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她会在我因为备孕失败而崩溃痛哭时,抱着我,说得最多的不是“会好的”,而是“我在”。
我的闺蜜舒心是个做好事不求回报,所有人口中的大好人。
她会在我加班到深夜时,算好时间给我送来一碗温热的汤。
她会在我因为备孕失败而崩溃痛哭时,抱着我,说得最多的不是“会好的”,而是“我在”。
她会在我丈夫陈卓升职不顺、回家对我冷脸时,发微信提醒我:“男人在外面受了气,回家就是个小孩,你哄哄他,顺顺毛就好了。”
她是这个世界上,除了我母亲之外,最希望我过得幸福的人。
至少,两天前,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一
高铁站的广播在头顶循环播放,女声甜美而空洞,像一层不沾水汽的塑料薄膜,罩着底下潮湿的人群。
我在A12出站口,看着电子屏上滚动的“晚点十分钟”的红色字样,心里没有半分波澜。
雨下得很大,砸在玻璃幕墙上,汇成一道道浑浊的水痕,像一个人无声的泪。
我点开手机,无意识地刷新着陈卓的购票软件。我们是家庭共享账户,我能看到他所有的出行记录。
屏幕亮着,一张电子票根安静地躺在那里。G1742,从邻市到本市,商务座。
票根下方,有一个小小的,几乎不会有人注意的标签:“常用同行人”。
我点开了它。
一个名字跳了出来。
“小安”。
后面跟着一串被部分隐藏的身份证号码。
我的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很久,像一只被钉住的蝴蝶。
“小安”,多亲昵的备注。不是全名,不是“同事王安琪”,而是“小安”。
我返回,查看历史订单。
过去半年,陈卓的每一次出差,一共七次,这位“小安”都在同行人列表里。
七次。
有时候是邻座,有时候是同一车厢。无一例外。
雨声更大了,轰鸣着,仿佛要将整个世界吞没。
我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不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而是一种尘埃落定的死寂。
身体里某个地方,好像有个灯泡,“啪”地一声,灭了。
不是烧坏了灯丝,是有人走过来,冷静地、决绝地,关掉了开关。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婚姻里那间叫“信任”的房间,暗了。
两天前,我还活在那间亮着灯的房间里。
那天是周末,我难得没有加班。阳光很好,我把家里的床单被套都洗了,阳台上飘着洗衣液清新的味道。
陈卓在书房打电话,似乎是工作上的事,语气有些烦躁。
我端了盘切好的石榴过去。他最喜欢吃我剥的石榴,说我总能把每一粒都弄得晶莹剔透,不沾一丝白膜。
“……行了,我知道了,这事我来想办法。”他挂了电话,捏了捏眉心,一脸疲惫。
“怎么了?”我把果盘放下。
“项目上的事,甲方又提新要求了。”他拿起一粒石榴放进嘴里,嚼了两下,却像没尝出味道,“心烦。”
我没说话,只是坐在他旁边,陪着他。
我们结婚五年,恋爱三年。八年的时间,足够让激情褪色成亲情,让无话不谈变成相对无言。
尤其是在我们努力了两年,依旧没有孩子之后。
那种沉默,像空气里逐渐增加的二氧化碳,无色无味,却能慢慢地、一点一点地,让人窒息。
他看了一会儿电脑,忽然转头看我:“下周又要去趟邻市,两天。”
“嗯,知道了。”我点点头,“注意安全。”
“你……”他顿了顿,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没什么想说的?”
