支都舍不得买,最大的开销,就是每个月雷打不动地转给妈的那笔钱。
那笔钱,我从没问过用途,但我心里清楚,一大部分,都变成了陈伟的首付款、车贷,以及他日常远超他工资水平的开销。
为了迎接李莉的到来,妈提前一个星期就开始了大扫除。她指挥着我把家里里里外外擦得一尘不染,窗帘、床单全部换新,甚至连厨房里那口用了十几年的旧铁锅,都因为嫌它“看着不上档次”,让我去商场买了一套崭新的不粘锅回来。
“小静,你再去看看,冰箱里饮料够不够?水果新不新鲜?年轻人喜欢喝什么酸奶,多买几种。”妈戴着老花镜,拿着一张清单,一项一项地核对,那架势,比我年终做审计还要严谨。
我刚加完班,拖着疲惫的身体从外面采购回来,大包小包地堆在客厅。陈伟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打游戏,头都没抬一下,只是懒洋洋地问了句:“姐,我的可乐买了吗?”
“买了。”我把东西一一归位,看着他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心里一阵无名火。
“小伟,你过来帮帮你姐!就知道玩!”妈嘴里训着,人却走过去,把一杯刚泡好的热茶放到了陈伟手边,语气里满是宠溺,“累了吧?先歇会儿。”
她自始至终,没看我一眼,也没问我一句“累不累”。
那一刻,我站在堆满年货的客厅中央,突然觉得自己像个被精准操控的工具人。这个家里的一切,似乎都围绕着一个中心旋转,那就是陈,以及他即将带回家的那个,我们全家都还没见过面的女朋友。
而我,不过是保证这个中心能够顺利运转的,一颗最卖力的齿轮。
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我想起小时候,爸还在的时候。那时候家里条件不好,但每次吃饺子,爸妈都会偷偷在我碗里多放两个肉馅最足的。爸常摸着我的头说:“我们家小静,以后肯定有大出息,是爸妈的骄傲。”
可现在,爸不在了,我好像也渐渐失去了被当成“骄傲”的资格。
我叹了口气,从床上爬起来,走到窗边。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细密的雪花。我看着窗户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心里有个声音在问:陈静,你这么拼,到底图什么呢?
我没有答案。或者说,我不敢去想那个可能会让我心碎的答案。我只能继续催眠自己,一切都会好的,等弟弟结了婚,妈了了一桩心事,或许,她就能多分一点注意力给我了。
只是我没想到,这场“大考”的结果,会来得那么快,那么残酷。
第2章 看不见的“女主人”
大年二十九下午,我和妈在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
为了这顿接风宴,妈列出的菜单长得能从厨房排到客厅。从冷盘到热菜,从炖汤到主食,几乎囊括了所有她认为能“镇得住场面”的硬菜。而这些菜的烹饪工作,自然而然地,百分之九十都落在了我的肩上。
我正专心致志地给一条巨大的鲈鱼改着花刀,准备清蒸,妈在一旁调着凉菜的酱汁,突然开口了。
“小静,待会儿李莉来了,你机灵点。”
我“嗯”了一声,手上没停。
“别老闷着头不说话,多跟人家姑娘聊聊天。问问人家家里情况,父母是做什么的,也让咱们心里有个底。”妈压低了声音,像是在传授什么机密。
我心里有些不舒服,感觉这不像是在迎接客人,倒像是在面试。但我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知道了,妈。”
“还有,”妈用胳膊肘碰了碰我,“你弟那辆车,不是还在还贷吗?待会儿要是聊起来,你就说是全款买的,听见没?咱家不能让人家姑娘小瞧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那辆车的贷款,每个月四千多,一直是我在还。如今,我的付出不仅被抹去,还要被拿来当作弟弟炫耀的资本。
“妈,”我忍不住开口,“这有必要吗?过日子,实在点不好吗?”
妈的脸立刻拉了下来,筷子在碗里搅得“当当”响:“你懂什么!现在的小姑娘,眼光高着呢!不把条件摆亮一点,人家凭什么跟你弟弟?你是不是盼着你弟不好?”
一顶“盼着弟弟不好”的大帽子扣下来,我瞬间没了声音。在这种逻辑面前,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我只能默默地转过身,继续处理手里的鱼,心里却像被那酱汁浸泡过一样,又酸又涩。
下午四点,陈伟和李莉准时到了。
李莉长得确实很漂亮,皮肤白皙,眼睛大大的,穿着一件米白色的呢绒大衣,显得很有气质。她一进门,就甜甜地喊了声:“阿姨好,姐姐好。”
妈立刻笑成了一朵花,拉着李莉的手嘘寒问暖,又是递拖鞋,又是拿水果,热情得让我这个亲生女儿都觉得有些陌生。
“哎哟,这姑娘,长得真俊!快坐快坐,路上累了吧?”
