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家我们常去的川菜馆,红油火锅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辣味和香味混在一起,像一只无形的手,拼命往你鼻子里钻。
那家我们常去的川菜馆,红油火锅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辣味和香味混在一起,像一只无形的手,拼命往你鼻子里钻。
搁在平时,我能就着这股味儿干掉三碗米饭。
但那天,我一口都吃不下。
我看着对面的林薇,她今天化了妆,很淡,但看得出是用了心的。眼影是大地色,显得眼睛更深邃,嘴唇是豆沙红,让她平时略显苍白的脸有了几分血色。
她用筷子尖,轻轻拨弄着碗里那片被烫得微微卷起的毛肚,没吃,就是拨弄着。
空气里除了火锅的香辣,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凝重。
像暴雨来临前,那种黏糊糊的、压得人喘不过气的低气压。
“陈阳,”她终于开口,声音不大,但在嘈杂的火锅店里,却清晰得像一根针扎在我耳膜上,“我爸妈那边……松口了。”
我心里一喜,筷子差点没拿稳,“真的?叔叔阿姨他们……”
她抬起眼,那双我看了五年的眼睛,此刻却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我看不真切。
“他们说,彩礼可以不用之前说的五十万。”
我长舒一口气,感觉压在胸口的大石头瞬间轻了不少。五十万,对我这个刚工作没几年,家里条件又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工薪族来说,跟天文数字没区别。
“太好了!我就知道叔叔阿姨通情达理,你放心,我以后……”
我的话被她打断了。
“三十五万。”
她轻轻说出这三个字,然后低下头,继续用筷子尖戳着那片已经煮老了的毛肚。
“什么?”我怀疑自己听错了。
“三十五万,”她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ak的颤抖,“一分不能少。这是我爸妈的底线。”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像被人迎面打了一拳。
刚刚搬开的大石头,又轰然砸了回来,而且更重了。
火锅还在咕嘟嘟地响,邻桌划拳猜码的声音,服务员高声喊着“加份脑花”的声音,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而遥远。
我只听得见自己擂鼓一样的心跳。
三十五万。
我一个月工资八千,刨去房租水电吃喝,一个月能攒下四千就算老天保佑。一年不吃不喝不生病,才九万六。三十五万,我要不吃不喝将近四年。
可我们已经二十七了,林薇等不了四年,我也等不了。
“薇薇,”我嗓子发干,“这个数字……是不是还能再商量商量?你知道我的情况,我不是不愿意给,我是真的……”
“陈阳,”她抬起头,眼睛红了,“你以为我没去争取吗?我跟他们吵了多少次?我妈说,三十五万,在咱们这个地方,嫁个女儿,多吗?不多。这钱不是给他们的,是给我们俩的小家庭启动资金,是给我的一份保障,也是看你和你家诚意的一种方式。”
“保障……诚意……”我喃喃自语,这两个词像两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妈说了,你家要是连这笔钱都拿不出来,或者说,不愿意拿出来,那以后我嫁过去,能有什么好日子过?他们怕我受委屈。”她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一滴,两滴,砸进面前的麻酱小料里,晕开一圈小小的涟zhuang。
我看着她哭,心疼得像被刀子反复剜。
我认识的林薇,不是这样的。她从来不是个物质的女孩。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我请她吃路边摊的麻辣烫,她都能开心半天。我送她一个几十块钱的玩偶,她能抱着睡好几个晚上。
五年了,我们从大学校园走到社会,经历了那么多,我以为我们的感情,早就超越了这些东西。
可现在,现实像一堵冰冷的墙,就这么硬生生地立在我们中间。
“你别哭,”我抽了张纸巾递给她,声音沙哑,“我……我再想想办法。我回家跟我爸妈,跟我姑姑商量一下。”
提到“姑姑”这两个字,我的心又沉了下去。
在我家,我爸妈老实巴交,一辈子没经过什么大事,我爸是退休工人,我妈是家庭主婦。家里真正有主意、能拍板的,是我姑姑,顾曼丽。
姑姑是个人物。年轻时就是个泼辣能干的女人,嫁的姑父脑子活,九十年代就下海做了点小生意,虽然没成大富豪,但在我们这个三线小城里,也算是殷实之家。姑姑在我们整个家族里,说话最有分量。
我爸妈对我这个独子是疼爱到骨子里,但这份疼爱里,夹杂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们总觉得自己在眼界、能力上都不如妹妹,所以家里但凡有点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去问我姑姑。
我买房那年,首付差了五万块,是我姑姑二话不说拿出来的。也是从那时候起,她在我们家的话语权,更是达到了顶峰。
我妈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这事儿你得听你姑的,你姑见识多,她还能害你?”
