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大马士革老城生机盎然。入夜后，总能看到成千上万的叙利亚人在商铺林立的街道上漫步。人们穿梭于奥斯曼时代华丽庭院中的餐厅，食客们围坐在典雅的黑白石雕喷泉旁畅聚，直至凌晨。
大马士革老城生机盎然。入夜后，总能看到成千上万的叙利亚人在商铺林立的街道上漫步。人们穿梭于奥斯曼时代华丽庭院中的餐厅，食客们围坐在典雅的黑白石雕喷泉旁畅聚，直至凌晨。
但向东步行片刻，便会闯入一座鬼城。朱巴尔区战前曾是反对派据点，拥有30万居民，如今已沦为断壁残垣与扭曲汽车构成的迷宫。"一月份我在叙利亚时，被眼前的破坏程度震惊了，"2011至2014年担任美国驻叙利亚大使、近年多次访叙的罗伯特·福特表示，"这景象宛如我在二战城市纪录片中看到的画面。"
在乔巴尔这样的地方，叙利亚新政府面临的任务在曾经繁华街道的废墟上显得格外清晰。这些可见的创伤仅仅是多年战争与制裁对叙利亚经济造成深远损害的冰山一角。
轮番停电印证着国家电网的可悲状况。叙利亚银行在多年孤立运营后，如今正竭力使业务实践回归国际标准，以期接入全球金融体系。由于加油站年久失修，大多数司机现在依赖路边摊点，工人们用薄塑料水桶分发燃料。多数行业的供应链将不得不从零开始重建。
阿萨德政权倒台九个月后，叙利亚正全力克服这些挑战。各行各业的叙利亚人都积极支持重建被战争和自然灾害摧毁的城市，有人捐资数百万美元，有人则付出血汗与泪水。冲突期间逃离的 1400 万人中，许多已返乡探访，部分甚至决定永久回归故土。
但笼罩在这股热情之上的，是新一轮经济灾难的威胁——这场危机并非由本地因素引发，而是源于西方制裁。尽管美国总统特朗普已豁免或暂停多项对叙制裁，却始终未能说服国会永久解除最初为施压阿萨德政权而设的扼喉式措施。国会议员（特别是众议院）反而推动为解除制裁增设新条件，这为叙利亚经济前景蒙上阴影，也延缓了重建所需约 4000 亿美元投资资金的流入——当前该国 90%民众正挣扎在贫困线之下。
为了更好地了解制裁的影响并评估解除制裁的可能性，我们走访了叙利亚多个城市，与当地民众、制裁问题专家及国会工作人员进行了交流。呈现出的景象令人忧心。
制裁已成为叙利亚总统艾哈迈德·沙拉阿施政计划的主要障碍。这位在阿萨德政权倒台后推行技术官僚政策的领导人，其执政团队向外界透露"重建确实是当前首要任务"。自沙拉阿上任以来曾多次与之会谈的福特证实了这一说法。早在2023年福特与沙拉阿初次会面时，这位未来的总统就特别关注伊德利卜省的就业问题——该城市自2017年起便由其领导的武装组织控制。
福特回忆道，沙拉阿当时的逻辑是："如果年轻人没有工作，他们就会投向最极端的伊斯兰主义运动。"
叙利亚经济专家们与沙拉阿有着同样的担忧。随着叙利亚继续向后阿萨德体制进行脆弱转型，他们认为持续实施的制裁威胁远不止叙利亚人的钱袋子。专注于叙利亚事务的咨询机构卡拉姆·沙尔顾问公司在近期报告中指出："如果这个国家持续处于经济孤立、体制空心化且无力满足人道主义需求的状态，就可能陷入国家崩溃的境地，引发新的移民潮、毒品走私、恐怖主义和混乱局面——这些都将被地区内外各方势力迅速利用。"
一位叙利亚男子的表述更为直白。"制裁不是针对政府，"他说，"而是针对人民。"
制裁的长臂
叙利亚对制裁并不陌生。早在1979年，美国就将叙利亚政府列为恐怖主义资助国，这主要源于其对巴勒斯坦武装组织的支持。此后数十年间，美叙关系历经多次起伏，但这项认定始终未被撤销。
1990 年代，克林顿总统曾多次会晤哈菲兹·阿萨德总统，当时美国正推动叙利亚与以色列关系正常化。在反恐战争初期，叙利亚甚至通过向华盛顿通报基地组织计划袭击巴林美军基地的情报，向美国伸出援手。但随着叙利亚反对 2003 年伊拉克战争，这种合作关系迅速瓦解，导致美国对阿萨德政权实施了新制裁。
