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田芳回忆13:我感到那绳子捆得太紧,我认为师弟是做给别人看的

B站影视 日本电影 2025-10-10 13:05 3

摘要:不知为什么,我本能地意识到,不会是什么坏事……果然如我所料。当我规规矩矩站在那造反派面前等候下文的时候,那位造反派板着面孔对我说:"你家属来看你来了。"

距填表一事不到两天,午饭时间,大家正在自顾自地啃着每顿饭千篇一律的大眼儿窝头,进来一个人,大声喊道:"谁姓单?"

我一惊,尽管对方没有喊出我的名字,但姓单的,除了我单田芳,没有第二个,于是,我毫不犹豫地答到:"我!"

"下来!下来,"叫我的人很不耐烦地向我摆着手。

不知为什么,我本能地意识到,不会是什么坏事……果然如我所料。当我规规矩矩站在那造反派面前等候下文的时候,那位造反派板着面孔对我说:"你家属来看你来了。"

尽管对方的声音不大,像是从牙缝儿里硬挤出来的,可我却感到字若千钧,语若惊雷,震太大了;从我被囚禁那天开始,一晃半个月了,我和家里没有一点儿联系,在这高墙、电网、阴森恐怖的牢区内,每天,除了吃饭和放风而外,全部时间都用到批判、斗争、反省、检查上了,没有机会,也不允许你去想与上述内容无关的事情。只有晚上熄灯后,躺在冷冰冰的木板床上,我的思维才有机会挣脱,挣脱规定的模式,把我对亲人们带血的思念放飞出去。

家里边,我所牵挂的对象,一个是我的奶奶,一个是父亲,再就是我身体多病、弱不经风的妻子和两个尚未成年、还处在幼年时期的儿女。奶奶和父亲虽然年事已高,但她们远在百里之外的沈阳家里,有对父亲还算体帖的后老伴儿和妹妹们照看,我牵挂的还差一些。最让我放心不下的,是我的妻子;可以想象到,在我销声匿迹的这段日子里,为了我这一家之主的突然消失,一家人一定急坏了。尤其我的妻子,尽管我们之间感情从没有到如胶似漆的程度,可十几年的耳鬓厮磨,也像秤杆和秤砣一样,缺一不可了。按着她的火爆脾气,说不定会急疯了。

我估计的不错,据我的儿子老铁(乳名)回忆说:

爸爸搬到二宿舍之后,随着斗争形势紧张,爸爸几天不回来,母亲放心不下,急得惶惶不可终日,怎么的也得去看看。她以送吃的、送穿的、送用的为借口,和爸爸保持着经常的不断的联系。"4·13"那天,妈妈把一家四口人唯一的那点儿细粮,做了爸爸最爱吃的几种面食:包子、花卷、馅饼,背着领着我们两个孩子到二宿舍去看爸爸。

从那天的征候来看,我妈妈就预感到要出什么大事。但能大到什么程度,按我妈所说:她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会出现那样惊心动魄的场面;她亲眼看到自己的人同自己的人之间那种有你没我的血肉之搏。

平素见到血,她都怕的不得了,会马上闭上眼睛,可那天妈妈一直瞪着眼睛,像摄影机的镜头似的,对准了那血腥的现场,摄下了一个又一个自相残杀的场面。因为她心里装着爸爸,她担心爸爸也会从楼上跳下来,像她所见到的那样,被人置于死地。一直看到没有人再从楼上出跳,匆匆离开现场。

妈妈从二宿舍回来后,急火火地把我叫到了屋里,这时我才发现妈妈的情绪不对,她脸色惨白,两只眼睛像要喷火,神经质地拉住我,没头没脑地问:"老铁!""你不要想,我问你,你马上回答,你说,你爸爸能好能坏?"