我从厨房里端出刚切好的果盘,放在茶几上,对李莉笑了笑:“你好,欢迎来我们家。”
李莉也对我报以微笑,客气地说了声“谢谢姐姐”。但她的目光,很快就被客厅里那台崭新的65寸液晶电视吸引了。
“哇,阿姨,您家这电视好大啊!”
“嗨,前两天刚换的,”妈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 ઉ 的炫耀,“主要是小伟喜欢,说看球赛过瘾。”
我站在一旁,默默地听着。这台电视,是我上个月用公司发的项目奖金买的,当时只是觉得家里的旧电视太小,妈看电视费眼睛。没想到,这也成了弟弟的“功劳”。
晚饭时,气氛更是被推向了高潮。
一桌子菜,几乎都是李莉爱吃的。陈伟在电话里提过一嘴,说李莉喜欢吃辣,妈就让我做了水煮鱼和辣子鸡;说她喜欢海鲜,妈就让我买了基围虾和扇贝。而我从小到大最爱吃的那道糖醋排骨,今天却不见踪影。
饭桌上,妈不停地给李莉夹菜,热情地介绍着每一道菜的来历和做法,但说出口的,却是“这是小伟特意嘱咐我给你做的”,“这虾是小伟一大早去市场挑的最新鲜的”。
陈伟坦然地接受着这一切,还不时地对李莉抛个媚眼,说:“尝尝我妈的手艺,比饭店的还好吃。”
李莉笑得很开心,连连夸赞:“阿姨您手艺太好了!陈伟真有福气。”
我坐在他们对面,像一个局外人。我才是那个顶着寒风去菜市场,在厨房里被油烟熏了半天的人,可现在,我仿佛成了隐形的。没有人提起我的辛苦,甚至没有人注意到,我的碗里,从头到尾都只有白米饭。
席间,李莉看似不经意地提起了她一个闺蜜结婚的事。
“她婆家对她可好了,直接全款在市中心买了套三居室,写的他们两个人的名字。装修也花了快三十万呢!”李莉一边剔着虾壳,一边用一种羡慕的口吻说道。
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正题来了。
果然,妈立刻接过了话茬,脸上堆着笑:“那是应该的,娶媳妇嘛,肯定不能委屈了人家姑娘。我们家虽然比不上人家,但该有的,也绝对不会少。”
说着,她意有所指地看了我一眼。
那一瞬间,我忽然明白了。今天这顿饭,不仅仅是接风宴,更是一场对我的无声的“述职报告”。妈在用这种方式,向李莉,也向我自己,展示这个家的“实力”——一个有能力为儿子提供婚房、婚车,并且未来还能提供更多支持的家庭。
而这份“实力”的来源,很大一部分,是我。
吃完饭,陈伟和李莉在客厅看电视,妈和我一起在厨房洗碗。
“妈,您今天跟李莉说的那些话……”我犹豫着,想找个合适的词。
“怎么了?”妈头也不抬地刷着盘子,“我说的都是实话。咱们家那套小房子,确实是给小伟准备的婚房。你弟弟老大不小了,再不结婚,我要被街坊邻居笑话死。”
那套小房子,是爸妈单位分的福利房,只有六十平米。爸走后,我怕妈和弟弟住得挤,用自己所有的积蓄,又贷款买下了隔壁那套同样大小的房子,打通了墙,才有了现在这个宽敞的“大三居”。房贷,至今还是我在还。
这件事,妈是知道的。可在她口中,这一切都成了理所当然要给弟弟的。
“妈,那套房子,也……”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打断了。
“你一个女孩子,要那么多房子干什么?你以后嫁人了,夫家还能没地方给你住?”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小静,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从小就让你弟。现在是他人生最关键的时候,你这个当姐姐的,可不能拖后腿。”
“懂事”,这个词像一把钝刀子,在我心上来回地割。
从小到大,我听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话。因为我懂事,所以玩具要让给弟弟;因为我懂事,所以新衣服要先给弟弟买;因为我懂事,所以考上重点大学的我想去外地读书,妈一句“家里需要你”,我就乖乖报了本地的大学。
我以为“懂事”是一种夸奖,是一种美德。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在妈的逻辑里,“懂事”的同义词,是“牺牲”。
我默默地洗完了最后一个碗,擦干手,走出了厨房。客厅里,陈伟正把一瓣剥好的橘子喂到李莉嘴里,两人笑得甜蜜。电视里播放着热闹的春节晚会,可我却觉得,整个屋子冷得像冰窖。
那一晚,我再次失眠了。我意识到,我过去十年的付出,可能不仅仅是被忽视了,而是被当成了一种理所当然的资源,随时准备被打包送给另一个人。
而我,连说“不”的资格都没有。
第33章 年夜饭上的“分家”
除夕当天,家里的气氛比往日更加忙碌和……诡异。
妈一大早就把我从床上叫起来,让我去菜市场买最新鲜的食材。她递给我一张长长的购物清单,末了,还特意叮嘱了一句:“多买点贵的,别怕花钱,今天日子特殊。”
我看着她神秘兮兮的样子,心里那股不安的感觉越来越重。