我当时觉得,姑姑确实是为了我好。
所以,当彩礼这件事像座大山一样压过来时,我第一个想到的,也是我姑姑。
我甚至天真地想,也许姑姑能再帮我一把。
那顿火锅,最后谁也没吃好。我送林薇回家,一路无话。在她家楼下,她抱了我一下,很用力。
“陈阳,我相信你。”她说。
我心里五味杂陈。
回到家,我爸妈正坐在客厅看电视,一部家长里短的伦geo剧,婆婆和媳妇吵得不可开交。
我换了鞋,没精打采地走过去。
“回来了?吃饭没?”我妈回头问我。
“吃了。”
“怎么这个表情?跟薇薇吵架了?”
我深吸一口气,觉得这事儿早说晚说都得说。
“爸,妈,”我坐到他们对面的小板凳上,“薇薇家……同意了。”
“同意了?那太好了!”我妈脸上立刻笑开了花,“我就说薇薇是个好孩子嘛!那彩礼……”
“三十五万。”我艰难地吐出这个数字。
客厅里瞬间安静了。
电视里还在吵闹,但在我们家这小小的空间里,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我爸的眉头拧成了个疙瘩,手里的遥控器放下了。
我妈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像是被按了暂停键。
“多……多少?”她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
“三十五万。”
“抢钱啊这是!”我妈的声音一下就尖了,“他们家什么条件啊?嫁个女儿要三十五万?镶金边儿了?”
我爸没说话,但看他那脸色,显然也是被这个数字吓到了。
“陈阳啊,你跟妈说实话,这是薇薇的意思,还是她爸妈的意思?”我妈拉着我的手,一脸急切。
“是她爸媽的意思,但……这也是他们那边的规矩。薇薇也没办法。”我试图为林薇辩解。
“什么规矩?我看就是卖女儿!”我妈一拍大腿,“不行,这婚不能结!三十五万,把我们这老两口的骨头敲碎了卖了也凑不齐啊!”
我心里一阵烦躁,“妈,你先别这么说。我们家现在有多少钱?”
我爸叹了口气,开口了,声音沉闷:“你妈的退休金,我的退休金,加上之前攒的,满打满算,也就十二万。这还是准备给你办婚礼、装修房子的钱。”
十二万。
离三十五万,还差二十三万。
一个让我绝望的差距。
“那……那姑姑那边呢?”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看向我爸。
我爸和我妈对视了一眼。
“这事儿……得跟你姑商量。”我爸说,“你姑父这几年生意做得还行,就是不知道……你姑她愿不愿意……”
“肯定愿意!”我妈立刻接话,“曼丽最疼陈阳了,这可是她亲侄子!她能看着陈阳因为这点钱结不成婚?”
说着,我妈就拿起手机,要给我姑姑打电话。
“等会儿!”我拦住她,“妈,这事儿电话里说不清。明天我亲自过去一趟,当面跟姑姑说。”
我怕我妈在电话里三言两语说不明白,反而把事情搞砸。
那个晚上,我失眠了。
我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一遍遍地过着我和林薇这五年的点点滴滴。
我们一起在大学图书馆占座,一起在操场上跑步,一起在毕业时抱头痛哭。
工作后,我们挤在一个十几平米的出租屋里,夏天没有空调,就拿凉水一遍遍地擦席子。我加班到深夜,她总会给我留一盏灯,一碗热汤面。
我发誓要让她过上好日子,要给她一个家。
可现在,这个家,被三十五万的彩礼,堵死了大门。
第二天,我揣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去了姑姑家。
姑姑家住在城南的一个高档小区,房子很大,一百五十多平,装修是那种我叫不上名字的欧式风格,看起来就透着“贵气”。
姑姑正在客厅里擦拭她的那些宝贝花瓶,穿着一身丝质的家居服,头发盘得一丝不苟。
“哟,阳阳来了?”她看到我,脸上露出那种熟悉的、热情的笑容,“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不陪你那小女朋友?”