我当时被弄糊涂了,也许是受了妈妈的情绪所感染,我顺嘴答了句:"能坏!"妈妈一听,狠狠地推开了我,发疯一般奔向屋里,跳上炕,对着西山墙,又磕头,又作楫,嘴里边还不住地叨咕着,不知道的真会认为她是魔症。

"4·13"的黑色旋风刮过之后,一连十几天一直没有爸爸的消息,妈妈她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整天东奔西走去打听爸爸的消息,去寻找爸爸的迷踪……

由于妈妈坚持不懈的努力,最后终于打听到了爸爸的下落。她带着我和我姐姐,用筐挎着爸爸的平时所用之物,像吃的、穿的、用的,对!还有烟。

我们一家三口,找到了爸爸所在的地方﹣﹣鞍山市收容所,见到了我们日夜思念的亲人……

当我一眼看到十多天来魂缠梦绕的亲人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心里边真可以说是百感交集,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不管怎么样,我见到他们娘三个还都健在,从精神上看,还没有像我想象中那么坏,这无形中使我感到几分宽慰。

我们这些人在鞍山市收容所关押了半个多月,又被转移了。三十几个人,再一次被塞进了一个容量很小的囚车,虽然同上次一样,像装豆包似的,一个挤着一个,不过,没有上次那个解放军战士押车了。

过鞍山的江桥,从铁西往东经"2·19"公园,囚车把我们送到了鞍山打靶场。地方换新的了,内容并没换,还是老调重弹,继续批判、斗争、检查、交待,从头到尾就那点事儿,反来复去折腾,实在烦人。

这天,我们正在写检查材料,带进来一个新的犯人,我一看,认识!是公安局的一个处长,公安系统造反组织红尖兵的头头叫关英纪。他属重要案犯,因为从他被带进来就一直戴着手铐,始终没有给他解开过。

继关英纪之后没隔几天,又来了一个,此人叫王海山,据说是市长秘书。他也同关英纪一样,戴着手铐,不用问,他的罪也不会照关英纪轻。从此后每隔两天就是一帮,几乎没有间断过,估计那几栋空着的红砖房不会像过去那么冷清了。

后来的人,大多像关英纪,王海山等人一样,是文革中"崭露头角"的重要人物。他们的到来给我们这批人增加了新的内容,除了检查自己而外,还要参加批判斗争后来者。

造反派们为了打有准备之仗,先把我这批人组织起来,学习毛主席语录,然后有针对地排兵布阵,并明确地告诉我们:"你们和那些人一样都是有罪的,但你们要通过斗争他们,争取立功赎罪……"

对此,我心里非常反感,一次在斗争鞍山市医院主治大夫付波的时候,和我一个寝室的人,突然疯了似的,出人意料地跳上去,飞起一脚,踢在了付波的脸上,当时就把付的门牙踢掉了,付大夫血流满面……事后,我对这个人说:"喊口号怎么喊都没有关系,你干嘛真下家伙?再说付大夫那人不错,你那样做,不是猪八戒啃肘子﹣﹣自残骨肉吗?"

我之所以敢对他直言不讳,觉得他是我师哥的徒弟,在我面前是个晚辈;加之,我们平素关系不错,谁知他关键时刻,为了表现自己,竟把我这句话当成了他立功赎罪的敲门砖,公然出卖了我,这是后话。

也许是出于斗争的需要,我们四个人的房间腾出来了,把关英纪,王海山等几个问题严重的人关了进去;原来我是属被看管对象,现在我们暂时摆脱了看管,竟成了看管他人的人了。我们负责看管的是被安置在我们屋里的那四个重要人物,那四个人各自坐在自己的床位上,面朝里,一刻不停地写他们的交待材料。

关英纪和王海山认识我,似乎也看透了我不是那种出卖人的人。所以每当我值班,渴了,饿了,他们都对我说。我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尽量满足他们的要求……后来落实政策,他们各自回到各自的岗位,闲暇时经常在一起小聚,谈起当初那一幕,人人感慨万千,都说是做了一场噩梦。不过在噩梦中也认识了一些人,有好人,也有坏人。

在打靶场经历了五十余天的煎熬,那期间,妻子全桂领着两个孩子,先后去看了我两次,送了一些换洗的衣服和日常用品,其中主要是烟。

每次见到妻子和孩子,他们总是重复着同一个话题:"挨没挨打?什么时候能回家?"挨打,那是家常便饭,可为了怕他们难过,我不能对他们说,至于什么时候能回家?那……我没有回答,只有摇头,因为什么时候能回家,不仅是我的家属,也是我久久期待的,这个问题,问我?我去问谁?谁知道?知道了,又有谁能告诉我?

