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留影镜里的白骨

摘要：“让一让，让一让嘞！新鲜带露水的荔枝！”年轻货郎阿吉嗓门响亮，但他更多的注意力却不在荔枝上，而是捧着一个精致的锦盒，向围拢过来的人展示，“诸位乡亲上眼！瞧瞧这西域来的宝贝——留影镜！”

宋代岭南的番禺县城郊集市，总在晨光微熹时便喧闹起来。荔枝、槟榔、海货的混杂气味弥漫在潮湿的空气里，夹杂着各路商贩的吆喝。

“让一让，让一让嘞！新鲜带露水的荔枝！”年轻货郎阿吉嗓门响亮，但他更多的注意力却不在荔枝上，而是捧着一个精致的锦盒，向围拢过来的人展示，“诸位乡亲上眼！瞧瞧这西域来的宝贝——留影镜！”

他小心地打开盒盖，露出一面铜边方镜。镜面看似普通，阿吉朝它哈了口热气，奇异的事情发生了——镜面上竟缓缓浮现出三日前景象：车马穿梭，人影攒动，叫卖声隐约可闻。

“哎呀！真神了！”一个挑着担子的老汉惊叹。

“可不是嘛！”阿吉得意地瞟了眼身旁忙着整理荔枝的未婚妻春桃，“三筐上好的荔枝才换来的！有了它，还怕记不住哪家货好价廉？等我攒够了钱……”他后半句没说，春桃却红了脸，嗔怪地瞪他一眼：“显摆什么！快些卖荔枝是正经，日头上来就不新鲜了！”

正说着，一个穿着灰布短褂的汉子低着头挤进人群。阿吉刚转身拿起秤杆要给客人称荔枝，就听春桃“哎呀”一声惊叫：“盒子！镜子不见了！”

阿吉回头，只见石台上空空如也，那灰褂身影在巷口一闪即逝。春桃追了几步，哪里还追得上？她气得眼圈发红，阿吉更是跺脚长叹，仿佛被偷走的不是镜子，而是他即将过门的新娘。

三日后的清晨，集市刚开市，乞丐陈老幺就慌慌张张跑来，怀里紧紧抱着个沾满泥污的锦盒：“阿吉哥！阿吉哥！我在城东破庙的神龛底下捡到的，你看看是不是你丢的那个？”

阿吉一把抢过，看到盒面上那独特的桃花刺绣，正是春桃的手笔，心头一喜：“是它是它！老幺，多谢你了！”他迫不及待地打开盒子，取出那面铜边方镜，习惯性地朝镜面哈了口气，“让我看看这三天它落到哪个挨千刀的手里，都照见了什么……”

镜面雾气氤氲，影像逐渐清晰——那是一座废弃碉楼的内部，蛛网密布，光线昏暗，一具森森白骨歪斜地倚在朽坏的梁柱旁，白骨的手指骨上，赫然缠着一块褪色但依稀可辨的布条，上面写着“林记”二字！

“啊——！”阿吉惨叫一声，手一松，镜子差点掉落，整个人瘫软在地，竹筐里的荔枝滚落一地，红艳艳的甚是扎眼。

春桃闻声赶来，扶住阿吉，壮着胆子朝镜中一看，也吓得花容失色：“骨…骨头！是城西那个闹鬼的碉楼！”她猛地拉起阿吉，“走！报官！去找周捕头！”

集市瞬间炸开了锅。

“留影镜照出白骨了！是碉楼那个吊死鬼吗？”

“什么吊死鬼！你没看见‘林记’吗？是失踪了半年的绸缎商林满仓！”

“哎呀，林老板不是欠了苏掌柜一大笔药材钱吗？莫非……”

“我看就是苏掌柜讨债不成，下了黑手！那镜子是西域来的宝贝，能照见冤魂！”

流言像野火般蔓延，不少人有意无意地朝集市那头苏先生的药材铺望去。

巡街捕头周武正蹲在茶摊边，查看地上凌乱的车辙痕迹。他约莫三十五六年纪，面容精干，穿着半旧的公服。见习衙役小柱子，一个机灵的半大少年，跟在他身后。

“头儿，看这车辙，像是往码头去了……”

周武没答话，就见春桃拉着失魂落魄的阿吉跌跌撞撞跑来，带着哭腔把事情一说。

周武眉头紧锁，接过那面留影镜，仔细端详。镜中的白骨影像确实触目惊心。

“周捕头，您可得给我们做主啊！”阿吉带着哭音。

周武沉吟片刻：“主簿大人刚吩咐了，说镜中幻影，虚无缥缈，做不得呈堂证供，怕是有人哗众取宠……”

春桃一听急了，眼泪滚落下来：“周捕头！阿吉的镜子是真被偷了！陈老幺可以作证！那镜子里……”她指着镜子，手都在抖，“那里面的人骨头，总是真的吧？林老板失踪半年，大家伙都知道的呀！”

看着春桃通红的眼圈和周围百姓惊疑不定的目光，周武叹了口气，把镜子小心放回锦盒，站起身：“小柱子！”

“在！头儿！”

“走，随我去城西碉楼走一趟。春桃姑娘，阿吉，你们先回去，镜子…暂且由官府保管。”

城西的废弃碉楼孤零零地立在荒草丛中，风吹过破败的窗棂，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小柱子举着火把，手有些微微发抖：“头儿，我听街坊老人说，这碉楼二十年前是粮栈，一场蹊跷大火，掌柜的都没跑出来，后来就老是闹鬼，平时根本没人敢来……”

周武没接话，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他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借着火把的光亮，他很快在二层找到了与镜中影像一般无二的场景——那具白骨，那根梁柱，甚至连角度都分毫不差。他蹲下身，仔细查看，白骨指骨上的“林记”布条清晰可见，旁边地上，还散落着半块已经干硬发霉的糯米糕，上面似乎还有被咬过的痕迹。

