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京城卷王,却嫁给了失宠太子,于是我努力夺嫡,结果被皇帝圈禁

B站影视 内地电影 2025-10-09 09:37 1

摘要:这位太子殿下,不喜朝政,不爱应酬,据说每日里有大半天都在卧榻上躺着。

满京城都晓得我是个卷王,事事都要拔得头筹。

可偏偏,一道圣旨将我许给了那位人人避之不及的失宠太子。

这位太子殿下,不喜朝政,不爱应酬,据说每日里有大半天都在卧榻上躺着。

所有人都断言东宫气数已尽,唯独我咽不下这口气:

“殿下,您这年纪轻轻的,怎么能睡得着?快起来,咱们去争那个位子!”

事实证明,太努力的人,运气总不会太好。

后来我们双双被皇帝囚禁,我万念俱灰,索性学着他倒头就睡。

他倒好,不睡了。

不光不睡,还精神抖擞地把整个东宫的荒地都翻了一遍。

我当即从床上一跃而起。

开什么玩笑,就算是种地,我也必须是第一!

1

东宫选妃那天。

一夜之间,京中适龄的贵女们纷纷染恙,告病的帖子堆成了山。

但我爹,把我送进了宫。

谁都清楚,陛下早有易储之心。

在这风口浪尖上,谁敢拿整个家族的荣辱去赌一个储君的未来?

我爹就敢。

李家已经没落了三代,他不甘心当一辈子五品御史,便把宝押在了“国丈”这个名头上。

我叔父还在旁边煽风点火:“知雪的才情可是得过先皇后亲口夸赞的,入选绝无问题。

万一储君之位有变,我即刻便去投靠贵妃娘娘与二皇子,定能保大哥周全。”

我爹闻言抚掌大笑:“妙啊!”

我被这两个蠢货气得说不出话,索性一言不发,登上了入宫的马车。

身后,我爹还在追着马车高喊:“要是选不上,仔细你娘的汤药费!”

呵,我娘。

那个害死我生母,又假惺惺扮演了十七年慈母的女人?

马车摇摇晃晃,我靠着车壁,唇边泛起一丝冷笑。

巍峨的朱红宫墙在视野里逐渐放大,沉默地与我对视。

当太子妃,挺好。

若是哪天太子真被废了,那简直再好不过。

这一窝子的烂人。

我跟你们,同归于尽。

2

那场所谓的选妃宴,拢共只花了半个时辰,便草草收场。

原因无他,人来得太少了。

在我之前,吏部尚书家的张二姑娘被唤了上去。

御座上的皇帝懒懒地问:“可有何才艺?”

张姑娘一头磕在地上:“回陛下,小女不才。”

皇帝等了片刻,不见下文:“嗯?”

张姑娘的声音带着哭腔:“小女……是真的一点才艺也无。”

皇帝身侧的贵妃掩唇一笑,接了话:“既然如此,那便退下吧。”

张姑娘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了回来。

接着,贵妃又和颜悦色地点了几个姑娘。

一个说自己目不识丁,一个干脆扮起了结巴。

更绝的是,有位小姐起身时,左脚绊右脚,惊呼一声,直接“崴了脚”,被人抬着回府了。

我实在没忍住,悄悄抬眼,想看看那位准夫君的脸色。

被人嫌弃到这个地步,但凡有点血性,都该气炸了吧。

可这一眼望去,我的视线就再也挪不开了。

原因有二。

其一,这位太子殿下,确实生得一副好皮囊。

那张脸俊美得,让我实在想不通,他究竟是如何失宠的。

其二,他……

他好像睡着了。

3

他单手支着脸颊,修长白皙的手指半掩着侧脸。

阳光落在他浓密的睫羽上,镀上一层浅浅的金色,那睫毛微微颤动了几下,而后便彻底静止了。

一个惊人的事实在我脑中成形。

太子萧晗熠,在为自己择妃的宴会上,睡着了。

我凝视着他那张宛如谪仙的睡颜,竟无意识地在心里为他开脱:想必是平日政务太过劳心,才累到这般地步的吧。

我该不该提醒他一下?

偏巧,太监尖细的唱名声在此刻响起:“宣,御史李谦之女,李知雪上前——”

贵妃朝皇帝柔声介绍:“陛下,这位便是李御史的嫡女知雪,在京中素有才名。”

她特意加重了“素有才名”四个字,还不动声色地递给我一个警告的眼神。

皇帝“哦”了一声,似乎来了点兴趣:“总算来了个能当正妃的了。”

贵妃转而望向我,笑意温柔:“知雪,你可喜欢太子殿下?”

我:“……”

这简直是把答案送到嘴边了。

4

“父皇。”

一个清淡的声音自我身后响起。

我愕然回头,太子不知何时已经醒了。

他不但醒了,还站了起来,身形修长,如青松独立。

“儿臣于学业、政务上尚有诸多不足,暂无心婚配。”

皇帝发出一声冷笑:“朕,是在征求你的意见么?”

太子眼帘一垂,动作流畅地跪了下去:“儿臣已立誓终身不娶,愿以此为我朝社稷祈福——”

“给朕闭嘴!”皇帝抄起手边的茶盏,作势要砸。

贵妃连忙起身去拦,口中劝着:“陛下息怒!”

可我看得分明,她纤细的手指,在劝阻的瞬间,暗暗推了一把皇帝的手肘。

“啪!”

茶盏在我与太子身前的地面上应声碎裂,滚烫的茶水溅开。

满园的人,乌压压跪了一地。

我的心绪早已越过了震惊与恐惧,变得一片麻木。

而风暴中心的太子,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静静地跪着。

那一瞬间,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又睡着了。

贵妃一边替皇帝顺气,一边再次用那温柔得令人发腻的嗓音问我:

“知雪,你到底喜不喜欢太子殿下?”

身前那人挺直的背脊动了动,似乎还想开口。

可我的话,却让他僵在了原地。

“回娘娘,我很喜欢。”我答得干脆利落。

贵妃立刻娇笑起来:“陛下您瞧,这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呢!”

皇帝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赐婚。”

5

婚期定在一个月后。

这期间,我时常被贵妃召进宫,美其名曰学规矩,顺道培养和太子的感情。

几天下来,我开始严重怀疑人生。

这日,我刚到上书房,正巧碰上太子与二皇子一同下学。

二皇子率先瞧见我,笑容温煦:“皇嫂安好。”

身为京城驰名的美男子,他这一笑的威力,丝毫不逊于那日太子在阳光下的睡颜。

我被他笑得有些发懵,顿了顿才回礼:“二殿下。”

太子则像个没事人一样,目不斜视地从我们身旁走了过去。

我急忙提着裙摆追上:“殿下,安好?”