八年后，叙利亚政府对阿拉伯之春抗议者的血腥镇压，彻底消除了美叙关系缓和的任何可能性。
随着叙利亚陷入残酷内战，奥巴马与特朗普政府均通过行政命令对该国施加额外制裁。2019 年，国会作出决定性举措， 实施名为"凯撒制裁"的一揽子限制措施，以回应阿萨德政权的暴行。这些异常严厉的制裁包含对在叙利亚多数经济领域开展业务的外国实体实施次级制裁，使该国陷入近乎彻底的经济孤立。
"制裁正在全方位产生影响，"叙利亚制裁专家、卡拉姆·沙尔咨询公司经济分析师维托里奥·马雷斯卡·迪塞拉卡普里奥拉回忆道。
当巴沙尔·阿萨德总统最终于 2024 年 12 月逃离时，许多人希望制裁能随之结束。特朗普总统在 5 月份助长了这些期望，他承诺将终止这些措施，并于 6 月通过一项全面行政令暂停或豁免了绝大部分制裁。
但国会另有打算。众议院中，部分议员推动完全取消凯撒制裁，而其他议员则主张附加额外条件。支持制裁阵营对沙拉持怀疑态度——这位曾效力于基地组织的战斗人员自称已转变立场。目前怀疑派占据上风。由纽约州共和党众议员迈克·劳勒提出的法案于 7 月获众议院金融服务委员会通过，该法案将把凯撒制裁至少再延长两年。
与此同时，争取彻底废除制裁的努力甚至尚未进入委员会审议阶段。
参议院的辩论更为复杂。以参议员珍妮·沙欣为首的多位民主党人主张直接废除该法案。一位民主党国会助理向本刊表示："金融服务业已明确表态，若不彻底废除法案，他们极不可能为叙利亚任何重大建设项目提供融资。"他补充称，这将彻底扼杀全面重建的希望。
南卡罗来纳州共和党参议员林赛·格雷厄姆最初主张维持制裁，并设定严格的解除条件。但在与包括沙欣和马里兰州民主党参议员克里斯·范·霍伦在内的民主党人协商后，格雷厄姆签署了一项折中提案 。新版本将立即解除制裁，仅要求总统定期向国会汇报叙利亚在反恐行动和暴行追责方面的合规情况。据民主党幕僚透露，该提案很可能被纳入年度国防政策法案的“经理修正案套装”，这意味着其在参议院通过的可能性极高。
范霍伦在向《负责任治国方略》发表的声明中赞扬了这项折衷方案。他表示："若不解除制裁，将错失重大机遇，并阻碍关键的重建工作。话虽如此，鉴于该临时政府成员过往的历史，我们必须制定保障措施来维护自身利益。"
目前尚不清楚这一妥协是否足以说服西方银行冒险投资新生的叙利亚。毕竟，即便制裁完全解除，叙利亚的问题也远非民生困境所能概括。中央政府与库尔德领导的叙利亚民主力量之间冲突持续，而近期沙拉政府麾下士兵更被指控对阿拉维派与德鲁兹派叙利亚民众实施屠杀。
与此同时，争取某种形式过渡司法并迈向更民主政府体制的努力充其量只是断断续续，而"伊斯兰国"等恐怖组织正试图利用过渡期重整旗鼓。但沙拉坚信，唯有让国家经济走上明确的复苏轨道，这些问题才能得到妥善解决。
今年 9 月，沙拉阿将这一主张带到了联合国——他成为 50 多年来首位在联大发表讲话的叙利亚总统。"叙利亚正在国际社会中重获应有的地位，"他表示 ，"我们呼吁立即全面解除制裁，让这些枷锁不再束缚叙利亚人民。"
特朗普似乎认同沙拉阿关于解除制裁必要性的观点——正如福特所指出的，这对确保任何形式的长期投资都至关重要。但若没有国会支持，政府能做的实在有限，难以安抚投资者的紧张情绪。正因如此，最初为驯服阿萨德政权而设计的"凯撒制裁"，如今正蓄势扼杀其继任者。
"即便我们竭尽全力援助叙利亚人，最终仍可能无济于事，"这位民主党助理表示，"但若我们不全力以赴——比如解除这些经济枷锁——那注定会以失败告终。"
来源：沙治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