一整个下午,我都在厨房里渡过。煎、炒、烹、炸,十八般武艺轮番上阵。油烟机开到最大档,也挡不住那呛人的味道。而客厅里,却是欢声笑语。陈伟和李莉依偎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妈则坐在旁边,时不时给他们递上洗好的水果和坚果,三个人聊得热火朝天,像一幅其乐融融的全家福。
我,是那个在画框外的,拿着画笔的人。
晚上六点,年夜饭准时开席。
满满一桌子菜,色香味俱全。我特意做了那道象征着年年有余的清蒸鱼,还有寓意着团团圆圆的四喜丸子。我甚至还给自己留了一点私心,做了那道我最爱吃的糖醋排骨,想着在这样重要的日子里,总该能分到几块。
饭菜上齐,我解下围裙,刚准备坐下,妈就发话了。
“小静,先别坐,去把你房间里那个小保险柜抱出来。”
我愣住了。那个保险柜,是爸生前买的,里面放着家里所有的重要证件和一些积蓄。爸走后,钥匙就给了我妈。我不知道密码,也从不过问。
“妈,抱那个出来干嘛?”我有些不解。
“让你去就去,哪那么多废话。”妈的语气不容置喙。
我心里一沉,但还是依言照做。当我把那个沉甸甸的保险柜放在客厅的茶几上时,我看到李莉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
妈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熟练地打开了保险柜。她没有丝毫避讳,当着所有人的面,从里面拿出两本红色的房产证,一串车钥匙,还有一个用红布包着的存折。
整个客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电视里春晚的背景音乐还在不知疲倦地响着。
“小伟,李莉,你们过来。”妈招了招手。
陈伟和李莉对视一眼,走上前去。
妈拿起那两本房产证,郑重地放在陈伟手里:“小伟,这是咱们家现在住的这套房子,还有你爸单位分的那套老房子。虽然都不大,但也是你爸留下的家底。现在,妈都交给你了。”
接着,她又拿起车钥匙:“这车,以后就是你的了,好好开,注意安全。”
最后,她打开那个红布包,露出一本存折。她把存折递到李莉面前,脸上堆满了笑容:“李莉啊,这里面是三十万,是阿姨攒了一辈子的钱。不多,算是给你们结婚的一点心意。以后,你们俩好好过日子,早点让阿姨抱上孙子,阿姨就心满意足了。”
李莉的脸上乐开了花,嘴上却客气着:“阿姨,这怎么好意思……”
“拿着,应该的!”妈把存折硬塞到她手里。
陈伟也激动得满脸通红,连连点头:“妈,您放心,我们肯定好好过!”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仿佛完成了一场神圣的交接仪式。
而我,从始至终,都像个透明人一样站在旁边。我看着那些我熟悉无比的东西——那两套房子,其中一套的首付和贷款是我付的;那辆车,月供是我还的;那三十万存款,至少有一半,是我这十年工资的结晶——如今,它们都有了新的主人。
而我,一无所有。
仪式结束,妈终于想起了我。她转过头,看着还愣在原地的我,用一种近乎施舍的、轻描淡写的语气说:
“小静啊,家里这些东西,就都留给弟弟结婚用。你一个女孩子,将来总是要嫁人的,是别人家的人。这些东西,留给你弟弟,他要传宗接代。”
“别人家的人……”
这五个字,像五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心脏。
我看着妈那张坦然的脸,看着陈伟那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再看看李莉脸上那掩饰不住的得意,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原来,在我为这个家拼尽全力的时候,在他们眼里,我早已被划分到了“外人”的行列。我所有的付出,不过是在为弟弟的幸福生活添砖加瓦。我不是家庭的一份子,我只是一个临时的、可以随时被牺牲掉的资助者。
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我默默地走回饭桌,拿起筷子。桌上,那盘我最爱吃的糖醋排骨,已经被陈伟和李莉夹得只剩下几块零碎的骨头。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平静地放下筷子,站起身。
“我吃饱了。”
说完这四个字,我转身走回了自己的房间,轻轻地,关上了门。
身后,是他们短暂的错愕,以及很快又恢复的热闹交谈声。没有人跟进来问我一句怎么了,仿佛我的离席,就像拂去一件衣服上的灰尘一样,无足轻重。
隔着一扇门,我听见妈还在高声对李莉说:“别理她,闹小孩子脾气呢。来,李莉,尝尝这个丸子,这可是咱们家的拿手菜……”
那一刻,我心中最后一丝对这个家的眷恋,也随着那扇门的关闭,彻底熄灭了。
第4章 无声的告别
我的房间不大,陈设简单,却是我在这个家里唯一的避风港。
我没有哭,也没有歇斯底里。十年如一日的隐忍和克制,早已让我习惯了将所有的情绪都压在心底,自己慢慢消化。但这一次,我清楚地知道,有些东西,再也消化不了了。它们像一块块坚硬的石头,堵在我的胸口,让我喘不过气。