随着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深入和发展,斗争的方式方法也在改变,由原来把我们这些所谓的阶级敌人集中批斗,改为分开进行了;分开进行的具体做法是:各归各口,也就是原来哪个单位的,就由哪个单位的造反组织负责领回原单位。

大家接到命令后,全都做好了回去的准备。我心里暗暗高兴,认为是劫数已尽,完事儿了,出去后就解放了……我想得太天真烂漫了,岂不知是出了狼窝,又入虎穴,遭罪的日子在后边哪!

就在我怀着遐想、期盼着我所在的单位﹣﹣鞍山市曲艺团派人来领我的时候,曲艺团真的来人了。来者是曲艺团造反组织的负责人之一。

我同他们夫妻,一向以师兄弟相称,他们夫妻俩全管我叫师哥,可以说相互之间平素交往甚密,他们夫妻结婚的时候,我还施以厚礼,并被待为上宾,他们夫妻生活上有困难,我曾为之慷慨解过囊,特别是在业务上,我对他们夫妻不存一点私心杂念,毫不保留地把自己最拿手的书目教给他们,可以说他们的成功,其中也不乏有受益于我的成分。

今天,我遇了难,念及前情,相信他会多多少少给我一点关照。想到这些,我感到几分轻松,甚至对自己的未来还有了点儿希望和信心。

随着那位造反派头头一起来的,有造反团专政队的队长和一些造反派,他们办完了我们曲艺团几个人的手续便直接进屋领人。

我一见来者的表情,感到势头不对,尤其我那个师弟,简直和以前判若两人。以前见了我满脸堆笑,不叫师哥不说话,此刻,那不到半扎宽的刀条子脸上,布满了阶级斗争的阴云,看样儿,随时随地都会出现电闪雷鸣……不过当时我并没有因此把师弟往坏处想,我单纯地认为,出于斗争的需要,作为一派造反组织的头头,在他的敌对派面前,为了表现他的大公无私和鲜明的阶级立场,不得不逢场作戏,如果说他是认真的,那可能要委屈了他……咳!真也好,假也好,福也好,祸也好,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只好凭命由天了……

我们几个人办完交待之后,被带出了射击场,在几个造反派的夹持下,走进了"2·19"公园,准备横穿"2·19"公园,打道工人剧场。也就是说,我们一行将徒步十几华里,才能到达目的地。

走到公园中间,我被叫住了,那位造反派头头,也就是我的师弟,一掀衣衿儿,从腰里解下一根事先掖好的绳子。他命令我把手背过去;我像演员在排练场上听从导演指挥似的,乖乖地背过了双手;师弟很不客气地把我的两只手牢牢实实地捆在了一起。我感到那绳子捆得太紧,简直像刀一样一直煞到了肉里。此了龇牙想叫没敢叫,只做了一个不堪忍受的、痛苦的表情。即便这样,我仍旧认为师弟是做给别人看的。为了证实我推测,我偷眼看了看走在身边的师弟,见对方死板着面孔,对我的痛苦视而不见。可不知为什么,他却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给我披上了,是怕我冷吗?不,六月里,正是草长莺飞的盛夏天气,应该不会冷,那么……噢!原来是怕公园里的游客看到,有失观雅,用衣服把捆着的双手遮住了。嗯,你别说,这样一掩盖,还真挺自然,不知道的,还认为我倒背着手,在公园里很悠闲地散着步哪!