我看着他,他的眼睛里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探寻。我想了想,说:“早点回来。家里的燃气该充了,我一个人弄不动那个大罐子。”
他眼里的光暗了下去,点点头,说:“好。”
那天晚上,舒心给我打电话。
“怎么样啊 Wanwan,跟你们家陈大设计师和好了没?”她的声音总是带着笑意,像暖阳。
“就那样,工作不顺心,回来摆个臭脸给我看。”我抱怨道。
“哎呀,男人嘛。”她在那头轻笑,“他那是把最真实的一面给你看呢。在外面要戴着面具冲锋陷阵,回家了,在你面前,他才能卸下盔甲,喘口气。”
她总能把事情说得这么通透,这么……合情合理。
“对了,”她忽然说,“我妈前两天去庙里,给你求了个玉坠,说是能保佑你心想事成,早生贵子。我明天给你送过去。”
我的心一暖,“又麻烦阿姨了。”
“跟我客气什么。”舒心说,“你好了,我就好了。”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的月亮,觉得有这样一个闺蜜,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她像我人生的安全绳,总在我快要坠落的时候,稳稳地托住我。
二
列车到站的广播终于响起。
人潮从出口涌出,像被挤压的罐头。
我一眼就看到了陈卓。他在人群里很打眼,身材挺拔,穿着剪裁合体的风衣,即便面带倦色,也难掩那份设计师独有的清隽气质。
他没看到我,正侧着头,跟身边一个年轻女孩说话。
那女孩很年轻,大概二十三四岁的样子,穿着一件白色羽绒服,扎着马尾,脸上是未经世事的干净。
是“小安”吧。我想。
陈卓在对她笑,那种笑,我很久没在他脸上见过了。不是敷衍的、疲惫的扯动嘴角,而是眼睛里都带着光,像碎了的星子。
女孩仰头看着他,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依赖和崇拜。
他们没有牵手,没有任何亲密的肢体接触,但那种氛围,那种旁人无法插入的磁场,比任何拥抱都更刺眼。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
直到他们快要走到我面前,陈卓才发现了我。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像被按了暂停键的电影画面。
“Wanwan?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arle的慌乱。
他身边的女孩也愣住了,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我,然后又看向陈卓。
我没有看那个女孩,我的目光只落在陈卓身上。
“来接你。”我说,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这位是?”我终于把视线转向那个女孩,语气客气,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审视。
“哦,这是我们公司新来的实习生,王安琪。”陈卓立刻介绍道,“小王,这是我爱人,林宛。”
王安琪。原来她叫王安琪。
“林……林姐好。”女孩的声音细细的,带着点怯生生的味道。她朝我鞠了一躬,脸颊微微泛红。
“你好。”我点点头,目光从她身上扫过,然后又回到陈卓脸上,“走吧,车停在外面。”
我转身就走,没有多说一个字。
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孤独的“哒、哒”声,像在为这场无声的对峙打着节拍。
我能感觉到身后两道视线的胶着,以及陈卓追上来的急促脚步。
“Wan-wan,你听我解释……”
“上车再说。”我打断他,拉开了驾驶座的车门。
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机械地来回摆动,发出“刷、刷”的噪音。
车里的空气是凝固的。
陈卓坐在副驾驶,几次想开口,都被我冷硬的侧脸挡了回去。
我不是不想听他解释。
我是不想在这样一个狼狈的、公开的场合,听那些可能是谎言的解释。
家,才是审判庭。
回到家,我脱下高跟鞋,换上拖鞋,走进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才让我感觉自己是真实存在的。
陈卓跟着我,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Wanwan,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他终于开口了。
我喝完水,把杯子放在流理台上,转过身,靠着台面,看着他。
“哦?那是什么样?”
“她……小安,就是王安琪,她只是我的同事,我们一起出差,方便互相照应。”
“照应?”我重复着这个词,觉得有些好笑,“照应到需要你把她的备注改成‘小安’?照应到半年七次出差,次次同行?”
他的脸色白了。
“你怎么知道……”
“你的购票软件,家庭共享账户。”我平静地陈述事实,像在宣读一份报告,“陈卓,我不是来听你编故事的。”
他沉默了。
那种沉默,是默认。
我看着他,这个我爱了八年的男人。他的眉眼,他的嘴唇,他喉结的弧度,我都熟悉得像自己的掌纹。
可这一刻,我觉得他无比陌生。
“什么时候开始的?”我问。
他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我问你,什么时候开始的?”我的声音提高了一点,但依旧控制在理性的范围内。
“……半年前。”他终于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
“发展到哪一步了?”