我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外面,雪下得更大了,纷纷扬扬,将整个世界都染成了一片苍白。路灯的光晕在雪中显得格外朦胧,偶尔有几声遥远的鞭炮声传来,提醒着我,今夕是何年。
是除夕,是万家团圆的日子。
可我却觉得,自己像一个被世界遗弃的孤儿。
我没有立刻开始收拾东西。我只是静静地站着,像一尊雕像。我的脑海里,像放电影一样,一幕幕地回放着过去的十年。
我想起父亲临终前,拉着我瘦弱的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嘱咐我:“小静,爸对不起你……以后,家里就靠你了,要……要照顾好妈妈和弟弟……”
我想起我拿到第一笔工资时,兴高采烈地给妈买了一件羊绒衫,妈嘴上说着“乱花钱”,脸上却笑开了花。
我想起陈伟上大学时,我每个月省吃俭用,给他寄去生活费,他在电话里兴奋地喊我“全世界最好的姐姐”。
我想起为了凑够他买房的首付,我一个人同时打三份工,累到在公交车上睡着,坐过了站。
……
那些我曾经以为是温情和责任的记忆,此刻却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将我的心割得千疮百孔。我一直以为,我是父亲遗愿的执行者,是这个家的守护神。到头来,却发现自己只是一个被精心利用的工具。
我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我肺部生疼,却也让我的头脑变得前所未有的清醒。
够了。真的够了。
我转身,拉开衣柜,拿出了那个藏在最里面的行李箱。这个行李箱,还是我大学毕业时买的,陪我搬过几次家,见证了我所有的奋斗和狼狈。
我开始有条不紊地收拾东西。
我没有带走任何一件这个家添置的东西。我只拿走了属于我自己的衣物、书籍,以及我工作需要用的笔记本电脑。
在收拾书桌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上了锁的铁皮盒子。我打开锁,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沓厚厚的单据。有每个月给妈转账的银行回执,有替陈伟还车贷的记录,有买下隔壁那套房子的购房合同和还贷详单,甚至还有这些年为这个家添置大件家电的发票……
每一张单据,都是我付出的证明。我曾经把它们当作战利品一样珍藏起来,觉得这是我为家庭贡献的勋章。现在看来,它们更像是一份详尽的“受骗记录”。
我把这些单据小心翼翼地收进一个文件袋里,放进了行李箱。我不知道以后会不会用上它们,但我知道,我不能再像个傻子一样,连自己付出过什么都说不清楚。
最后,我从钱包里拿出我所有的银行卡,只留下了一张里面还有几千块生活费的储蓄卡。其余的,工资卡、信用卡,我都留在了桌上。这些卡,绑定着这个家几乎所有的自动缴费项目——房贷、水电、煤气、网络、物业费……
我不想做得太绝,至少,要给他们一个缓冲的时间。
收拾完所有东西,我拉着行李箱,走出了房间。
客厅里,年夜饭已经接近尾声。他们似乎喝了点酒,脸上都带着红晕,正高声谈笑着未来的美好生活。陈伟在畅想着如何装修新房,李莉在计划着要去哪里度蜜月,妈则在一旁幸福地听着,不时插上一两句,憧憬着抱孙子的那一天。
没有人注意到我的出现。
我走到玄关,换上鞋,将行李箱的拉杆拉到最长。
然后,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早已写好的纸条,轻轻地放在了玄关的鞋柜上。
纸条上只有几行字:
“妈,弟弟:
祝你们新年快乐。
我出去住一段时间。这个月的房贷和各项费用,我已经交了。从下个月开始,你们自己处理吧。
陈静”
没有指责,没有抱怨,没有愤怒的控诉。因为我知道,对于一群装睡的人,再大的呐喊也是徒劳。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转身离开。
我拧开门把手,拉开门。
门外,是一片风雪交加的夜。凛冽的寒风瞬间灌了进来,吹得我一个哆嗦。
客厅里的欢声笑语似乎停顿了一下,我听到陈伟不耐烦地喊了一句:“谁啊?开门不关,冷死了!”
我没有回头。
我拉着行李箱,一步踏入了那个寒冷的、未知的世界。
“砰”的一声,我轻轻地,却又无比决绝地,关上了那扇门。
门内,是他们虚假的、建立在我牺牲之上的“团圆”。
门外,是我破碎的、却终于可以为自己而活的新生。
除夕夜的街道,空无一人。雪花落在我的头发上、肩膀上,很快融化,带来一阵冰凉的湿意。我拉着行李箱,一步一步,艰难地在积雪中前行,不知道该去向何方。
但我心里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解脱。
再见了,我付出十年的家。
再见了,我深爱过的亲人。
从今往后,桥归桥,路归路。你们的富足安逸,与我无关。而我的未来,也请你们,不要再打扰。
第55章 “西北风”是什么味道
我离开后的头两天,家里风平浪静。
或者说,他们根本没把我的离开当回事。
大年初一的早上,陈伟起床后发现我不在,只是随口问了妈一句:“姐呢?还没起?”