太子:“嗯。”

我绞尽脑汁地找话题:“殿下今日的课业,可还顺心?”

太子:“嗯。”

此时,步履轻快的二皇子也跟了上来。

他笑着问我:“不知皇嫂今日的课业,可还顺心?”

我下意识答道:“晨起练了宫廷仪态,上午考校了珠算,午后学了骑射,已能拉开一石的弓,十箭九中。

方才闲来无事,又绘了幅丹青,若是……皇兄喜欢,便赠予你拿去装饰宫殿吧。”

太子终于停下脚步:“多谢。”

我仿佛受到了鼓舞,接着追问:“不知太子殿下闲暇之时,都喜欢做些什么?”

太子认真地思索了片刻。

然后转过头,用一种极为诚恳的目光看着我:“歇息。”

我:“……”

二皇子又恰到好处地插话,笑吟吟地问我:“那皇嫂闲暇之时,都喜欢做些什么?”

我:“……?”

这气氛不对劲!

我立刻找了个借口,试图逃离这诡异的场面:“时辰不早,宫门即将落锁,臣女该出宫了。”

到了宫门口,我正要登上自家马车,回首时,却发现太子还静静地站在原地。

我以为他是在目送我,心头一暖,忙道:“殿下请回吧,外面风大。”

结果太子说:“我在等我的马车。”

我愣住了:“东宫的车驾……在路上误了时辰?”

太子说得随意:“想是车夫午睡过了头,出来晚了些。”

我斟酌着措辞:“殿下待下人……真是宽厚。”

太子:“还好。

都不容易。”

我彻底闭嘴了。

6

次日,我又被召至上书房。

不巧,正撞上皇帝前来考校两位皇子的策论。

二皇子对答如流,引经据典,惹得皇帝龙颜大悦,抚掌称赞:“好!烨儿有朕当年的风范!”

我清楚地看到,二皇子嘴角那完美的笑容,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僵硬。

接着,轮到了太子。

皇帝沉默了许久。

久到空气都快凝固时,他才开口问太子,会不会背《过秦论》。

这下,二皇子的表情是彻底崩裂了。

太傅连忙插话:“陛下,太子殿下昨日新成一篇《盐税疏》,论点精辟,老臣这就取来——”

“程太傅不必替他粉饰太平!”皇帝冷声打断,“朕知道他胸无点墨,那些由幕僚代笔的东西,不必拿来污了朕的眼!”

程太傅急道:“陛下,何来代笔一说——”

皇帝却根本不理会他,反而提高了音量,语气凌厉:“萧晗熠,朕问你,《过秦论》背得出来吗?”

程太傅只能无力地退到一旁。

我简直快要气炸了。

《过秦论》?

他儿子已经十七了,不是七岁!这是何等的羞辱?

可太子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他心平气和地起身,开口便来:“秦孝公据崤函之固,拥雍州之地……”

没等他背上两句,皇帝就不耐烦地一挥手。

“行了行了!有气无力的,听得朕心烦!自己下去抄五十遍!”

我内心狂吼:抄你个大头鬼!一句完整的话都没听完,就说人有气无力,你自己怎么不喝点参汤补补!

当然,这些话,我一个字也不敢说出口。

我只听见太子温和地应道:“儿臣,谨遵圣命。”

皇帝再没看他一眼,亲昵地揽过二皇子的肩膀,大步离去。

“烨儿,随朕去看看你母妃。”

御驾浩浩荡荡地走了,留下满室的寂静。

7

太子独自站在上书房的门廊下。

风吹过他低垂的眉眼,拂动他额前的发丝,将他的衣袂吹得猎猎作响,平白生出一股忍辱负重、清冷孤寂的美感。

我的拳头,捏得更紧了。

我陪他站了一会儿,尝试着关心道:“殿下在想什么?”

太子答:“在想东宫的步辇什么时候能到。”

我服了。

但转念一想,我又立刻反应过来。

我与他终究不算熟稔。

被我撞见这堪称耻辱的一幕,他心中定然难堪,这才寻了个由头随口搪塞我。

想到这里,我心中生出几分歉意,体贴地提议:“那五十遍《过秦论》,不如我帮殿下抄一些吧。”

太子:“啊?”

我解释道:“反正我今晚也无事,正好练练字,就当是临摹字帖了。”

太子这才恍然:“哦,你说《过秦论》啊。”

他的嘴角极浅地弯了一下,那是我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近似于笑意的表情。

“我没打算抄。”

我呆若木鸡。

恰在此时,东宫的步辇到了。

他于是客气地同我道了别,四平八稳地走上步辇,抬手往额前一搭。

又睡了。

8

没过几日,我又被贵妃叫去了她的宫里。

她先是炫耀了一番皇帝新赏的玉镯,随后便切入了正题。

她惋惜地叹了口气:“知雪啊,你这孩子真是蕙质兰心,堪为天下女子的表率。”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本宫原是想将你许配给烨儿的。”

“想必你也看出来了,太子……性子孤僻,不好相与,连陛下都时常为他忧心。”

“本宫今日与你说的,是体己话。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要多为自己,也为李家的将来做打算。”

我立刻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

太子萧晗熠储位不稳。

她希望我这个未来的太子妃能为她所用,若将来二皇子登基,我便是皇后,李家也能跟着平步青云。

我默默在心里替整个李家回绝了这份“厚爱”。

同时我也在反思,究竟是什么,给了贵妃如此大的自信,能说出这番蠢话来。

思来想去,根源或许在我自己身上。

在外人眼中,我是御史府的嫡女,与父亲李谦向来是父慈女孝。

却鲜少有人知晓,我九岁之前,都是在乡下田庄里长大的。

直到那一年,我那素未谋面的大哥离家从商,渺无音信。

我那志大才疏的二哥,科举落榜,负气离家,说要去云游四海。

家里只剩下一个年满三岁,却迟迟不会开口说话的幼弟。

李家的老太爷终于意识到家族后继无人,这才想起,还有一个被扔在田庄里自生自灭的庶女。

于是,他们连夜将我接回,记在了嫡母名下。

他们为我掷重金延请名师,又托关系将我送进了先皇后为贵女们开办的女学。

偏巧,我那时不仅天真,还足够聪明。

不出半年,我便成了女学的翘楚,甚至有幸得了先皇后一句夸赞。

她曾抚着我的肩头说:“此女有大才。”