他猛地抬头看我,眼睛里是痛苦和挣扎:“Wanwan,我们没有……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真的!我只是……只是觉得和她在一起,很轻松。”
“轻松?”我笑了,笑声里带着一丝冷意,“所以,跟我在一起,让你觉得很累,是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急切地辩解,“我们之间……备孕的压力,工作的压力,所有的事情都压在一起,我觉得自己像被困在一个黑洞里,透不过气。和小安……她很年轻,很……明亮,像个小太阳。我只是……有点贪恋那种温暖。”
“贪恋温暖?”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陈卓,婚姻是什么?婚姻是合同。签下名字的那一刻,我们就成了契约的共同体。”
“我们有共同财产,需要共同承担家庭开支。”
“我们需要对彼此的家人尽赡养义务。”
“我们最重要的义务,是忠诚。”
“你所谓的‘贪恋温暖’,在我们的合同里,叫做‘违约’。”
我的话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他所有温情脉脉的借口,露出底下不堪的内核。
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颓然地垂下头。
“对不起。”
“‘对不起’是这个世界上最廉价的词。”我说,“我不要你的道歉。我要解决方案。”
他茫然地看着我:“什么……解决方案?”
“三个选择。”我伸出三根手指。
“第一,我们离婚。房子归我,车子归你,存款平分。你净身出户,因为你是过错方。”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第二,你和她断干净。辞退她,或者你辞职。从此以后,你们不能有任何联系。”
“第三,”我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睛,“我们来谈一谈,这段婚姻接下来要怎么继续。”
“我给你一天时间考虑。明天晚上,给我答复。”
说完,我不再看他,转身回了卧室,关上了门。
门外,是长久的、死一样的寂静。
三
第二天,我约了王安琪。
地点在我律所附近的一家咖啡馆。我提前到了,选了个靠窗的卡座。
陈卓给我打了无数个电话,我都没接。最后他发来一条信息:Wanwan,别为难她,她什么都不知道,都是我的错。
我看着那条信息,冷笑了一声。
都是他的错?他把自己摘得真干净。一个巴掌拍不响的道理,三岁小孩都懂。
王安琪准时到了。
她脱下白色羽绒服,里面是一件米色的毛衣,看起来干净又柔软。
她在我对面坐下,双手紧张地攥着衣角,不敢看我。
“林姐。”她小声地叫我。
“喝点什么?”我把菜单推过去。
“不……不用了。”
“那就喝杯柠檬水吧。”我招手叫来服务员,“两杯柠檬水,谢谢。”
服务员走后,卡座里又陷入了沉默。
我没有急着开口,只是安静地打量着她。
她很漂亮,是那种没有攻击性的、清纯的美。皮肤白皙,眼睛很大,像小鹿一样,带着一丝惊惶。
这样的女孩,确实很容易让男人产生保护欲。
“你不用紧张。”我先开了口,“我今天找你,不是来打你,也不是来骂你的。”
她抬起头,眼里有些惊讶。
“我想,作为一个成年人,我们应该可以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一谈。”
她点了点头,嘴唇抿得紧紧的。
柠檬水上来了。我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酸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
“生活给了你一颗柠檬,”我说,“你可以选择抱怨它的酸,也可以选择把它做成柠檬水。王小姐,你觉得呢?”
她愣住了,似乎没明白我的意思。
“你和陈卓的事,他都跟我说了。”我开门见山。
她的脸“唰”地一下白了,身体微微发抖。
“他说,你们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只是精神上的互相慰藉。”我看着她的眼睛,“是这样吗?”