走出了"2·19"公园的边缘线,工人剧场近在咫尺,我们一行刚刚拐进连接剧场的那条巷子口,便目击到了一幅幅标语和一个个写着人名字的大牌子。我看得最清楚的是:打倒反革命分子单田芳!几个醒目的大字,与此同时,我似乎听到有人喊:"他们来了!"我暗想:"看来这儿早已做好了准备,都在端着枪等着我们这几个活靶子出现哪!"确实,当我们几个人刚一跨进剧场门的时候,便被先安排好的造反派们给一一地挂上了大牌子。牌子是死木头的,非常沉重,压得我们一个个伸着脖儿,猫着腰好像一只只待宰的鸭。我们被俩架一个推上了舞台。过去,在这个舞台上,我看到的是我忠实的听众们的张张笑脸,听到的是听众反馈给我的热烈的掌声。而今我同样在这个舞台上,看到的却是一副副愤怒的面孔;听到的却是雷霆万钧般的"打倒反革命分子单田芳"的口号。不怪说人这一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像海潮似的有起有落,可我单田芳起落的幅度为免太大了,竟从一个评书表演艺术家、劳模、剧团的顶梁柱,变成了千人指、万人骂、连猪狗不如的反革命。

当时,陪着我们几人一起挨斗的还有我的师哥杨田荣、毛克星、马灵云等十几个人。

主持会议的是曲艺团造反派头头;我的那位师弟,指着我们几人对那十几个同类嚷道:"哎哎哎!你们这些反革命,抬起你们的狗头,相互认识一下……"

我心里骂道:"你简直是他妈的没屁豁弄嗓子,这些人都是一个团的谁不认识谁呀!可我虽然心里在骂,为了避免皮肉之苦,还是把头抬起来了,尽管被人说成是狗头……

那位师弟,指着我等人命令道:"你们先向毛主席他老人家请罪,你单田芳是4·13的重要案犯,你说说你在二宿舍向革命群众扔出几颗手榴弹?炸死了多少革命小将?"

对这种无中生有,肆意栽脏,我深感不忿,就理直气壮地分辩说:"手榴弹有两颗,当时是强行发给我们的,但我们一颗也没有扔。"我用眼睛指了一下我的个同伙,"他们都是当事人,可以作证。为了怕摊嫌疑,我们四个经过研究后,把那两颗手榴弹藏起来了,藏在四楼男厕所上下水道的两根铁管中间了,如果没发生意外的话,它应该还在那里……"

"你说的是实话?"

"对造反组织不敢撒谎!"

"告诉你们,如果你们互相串通隐瞒实情,让我们查出来可是罪上加罪!"

"知道!"

那造反派头头,我的师弟,针对扔没扔手榴弹一事,敲山震虎地问过一阵之后,在我据理力争的答辩面前,弄得十分尴尬,无法再继续追问下去了。为了找回面子,他重开话题,从"4·13"扯到"五一六",问了一大堆使我感到莫明其妙的问题。难道轰动全国的"五一六"事件,我会不知道吗?确实不知道。因为那时候我白天晚上守在二宿舍那座山字型的大楼里,几乎与外界隔绝;再说,自己梦醒何时,尚难推断,哪有心思去关心外边的事儿,这样一来,对方的提问,我就无法回答了。我这一卡壳不要紧,让对方抓住了机会,于是态度不老实、拒不交待、顽固不化、死不悔改、和文化大革命对着干等一大堆当时惯用的词全上来了。

不明真相的群众在他的鼓动下,也虚张声势地跟着喊,有的人为了表现自己,还武马长枪地跳上来,对着没有一点儿反抗能力的我拳打脚踢……

开始是零打碎敲,造造声势,之后便是有组织、有系统、有针对地批判发言了,所有的发言人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像接力赛似地,一个接一个;每个人的发言都是一个模式,先读毛主席语录,接着是千钧霹雳开新篇、万里东风扫残云之类的文化大革命中惯用的万金油似的造反词,然后才走入正题。

我的双手从2·19公园就捆上了,到批判会结束,足足捆了五六个小时,光捆着还不算,又挂了个几十斤重的大牌子,五六月份,正是其热难当的时候,热得我大汗淋漓,像水洗的一样。光热还可以忍受,最难受的是被紧紧捆着的两只胳膊,稍微动一动就疼得要命,如同断了一般。

按理说批斗会结束了,应该给我松一松绑,可穷喊了五六个小时的造反派们早累得找凉快地方歇着去了,谁来理我这个反革命啊!