这句话传遍京城,李家上下为之沸腾。

我一度沉浸在父亲、嫡母以及宗族叔伯们突如其来的关爱中。

以至于忘了,我是一个有弟弟的,长女。

好在,如今我彻底清醒了。

贵妃不知道。

我不仅恨李家的每一个人。

我还讨厌,这世上所有的弟弟。

不巧。

二皇子,也是个弟弟。

9

册封礼前最后一次入宫,我又“巧遇”了二皇子。

他正临湖而立,神情落寞,似有无限心事。

在我走近,他回望的瞬间,眸中仿佛春日冰雪初融,温柔得能溺死人。

但我却捕捉到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阴郁。

“皇嫂发间,沾了片落花。”二皇子弯起唇角,笑意浅浅。

他状似无意地抬手,指尖却在半空中顿了顿,又倏然收了回去。

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不远处的柳树下,太子正低头站着,不知在那看了多久。

一股无名火直冲我的头顶。

我转头,对着二皇子低喝一声:“你,跟我过来。”

二皇子竟真的顺从地跟着我,走到了太子面前。

太子抬起头,眼神有些许茫然,但还是礼貌地同我们打了招呼。

他的神色太过平淡,让我甚至怀疑,他刚才到底有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

我懒得废话,开门见山:“太子殿下,我心悦之人,是你。”

太子又像赐婚那日一样,整个人都僵住了,半晌才动了动嘴唇:“……多谢?”

“至于二殿下,”我转头,语气冰冷,“我非常厌恶你的所作所为。”

“身为皇子,年方十六,本该是鲜衣怒马的年纪,你却为了争权夺势,行此等阴诡伎俩,当真可怜,又可恨。”

二皇子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但出乎我意料的是,那苍白之下并无怒意。

他沉默了许久,才勉强恢复了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重新勾起唇角,听着我继续说。

“你若想将我今日的话去向贵妃娘娘告状,悉听尊便。”

“只是,我奉劝二殿下一句。”

“血脉至亲,未必就真心待你。”

“倘若你还当自己是个人,就该为自己活一次。”

我抛下这番话,转身就走。

眼角的余光里,却瞥见一道身影,不紧不慢地跟了上来。

我下意识以为是二皇子还不死心,怒气冲冲地回头。

却不料,看到的是太子。

他们兄弟二人,身形颇为相似,此刻相隔十步,立于微风拂过的池畔。

像一幅意境深远,却又纠结不清的工笔画。

良久,我听见二皇子一声轻叹:

“臣弟,祝皇兄皇嫂,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而太子走到我身侧,依旧没有半句多余的言语:

“我送你出宫。”

10

与太子成婚那日,我又想起了二皇子那句祝福。

我现在严重怀疑,他当时是在反讽。

因为大婚当天,京城下起了倾盆暴雨。

我刚坐上前往东宫的花轿,外面就电闪雷鸣。

在周围人群的惊呼与尖叫声中,我再次认清了一个现实:连专司天象的钦天监都能被贵妃收买,算出这种“黄道吉日”,太子是真的完了。

下了花轿,刚走两步,我就不得不停下,回头去寻我的侍女:“伞!快拿伞来!”

宫里派来的教习女官厉声呵斥:“太子妃,噤声!”

就这么两步路,我脚下的精致绣鞋已经湿了个透。

沉重的绸布盖头被雨水打湿,黏腻地贴在脸上,眼前只剩下一片黑暗。

依旧没有人,上前来为我撑伞。

而从府门到举行仪式的大殿,还有足足三十丈的距离。

我很快想到了办法,抬起手中的团扇,小心翼翼地将盖头挑起一寸,摸索着向前迈步。

视野里模糊的红色光影中,却蓦地闯入一道人影。

那身影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朝我跑过来的。

他身后还跟着几名内侍,一边高喊着“殿下!不合规矩!”,一边徒劳地想为他撑伞。

等他蹚着没过脚踝的积水跑到我面前,低声说了一句“失礼了”,然后将我打横抱起时。

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人,是太子。

头顶肆虐的雨水,瞬间停了。

独留我悬空在他那个微凉而潮湿的怀抱里。

脑中,一片空白。

11

“寝殿备了热水。”太子的声音言简意赅。

我低声道了句“多谢。”

他平淡地回:“不必客气。”

进了寝殿,他将我稳稳放下,指了指桌案上叠放整齐的干净衣物。

衣物旁边,还备着温热的茶水、精致的点心。

甚至,还有一套崭新的水彩和宣纸。

他什么都没再多说。

转身,便带人出去了。

我实在难以用言语形容,在经历了一场狼狈的暴雨后,能泡上一个热水澡,换上一身干爽衣物的幸福感。

等我沐浴完毕,发现那张铺着龙凤呈祥喜被的床榻,已经被整理得整整齐齐。

被褥的布料触感极佳,还散发着淡淡的,仿佛阳光晒过的味道。

我有些难以置信地问侍奉的嬷嬷:“我……可需要去前厅敬酒应酬?”

那嬷嬷看起来有些疲惫,耷拉着眼皮道:“回太子妃,不必了,今日并无多少宾客前来。”

过了一会儿,她又补充道:“太子妃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奴婢们就先告退了。”

我:“呃……没了。”

她似乎如释重负,行了一礼,便带着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我拘谨地坐了片刻。

随后试探性地盘上了那张大床。

床上堆了三只软枕。

我不由自主地靠在了上面。

很快我又拿起了床头上的话本,看着看着,便觉得有些困。

等我重新恢复意识的时候,我发觉自己平躺着。

天已经大亮了。

而身边的榻上,还靠着个人。

太子躺在那里,呼吸均匀,睡得安详。

12

我魂飞魄散地跳起来,向殿门的方向跑去:

“几时了,可误了入宫敬茶的时辰?我睡过了?”

太子无意识地挪动了一下,给我让了位置。

门外还是昨晚那个老嬷嬷。

她慢悠悠地回答:“巳时了。”

我瞳孔地震:“宫里可有人来催?贵妃那里呢?”

太子动了动,终于醒了。

“无妨的,陛下估计想不起来。”他缓缓地说。

“贵妃叫人来过,我说昨日淋了雨抱恙,打发走了。”

他翻过身,躲开了日光,闭着眼问:

“你饿么?我叫人传膳。”

我还在震惊:“那今天便无事了?”

太子:“嗯。”

等我用完早膳,回到寝殿时,太子还躺着。

我有些担忧地问那位刘嬷嬷:“殿下可是真有身体不适?”

刘嬷嬷:“殿下平时就这样。”

我困惑不解:“哪样?”

很快我就知道了。

13

午膳前我去书房临了五页碑帖,再回寝殿时,太子依旧躺着。

我不好意思打扰他。

吃完午膳,我去东宫的静湖边上走了半圈,逛了逛橘园,又练了套剑舞。

沐浴完回去,太子醒了。

他在半躺着看话本。

我觉得自己或许该陪他一会儿。

于是我去书房拿了本齐民要术,坐在房里读了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我读完了两章,发觉太子又闭上了眼睛。

我又出门逛了另外半边园子。

晚膳时太子终于起来了。

在意识到他的饭量几乎连我的一半都不到后,我终于忍不住问:

“殿下还好么?”

