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雨,怕是从秋分那天起,就没有真正歇过一口气。起初,人们还带着些诗意的宽容,说“一场秋雨一场寒”,裹紧了身上的薄衫。可这雨,竟像是把天捅了个窟窿,绵绵密密地下了两个月,将那点子诗意彻底泡得发了霉,烂了根。如今,人们抬头看天,眼里只剩下沉甸甸的愁,和一句压在喉咙
这雨,怕是从秋分那天起,就没有真正歇过一口气。起初,人们还带着些诗意的宽容,说“一场秋雨一场寒”,裹紧了身上的薄衫。可这雨,竟像是把天捅了个窟窿,绵绵密密地下了两个月,将那点子诗意彻底泡得发了霉,烂了根。如今,人们抬头看天,眼里只剩下沉甸甸的愁,和一句压在喉咙里、不敢大声问出来的话:这雨,何时才肯停呢?
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望出去,整个世界都浸在一种灰蒙蒙的色调里。天是低的,是那种湿漉漉的、脏兮兮的灰,像一块用了许久从未拧干的抹布,沉沉地压在人头顶,压得心也喘不过气。远处的山峦失了往日的青翠,轮廓模糊在雨幕中,只剩一团团化不开的墨晕。田地里,更是一派狼藉。那本该金浪翻滚的稻田,如今是一片浑黄的汪洋。饱满的稻穗,早已失了挺立的骨气,大半都谦卑地垂下了头,浸泡在泥水里,不是谦卑,是腐烂前的臣服。那黄色,不是丰收的金黄,是一种病态的、带着水锈的暗黄。偶尔有几株倔强地立着,也像一面面溃败后残存的旗帜,在风雨里瑟瑟地抖着。
这雨声,也早已不是“润物细无声”的温柔了。它成了这天地间唯一的、霸道的声响。它不是夏日暴雨那般痛快淋漓的擂鼓,而是无休无止的、黏腻的絮语。打在瓦上,是“滴滴答答”的琐碎;落在积水的院坝里,是“噼噼啪啪”的沉闷;钻进心里,就成了“窸窸窣窣”的啃噬,一点点磨着人的耐性与指望。村里的路,烂成了泥潭,一脚踩下去,那稀泥像是有生命的怪物,死死咬住你的鞋底,发出“咕叽咕叽”的声响,仿佛在嘲笑着人的徒劳。
农人们是彻底没了法子。男人们披着破旧的雨衣或塑料布,一天要往田埂上跑好几趟。去了,也只是呆呆地站着,像一尊尊泥塑的雕像。烟卷一明一灭,那点微弱的红光,是他们心头仅存的一点暖意,却也很快被湿冷的空气吞没。他们看着那片曾经寄托了全家一年希望的“海洋”,手攥紧了,又无力地松开。那水里泡着的,哪里是稻谷,分明是孩子的学费,是老人的药费,是翻修屋顶的瓦片,是来年所有的嚼谷和念想。有人不死心,穿着齐腰的胶裤,深一脚浅一脚地蹚进去,想抢回一点半点,可那稻穗一碰就碎,谷粒轻易地从指缝间溜走,混入泥浆,再也寻不见。那是一种怎样的绝望?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汗,在自己面前一点点腐烂、消失的绝望。
收,已是无望。可这雨,连“种”的生路也给堵死了。仓库里留着的小麦种子,原本是下一季的盼头,如今也因这无所不在的潮气,蒙上了一层不祥的绿毛。地呢?地更是软烂如粥,一脚一个深坑。播种的耧,此刻成了无用的累赘,一进地就会深深地陷进去,动弹不得。往年这时节,应是新翻的泥土散发着清香,应是耧铃叮当,应是对着绿油油的麦苗憧憬来年的初夏。而今,只有望不到边的泥泞和死寂。收获无望,播种无期,这日子,仿佛被这秋雨硬生生剪断,前后都是空茫茫的,悬在了那里。
夜里,雨声更显清晰。偶尔有狗叫几声,也显得有气无力,很快便被雨声盖了过去。村东头的李老倌,坐在门槛上,望着黑漆漆的夜空,喃喃自语:“这老天爷,是不打算给咱庄户人留活路了么?”这话轻,却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沉甸甸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雨,还在不紧不慢地下着。它不问人间疾苦,不管农时更替,只是按照它那冷漠的、永恒的节奏,下着,下着。人们裹着满是潮气的被子,在睡梦里,都竖起一只耳朵,期盼着能在某一刻,听见那纠缠了两个月的声音——忽然停下。然而,窗外依旧只有一片无尽的、淅淅沥沥的呜咽。
秋雨绵绵,究竟何时方停?这疑问,悬在每一个被雨水打湿的、沉甸甸的梦里,无人能答。
来源:小蔚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