“鬼魂…可不会吃糯米糕。”周武用随身带的帕子小心包起那点糕渣，又注意到旁边木柱上有几道新鲜的抓痕。

回到集市时，已是午后。只见苏先生的药材铺前围了不少人，指指点点。儒雅的苏先生站在门口，脸色苍白，正努力解释：“…林老板是拖欠了鄙店货款，致使小店经营艰难，但在下岂是那等杀人害命之徒？诸位休要听信流言…”

周武拨开人群，沉声道：“诸位乡亲，案子官府已在查办，尚无定论，大家莫要妄加猜测，都散了吧！莫要扰了苏掌柜做生意。”

人群渐渐散去，苏先生对周武感激地拱拱手，眼中却满是忧虑：“周捕头，这流言猛于虎啊…再查不清，我这铺子…唉！”

调查在无形的阻力中展开。小柱子发挥他人缘好的长处，在集市各家商铺间穿梭打听。

“柱子哥，偷镜子那天？哦，好像是有个穿灰布短褂的，在阿吉摊位前转悠了半天，看身形…有点像以前林老板铺子里的那个伙计李四…”

“李四啊？听说林老板失踪后，他就没影儿了…”

周武则再次询问了阿吉和春桃关于镜子的细节。

春桃回忆道：“那西域商人换镜子给阿吉时，好像说过…说这镜子虽然神奇，但怕南方潮湿之气，需得小心保管，最好用干燥的绒布包裹…”

周武心中一动，重新拿起那个锦盒，里里外外仔细检查，果然在盒子内衬的角落，发现了几点已经干涸发暗的荔枝汁渍，以及极少量细微的、与碉楼现场相似的糯米糕碎屑！

当晚，县衙签押房内，油灯如豆。周武面前摊着证物：留影镜、带桃花纹的锦盒、帕子包着的糯米糕渣和碎屑、记录着目击者说看到“灰布短褂”的卷宗。

“糯米糕…荔枝汁…灰布短褂…李四…”他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忽然，他动作一顿，猛地抬起头：“小柱子！李四家巷口拐角，是不是有家专卖岭南糯米糕的老字号？”

小柱子一愣，随即眼睛亮了：“对啊头儿！王记糕饼铺！他家的糯米糕最有名！”

天刚蒙蒙亮，小柱子就冲进了周武的值房，手里举着一件揉得皱巴巴的灰布短褂，气喘吁吁：“头儿！找到了！在李四家后面巷子的垃圾堆里！您看这衣角！”

周武接过，凑到灯下一看，衣角不仅沾着泥污，还挂着几点已经发硬的糯米糕残渣，更夹杂着几缕黑褐色的、像是陈旧木料上刮下来的焦黑纤维！与碉楼里那些烧灼过的梁柱痕迹极为相似！

周武眼中精光一闪，抓起短褂和留影镜锦盒：“走！去‘请’李四问问话！”

他们径直来到李四那简陋的住处，正撞见李四背着个包袱，神色慌张地要开门出去。

“李伙计，这么早，是要出远门？”周武挡在门前，声音平静却带着压力。

李四吓了一跳，强自镇定：“是…是周捕头啊，我…我老家有点急事…”

“急事？”周武抖开那件灰布短褂，糯米糕碎屑和焦黑纤维簌簌落下，“这衣裳是你的吧？说说，上面的糕屑和这碉楼里的焦木灰，是怎么沾上的？”

李四脸色瞬间惨白，嘴唇哆嗦着：“我…我不知道什么碉楼…这衣服早丢了…”

“丢了？”周武冷笑一声，举起那个锦盒，轻轻打开，露出里面的留影镜，“那你可认得此物？阿吉的留影镜。它有个特性，不仅能照见三日之景，若在特定时辰、特定光线下去看，说不定…还能照出些使用者当时没留意的细节…比如，凶手慌乱中掉落的，或是藏起来的东西…”

周武紧紧盯着李四的眼睛，语气放缓，却带着致命的诱导：“比如…一块带血的石头？或者…一截折断的指甲？”

李四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他腿一软，瘫倒在地，涕泪横流：“我说！我说！我不是故意杀他的啊…”

真相终于大白。那日，李四因林满仓长期拖欠工钱，心中怀恨，又偶然得知林满仓似乎筹到了一笔钱，要去城西碉楼与人谈一笔“能还清所有债务”的大生意，便暗中尾随。在碉楼里，他见林满仓取出包裹，里面果然有银两，于是上前讨薪。两人发生争执，推搡间，本就有旧疾在身的林满仓（苏先生提供的赊药药方证实了他有心悸之症）突然发病倒地，抽搐不止。李四起初害怕，想救人，但见林满仓很快没了声息，贪念顿起，卷了银两仓皇逃离。三日后，他偶然得知阿吉得了个能留影的宝贝，便偷来想变卖换钱，却又鬼使神差地想看看这镜子在碉楼那种“凶地”能照出什么，于是前去一试。不料镜中清晰映出他已化为白骨的东家，吓得他魂飞魄散，以为宝物通灵，照见了他的罪行，慌忙将镜子丢弃在破庙。留影镜并无神力，只是忠实地记录了三日内它“看见”的最后景象，却被恐慌的人们误解为了“照妖镜”。

案子了结那天，阿吉从衙门领回了那面历经波折的留影镜。他不再用它来炫奇，而是踏踏实实地在集市摆摊，帮商户们拍摄他们的商品——苏先生药材铺里珍贵的山参、糕饼铺新出的点心、绸缎庄流光溢彩的绫罗……镜中鲜活生动的影像，成了招揽顾客的绝佳招牌，“妖镜”之名不攻自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