太子搁下了汤匙,认真抬起头:“怎么了?”

我端详着他那双淡漠的剪瞳,斟酌许久,还是没将那句话问出来。

“殿下身子无碍便好。”我说。

我默默地想,他大约是这几年骤然失了圣心,心里郁结才会这般的吧。

真是惹人怜爱。

我又开始在心里大骂皇帝。

有这般好看的长子都不珍惜,偏要去宠那一肚子坏水的二皇子,真是眼瞎心盲啊!

“李姑娘是说昨日淋雨的事么?”太子语气平和地说。

“无妨的。”

侍候太子的赵公公突然插话。

“太子妃有所不知啊。

“就在三个月前,殿下无缘无故被罚淋着雨在太和殿跪了两个时辰,哎,如今精神不济,只怕是落下病根了。”

我的怜爱之心简直在熊熊燃烧:“殿下——”

太子困惑地看着我们:“我精神不济么?”

赵公公:“……”

我:“……”

14

相处半年后,我彻底认清了一个事实。

太子萧晗熠和我这个太子妃的性格,没有一丝一毫的相似。

我待在府中半天都嫌闷。

萧晗熠可以十天不出寝宫。

我平日里只睡得着三个时辰。

而萧晗熠可以一天睡八个时辰。

极端的时候,我们甚至很难在府里碰见彼此。

更何况,我在京城还有诸多好友,隔几日便要去旁人家中做客。

而萧晗熠根本不爱和人打交道。

唯一称得上朋友的,大概只有程太傅的儿子,他的表兄兼伴读,程央。

我很早就听过这位程公子的名头。

据说他十六岁就中了二甲进士,皇帝却嫌他与东宫关系太近,将他从翰林院打发去了工部。

可挡不住他太有才干,两趟治水的差事办完,回来就升上了主事。

就连已经投靠了二皇子党的丞相,都不肯放弃嫡女同他的婚约。

萧晗熠入朝这几个月来,和程央配合着,倒也有了不少政绩。

皇帝对东宫总算有了几分好脸色。

结果李家便开始闻风而动。

我嫡母一张张的拜帖递进来,我全都默不作声地扔了。

结果我爹直接去找了太子。

要求萧晗熠帮助他、他哥、他弟,升官。

萧晗熠将这个消息转述给我的时候,语气难得地带上了几分迟疑。

我当即让他不必理会,气得失语,平复了半刻,才重新开口:

“明日殿下休沐,可有空陪我回门?”

说完我才想起他休沐时从不出门,改口道:“罢了,我自己去——”

“有空的。”萧晗熠说。

15

第二日申时一刻,我和萧晗熠的马车才到李家门口。

我爹那老脸笑得像朵胎菊。

他向萧晗熠一个个介绍家里的男丁:“长子李修远,有经世大略,济民为业。”

长兄诚实地说:“殿下,草民开了个粮油铺,刚从东村收米面回来。”

我爹坚持不懈:“次子李明远,心怀天下,呵呵,心怀天下。”

二哥塞给我个盒子:“妹妹,上回去蜀山游玩给你捡的。”

他又转向我爹:“李大人不是将我和兄长逐出家门了么,今日为何又来请了?”

我爹快厥过去了。

他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推出了小儿子。

李承业指着我大喊:“李知雪,谁允许你进来的,这是我家!”

萧晗熠皱了皱眉,看了我一眼。

我正盘算着后面的计划,还没来得及发作,便听见李承业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定睛一看,萧晗熠正温柔地握着李承业的胖手。

那白皙的腕骨,却似在暗暗用力。

我再定睛一看。

李承业刚才那根冲着我的手指……

好像折了。

李承业鬼哭狼嚎地大骂:“狗东西,你敢弄疼我,我去告诉爹!”

我爹惊慌失措地冲过来,一脚把李承业踹跪下了:“殿下恕罪,孩子太小认不清人,有眼无珠,有眼无珠。”

他又用力把李承业的脑袋往地上按:“说,谢殿下恩典,还不快说!”

萧晗熠轻笑一声,不紧不慢地拿出手帕。

擦了擦指尖。

随后,他竟握住了我垂在身侧的手,凑到了我耳边半寸处。

我浑身都僵住了。

成亲一年以来,我与太子的相处其实和初见时并无分别。

他没有更进一步的意思,我也自然不会强求。

我俩就这么抬头不见,低头也不怎么见地在东宫里住着。

除了偶尔用膳时,指尖在半空中相碰一下又快速分开,再无交集。

直到这一刻。

他用只有我听得见的声音问:

“够吗?”

16

心底顿时有暖意蔓延。

但我还是低声说了实话:

“多谢,只是……我倒并不是带你来替我撑腰的。”

我抬起头,绽开一个温婉的笑。

“父亲,我想请殿下陪我去祠堂上柱香。

“还请您和族中长老同去,可好?”

父亲顿时满脸喜色,也顾不上管嚎哭的李承业了,连声夸我纯孝,识大体,却没读懂我笑容里的期待。

嫡母到底是有点脑子的,想拦:“雪儿,太子殿下千金之躯,哪里能陪你去家祠——”

萧晗熠:“去。”

进了祠堂,我环顾四周,深深吸了口气。

人齐了,直接开干。

“怎么不见我生母的牌位?”我轻快地说。

我爹连退三步,被门槛绊倒,一屁股坐倒在地。

“父亲,诸位族老,”我微微提高了声音,“本宫问你们话呢。”

伯父最先反应过来,抖着手指我:“李知雪,你胡言乱语些什么,你母亲就在正堂,我看你是失心疯了——”

我爹飞快地爬起来,一把扯住了伯父的手:“别指她,别指她。”

我气也不喘,接着发威:“本宫再问一次,李谦,你外放做官时分明在京城有家世,却哄骗良家女子,逼她回京为妾又将她困在田庄里,更是纵容夫人害她难产。

今日她拼了命生下的女儿便要代她寻个公道。

姓李的,这位被你夺了性命的女子,她的牌位呢?!”