“姑姑。”我叫了她一声,把手里提的水果放在茶几上。
“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跟姑姑见外。”她嗔怪了一句,拉着我坐到真皮沙发上。沙发很软,但我坐上去,却如坐针毡。
“喝茶还是喝饮料?”
“姑姑,我喝白水就行。”
她给我倒了杯水,坐到我对面,端详着我,“看你这脸色,不太好啊。怎么了,工作不顺利?”
我捧着水杯,杯壁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但我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我酝酿了一下,决定开门见山。
“姑姑,我……我准备跟林薇结婚了。”
“结婚?好事啊!”姑姑笑得更开心了,“总算要定下来了。你爸妈该高兴坏了。日子定了吗?酒店看了吗?要不要姑姑帮你找人?”
她一连串的问题,让我更加难以启齿。
“姑姑,”我打断她,“日子还没定。现在……有点问题。”
姑姑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身体微微前倾,“什么问题?说给姑姑听听。”
“是……是彩礼的事。”
“哦?”姑姑挑了挑眉,“她家要多少?”
“三十五万。”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说完,我紧张地看着她,观察着她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姑姑没有像我妈那样立刻跳起来,她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眼神却变得锐利起来。
她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上面的热气,抿了一小口。
客厅里安静得可怕。
过了大概半分钟,她才把茶杯放下,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陈阳,”她开口了,语气很平缓,但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这婚,不能结。”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为什么?”我急了,“姑姑,我知道三十五万是多了点,但林薇她是个好女孩,我们五年的感情……”
“感情?”姑姑冷笑一声,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我从未见过的轻蔑,“陈阳,你还是太年轻了。五年感情,能值几个钱?三十五万,她怎么敢开这个口的?这不是嫁女儿,这是卖女儿!”
她的话,和我妈说的一模一样。
“这不是林薇的意思,是她爸妈……”
“她爸妈的意思,不就是她的意思?”姑姑打断我,“她要是真心想跟你过日子,就该去说服她爸妈,而不是把难题丢给你!一个连自己父母都搞不定的女人,你指望她以后能跟你同甘共苦?”
姑姑的话像一把把刀子,句句扎在我心上。
“陈阳,你听姑姑说,”她的语气又缓和下来,变成了那种我熟悉的、语重心长的调子,“姑姑是过来人,看人比你准。我们家是什么条件,你心里清楚。你爸妈那点退休金,你那点工资,我们是普通人家,过日子要精打细算。三十五万,掏空了你爸妈的养老本,还得让你背上一屁股债,你这婚结了,日子能好过吗?”
她站起身,走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
“你以为给了这三十五万就完了?我告诉你,这只是个开始。有这么一对贪得无厌的丈母娘老丈人,以后你的日子,有得受了!今天他们敢要三十五万,明天就敢让你给他们儿子买房,后天就敢让你给他们养老送终!你就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
“姑姑,林薇家没有儿子,她就一个妹妹,还在上学。”我小声辩解。
“那也一样!”姑姑的声音又严厉起来,“这种家庭出来的女孩子,扶弟魔,扶妹魔,你见的还少吗?你挣的每一分钱,都得被她拿去补贴娘家!陈阳,你醒醒吧!你不是娶媳妇,你是娶回来一个祖宗,一个吸血鬼!”
“吸血鬼”这个词,像一根毒刺,狠狠地扎进我心里。
我无法把这个词和我认识的林薇联系在一起。那个在我生病时,半夜跑出去给我买药的林薇;那个为了省钱,自己学着做饭,把手烫出好几个泡的林薇;那个在我工作不顺心,喝醉了酒,吐了她一身,她却毫无怨言,默默收拾的林薇薇。
她怎么会是吸血鬼?
“姑姑,她不是那样的人。”我几乎是在恳求。
“你现在被爱情冲昏了头,当然觉得她什么都好。”姑姑坐回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姿态优雅,说出的话却冰冷刺骨,“陈阳,姑姑是为你好。这个世界上,除了你爸妈,最疼你的人就是我。我能眼睁睁看着你往火坑里跳吗?”