我求援似的环视着周围,发现了我的师妹,就是那位造反派头头的爱人。心想:虽然他们是夫妻,但他们此时的身份不一样,师弟之所以对我那样冷酷,那样六亲不认,因为两派斗争,我是他的对立面,作为一派的头头他的态度是可以理解的。可师妹和他不同,不过是一般革命群众,考虑平素师兄师妹的关系,她不会,也不应该像师弟表现的那样冷酷,那样六亲不认。看到她师兄这样,在不引起别人注意的情况下,相信她还会帮我的。想到此,我满有把握地叫了声师妹,尽管用力不大,嗓音又很嘶哑,照样被距离步开外的师妹听见了。

听我叫她,她先是一怔,随即挺着高高的胸脯,大摇大摆地走到了我对面,她紧皱双眉,面沉似水,用轻蔑的目光看着我,很不耐烦地问了句:"什么事儿。"

我见她的表情,怀疑自己是走错了庙,拜错了神儿,可人被叫来了,又不能不说,为了摆脱眼前的痛苦,只好毛驴子和牛顶架豁出那张脸了。我用很低很低的,近似于哀求地口吻道:"师妹,我求你和师弟说一声,我这背上的绳子太紧了,这胳膊像被勒断了似的,能不能给我松一松?"

师妹,那位造反派头头的夫人,听了我的请求之后,咧了咧嘴,她笑了,天哪!她笑得好阴险,好可怕;不过,她的笑,出现得快,消失得也快,像闪电划过夜空似的,一闪即逝。你别说,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她还真朝台上喊了一嗓子;那位造反派头头,也许是终日厮守,熟悉了她的声音,正忙着,听她叫,马上转过身来,她向他摆了摆手,他赶紧放下眼前急待处理的事儿,走过来了。

他走过来问:"什么事儿?"

师妹用嘴朝我吻了一下,阴阳怪气儿地说:"单田芳说了,他背上的绳子太紧,让你给他松一松。"

他一听是我的事,马上换了另一副嘴脸,皮笑肉不笑地说:"好!那我就替他松一松。"说着来到我身边,一只手按着我的脖子,另一只手拉着捆在手上的绳子,恶狠狠地问:"你不是说捆得太紧了吗!我来帮你解决一下,"边说着,前手陡然往下一拽,后手猛地往上一拉,只听喀哧一声,疼得我失声大叫,心想:方才像是断了,这回成真的断了。我刚想到这,对方猛地一推,撒开手,咕咚咚,我整个人像被砍掉脑袋的鸡鸭似的,一个前抢,大头朝下攘在了那里,头部牢牢实实地撞在胸前挂的大牌子上,脸被撞破了,鼻子被撞肿了,鼻孔和嘴里全流出了血,通过这一手,我茅塞顿开,暗道:"我想错了,他们一点儿情面不留,真是想往死里整我啊!"

我吐了几口又咸又腥的瘀血之后,被押到了舞台左侧演戏时文武场呆的小屋子里,进屋后押我的人为我解开了捆绑了七八个小时的绳子,绳子是去掉了,可是两只背到身后边的胳膊,却拿不过来了。

任凭我怎么叫劲,疼得浑身是汗,也无济于事……就在这时,我看到了平素比较要好的同事,张树岭的儿子,那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非常老实厚道。无可奈何,只好仗着胆子去求助于他了。那孩子确实挺好,他乘人不注意,帮着我费了好大的劲,才真把两只胳膊搬回了原来的位置。勒得真够狠的,我都下放农村二年了,胳膊上那三道紫红色的绳子印迹,还依然清晰可见。