我爹只顾看向太子,浑身抖得像筛糠一般。

满室寂静。

半响,叔父压着嗓子,抖抖索索地上前来拉我:“太子妃,混淆嫡庶让你嫁进东宫,这事是死罪啊,你这般胡言乱语,不要命啦。”

我爹一巴掌朝他扇了过去。

伯父不愧是最蠢的那个,还接着顶嘴:“太子妃,列祖列宗在上,你可不能——”

他话没说完就开始大叫。

因为我抄起太爷的牌位扔在了他脸上。

萧晗熠后退了半步。

我刚想自己是不是有些失态了。

就看见他默默地把佩剑解下来,递给了我。

我:……倒也不至于。

但为了不给他拆台,我还是刷一下将佩剑抽出来,面不改色地将那块牌位劈了。

东宫从此清净了。

17

回府的马车上,萧晗熠看着我陷入沉思。

我有点点慌地对他说:“今天谢谢殿下纵容我这般发疯了。”

萧晗熠:“你是为了让他们不再来找我吧。

谢谢你。”

我:“不用不用。”

隔了一会儿,我见他沉默不语,又试探着说:“我其实是九岁才开始做李家嫡女的。”

太子说:“那你很厉害了。”

他似乎也并没有介意这件事。

但还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直到快到东宫时,他才说:“原来发疯这么有用啊。”

原来你是在想这个啊!

萧晗熠又说:“只可惜我用不了,平时除了领旨谢恩,就连……”

他轻笑一声,安静地垂下眼,不说话了。

我的怜爱之心又开始燃烧了。

我忍不住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也不止这一个法子,往后我教你。”

萧晗熠笑笑:“好啊。”

但我真没想到。

萧晗熠这么快就学以致用了。

18

那年冬天,萧晗熠的伴读,程小公子,成亲了。

喝完他们的喜酒后,我和萧晗熠在回东宫的路上被锦衣卫指挥使拦下,带去了皇家别苑。

看到那身着御赐蟒袍之人的瞬间,我就知道大事很不妙。

“陛下口谕:

“太子不敬先祖,滚去别苑思过,无诏不得出。”

陆指挥使波澜不惊地念完这段话。

朝着我们的车夫扬了扬手,示意他走开。

今天当值的车夫叫大春,平日里最爱迟到。

可这会儿大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对着这位能止小儿夜啼的阎王,依旧岿然不动。

陆指挥使挑了挑眉,走到了我与萧晗熠面前。

他躬身行礼,仪态挑不出一丝错,语气恭谨:

“请殿下与太子妃移步。”

僵持片刻,萧晗熠终于开口了,声音依旧温和:“大春,你回府去。”

大春这才松了缰绳,驾着车掉头了。

别苑里的气氛更不妙。

无梁殿外围了两层锦衣卫,衣袍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

再无其他声息。

陆指挥使道了句“得罪”,便离开了。

夜色深沉,唯有烛火摇曳。

足足半刻后,萧晗熠才松开与我交握的手。

这让我终于发觉,自己的手腕在止不住地发抖。

而萧晗熠在殿内慢悠悠地走了一圈。

开始动手铺床了。

19

我不禁钦佩起了萧晗熠的镇定。

直到我发现,他掀了三遍,都还没打开那床被褥。

我忽然意识到,尽管早已有了准备,真到了这一刻,他也还是怕的。

那表面上的慵懒倦怠,毫无起伏的情绪,一切平静淡漠的伪装。

都只不过是因为,萧晗熠他真没招了。

我很想开口说,其实很久以前,我是见过他的。

十二岁那年,在先皇后办的最后一次春日宴上。

我作为魁首获得了去凤仪宫领赏的殊荣。

同样只有十二岁的萧晗熠从偏殿溜出来问我:“听说你会书画共生,能同时写字和作画?我也想学。”

“很难的啦。”我得意地告诉他。

十二岁的萧晗熠嗤之以鼻:“今年父皇寿辰,孤就献这个礼了,到时候你进宫来看!”

他母后敲了敲他的脑壳,把他赶走了。

可后来我才知道,凭李家的官职,是没资格去千秋节宫宴的。

而那年千秋节前,先皇后旧疾复发,猝然薨逝。

皇帝本就专宠贵妃,朝堂上的太子党被他逐一拔除,萧晗熠十二岁就被迫搬出皇宫,迁到了年久失修的东宫。

初遇时那个神采飞扬的少年,如今被困在这间鬼气森然的宫室里,和一床半旧的被褥默默地搏斗着。

萧晗熠终于铺好了那张床。

接着他转过身看向我,露出一个温柔而破碎的笑。

我简直想把皇帝千刀万剐。

躺在那张床上之后,萧晗熠盯着房顶对我说:“知雪,真对不起。”

我安慰他:“没关系,活着也累。”

萧晗熠不说话了。

我刚想找补两句,转头一看。

萧晗熠睡着了。

20

之后几日我们过上了每天纯睡觉的生活。

当我睡得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是在等死还是已经死了的时候,陆指挥使来了。

我知道这是什么迹象,翻了个身对着萧晗熠说:“下辈子我想当猫。”

萧晗熠没应声,把一个小瓷瓶塞进了我手里。

“假死药。”他依然没有半句废话。

“大春和刘嬷嬷他们会接应你。

你现在吃吧。”

他拍了下我的肩,试图把我从呆愣中唤醒:“知雪。”

“天高海阔,珍重。”

说罢他转过身,跨出那道破损的门槛,走到了庭院中央。

我无意识地捏着那个瓷瓶,看着萧晗熠撩起衣袍,在那张明黄的圣旨前跪下。

“太子妃身体不适,不便接旨。”他对陆指挥使说。

陆指挥使看了看坐在门扉旁的我,没有质疑他的说辞。

他告诉了萧晗熠一个好消息:他不是来杀我们的。

我们可以回东宫了。

“程主事协助太子治水不利,以致皇陵损毁。”

“太子禁足东宫,着御林军看守护卫。”

“程主事……三日后问斩。”

萧晗熠猛地抬起头:“陆铮,你说什么?”

陆铮合上那卷圣旨,定定地看着他:

“太子殿下,程央已然认罪,还请殿下,领旨谢恩。”

“臣这便护送殿下回东宫休养。”

萧晗熠一言不发,像张绷紧了的弓弦。

下一刻,他骤然出手,直奔陆铮腰间的佩剑而去。

他倒是记住了我教的法子。

可他哪里敌得过锦衣卫指挥使呢。

陆铮极快地避开身子,旋即制住了萧晗熠的肩,语气里带了几分警告:

“殿下,可莫要辜负程小公子一片忠心。”

他向后比了个手势,锦衣卫闻令就要上前,将萧晗熠团团围住。

但他们没有一个比得上我快。

我两步跃出了殿门,狂奔到萧晗熠身边,单手拔出头上仅剩的一根发簪,径直塞到了他手中。

他连片刻的停顿都没有,行云流水般将那尖锐处抵到了自己颈侧。

我那时只剩一个想法。

还好我这几日没有懒到连头都不梳啊。

21

“孤要进宫面圣,还请陆指挥使放行。”萧晗熠冷声说。

陆铮打量着我俩,一时间没作声。

萧晗熠盯着他双眼,手腕毫不犹豫地发力,顷刻间就有鲜血涓涓流下:“孤若是死在诸位面前,不知陆指挥使要如何与朝廷交代?”

