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58年的春天,鲁中平原的风还带着股冻人的劲儿,刮在脸上像砂纸磨。我蹲在村头的老槐树下,盯着集体食堂门口排队的人群,肚子“咕噜”叫得比风声还响。那年我刚满七岁,瘦得像根芦柴棒,裤腿空荡荡的,得用麻绳扎着才不会往下掉。
第一章 1958年的风,吹着饿肚子的村
1958年的春天,鲁中平原的风还带着股冻人的劲儿,刮在脸上像砂纸磨。我蹲在村头的老槐树下,盯着集体食堂门口排队的人群,肚子“咕噜”叫得比风声还响。那年我刚满七岁,瘦得像根芦柴棒,裤腿空荡荡的,得用麻绳扎着才不会往下掉。
我们村叫李家庄,三十多户人家,大多姓李,靠着村后的小河和几亩薄地过活。可1958年不一样了,村里办了集体食堂,家家户户的锅碗瓢盆都收了上去,每天按人头领粥喝。粥稀得能照见人影,里面飘着几片红薯叶,喝下去没半个时辰就饿了。
我爷爷是村里的老党员,叫李老根,六十出头,背有点驼,手上全是老茧,那是种了一辈子地磨出来的。爷爷在食堂帮着打粥,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可自己那份粥总舍不得喝,常偷偷留半碗给我——我爹娘在前年的洪水里没了,爷爷就我这么一个孙娃。
“小栓,过来!”爷爷在食堂门口朝我招手,声音有点哑。我赶紧跑过去,看见他从怀里掏出个粗瓷碗,碗里装着半碗稠点的粥,里面还有一小块红薯。“快喝,别让人看见。”爷爷压低声音,眼神往四周扫了扫。
我接过碗,烫得手直抖,还是赶紧往嘴里扒。红薯甜丝丝的,粥带着点糊味,却是我一天里最香的一顿。刚喝完,就听见食堂的王主任喊:“老根叔,赶紧的,下一波人要来了!”爷爷应了声,拍了拍我身上的粥渍,又扎进排队的人群里。
那时候村里的人都饿,大人小孩脸上都带着菜色。有次我看见隔壁的二婶,偷偷在河边挖野菜,被王主任撞见,野菜全被没收了,还被批评了半天,说“要相信集体,不能搞个人主义”。二婶回来哭了半夜,眼睛肿得像桃子。
爷爷常跟我说:“小栓,苦日子总会过去的,咱们庄稼人,能扛。”可我看爷爷的背,好像比以前更驼了,晚上咳嗽得也更厉害,却总说“没事,老毛病了”。
四月的一天,风比往常大,天上飘着灰扑扑的云。我跟爷爷去村西头的地里看麦苗——虽然办了集体食堂,地里的活还得干,每天记公分,公分多了月底能多领点粮票。麦苗长得稀稀拉拉的,土块硬得像石头,爷爷蹲下来,用手扒开土,叹了口气:“这土太干,怕是要减产。”
就在这时,远处的土路上,有个黑影摇摇晃晃地过来。风把她的头发吹得乱飞,像团枯草。走近了才看清,是个女人,二十多岁的样子,穿着件打满补丁的蓝布棉袄,棉花都露出来了,脚上是双破草鞋,鞋底都快掉了。她手里拎着个破布包,走几步就晃一下,像是随时要倒。
“老……老大哥,能……能给口水喝不?”女人走到爷爷跟前,声音细得像蚊子叫,眼睛凹进去,颧骨很高,脸上全是灰,只有牙齿还有点白。
爷爷赶紧扶住她,怕她倒了:“姑娘,你是从哪儿来的?咋这副模样?”
女人嘴唇动了动,眼泪先掉了下来:“俺从河南来的,家里发了洪水,房子冲没了,爹娘也没了……俺一路逃荒过来,走了半个月,没吃过一顿饱饭……”
爷爷的眉头皱得紧紧的,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女人,没说话,转身往食堂走:“你等着。”我跟在爷爷后面,心里有点慌——食堂的粥都是按人头算的,多个人就少份粮,爷爷这是要干啥?