她咬着下唇,点了点头,眼眶红了。
“林姐,对不起……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他结婚了?”我打断她。
“我知道!”她急急地说,“但是陈卓哥他……他说你们感情不好,说在家里很压抑,说你……很强势。”
我心里一阵刺痛,但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他说,他需要一个能让他放松的人。他说,看到我,就像看到了阳光。”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带上了哭腔,“我……我承认,我很崇拜他。他那么有才华,又那么温柔。他教我画图,带我见客户,他……他给了我很多安全感。”
安全感。
这个词从一个二十三岁的女孩嘴里说出来,真是讽刺。
她从一个已婚男人身上寻找安全感,却不知道,她所谓的“安全感”,是建立在另一个女人的痛苦之上。
“所以,你就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的‘温柔’,扮演着他的‘阳光’?”我问。
她不说话了,眼泪掉了下来。
“王小姐,我今天找你来,不是为了听你忏悔,也不是为了指责你。”我的语气依旧平静,“我只是想告诉你几件事。”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
“第一,陈卓是我的丈夫。我们在法律上是受保护的伴侣关系。任何试图破坏我们关系的行为,都是不道德,甚至可能违法的。”
“第二,他跟你说的任何关于我们婚姻不幸的话,都只是他为了减轻自己负罪感而找的借口。一个真正有担当的男人,如果觉得婚姻不幸,他会选择沟通,选择解决,或者选择结束。而不是一边享受着婚姻带来的稳定,一边在外面寻找所谓的‘慰藉’。”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身体微微前倾,盯着她的眼睛,“我不管你们之间是精神出轨,还是肉体出轨。从今天起,你们必须断绝一切联系。”
她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我给你两个选择。”我说,“一,你主动辞职,离开这家公司,离开这座城市。二,我去找你们公司领导,把你和他之间的事情,用最‘体面’的方式,公布于众。我相信,任何一家正规的公司,都不会容忍这种影响公司声誉的办公室恋情,尤其是一方还是已婚的领导。”
“不要!”她失声叫了出来,“林姐,求求你,不要!这份工作对我……对我真的很重要!”
“对我来说,我的家庭,我的婚姻,也很重要。”我冷冷地说。
她哭了,哭得泣不成声。
我没有安慰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我不是善良,我只是不喜欢把事情弄得太脏。
当众撕破脸,一哭二闹三上吊,那不是我的风格。我要的是解决问题,不是发泄情绪。
哭了大概十分钟,她终于渐渐平复下来。
她用纸巾擦干眼泪,抬起红肿的眼睛看着我。
“林姐,我明白了。”她说,“我会辞职的。”
我点点头。
“还有,”我补充道,“我不希望这件事,是从你口中告诉陈卓的。我会亲自跟他谈。”
她又点了点头。
“谢谢你,王小姐,感谢你的配合。”我站起身,从钱包里拿出两张百元钞票,放在桌上,“柠檬水的钱我付了。祝你前程似锦。”
说完,我转身离开,没有再回头。
走出咖啡馆,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
我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胸口那块堵了很久的大石头,终于被撬动了一丝缝隙。
四
晚上,陈卓回到家。
他看起来很憔悴,眼下有浓重的黑眼圈。
我正在客厅看一份文件,见他回来,只是抬了抬眼皮。
他在玄关换了鞋,走到我面前。
“Wanwan,我们谈谈。”
“好啊。”我合上文件,指了指对面的沙发,“坐。”
他坐下来,身体绷得很紧,像一张拉满了的弓。
“我想了一天。”他开口,声音沙哑,“我选第三个。”
我并不意外。
离婚,他不敢。他父母都是传统的老教师,要是知道他因为出轨而离婚,能打断他的腿。更何况,他事业刚有起色,离婚对他的声誉也是个不小的打击。
和王安琪断干净,他大概也做不到。或者说,他不想做得那么决绝。
所以,他只能选第三个。
维持现状,在我的规则下,继续这段婚姻。
“好。”我说,“既然你选了第三个,那我们就来谈谈条款。”
我从茶几下拿出一张A4纸和一支笔。
“从今天起,我们的婚姻进入为期一年的‘修复观察期’。”
我在纸上写下标题。
“第一条:财务透明。你的工资卡、奖金卡,全部上交。每个月我给你五千块零花钱。所有超过一千元的开支,必须向我报备,并提供发票。”
他的脸色变了变,但没有反驳。
“第二条:行踪报备。每天下班必须准时回家,如有应酬,必须提前两小时告知我时间、地点、参与人员。并且,在应酬期间,每小时必须和我进行一次视频通话,通话时长不得少于一分钟。”
他的拳头握紧了。
“第三条:社交净化。删除王安琪所有的联系方式,包括微信、电话、QQ。公司里,除了必要的工作交接,不允许有任何私人交流。我会不定期检查你的手机。”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
“第四条:家庭责任。从今天起,晚饭你来做,碗你来洗。周末的家务,我们一人一半。每个月,至少要陪我父母和你父母各吃一次饭。”
我写完一条,就抬头看他一眼。
他的脸色从白到红,再到青,像个调色盘。
“林宛!”他终于忍不住了,低吼道,“你这是在审犯人!你这是在侮辱我!”