陆铮气定神闲回道:“殿下倒是重情义。”

萧晗熠冷笑:“孤早就活腻了,你呢?上一任指挥使的下场,陆大人可还记得?”

陆铮沉默了一瞬。

过了许久,他终于轻轻叹道:“臣护卫不利,没拦住殿下抢了快马入宫,只将太子妃送回了府中。

明日臣自会去领罚。”

说罢他挥挥手,锦衣卫便刷地让开了一条道。

萧晗熠回身看向我。

他用衣袖擦干了那根发簪上的血迹。

却没将发簪还我,而是收在了衣襟里。

我其实有点想把发簪要回来,我现在披头散发大概像个鬼。

他朝我笑笑。

“药效还没到么。”他低声问。

我不知如何解释自己为什么还没吃,只胡乱地冲他点点头。

他忽然向我走来,试探着,轻轻抱了我一下。

“李知雪。”他说。

“我心悦你。”

“从十二岁那年就开始了。”

他翻身上马,一骑绝尘。

22

回了东宫我就开始不停地做事。

第一个时辰,我写了五篇檄文,论证洪水冲毁了皇陵,分明是上天示警皇帝德行有亏,把责任推卸给工部会寒了天下官吏的心。

第二个时辰,我说自己腹痛不止,逼御林军都尉给我叫了太医。

也多亏了御林军都尉是孙家大公子。

而孙二姑娘,正巧是我那众多手帕交之一。

第三个时辰,太医揣着一千两的银票出门,说我需要太医院会诊,叫来了更多的太医。

第四个时辰,那檄文变成了几十份,在京城闹市的茶馆、铺面里四处流传。

第五个时辰,我揉着酸痛的手腕,决定休息一下。

我又去威逼利诱御林军了。

孙大公子被我烦得没办法,终于松口,允许了府中车夫出门买草料养马。

到了第六个时辰,我的计划被打乱了。

因为二皇子来了。

我简直怒火中烧。

二皇子浑然不觉,浅笑着问我:“臣弟准备入宫,也替那位程小公子求个情,皇嫂可有东西要我带给皇兄?”

他仰起头看了看被乌云遮蔽的月色。

“数九寒天,皇兄在御书房外跪得辛苦,只怕不待陛下降罪,就会冻死的。”

我忍无可忍:“你贱不贱呐?”

二皇子笑意更盛:“当真不用么?瞧着像要落雪了。”

我盛怒之下扭头回寝殿拿了手炉和大氅。

他接过去,竟然真的没再废话,转身走了。

23

两日后,孙都尉告诉我,程小公子被改判了流放。

萧晗熠发着高热回到了东宫,足足五天后才能起身。

贵妃命内务府撤走了所有宫里派来的人手,撤完之后东宫只剩下刘嬷嬷、大春和赵公公三个人,连个厨子都没留下,说是会给我们送饭。

搞得好像她送的我敢吃一样。

我只好让大春每天溜出去采购食材,自己做。

但不久后我们就迎来了更大的危机。

孙都尉被调走了。

新来的宁校尉是贵妃的族弟。

东宫彻底被围成了个铁桶。

好在我颇有先见之明,此前就让大春不止买了食材,还买回了许多麦种和菜籽。

如今库房里剩的米面腊肉……或许能撑到我们把麦子种出来吧。

“方才去东城一家铺子时,那店主突然问奴婢是不是东宫的。”大春禀报称。

我心里一紧:“叫人发现了?从那家买来的东西呢?”

大春摸出了一个袋子,困惑地递给我。

“店主说,这是他兄弟去福建游玩得来的。

“好像叫做番薯藤,是西洋来的作物,让带给他们在东宫的妹妹。”

“他还白送了一车的米面油,一分钱都没收。”

我忽然就哭得止不住了。

我边哭边拎着那麻袋番薯藤,把库房里的种子数了一遍。

又走到园子里,把原本用来种花的地块量了,围成了三十二块。

等我分辨出向阳和背阴处,分别用布条标记上之后,我终于哭够了。

转过头,我看见萧晗熠站在晚霞里,脸色苍白得透光。

我丢脸地捂住眼睛,问他:“什么事?”

萧晗熠朝我一笑:“饭好了,我来叫你。”

他没有问我为什么哭,正如他那天醒来见到我时,也没有问我为什么要留下来。

我很满意,因为这两个问题我没有一个答得上来。

“我跟赵公公学着做了几个菜,要吃吗?”他只是问。

“我当然要吃。”我说。

24

那晚我由于眼睛太酸早早地就困了,只在半梦半醒间听见外头有些窸窸窣窣的动静。

第二日清早我起来时,惊呆了。

花园里我昨日围起来的那些土壤,已经整个被犁了一遍。

根据我幼时在田庄的经验来看,犁得还很不错。

我在震惊过后迅速开始播撒菜籽。

种到第五畦时,萧晗熠来了。

他观察了我一会儿,学着我的模样也开始干。

我头也不抬地问他:“昨夜睡得好么。”

萧晗熠:“好啊。”

“园子里风大吗?”

“还好吧。”

他反应过来了,弯唇一笑:“你心疼啦?”

我:“这才半个月,你身子还没好透呢,往后不许这样操劳了。

还有,你现在说话怎么……”

萧晗熠一边埋头拍土一边说:“你喜欢我吗?”

我:“……”

我忍不住朝他扬了一把土:“萧晗熠,你把脑子烧坏了吧!”

萧晗熠敏捷地抬起袖子挡了:“我那天就说了喜欢你啊。”

他看着我通红的脸,又换上了一副破碎模样:

“李知雪,那是我的遗言哎,你没当真么?”

我最看不得他这种神态,讷讷地收了手,微不可闻地说:“我也早就说过了啊。”

萧晗熠得寸进尺:“什么?”

我大喊:“选秀那天我就说过了,还有在你那个混账弟弟面前,说了两次,你聋啦!”