爷爷到食堂,跟打粥的老张说了几句,老张犹豫了一下,还是给爷爷盛了碗粥,比平时的稠点,里面放了块红薯。爷爷端着粥,快步走到女人跟前:“姑娘,快喝了吧,垫垫肚子。”
女人接过碗,双手抖得厉害,没顾上烫,大口大口地喝,粥洒了不少在衣襟上,也不在意。喝完一碗,她才缓过劲来,“扑通”一声跪在爷爷面前:“老大哥,谢谢您!您是俺的救命恩人!”
爷爷赶紧把她扶起来:“快起来,别这样,谁还没个难处。”
女人站起来,还是低着头,小声说:“老大哥,俺……俺没地方去了,您能不能……能不能让俺在您家待几天?俺啥活都能干,洗衣、做饭、喂猪,俺不要工钱,给口饭吃就行……”
我愣了,爷爷也愣了。那时候谁家都不宽裕,多个人就多张嘴,爷爷自己都舍不得吃,哪还有余粮养别人?可看着女人可怜的样子,爷爷又不忍心拒绝。他沉默了半天,叹了口气:“行,你先跟俺回家,住几天再说。”
女人一听,眼泪又掉了下来,不停地说“谢谢”。我跟在他们后面,看着女人拎着破布包,一步一步地走,心里琢磨着:这个女人,会在俺家住多久呢?
第二章 破屋里的“外人”,奶奶的心思
爷爷家在村子中间,是三间土坯房,墙皮都掉了,屋顶盖着茅草,风大的时候能听见“呼呼”响。屋里陈设很简单,堂屋摆着一张旧八仙桌,两把椅子,都是爷爷年轻时打的,腿都有点晃了;东屋是爷爷和我住,土炕上铺着稻草,盖着一床打满补丁的被子;西屋本来是爹娘住的,后来爹娘没了,就空着,堆着些农具和杂物。
奶奶在三年前就没了,爷爷一个人带着我过。平时爷爷去食堂干活,我就去村里的识字班,跟着村里的小学老师认几个字,或者帮着爷爷喂喂家里的老母猪——那是集体分的,每家轮流喂,月底能分点猪肉。
爷爷把女人领进西屋,指着堆杂物的角落说:“姑娘,你先在这儿凑活几天,我给你找床旧被子。”女人赶紧说:“谢谢老大哥,这儿挺好的,俺不挑。”
爷爷从东屋抱来一床旧被子,是奶奶以前盖的,上面有好几块补丁,还有点霉味,却是家里最好的被子了。女人接过被子,小心地铺在地上,把破布包放在旁边,然后就去堂屋,拿起墙角的扫帚,开始扫地。
“姑娘,你歇会儿,不用这么急着干活。”爷爷说。
女人笑着说:“老大哥,俺不累,干活惯了,歇着反而不舒服。”她扫地很认真,连桌腿下面都扫得干干净净,然后又去洗碗——其实家里就两个碗,一个粗瓷的,一个豁了口的,她还是洗了好几遍。
晚上爷爷从食堂回来,带了两份粥,一份给我,一份给女人。女人接过粥,没立刻喝,先给爷爷盛了半碗:“老大哥,您干活累,您先喝。”爷爷摆摆手:“俺在食堂吃过了,你快喝吧。”女人还是坚持把粥分给爷爷半碗,自己只留了小半碗,几口就喝完了。
接下来的几天,女人每天都起得很早,天不亮就起来扫地、喂猪、挑水,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爷爷去食堂干活,她就跟着去,帮着洗菜、烧火,不要公分,也不要额外的粥,就吃自己那份。食堂的人都议论,说“老根叔捡了个好帮手”。
可村里也有人说闲话。有次我听见二婶跟几个女人在村口聊天,二婶说:“你看老根叔家那个逃荒的女人,都住了好几天了,还不走,怕不是想赖在那儿吧?现在粮食这么紧张,多个人多张嘴,老根叔也是,心太善了。”
另一个女人说:“就是,说不定她是坏人呢?逃荒过来的,谁知道底细?”