妈正在厨房里给李莉热牛奶,头也不抬地说:“昨天闹脾气,估计是去哪个同学家住了。由她去,过两天没钱了,自己就灰溜溜地回来了。”
陈伟“哦”了一声,便不再追问。对他来说,姐姐的存在感,可能还不如他手机里的一局游戏重要。
李莉则显得更为“善解人意”,她挽着妈的胳膊,柔声劝道:“阿姨,您别生气。姐姐可能就是一时想不开,女孩子嘛,心思敏感。等她想通了就好了。”
妈听了这话,更是把李莉当成了贴心小棉袄,拉着她的手直夸:“还是你懂事。”
他们三个人,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个没有我的春节。他们用我买的年货招待亲戚,开着我还着贷款的车出门拜年,在亲戚朋友面前,炫耀着陈伟即将拥有的两套房和“懂事漂亮”的未婚妻。
偶尔有亲戚问起我,妈也只是轻描淡写地一句“公司加班,回不来”就搪塞了过去。
没有人给我打过一个电话,发过一条信息。仿佛我这个大活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而我,在一家快捷酒店里,度过了我有生以来最冷清,却也最安宁的一个春节。我关掉了手机,拔掉了电话卡,用身上仅有的几千块钱,为自己点了一份热腾腾的饺子外卖。
我一边吃,一边看着窗外空旷的街道,第一次为自己而活。没有无休止的家务,没有需要看顾的情绪,没有沉重的经济负担。我睡到自然醒,看自己想看的电影,思考自己未来的路。
痛苦是真实的,但自由的感觉,也是前所未有的。
假期很快结束,生活的齿轮开始重新转动。而赵慧兰和陈伟的好日子,也终于到了头。
第一个信号,是网络。
正月初七,陈伟在家打游戏打得正嗨,屏幕突然卡住,右下角弹出了一个“网络连接已断开”的提示。他重启了路由器好几次,都没用。打电话给客服,对方告知,他家的宽带欠费停机了。
“欠费?不可能啊,不都是自动续费的吗?”陈伟对着电话吼。
客服小姐姐用甜美而公式化的声音回答:“先生,您绑定的银行卡扣款失败,余额不足。”
陈伟挂了电话,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家里所有的自动缴费,绑定的都是我的工资卡。
他去找妈要钱,妈从李莉“代为保管”的三十万存折里,不情不愿地取了钱让他去缴费。
紧接着,是水电煤气。账单像雪片一样飞来,每一张上面都印着鲜红的“催缴”二字。陈伟第一次清楚地看到,维持一个家看似平常的运转,一个月需要支出这么多钱。
最大的炸弹,在月中引爆了。
银行发来了房贷催款的短信通知,提醒他还款日已过,已产生逾期罚息。
那笔每个月高达六千多的房贷,像一座大山,轰然压在了陈伟的头上。
他自己的工资,一个月不过五千出头,除去吃喝玩乐,基本月月光。他慌了,拿着手机去找妈。
“妈!房贷逾期了!银行说再不还就要影响征信了!”
妈一听也急了:“怎么会逾期?你姐不是每个月都还的吗?”
“她人都走了,卡里肯定没钱了啊!”陈伟急得直跺脚。
这时候,他们才真正意识到,我留下的那张纸条上,“从下个月开始,你们自己处理吧”,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不是一句赌气的话,而是一个冷冰冰的、不容辩驳的通知。
家里的气氛第一次变得凝重起来。
李莉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她看着焦头烂额的陈伟,第一次没有说安慰的话,而是皱着眉问:“陈伟,你每个月到底能挣多少钱?你之前不是说,家里的开销你都能搞定吗?”
陈伟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他一直活在我和我妈为他编织的“富足”假象里,从未真正面对过生活的压力。
妈咬了咬牙,说:“没事,妈这里还有钱。”
她又一次从那笔“给儿子结婚”的存款里取了钱,先把房贷还上了。但她看着存折上迅速减少的数字,脸上的愁云越来越密。她开始意识到,这三十万,根本不是一个可以高枕无忧的数字,在日复一日的开销和沉重的房贷面前,它不过是杯水车薪。
生活的窘迫,开始在方方面面显现。
妈不敢再像以前一样,大手大脚地买菜,餐桌上,大鱼大肉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青菜豆腐。
家里的暖气,因为心疼燃气费,妈也不舍得开了,屋子里冷飕飕的。李莉抱怨了几次,妈也只是让她多穿件衣服。
陈伟不敢再和朋友出去胡吃海喝,下班后只能乖乖回家。
没有了我的“后勤保障”,家里乱得像个垃圾场。脏衣服堆在卫生间,没人洗;厨房里的碗筷泡在水池里,谁也不愿意动手。他们习惯了我包揽一切,当那个任劳任怨的人消失后,他们都显得手足无措。
争吵,开始不可避免地发生。
“陈伟,你就不能把你的臭袜子收一下吗?”