“三十五万,我们家不是拿不出来。你姑父那边,我开口,五十万也能拿出来。”
我听到这里,眼睛一亮,以为事情有了转机。
“但是,”她话锋一转,“这钱,我一分都不会给你。不是姑姑舍不得,是这钱不能给!给了,就是害了你!你等于告诉他们家,我们家好拿捏,你这个人好欺负。以后的麻烦,会源源不断。”
她看着我,眼神坚定而冰冷。
“听姑姑的,跟这个女人断了。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非要吊死在她这一棵树上?你条件又不差,有房有工作,长得也精神。姑姑再给你介绍个更好的,保证比她家懂事,比她家明事理。”
我的手,在微微颤抖。
我感觉自己像一个溺水的人,拼命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而我最信任的姑姑,却亲手把这根稻ac草从我面前抽走了。
“姑姑,”我站了起来,“我只想娶林薇。”
“那就让她家把彩礼降到十万以内。这是我们这边的正常行情。如果他们同意,这婚就结。如果不同意,那就一拍两散。没什么好谈的。”姑姑下了最后通牒。
她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陈阳,你记住,任何用钱来考验的感情,都一文不值。”
我失魂落魄地走出姑姑家。
阳光很好,照在身上,我却感觉浑身冰冷。
姑姑的话,像一个魔咒,在我脑子里盘旋。
“为你好。”
“火坑。”
“吸血鬼。”
“一文不值。”
我回到家,我妈看我的脸色,就知道结果了。
她没说话,只是叹了口气,眼圈红了。
我爸坐在沙发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整个客厅都乌烟瘴气。
“你姑……怎么说?”他哑着嗓子问。
“她说,这婚不能结。”我把姑姑的话,原封不动地复述了一遍。
听完,我妈“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会是这样……我可怜的儿子啊……怎么就摊上这种事啊……”
我爸把烟头狠狠地摁在烟灰缸里,“你姑说的,有道理。三十五万,确实太多了。我们是普通人家,攀不起这高枝。”
我看着他们,突然觉得很无力。
他们已经被姑姑完全说服了。在他们心里,姑姑的话就是圣旨。
“爸,妈,”我看着他们,“那是我五年的感情啊!不是说断就能断的!”
“那能怎么办?”我妈哭着说,“我们砸锅卖铁也凑不齐啊!就算凑齐了,以后日子怎么过?你姑姑说得对,你不能为了娶个媳妇,把我们老两口往死路上逼啊!”
“我没想逼你们!”我吼了出来,第一次对我妈这么大声。
吼完,我就后悔了。
我妈愣住了,眼泪流得更凶了。
我心里烦躁得想撞墙。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家陷入了一种可怕的沉默。
我爸妈不再提这件事,但他们看我的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无奈。
我每天都像个游魂一样,上班,下班,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林薇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我都没接。
我不知道该跟她说些什么。
说我家里拿不出钱?说我姑姑让她跟我分手?
我怎么说得出口?
最后,还是林薇找到了我公司楼下。
她看起来憔憔悴了很多,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
我们在公司楼下的咖啡馆坐下。
“陈阳,你到底什么意思?为什么不接我电话?”她开门见山地问。
我搅拌着面前的咖啡,不敢看她的眼睛。
“我……”
“你家里不同意,是不是?”她替我说了出来。
我点了点头。
“因为那三十五万?”
我又点了点头。
她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陈阳,我以为你跟别人不一样。我以为你会为了我们去争取。”
“我争取了!”我抬起头,情绪有些激动,“我找我爸妈,找我姑姑,我求他们了!但他们就是不同意!我姑姑说,你家是在卖女儿,说你是吸血鬼!”
我说完就后悔了,我怎么能把这么伤人的话说出来。
林薇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她定定地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那眼神里,有震惊,有失望,有受伤,最后,都变成了死寂。
“吸血鬼……”她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眼泪无声地滑落。
“对不起,薇薇,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我慌乱地想解释。
“你不用说了,”她打断我,声音平静得可怕,“我明白了。原来在你们家人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她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推到我面前。
“这里面有五万块钱。是我这两年自己攒的。你不是说你家首付差五万是你姑姑给的吗?你拿去,还给她。”
我愣住了。
“密码是你的生日。陈阳,我们俩,到此为止吧。”
她站起身,没有再看我一眼,转身就走。
我看着她的背影,在咖啡馆门口的阳光下,显得那么单薄,那么决绝。
我想要追上去,但我的脚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
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只知道,我把她弄丢了。
我把我们五年的感情,彻底搞砸了。
分手后的日子,是灰色的。
我拿着那张银行卡,去了姑姑家。
我把卡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
“姑姑,这是五万块钱。谢谢你当年帮我。”
姑姑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什么。
她没有去拿那张卡,而是叹了口气,说:“阳阳,你这是干什么?跟姑姑置气?”