萧晗熠跨过那块菜畦,凑到我眼前,他的眼睛映着晨光,微微发亮。

“那我也再说一次。”

“李知雪,我喜欢你。

很喜欢。”

我有点想抱他一下,可我满手都是土。

于是我仰起头,在他不可置信又无比惊喜的眼神里,吻上了那双嘴唇。

“我也是。

“萧晗熠,我心悦你,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嘻嘻,我永远比你多一次。”我又说。

25

那年秋天来临的时候,我们的粮仓依旧储备充足。

园子里那五亩地有两亩种小麦,其余分别种了番薯,各种蔬菜,还有油菜,我们正好一人管一亩,轮流锄草施肥。

赵公公和刘嬷嬷入宫前都是农户,自然就成了我们的师父。

大春从前在军中养马,种地水平同我差不多。

至于萧晗熠,我时常担心他分不清幼苗和杂草,有很长一段时间都禁止他从事锄草的工作。

但萧晗熠很快就证明了自己。

他从书房里翻出了几本《农桑通诀》,还有什么《百谷谱》,一有空就读,试图用理论知识超越我们。

我这才发现,他读书的本事丝毫不逊于我。

没几天他就自己摸索着去烧了草木灰,拿去给番薯施肥了。

我的好胜心又被激发了。

我连夜学习了《开元占经》、《相雨书》,天天晚上夜观天象,来判断第二天下不下雨。

但这项技能实在太难掌握了。

秋收之后,京城的雨总是下得突如其来。

这导致我每次晒麦子时都无比焦虑。

萧晗熠安慰我:“无妨的,实在没收成,就吃内务府送来的吧。

拿银针多验几次就是了。”

于是我给他展示了内务府送来的饭。

萧晗熠:“呕,这是什么,呕——”

他重新安慰:“再不济,静湖里头还有鱼呢。”

26

我和萧晗熠去湖心亭钓鱼。

两个时辰后我们盯着空空如也的桶,又转头去看湖面。

湖面上忽地泛起涟漪。

萧晗熠用气声说:“有鱼。”

涟漪更多了。

我:“鱼你个头,下雨了!”

我扔了杆就冲出了湖心亭,狂奔向正殿后的空地:“麦子,收麦子!”

却有个人影飞快地掠过屋檐,又蜻蜓点水般俯身下探,精准地从赵公公怀里夺过了篷布,扬手便往那麦堆上一甩。

当真是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我只见一道银灰划过半空,再定睛看去,那篷布竟已然分毫不差地将麦子盖住了。

顷刻间,大雨倾泻。

等我们跑到时,那人拢着斗篷,信步走到回廊下,躬身行礼:

“见过太子殿下,太子妃。”

我看着他那身一尘不染的银丝蟒袍,再看看自己沾了泥的窄袖襦裙,一时间只觉得:要不您别行礼了吧,我哪配啊。

萧晗熠语气不善地招呼他:“陆指挥使,多谢了。”

我也连忙换上笑容道:“多谢啊陆大人,要不是您,这麦子就潮了。”

陆铮客气道:“举手之劳。”

他并不是第一次来东宫了,上一次还是春耕时节。

先前他主动请缨去了锦州镇守,一路护送程公子和夫人去了宁古塔,又在春日带了程公子的书信回京。

我知道萧晗熠是很感激他的。

萧晗熠咬牙切齿地请他进了屋。

“陆大人这次光天化日之下前来,不怕有陛下耳目?”

陆铮悠然道:“臣的轻功虽不算顶尖,瞒过御林军那些饭桶倒也够了。”

“再说了,陛下的耳目,不就在您眼前么。”

他淡淡地说完,慢条斯理地解开了斗篷。

在发觉并没有侍女来拿之后,他有了片刻的茫然。

萧晗熠站起身,把斗篷从他手里抢过来挂好了。

陆铮回过神,连声请罪:“不敢不敢”。

萧晗熠:“那你穿回去。”

我看不下去了:“二位没有正事要谈吗?”

陆铮这才从袖中拿出了一封信。

27

看完信后,我只觉得天塌了。

“殿下可曾想过,”陆铮定定地看着我们,“自己究竟为何不得圣眷么?”

萧晗熠盯着那几行字,不言不语。

脸色却白了两分。

程公子在信中说,他在宁古塔查到些旧事。

陛下怀疑,太子并非皇室血脉,是先皇后与她青梅竹马的赵丞相,私通所生。

几年前,赵丞相也被寻了错处全族流放。

他自是不敢宣扬圣心的猜忌,也没有机会将其中关窍告诉太子,直到程公子在宁古塔寻到他后,他才说破了这件密辛。

“多荒唐啊……”

萧晗熠沉默良久,才露出一个嘲讽的笑。

“可这无谓的猜忌,偏偏无药可解。”

“未必。”陆铮说。

“倘若一个是猜忌,另一个,是证据确凿呢?”

我猛地抬头:“你说……二皇子。”

萧晗熠缓缓眨了眨眼。

“当真?”

陆铮笃定地说:“哪怕不真,臣也能将它变成真的。”

“只看殿下,是否有此意了。”

萧晗熠果断应下:“自然,那便有劳陆大人了。”

他毫不犹豫地说完,却有些心虚般地看了我一眼。

“怕我嫌你不择手段么?”我问。

萧晗熠垂下眼,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心里的火气瞬间被勾起来了:“不择手段又如何,他萧晗烨想过你的死活么?渭水的堤坝哪有这么容易垮,还碰巧能把皇陵淹了?既是他先动的手,你自然是如何反击都不为过的!”

萧晗熠柔弱地展颜一笑:“那好。”

陆铮不忍直视,站起身就要告辞。

萧晗熠很快恢复了正常,语气冷淡地留他用饭。

陆铮:“那臣就叨扰了。”

萧晗熠:“慢走——哦,行吧。”

28

在意识到太子本人要给他烧饭之后,陆铮立刻改变了态度,坚决要走。

在我的挽留之下他退让了,转而进厨房炒了两个菜。

黄瓜是菜地里新鲜摘的,清脆爽口。

但让我没想到的是,陆铮竟然会切花刀。

连厨艺最好的刘嬷嬷看着那完美的蓑衣黄瓜,都啧啧称奇。

萧晗熠阴恻恻地说:“不愧是锦衣卫的刀工啊。”

陆铮客气道:“殿下谬赞。”

我揉着面,随口道:“陆大人,有一事,还想请您为我解惑。”

陆铮:“太子妃请说,臣定知无不言。”

“为何帮我们?”我问。

“锦衣卫只忠陛下,陆大人冒的风险,可不一般啊。”

陆铮沉默了。

萧晗熠择菜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隔了会儿,我听见陆铮说:

“程央若是二皇子的表兄,只怕是活不到今日的。”

“太子殿下那日在别苑的提点,臣听进去了。”

“陛下龙体欠安,臣身家性命,届时全凭新君定夺,自是祈盼仁德之主登位。”

萧晗熠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搁下那盆菜,语调渐冷:

“陆指挥使在孤面前说这些,胆子未免太大了些。”

“太子妃既问了,臣自当说实话。”陆铮轻描淡写道。

“臣杀孽太重,不敢去阴曹地府。”

“还望殿下大权在握那日,给臣个体面些的下场。”

他说罢。

一刀下去。

把砧板上的鱼拍晕了。

29

那日之后,我很快就见识了陆铮的本事。

或许是嫌那晚吃得太素,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几名穿着夜行衣、身手矫健的锦衣卫,往东宫的院墙里扔了四只鸡、两只鸭、还有两只大鹅。