“李莉,你不是说你做饭好吃吗?怎么天天就知道点外卖?”
“妈,您能不能别老念叨了,我烦着呢!”
曾经被其乐融融的表象所掩盖的矛盾,此刻因为经济的压力和生活的不便,被无限放大。那个看似温馨和睦的家,露出了它最真实、最不堪的一面。
李莉待在家里的时间越来越少,她开始频繁地以“加班”、“和闺蜜逛街”为由晚归,甚至夜不归宿。她看着陈伟的眼神,也从当初的崇拜和爱慕,变成了失望和嫌弃。
终于,在一个寒冷的夜晚,当陈伟因为没钱给李莉买她看上的最新款手机而大吵一架后,李莉摔门而出,留下了一句:“陈伟,我真是看错你了!这个家,我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陈伟颓然地坐在沙发上,看着空荡荡的、冷冰冰的家,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是绝望。
这时候,他和妈才终于、彻底地明白,我这个被他们视作“外人”的女儿、姐姐,对于这个家,到底意味着什么。
我不是齿轮,我是发动机。
当发动机熄火后,这辆华而不实的车,就只能停在原地,任由风吹雨打,慢慢锈蚀。
他们以为自己喝的只是“西北风”,却不知道,那风里,夹杂着的是他们亲手种下的,名为“理所当然”的苦果。
第6章 一通迟来的电话
在我离开的第二个月,我终于接到了家里的电话。
不是用妈或者陈伟的手机打来的,而是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电话那头,传来的是我舅舅,赵建国有些迟疑的声音:“是……是小静吗?”
“舅舅?是我。”我的心猛地提了起来。舅舅很少主动联系我,除非家里出了什么大事。
“小静啊,你……你现在在哪里?方便说话吗?”舅舅的语气听起来很沉重。
“我在外面租了个房子住,方便的。舅舅,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
“……病了,住院了。”
我的心“咯噔”一下,手脚瞬间冰凉。尽管我对她充满了失望和怨恨,但听到她生病的消息,我还是本能地感到担忧。
“怎么回事?严不严重?”我急切地问。
“老毛病,高血压犯了,急火攻心,晕倒了。现在人倒是醒了,就是精神状态很不好,天天躺在病床上掉眼泪。”舅舅顿了顿,继续说,“小静啊,我知道你心里有委屈。你走后,家里的事,你表姐都跟我说了。这次,是做得太过分了。”
我没想到,一向最疼陈伟的舅舅,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走以后,家里乱成了一锅粥。小伟那孩子,从小被惯坏了,根本撑不起一个家。那个叫李莉的姑娘,也跟他吹了。是又气又急,才病倒的。”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这一切,我都能想象得到。
“小静,舅舅不是来给你施压,逼你回来的。我就是想跟你说,她……她知道错了。”舅舅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她现在天天念叨你的名字,说对不起你。医生说,病人的心情对恢复很重要。你……你要是有空,能不能……来看看她?”
挂了电话,我坐在出租屋那张小小的单人床上,久久没有动弹。
我的心情很复杂。有担忧,有不忍,但更多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疲惫。我设想过无数种他们找到我的场景,或是气急败坏的指责,或是低声下气的恳求,却没想到,会是以这样一种方式。
去看她吗?
理智告诉我,我不应该去。我好不容易才挣脱出来,一旦回去,很可能又会陷入那个无尽的漩涡。
但情感上,她毕竟是我的母亲,是生我养我的人。她现在躺在病床上,我真的能做到无动于衷吗?
我挣扎了一整夜。
第二天,我还是去了医院。我告诉自己,我只是去尽一个女儿最基本的义务,探望一个生病的亲人,仅此而已。
我提着一篮水果,找到了病房。推开门,看到的一幕让我心头一震。
不过一个多月没见,妈像是老了十岁。她头发花白,面容憔悴地躺在病床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陈伟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低着头,无精打采地削着一个苹果,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此刻满脸都是颓唐和疲惫。
听到开门声,他们同时抬起头。
看到是我,妈的眼睛里瞬间涌满了泪水,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陈伟则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猛地站起来,手足无措地看着我,低低地喊了一声:“姐……”
我把水果篮放在床头柜上,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我听舅舅说,妈住院了,过来看看。”
妈的眼泪终于决堤,她伸出干枯的手,想要拉我,我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
她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脸上露出了痛苦而悔恨的表情。
“小静……是妈对不起你……是妈混蛋……妈错了……”她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说着。
陈伟也红了眼圈,他把削好的苹果递给我,声音沙哑:“姐,你坐。这段时间,家里……家里全乱了。我才知道,以前的日子,都是你在撑着。我……我不是个东西,我一直把你当成理所当然的,我对不起你。”
这是我第一次,从弟弟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我看着他们,心里五味杂陈。我没有感受到大仇得报的快感,反而觉得有些悲哀。为什么人总是要等到失去后,才懂得珍惜?为什么非要用如此惨痛的方式,才能换来一句迟来的道歉?