“没有,”我面无表情地说,“我们分手了。这钱,是我应该还的。”
“分了也好。”姑姑的语气里,没有丝毫的惋惜,反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长痛不如短痛。姑姑再给你介绍个好的。”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很陌生。
这个口口声声说最疼我的亲人,在亲手毁掉了我五年感情之后,没有一句安慰,只有一句轻飘飘的“分了也好”。
我没有再说话,转身离开了。
从那天起,我很少再去姑姑家。家庭聚会,我也总是找借口推脱。
我妈看出了我和姑姑之间的隔阂,劝了我好几次。
“阳阳,你别怪你姑。她也是为了你好。你想想,要是真结了婚,背着几十万的债,你们俩能幸福吗?”
我不想跟她争辩。
是啊,为了我好。
所有人都说是为了我好。
可是,没有一个人问过我,我想要的是什么。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疯狂地加班,出差。我只想用忙碌来麻痹自己,让自己没有时间去想林薇,没有时间去感受那种深入骨髓的痛。
我偶尔会从朋友那里,听到一些关于林薇的消息。
听说她换了工作,去了一个更大的城市。
听说她开始学画画,学烘焙,生活过得很充实。
听说,她身边有了新的追求者。
每一次听到她的消息,我的心都会被狠狠地揪一下。
但我什么都不能做。
我只能在深夜里,一个人,点开她的朋友圈。她的朋友圈已经对我设置了不可见。我只能看到那条冰冷的横线。
时间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
一晃,三年过去了。
三年里,我的工资涨了一些,职位升了一级。我用自己的积蓄,把姑姑当年给的那五万块钱,还给了我爸妈。
我爸妈也试图给我介绍过几个对象,我都见了,但都没有感觉。
她们都很好,温柔,懂事,家境清白,彩礼的要求也都在“合理”的范围内。
但我总觉得,她们都不是林薇。
我渐渐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
直到我接到我妈的电话。
“阳阳,你表弟要结婚了!下个月十八号,你可一定要回来啊!”我妈在电话那头的声音,充满了喜悦。
表弟,顾磊,是我姑姑的独生子。比我小两岁。
我心里没什么波澜,淡淡地“嗯”了一声。
“你姑姑这次可真是下了血本了!”我妈的语气里充满了羡慕和惊叹,“听说女方家里条件特别好,是开公司的。你姑姑给他们在市中心最好的楼盘全款买了套婚房,一百八十平的大平层!光房子就三百多万!”
我的手,握着电话,微微一僵。
“车子也买了,奥迪A6,小一百万呢!婚礼定在咱们这儿最豪华的酒店,听说一桌就要八千八!”
“你姑姑说,她就这么一个儿子,婚事一定要办得风风光光的,不能让女方家里小瞧了。”
我妈还在电话那头滔滔不绝地说着,但我已经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了。
我的脑子里,只有几个数字在来回滚动。
三百多万的房子。
一百万的车。
八千八一桌的酒席。
我姑姑,顾曼丽。
我突然想笑。
一种说不出的、荒谬的、冰冷的笑意,从心底里一点点地蔓延开来。
我挂了电话。
我走到窗边,点了一根烟。
这是我和林薇分手后养成的习惯。
烟雾缭绕中,三年前那个下午,姑姑坐在真皮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对我说的话,又清晰地回响在耳边。
“我们是普通人家,过日子要精打细算。”
“掏空了你爸妈的养老本,还得让你背上一屁股债,你这婚结了,日子能好过吗?”
“任何用钱来考验的感情,都一文不值。”
字字句句,犹在耳畔。
多么讽刺。
多么可笑。
表弟结婚那天,我请了假,回了老家。
我穿了一身黑色的西装,是几年前为了面试买的,现在穿着,感觉有点紧了。
婚礼现场,果然如我妈所说,极尽奢华。
巨大的水晶吊灯,铺满整个舞台的鲜花,几米高的香槟塔,还有循环播放着表弟和新娘欧洲旅拍照片的LED大屏幕。
我像个局外人,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亲戚们都在高声谈笑,脸上洋溢着喜悦和羡慕。
“哎呀,曼丽真是好福气啊,娶了这么个好儿媳妇。”
“可不是嘛!听说亲家公司做得老大呢!这叫强强联合!”