“侮辱?”我抬起眼,目光像冰一样冷,“陈卓,在你选择违约的那一刻,你就放弃了被尊重的权利。”
“克制,不是恩赐,是义务。你没有尽到你的义务,现在,就必须接受惩罚。”
“这份协议,不是侮辱,是让你重新学习如何尊重我们这份契约的工具。”
我的话,句句诛心。
他看着我,眼睛里有愤怒,有不甘,有屈辱,最后,都化成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瘫坐在沙发上,双手插进头发里,痛苦地呻吟:“Wanwan,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以前的你,不是这样的……”
“以前的我是怎样?”我问他,“是那个在你加班时为你留一盏灯、煲一锅汤的妻子?是那个在你失意时安慰你、鼓励你的伴侣?是那个为了给你生个孩子,打了一百多针促排卵针,把身体搞得一团糟的女人?”
我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钉进他的心里。
他的身体猛地一颤。
“陈卓,是你,是你亲手杀死了那个我。”
眼泪,终于还是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我迅速地用手背擦掉,不想让他看到我的脆弱。
这场战争,我不能输。
哭了,就代表我还在乎,就代表我还有软肋。
而我,不能再有软肋了。
客厅里,只剩下我们两人压抑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很久,他抬起头,眼睛通红。
“好。”他说,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我签。”
我把纸和笔推到他面前。
他拿起笔,手抖得厉害。
在“乙方”后面,他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陈卓”。
那两个字,他曾经在我们的结婚证上写过。那时,他的笔迹意气风发,带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而现在,这两个字,写得屈辱而不甘,像一份投降书。
我收起协议,折好,放进包里。
“协议从明天开始生效。”我说,“今天晚上,你睡书房。”
五
规则落地后的生活,像一架被重新设定了程序的机器,精准,但冰冷。
陈卓开始准时回家。
他会在六点半走进家门,脱下外套,换上围裙,走进厨房。
他厨艺不好,总是把菜炒得不是咸了就是淡了。
我什么也不说,默默地吃完。
吃完饭,他会自觉地收拾碗筷,在厨房里叮叮当当地洗碗。
我会坐在客厅,假装看电视,耳朵却听着厨房里的水声。
晚上,他睡在书房的折叠床上。我们之间,隔着一堵墙,也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每个周末,我会检查他的手机。
通话记录,微信列表,支付宝账单……我看得仔一絲不苟,像个最严苛的审查官。
他很配合,从不反抗。
王安琪的联系方式,确实都删了。
我甚至让舒心帮我打听了一下。舒心在他们公司有认识的人。
舒心告诉我,王安琪上周已经办了离职,听说回老家了。
“Wanwan,你这招釜底抽薪,真是又狠又准。”舒心在电话里感叹,“不过,陈卓能接受你那些条款,说明他心里还是有你的,还是想挽回这个家的。”
“是吗?”我对着电话,扯了扯嘴角,却笑不出来。
他不是想挽回这个家。
他只是权衡利弊之后,选择了一个对他来说损失最小的方案。
这段时间,舒心来得更勤了。
她总会带些她妈妈煲的汤来,说是给我补身体。
“女人啊,什么时候都不能亏待自己。”她一边把汤倒进碗里,一边说,“你看你,都瘦脱相了。”
陈卓从书房出来,看到舒心,也只是淡淡地点点头,叫一声“舒心来了”,然后就又回了房间。
舒心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对我说:“给他点时间。男人也要面子的,你这么一压,他肯定不舒服。等这阵子过去了,就好了。”
我喝着汤,没有说话。
汤很鲜美,暖暖地滑进胃里,却暖不了我的心。
我的心,像一块被放在冰窖里的石头,早就冷透了。
六
一个月后,我父母的生日。
按照协议,陈卓要陪我一起回去吃饭。
他提前订好了餐厅,买好了礼物。一切都做得无可挑剔。
饭桌上,他表现得像个二十四孝好女婿。给我爸添酒,给我妈夹菜,说着各种应酬场上学来的漂亮话,逗得二老开怀大笑。
我妈拉着我的手,欣慰地说:“Wanwan啊,你看陈卓多好。你可得知足,别老是跟他使小性子。”
我看着陈卓那张挂着完美笑容的脸,心里一片冰凉。
看,他多会演。
如果不是我亲眼看到高铁站那一幕,如果不是我手里握着那份签了字的协议,我大概也会被他这副深情款款的样子骗过去。
回家的路上,车里放着舒缓的音乐。
“我今天表现得怎么样?”他忽然开口,像个等待老师表扬的小学生。
“很好。”我说,“无懈可击。”
他似乎没听出我语气里的讽刺,松了口气。
“Wanwan,”他顿了顿,试探着问,“我们……我们能不分房睡了吗?”