文武场连同后台化妆室,锣也不敲了,鼓也不打了,妆也不化了,全部用来关押牛鬼蛇神了。我在十个牛鬼蛇神当中,算是罪大恶极的一个,因为占了这么一点便宜,所以我有幸住上了单间。所谓单间是把敲锣打鼓拉胡胡用过的地方,隔出一个像鸽子笼那么大的一个小屋,小屋内除了用几条大凳子搭成的临时床而外,别无他物。其它九个人,虽然也叫牛鬼蛇神,但罪过不如我重,为了轻重有别,他们九个人集中住在化装室,不过同我离得很近,放个屁都能听见。

紧挨着工人剧场的是一家规模较大的百货商店,叫铁西联营店,每天天一蒙蒙亮,店内那忠于职守的播音员,便会接通电源,打开扩音器的开关,于是那安在大楼顶端的广播喇叭,便准确无误地唱了起来。我记得最清楚的是那首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的歌,它像草原晨曲一样,每天把我从没有任何干扰的梦乡里强行地拉回到现实中来。

都道:一年之计在于春,一天之计在于晨,早晨是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光,可以称之为黄金时段。可对我来说却是最难过的起点,因为每一天的开始就意味着挨斗,在这一天当中命运会怎么样?不得而知……每每都是我洗漱完,预备好大牌子坐待提斗的时候,二楼的造反派们才开始行动,他们集合后,先向毛主席敬礼,继而跳忠字舞、表决心、三敬三祝;这一套令人乏味的程序,天天如是,一成不变,像金科玉律一样。

上述的科目都进行完了,才正式宣布开会,专案组,专政队开始布置工作。针对以我为首的几个专政对象,研究和制定他们的斗争方案;不过,不管他们采取什么措施,也不管他们怎么样反来复去地折腾,我们几个人像和尚念经一样,由始至终就那么一套,挤不出一点儿让他们感到满意的新内容。每当此时此刻,我不盼别的,就盼着快到吃饭时间,因为只有吃饭,我才能摆脱批斗,摘下那沉重的大牌子,我可以一个人坐在我的斗室里,静静地呆上一会儿。

谈到吃饭,顺便提上一笔。

在这儿吃饭和在收容所吃饭不同了,在收容所吃的是官饭,在这儿允许家属送饭了,不过饭送来之后,首先要经专政队检查,认为没有问题才可以留下。但家属不能越雷池半步,要专政队的人代转。吃完后再由专政队的人把空饭盒返给家属,也就是说,家属只能送饭,不能与被关押的人见面,他们想了解被关押的人在里边的情况,唯一的办法就是看返回来的饭盒里剩多少饭菜,饭盒里剩的少,或者一点儿没剩,证明里边的人情况正常,家属就放下心了;如果饭盒里的饭菜剩的很多,或者干脆没动,很可能是有病了,或者是挨打了,家属就会忧心了。小小的饭盒,成了判断吉凶祸福的标志。

我的妻子把我当成了重点保护对象,为了让我吃得饱,吃得好,她把家里边那点儿值钱的东西几乎都一一的变卖了,卖的钱全部用在了我的伙食上,使被关押的我在那样恶劣的环境下,还能保持每天中午一顿大米饭、罐头肉的优待……为此,每每专政队的人给我送饭的时候,都要指着饭盒冷嘲热讽地说:"看!家属给你送这饭菜多好,啊!这都是劳动人民的血汗,你不好好交待罪行对得起谁呀!"

单田芳(1934年12月17日—2018年9月11日),出生于营口市,1954年拜说书演员李庆海为师学习评书,1956年春节首次登台表演,开始说书生涯。24岁时正式独立演出,先后演出评书《三国演义》《隋唐演义》《平原枪声》《林海雪原》《红岩》等,奠定了在书曲界的地位,后因“文化大革命”中断演艺生涯。1978年获得平反,此后相继录制了《七杰小五义》《封神演义》《民国风云》等广播评书和《三侠五义》《白眉大侠》等电视评书。1993年被评为“深受人民喜爱的评书表演艺术家”,2004年被北京曲艺家协会特聘为名誉主席,2007年1月宣布收山。2012年荣获中国曲艺牡丹奖终身成就奖、华鼎奖中国曲艺演员公众形象调查第一名。2018年9月11日在北京病逝,享年84岁。

来源:玫瑰香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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