“磊磊这婚结的,真是给我们老顾家长脸!你看看这排场!”
我姑姑穿着一身量身定制的红色旗袍,满面红光,穿梭在宾客之间,接受着所有人的恭维和祝福。她脸上的笑容,是我从未见过的灿烂和骄傲。
她看到了我,朝我走过来。
“阳阳,来了怎么坐在这儿?去主桌坐啊。”
“不了,姑姑,我这儿挺好。”我淡淡地说。
她打量了我一眼,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你怎么穿这身就来了?回头让你表弟给你买两身好点的西装。”
那语气,像是在施舍。
我笑了笑,没说话。
婚礼仪式开始了。
司仪在台上用煽情的语调,讲述着新郎新娘的爱情故事。
我看着台上的表弟,他穿着笔挺的西装,意气风发。新娘很漂亮,身上的婚纱镶满了钻石,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他们交换戒指,拥抱,亲吻。
台下掌声雷动。
我却觉得那掌声,异常刺耳。
我拿出手机,漫无目的地刷着。
鬼使神差地,我点开了微信的“附近的人”。
一个熟悉的头像,跳进了我的视里。
是林薇。
她的头像是她自己的一张侧脸照,背景是海边,她笑得很灿烂。
个性签名写着:人间值得,未来可期。
定位显示,她就在这座城市。
我的心,猛地一跳。
她回来了?
我犹豫了很久很久,手指在那个“打招呼”的按钮上,悬停了无数次。
最终,我还是点了下去。
我发了三个字:你好吗?
然后,我关掉手机,把它塞进口袋里。
我感觉自己的心跳,快得像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
酒席开始了。
一道道精美的菜肴被端了上来。
龙虾,鲍鱼,石斑鱼……
我一口都吃不下。
我身边的一个远房亲戚,喝得有点多,凑过来跟我碰杯。
“陈阳啊,你看看你弟,多出息!你姑这次可是真豁出去了!我听你姑父说,房子、车子、彩礼、婚礼,里里外外,花了一百五十多万呢!”
一百五十万。
这个数字,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击中了我的心脏。
我端着酒杯的手,猛地一抖,红酒洒出来,染红了白色的桌布。
我终于明白了。
我彻底明白了。
什么“我们是普通人家”。
什么“过日子要精打细算”。
什么“不能为了结婚背上一屁股债”。
全都是屁话。
原来,钱一直都有。
不是拿不出来,只是不想为我拿出来而已。
因为我是侄子,是外人。
而顾磊,是她的儿子,是她自己人。
为她儿子花一百五十万,是投资,是为了她自己的面子,为了她自己晚年的保障,是为了他们那个小家庭的强强联合。
而当年我那三十五万的彩礼,在她的计算里,是支出,是亏损,是肉包子打狗,是有去无回。
是拿她家的钱,去填一个“外人”家的窟窿。
她不是怕我背上债过得不好。
她是怕我花了“她家的钱”,过得太好。
她不是怕我被“吸血鬼”一样的岳家拖垮。
她是怕我这个“外人”,不能再全心全意地,为她,为她儿子,为他们那个“核心家庭”,充当一个随叫随到、任劳任怨的免费劳动力。
我那个所谓的“家”,在她眼里,不过是她家的一个卫星,一个附庸。
我,陈阳,她口中最疼的侄子,不过是她为了维护自己“好姑姑”人设的一个道具。
她对我所有的“好”,所有的“关爱”,都标好了价码。
那就是,我必须绝对服从,不能有任何事情,触碰到她的核心利益。
而我的婚姻,我的幸福,一旦需要她付出真金白银的代价,就立刻变得“一文不值”。
多么可悲。
多么可笑。
我为之痛苦了三年的理由,我以为是贫穷,是现实,是我和林薇不够努力。
到头来,竟然只是因为,我不是她儿子。
我感觉胸口堵得慌,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站起身,对同桌的人说了句“去下洗手间”,就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我没有去洗手间。
我走出了酒店。
外面天已经黑了。城市的霓虹灯闪烁着,像一个个巨大的、嘲讽的眼睛。
冷风一吹,我打了个冷战。
我从口袋里掏出烟和打火机,手抖得厉害,点了好几次才点着。
我狠狠地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呛得我眼泪都流了出来。
我不知道自己是想哭,还是想笑。
我靠在酒店门口的石柱上,像个傻子一样,看着来来往往的车流。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我拿出来,屏幕上显示着一条微信消息。
是林薇回复的。
只有一个字。
“好。”
后面跟了一个笑脸的表情。
我看着那个笑脸,突然就释然了。
三年前,我以为我失去的是爱情。
今天我才明白,我失去的,远不止爱情。
我失去的,是对亲情的信任,是对“为你好”这三个字最后的幻想。