我没有说“没关系”,因为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永远不可能没关系。
我只是平静地坐下来,问了问妈的病情,嘱咐了陈伟一些照顾病人的注意事项。从头到尾,我的态度都客气而疏离,像一个前来探病的普通朋友,而不是亲密的家人。
临走时,妈拉住了我的衣角,用近乎哀求的眼神看着我:“小静,你……你还回家吗?”
我沉默了片刻,轻轻地把她的手拿开。
“妈,您先好好养病。有些事情,等您出院了,我们再谈。”
我没有给她一个确切的答复。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离开医院,走在阳光下,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知道,这场家庭的风暴,还没有真正结束。但至少,他们已经开始反思和改变。
而我,也在这场风暴中,学会了最重要的一件事:爱别人之前,先要学会爱自己。我的善良,应该有锋芒。我的付出,也应该有底线。
第7章 重建的边界
母亲出院后,我们进行了一次家庭会议。
地点不在那个让我伤痕累累的家里,而是约在了一家安静的茶馆。除了我们一家三口,舅舅赵建国也来了,算是做个见证。
母亲的精神好了很多,但依旧显得很憔셔。陈伟则像变了个人,沉默寡言,眼神里少了过去的轻浮,多了几分沉重。
落座后,谁也没有先开口,气氛有些凝滞。
最终,还是舅舅打破了沉默。他清了清嗓子,说:“今天把大家叫到一起,不是为了追究谁对谁错。一家人,没有隔夜的仇。小静受了委屈,这是事实。家里现在这个样子,大家也都看到了。日子总要过下去,关键是,以后怎么过。”
舅舅的话,为这次谈话定下了一个理性的基调。
母亲看着我,嘴唇动了动,眼圈又红了。她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那两本房产证和那张三十万的存折,推到了桌子中央。
“小静,”她声音沙哑地开口,“这些东西,妈之前是昏了头。现在,妈想明白了。这个家,有你一半,不,有你一大半的功劳。这些东西,该怎么分,你说了算。”
陈伟也低着头,闷声闷气地说:“姐,妈说得对。房子,本来就有一套是你买的。那钱,也是你挣的。我……我没脸要。”
看着他们此时此刻的姿态,我的心里没有一丝波澜。如果我还是以前的陈静,或许会因为他们态度的转变而心软,会再次选择退让和牺牲。
但是现在,我不会了。
我没有去看那些房产证和存折,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们,说出了我早已想好的话。
“妈,弟弟,钱和房子的事情,我们可以先放一放。今天,我想谈的,是另外一件事。”
他们都愣住了,不解地看着我。
“我想谈的,是‘边界’。”
我深吸一口气,将我这一个多月来的思考,清晰地表达了出来。
“过去,我们这个家的边界是模糊的。我的所有,都被默认为是家庭的公有财产,可以被随意支配。我的付出,被当成是姐姐对弟弟天经地义的责任。我的个人生活和未来,也从未被真正地尊重和考虑过。这才是一切问题的根源。”
我看着母亲:“妈,我爱您,也理解您一辈子不容易,想为弟弟多打算。但您的爱,不能以牺牲另一个孩子的幸福为代价。我是您的女儿,不是您为了保障儿子未来而准备的工具。”
我又看向陈伟:“陈伟,我是你姐姐,在我能力范围内,我愿意帮你。但这不代表我要为你的人生负责。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应该学会独立,学会为自己的生活承担责任,而不是心安理得地躲在我和妈的羽翼下。”
我的话,不重,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他们心上。
母亲的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这一次,不再是博取同情的眼泪,而是充满了愧疚和悔恨。陈伟的头埋得更低了,肩膀微微耸动。
“所以,”我继续说,“关于未来,我有几个想法。”
“第一,我不会再搬回家里住。我在外面已经租好了房子,有了自己的生活。但我不会不管你们。作为女儿和姐姐,赡养母亲、在弟弟需要时提供适当的帮助,是我的责任,我会承担。但这个承担,是有前提和底线的。”
“第二,关于家里的财产。现在住的这套房子,当初是我贷款买下了隔壁,才扩建成现在的样子。我会请律师来处理,按照法律和当初的出资情况,明确我们各自的产权份额。那套老房子,是爸妈的遗产,我和陈伟一人一半。至于那笔存款,里面有多少是我的工资,账目上都清清楚楚,也需要分割清楚。”
我没有选择大包大揽地原谅,也没有选择一刀两断地决裂。我选择用最理性、最公平的方式,来划清我们之间早已混乱不堪的经济边界。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从今以后,我希望我们都能把对方当作一个独立的个体来尊重。妈,请您尊重我的选择。陈伟,请你尊重我的劳动。而我,也会尊重你们。我们可以是亲人,但我们首先是自己。”