我转头看他。
路灯的光从车窗外掠过,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祈求。
我沉默了。
这段时间,他的表现确实符合协议的每一条规定。
他像一个犯了错,努力想要弥补的学生,认真地完成着我布置的每一项“作业”。
我甚至有时候会产生一种错觉,觉得我们或许真的可以回到过去。
可是,破镜真的能重圆吗?
即便粘好了,那一道道裂痕,也会永远刻在那里,时时刻刻提醒着你,它曾经碎过。
“再等等吧。”我说。
他眼里的光,又暗了下去。
车开到小区楼下,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舒心。
她提着一个保温桶,站在我们单元楼门口,似乎在等什么人。
“舒心?”我摇下车窗。
她看到我们,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走过来。
“Wanwan,陈卓,你们回来啦。”
“这么晚了,你在这儿干嘛?”我问。
“哦,我妈今天又煲了乌鸡汤,我想着给你送点过来。打了你电话,你没接,我就想在这儿等等看。”她晃了晃手里的保温桶。
我拿出手机一看,果然有两个她的未接来电。吃饭的时候,我开了静音。
“你呀,总是这么麻烦。”我心里一阵感动。
陈卓也下了车,客气地说:“这么晚了还麻烦你跑一趟,快上去坐坐吧。”
“不了不了,”舒心摆摆手,“我就是送个汤,马上就走。你们也累了一天了,早点上去休息吧。”
她把保温桶递给我,又叮嘱道:“趁热喝啊,对你身体好。”
说完,她就朝我们挥挥手,转身走了。
看着她纤细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我心里暖暖的。
这个世界上,如果说还有一个人是真心实意对我好,那一定就是舒心了。
七
日子就在这种平静而诡异的氛围里,一天天过去。
陈卓的行为,在慢慢量化成一种新的习惯。
他会记得在我来例假时,给我冲一杯红糖水。
他会在我加班晚归时,把饭菜在锅里热着。
他甚至开始研究菜谱,周末的时候,会尝试着做一些我喜欢吃的菜。
虽然味道依旧不怎么样,但我在他的行为里,看到了一种叫做“努力”的东西。
我们的关系,似乎在回温。
像冬天里被冻住的河,冰面下,开始有了一丝微弱的流动的迹象。
那天,他买回来一个巨大的石榴。
他坐在阳台的藤椅上,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把石榴一粒一粒地剥出来,放在一个玻璃碗里,红得像玛瑙。
他把碗递给我的时候,有些不自然地说:“以前,都是你剥给我吃。现在,换我。”
我看着那碗石榴,眼眶忽然有些发热。
我接过碗,用小勺舀了一勺,放进嘴里。
很甜。
“好吃吗?”他紧张地问。
我点点头:“嗯。”
那天晚上,我没有再让他回书房。
他躺在我身边,身体有些僵硬,似乎不敢碰我。
黑暗中,我能听到他有些急促的心跳声。
“陈卓。”我忽然开口。
“嗯?”