但我也得到的。
我得到了清醒,得到了解脱。
我点开她的头像,看到她朋友圈的封面,是一张婚纱照。
她挽着一个男人的胳g,笑得一脸幸福。那个男人,我不认识,但看起来很温和。
照片的背景,是我们当年一起去过的那片海。
我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很久。
心口的位置,还是会疼。
但已经不是那种撕心裂肺的疼了。
而是一种淡淡的、像是伤口愈合时,那种微痒的、带着些许麻木的疼。
我退出了她的主页。
然后,我点开我的通讯录,找到了“姑姑”。
我看着那个熟悉的名字,那个我从小到大,叫了二十多年的称呼。
我没有犹豫。
我按下了“删除”。
屏幕上跳出一个对话框:将联系人“姑姑”删除,同时将该联系人从对方通讯录中删除。
我点了“确定”。
世界,瞬间清净了。
我扔掉手里的烟头,用脚尖碾灭。
我直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座金碧辉煌的酒店。
那里面的喧嚣、热闹、虚伪、算计,都与我无关了。
我转过身,走进深沉的夜色里。
我不知道要去哪里。
但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自由了。
后来,我妈给我打电话,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
说我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说我姑姑到处找我,脸都气绿了。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你表弟结婚,你这个当哥的就这么走了,像话吗?你让你姑的脸往哪儿搁?”
我没有跟她争辩。
我只是平静地说:“妈,我以后,可能不怎么回去了。”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想在外面多闯闯。”
“陈阳!你是不是还在为你跟林薇那事儿,记恨你姑姑?都过去三年了,你怎么还这么小心眼!你姑姑那是为你好!”
为我好。
又是这三个字。
我笑了笑,说:“妈,我累了。先挂了。”
我挂了电话,然后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我找了个路边的大排档,点了一箱啤酒,几盘烤串。
我一个人,坐在那里,一杯接一杯地喝。
酒很凉,但喝下去,胃里却烧得慌。
我喝了很多,但一直没有醉。
我的脑子,异常清醒。
我清醒地看着这个世界,清醒地看着我自己。
我终于明白,有些亲情,就像一件漂亮的衣服,看起来温暖,但内里,可能爬满了虱子。你以为它能为你遮风挡rick,其实它在悄悄地吸你的血。
而你唯一能做的,就是脱掉它。
哪怕会冷,哪怕会疼。
但至少,你自由了。
那一晚,我把手机里所有关于老家的群,都退了。
第二天早上,我被宿醉的头痛弄醒。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有点刺眼。
我拿起手机,看到一条未读短信。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的。
“陈阳,是我,林薇。我从朋友那儿听说你表弟结婚了。你……还好吗?”
我看着那条短信,看了很久。
然后,我回了两个字。
“很好。”
是的,我很好。
我失去了很多。
但我找回了自己。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主动联系过我姑姑,也没有回过那个所谓的“家”。
我换了手机号,换了工作,离开了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
我去了林薇曾经去过的那个大城市。
我不知道会不会遇到她。
我只是觉得,我也该像她一样,开始新的生活了。
至于我姑姑,我听说,她后来找过我几次。
我爸妈说,她很生气,说我白眼狼,不知好歹。
再后来,我听说,表弟和那个富家女的婚姻,似乎并不幸福。他们经常吵架,女方嫌我表弟没本事,我表弟嫌女方太强势。
我姑姑为了调和他们的关系,焦头烂elt。
我听到这些消息时,心里已经没有了丝毫的波澜。
那都是他们的故事了。
与我无关。
我偶尔会想起那个下午,姑姑用冰冷的语气,宣判我爱情死刑的场景。
我也会想起,在表弟那场极尽奢华的婚礼上,我看着那一百五十万的账单,幡然醒悟的瞬间。
我懂了。
从那一刻起,我就彻底懂了。
所谓的亲情,有时候,只是一盘精明的生意。
而我,只是那盘生意里,一个可以随时被舍弃的,不那么重要的筹码。
来源:一遍真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