大春十分激动,因为他的养动物技能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他很快就合理地规划了哪些鸡蛋鸭蛋该作为蛋被吃掉,哪些该长成鸡肉和烤鸭被吃掉,并成功地付诸了实践,让我们的荤菜得到了极大的丰富。

而我和萧晗熠在一段时间的抗拒后,已经能做到在喂鸡的同时,顺手摸走两个鸡蛋了。

这天我正在“嘬嘬嘬”地招呼小鸡们吃饭,突然听见府门处一阵喧闹。

下一刻,紧闭了三年的东宫大门,竟然开了。

看到那抹明黄时,我还有些恍惚。

幸好刻在记忆的习惯拯救了我。

在我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前,我已经端着盆行好了礼:“参见陛下。”

“太子呢?”皇帝问。

“回禀陛下,殿下在后院摘菜。”我说。

“呵,太子妃这是对朕不满?”皇帝冷冷地说。

不是,我干什么了我?

我简直不想再和这个老鳖孙多说半句:“臣妾不敢。”

“朕看你们很敢!朕问你,为什么放着内务府送的膳食不用,偏要自己种地?”

我:“……”

为了避免把皇帝的祖宗八代骂一遍,我只好不说话。

皇帝还没说够:“你分明是想让百姓和朝臣看了天家的笑话去,让朕被天下人口诛笔伐!你当朕看不出你们那些心思?来人——”

他这声“来人”,喊得有些太响了。

而刚下完蛋的鸡,是受不得这种惊吓的。

我眼前一花,只看见最肥硕的那两只鸡冲天而起,一边一翅膀就朝着皇帝扇了过去,啪啪两声脆响后,那几个锦衣卫才回过神,高喊:“护驾!护驾!”

萧晗熠赶到时,满院子鸡毛纷飞。

皇帝捂着凌乱的发髻,正在大发雷霆,而我伏在地上,浑身剧烈颤抖。

他看不到我的神情,但很快凭借我们对彼此的了解意识到,我是在忍笑。

毕竟我上一次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都没抖成这样过。

于是他快速地跪到我身前,替我分担了皇帝的注意力:“儿臣迎驾来迟,求父皇息怒。”

皇帝指着他,气息不稳:“你,随朕入宫!”

我忽然感到一股寒气蹿上后背。

笑意顷刻间消失了。

果然,皇帝下一句话便问:“宁贵妃与丞相之事,可是你的手笔?”

萧晗熠茫然道:“还请……父皇明示。”

他的神态拿捏得太好,连我都差点忘了,那些密信还是我仿着贵妃笔迹伪造的。

“那太医院的脉案呢?贵妃当年有孕时的脉案!”皇帝厉声斥道。

“萧晗熠,你在这装得乖顺,竟还能将手伸到太医院来?”

脉案好像也是我仿写的。

萧晗熠痛苦地闭了闭眼:“父皇若要问罪,儿臣认下便是……”

皇帝大喝:“够了!”

他话音还未落。

萧晗熠默默地仰起头,眼睫轻颤,终究是没忍住那滴无力的泪。

我赶紧配合着扑到他身旁,泫然欲泣:“殿下……”

皇帝打量着我通红的双眼。

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带太子回宫!”

萧晗熠凄然地站起身,在被锦衣卫围住之前,诀别般地松开了我的手。

没有任何人看到。

借着衣袂遮掩,他轻轻点了两下我掌心。

30

府门关上,我立刻给陆铮传了信。

【即刻动手,决不能让二皇子出府。】

送完消息,我难得地发觉自己没事做了。

于是我坐在门槛上,望着夜空看星星。

银河开始慢慢变淡的时候,十几道黑影如流星般划过屋檐,放倒了东宫外值守的御林军。

如果情势不妙,他们会第一时间收到消息,带我、刘嬷嬷、大春、还有赵公公离开京城。

禁宫的方向,依然一片死寂。

我忽然想起从前在田庄时,我这样坐着,陈家奶奶就会在我身边纳鞋底。

这季节梨花开始谢了,每到夜里就落几朵下来,风一吹满地飘香。

她说我生下来就没娘,当爹的也不肯养,只能吃百家饭长大,这叫六亲缘浅,注定没人疼爱。

所以,她教我要待自己好,总有一天,我也会遇到好人的。

我那时说:“我有奶奶啊。”

陈奶奶低头穿着针线。

“奶奶年纪大了,走不动啦,你还有好远的路要走呢。”

我直到很久之后才听懂这句隐晦的告别。

等我明白过来的时候,她却已经走了,而我也已经走得很远。

在李家祠堂外看星星的那些夜晚,我总是很思念她,尽管她也不让我割草时偷懒,也会骂我榆木脑袋一根筋,但我知道这是不同的。

后来我背了太多的诗词,有那么一阵忘了她的叮嘱。

对李家恨到极致时,我甚至已经无所谓自己的死活。

直到选秀那天,我遇见了一个比我更无所谓的人。

准确来说,是重逢。

至今我依然想不明白,究竟要经历什么,才会把那个雀跃的少年变成再不敢与人亲近的模样。

他不说,我也从来不问。

就像他不问我为什么砸了李家的祠堂,只默默地给我递刀⼀样。

我只知道,即便如此,萧晗熠他依然还是个好⼈。

⼀个会给所有⼈留好后路,在绝境中拼尽力气,也要把同伴往外推的⼈。

人们都说,这样的人是做不了储君,更当不了皇帝的。

可这样的⼈,更不应该⽆声地死在阴谋诡计里。

所以啊,还是他当皇帝比较好。

我猜想萧晗熠⾃己也会这样选的。

毕竟他现在,应该很想和我⼀起活下去。

31

我⼀个人从午夜坐到了破晓。

被困在别苑那几天,身旁也有⼈坐着。

⽩日里我们睡得太多,夜⾥睡不着了。

于是我拉着他,坐在⻔槛上看⽇出。

那是⼀个阴天,宫墙很高,我们什么都没有看⻅。

我有些遗憾地对他说:“这该不会是我们看的最后一个⽇出吧,那也太难看了。”

“往后还会有很多的。”他说。

金芒刺破云层,天边最后一丝暗⾊褪去。

“萧晗熠,”我望着那道曙光,轻声说。

“你看,今天有朝霞。”

晨光喷薄而出的瞬间,我看⻅朱红色⼤门开启。

那⼈在晨曦中向我⾛来。

“知雪。”他唤我。

他⾛着走着,就开始奔跑,直到我扑进他怀里,听见他精疲力尽的笑。

他对我说:“你看,今天有朝霞。”

【全文完】

来源:向阳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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