“那份协议,可以作废了。”
我感觉到他身体一震,然后,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把我揽进了怀里。
他的怀抱,依旧是我熟悉的温度。
“Wanwan,”他把脸埋在我的颈窝里,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哽咽,“谢谢你。谢谢你……还肯给我机会。”
我闭上眼睛,没有说话。
我不知道我做的这个决定,是对是错。
我只是觉得,累了。
像一个绷紧了弦的弓箭手,维持着战斗的姿态太久了,我的手臂,已经酸得抬不起来了。
或许,生活就是一场又一场的妥协。
把柠檬做成柠檬水,然后,闭着眼睛,一口气喝下去。
八
第二天是周六。
我们久违地一起去了超市。
推着购物车,穿梭在琳琅满目的货架之间,看着身边同样在采购的男男女女,我竟然有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好像之前那场惊心动魄的婚姻危机,只是一场噩梦。
现在,梦醒了。
陈卓的心情很好,他拿着一盒冰淇淋,像个孩子一样问我:“老婆,买这个好不好?你最喜欢的朗姆酒口味。”
那声“老婆”,叫得自然又亲昵。
我笑了笑,点点头。
就在我们排队结账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
是舒心。
“Wanwan,你在哪儿呢?”
“在超市呢,怎么了?”
“哎呀,太好了!我跟你说个天大的好消息!”她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兴奋,“我刚才去医院拿体检报告,你猜我碰到谁了?”
“谁啊?”
“王安琪!就是陈卓之前那个实习生!”
我的心,咯噔一下。
握着购物车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
“她……她怎么了?”
“她不是一个人来的!她身边还有个男人陪着,看样子是她男朋友。两个人亲亲热热的,一看就是好事将近了!”
舒心在那头叽叽喳喳地说着。
“最重要的是,你知道吗?我看到她去的那个科室了——产科!”
“Wan-wan,你听到了吗?她去的是产科!估计是怀孕了,来做产检的!”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产科?
王安琪怀孕了?
“Wanwan,这下你总该彻底放心了吧?人家都有新生活了,肯定不会再来纠缠陈卓了。我就说嘛,时间是最好的解药。你看,一切不都好起来了吗?”
舒心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变得模糊而不真切。
我挂了电话,抬头看着正在把东西一件件放到收银台上的陈卓。
他察觉到我的目光,回头对我笑了一下。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我摇摇头,说:“没事。”
可是,怎么会没事呢?
我的心里,像被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
王安琪辞职的时间,是两个月前。
如果她怀孕了……那孩子……
一个可怕的念头,像毒蛇一样,缠住了我的心脏,越收越紧,让我几乎无法呼吸。
我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能慌。
也许只是巧合。也许那个男人就是孩子的父亲。
对,一定是这样。
结完账,陈卓提着大包小包,我们往停车场走。
“对了,”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我说,“下周,公司有个庆功宴,在邻市,可能要住一晚。是之前那个项目,终于顺利收尾了。”
邻市。
又是邻市。
我的脚步,顿住了。
他回头看我:“怎么不走了?”
我看着他,看着他那张看起来毫无破绽的脸,努力地想从上面找出一点蛛丝马迹。
可是,什么都没有。
他还是那个温柔体贴的丈夫,眼神里是对我的关心。
“没什么。”我勉强笑了一下,跟上他的脚步。
回到家,我借口累了,先进了卧室。
我锁上门,背靠着门板,身体缓缓滑落。
我拿出手机,颤抖着手指,点开了那个我曾经翻看过无数遍的购票软件。
我需要证据。
我需要一个能让我安心,或者让我死心的证据。
然而,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屏幕亮了。
是一条短信。
一个陌生的号码。
短信很短,只有一句话。
“林姐,我是王安琪。有些事,我觉得你还是有权利知道的。”
我盯着那条短信,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了。
窗外,刚刚还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又阴沉了下来。
一场新的暴风雨,似乎又要来了。
而这一次,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撑得住。
我的闺蜜舒心,她总是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是,她不知道。
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错了。
而一个错误,往往需要用无数个谎言去掩盖,直到最后,轰然倒塌,把所有人都埋葬在废墟之下。
我看着手机屏幕,那个陌生的号码,像一个黑色的漩涡。
我知道,只要我回复过去,我刚刚努力粉饰的太平,就会被彻底撕碎。
可我,还是伸出了手。
因为,我更想知道,废墟之下,到底埋着什么。
来源:勇敢的饼干K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