我说完,整个茶馆的包间里一片寂静。
许久,舅舅长叹一口气,带头鼓起了掌。他看着我,眼神里满是赞许:“小静,你长大了,真的长大了。你说得对,亲兄弟,明算账。一家人,更要把边界弄清楚,才能长久。”
母亲擦干眼泪,看着我,郑重地点了点头:“小静,妈听你的。以前,是妈糊涂。只要你还认我这个妈,怎么都行。”
陈伟也抬起头,眼睛通红,却无比认真地对我说:“姐,谢谢你。谢谢你……没有完全放弃我。你放心,我以后……会努力的。”
那一天,我们谈了很久。没有争吵,没有指责,只有平静的沟通和坦诚的面对。
我们像外科医生一样,小心翼翼地,将这个家庭里早已溃烂流脓的部分切除掉,虽然过程很痛,但却是为了让它能够健康地、重新地生长。
第88章 新的团圆
那次谈话之后,我们的生活都走上了新的轨道。
我没有搬回家,坚持着自己的独居生活。我开始学着为自己花钱,给自己买漂亮的衣服,报了瑜伽班,周末会约上朋友去郊外散心。我的世界,不再只有工作和家庭,变得丰富而多彩。
我请了律师,公正地处理了家里的财产。最终,现在住的房子,我占了三分之二的产权,陈伟占三分之一。老房子,我们一人一半。那笔存款,也按照我的转账记录,分割出了属于我的部分。
我没有把属于我的那部分钱全部拿走,而是和母亲、陈伟商量,成立了一个家庭应急基金,由我们三个人共同管理,用于母亲未来的养老和医疗。剩下的钱,我建议陈伟去做一些小生意或者职业技能培训,而不是坐吃山空。
陈伟真的变了。
没有了我的经济支持,他迅速地成熟了起来。他辞掉了那份清闲但没有前途的工作,用他分到的那部分钱,和朋友合伙开了一家小小的洗车行。他每天起早贪黑,亲力亲为,皮肤晒黑了,手也变得粗糙,但眼神里却有了过去从未有过的光彩和踏实。
母亲成了他最坚实的后盾。她不再把他当成一个长不大的孩子,而是每天去店里帮他打理杂务,给他做饭送饭。母子俩的关系,在共同的辛劳中,变得前所未有的亲密和健康。
我和他们的关系,也进入了一种新的模式。
我们不再每天见面,但每周会固定一个时间,一起吃一顿饭。有时候在我租的公寓,有时候在母亲那里。吃饭的时候,我们会聊各自的工作和生活,分享遇到的趣事和烦恼。
母亲不再对我旁敲侧击地“奉献”,而是会真心实意地关心我累不累,开不开心。她会笨拙地学着做我爱吃的糖醋排骨,虽然味道总是不太对,但我每次都吃得干干净净。
陈伟也不再把我当成予取予求的提款机,他会骄傲地跟我分享洗车行这个月的盈利,会在我生日的时候,用自己挣的钱,给我买一份不算贵重但心意满满的礼物。
有一次,我们一起吃饭,陈伟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我说:“姐,李莉……前段时间来找过我。”
我挑了挑眉,没说话。
“她看我现在生意还行,想……想跟我复合。”陈伟挠了挠头,“我拒绝了。”
“为什么?”我问。
陈伟看着我,很认真地说:“因为我明白了,一个只能共富贵,不能共患难的人,不值得。而且,一个不尊重我姐姐的人,更不配做我的家人。”
那一刻,我笑了,发自内心地笑了。
又是一年除夕。
这一次,年夜饭是在陈伟的洗车行旁边那个小小的休息室里吃的。因为临近过年,生意特别好,他一直忙到天黑才收工。
饭菜很简单,是我和母亲一起做的,然后打包带过来的。没有山珍海味,就是几样普通的家常菜。
我们三个人,围着一张小小的折叠桌,电视里放着熟悉的春晚。
母亲给我和陈伟一人夹了一块排骨,笑着说:“快尝尝,我今天感觉火候掌握得特别好。”
陈伟狼吞虎咽地吃着,含糊不清地说:“好吃!比我姐做的好吃!”
我笑着踢了他一脚。
窗外,又飘起了雪花,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休息室的窗户上,蒙上了一层温暖的水汽。
我看着眼前这两个我最亲的人,看着他们脸上洋溢着的、发自内心的笑容,心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和温暖。
我曾经以为,家是一个需要我用尽全力去牺牲和付出的地方。但现在我才明白,一个健康的家,应该是像现在这样,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我们相互支撑,相互尊重,共同分担,也共同分享。
有时候,离开,不是为了决裂,而是为了更好地回来。
那扇在去年除夕夜被我决绝关上的门,在经历了一整年的风雪后,终于以一种全新的方式,为我重新打开了。
这一次,门里没有了算计和理所当然,只有真切的、平等的、带着烟火气的亲情。
这,或许才是我一直以来,真正想要的“团圆”。
来源:坦荡的河流一点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