我听了很生气,跑过去跟她们吵:“她不是坏人!她会干活,还帮俺家喂猪!”二婶笑了笑,摸了摸我的头:“小栓,婶子不是说她坏,就是觉得……唉,日子太难了。”
我把村里人的闲话告诉爷爷,爷爷摸了摸我的头,说:“小栓,别听他们的,咱们做人,得对得起良心。那姑娘没地方去,咱们帮衬一把,不算啥。”
可我看爷爷的眉头,好像比以前更皱了。我知道,家里的粮票不多了,爷爷每天在食堂只喝半碗粥,省下的都给我和女人,晚上咳嗽得更厉害了,有时候还会偷偷捶腰。
有天晚上,我起夜,听见西屋有动静。我走过去,看见女人坐在地上,手里拿着个破布包,偷偷抹眼泪。我小声问:“你咋了?”
女人吓了一跳,赶紧擦干眼泪,笑着说:“没事,小栓,俺就是想家了。”我蹲在她旁边,说:“你要是想走,俺爷爷会给你准备干粮的。”
女人沉默了半天,小声说:“小栓,俺……俺没家了,俺走了,就没地方去了。俺想……想在你家多待几天,俺会好好干活,不给你们添麻烦,行吗?”
我看着她的眼睛,里面全是害怕和恳求,心里有点酸,点了点头:“行,俺跟爷爷说,让你多住几天。”
第二天我跟爷爷说,爷爷叹了口气,没说话,只是摸了摸我的头。那天晚上,爷爷把女人叫到堂屋,说:“姑娘,你要是实在没地方去,就先在这儿住下吧。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家里条件不好,只能给你口饭吃,你别嫌弃。”
女人一听,“扑通”又跪下了,眼泪掉得更凶:“老大哥,谢谢您!您就是俺的再生父母!俺以后就跟您姓,叫您爹,给您养老送终!”
爷爷赶紧把她扶起来,眼圈也有点红:“别叫爹,俺年纪大了,你叫俺老根叔就行。以后这儿就是你的家,小栓是你弟弟,咱们就是一家人。”
从那以后,女人就留在了爷爷家,爷爷给她取了个名字,叫“春桃”,说春天的桃子,能活,也喜庆。春桃也真把这儿当成了家,每天干活更卖力了,不仅照顾爷爷和我,还帮着村里的老人挑水、洗衣,村里人的闲话也少了很多。
有次二婶家的猪病了,不吃食,二婶急得直哭。春桃听说了,跑去看了看,然后去河边挖了些野菜,煮成汤,给猪灌下去。没想到第二天,猪就好了,能吃东西了。二婶很感激,给春桃送了两个糠窝窝,春桃没要,说:“二婶,都是乡里乡亲的,帮忙是应该的。”
从那以后,二婶再也不说春桃的闲话了,还常跟别人说:“春桃这姑娘,心善,还懂点医术,是个好的。”
第三章 集体炼钢的夜,春桃的手
1958年的夏天,比往年热,天上的太阳像个火球,烤得地里的土都裂了缝。可村里的人没心思躲凉,因为公社下了命令,要“大炼钢铁”,家家户户都要把铁器交上去,连炒菜的铁锅、钉钉子的锤子都不能留,还要去山上捡废铁,建土高炉炼钢。
村里的土高炉建在村东头的空地上,用土坯砌的,有两层楼高,黑乎乎的,像个大烟囱。每天晚上,高炉里的火都烧得通红,照亮半边天,村里的人都要去帮忙,有的拉风箱,有的加煤,有的运铁,忙到半夜才能回家。
爷爷年纪大了,公社没让他去炼钢,还是在食堂干活。可春桃主动去了,每天晚上跟着大家一起去土高炉,帮忙拉风箱。风箱很重,春桃的力气小,拉不了几下就满头大汗,胳膊都在抖,却没喊过一声累。
有天晚上,我跟爷爷去土高炉看春桃。老远就看见她在拉风箱,身子往前倾,头发都被汗水打湿了,贴在脸上。旁边的男人跟她说:“姑娘,歇会儿吧,让俺来。”春桃笑着说:“没事,俺还能行,多个人多份力。”
突然,高炉里的火星溅了出来,落在春桃的手上,她“啊”地叫了一声,手赶紧缩回来。我跑过去,看见她的手背上起了个水泡,红通通的,看着就疼。“你没事吧?”我问。
春桃赶紧把受伤的手藏在背后,笑着说:“没事,小栓,就是烫了一下,不疼。”爷爷走过来,拉起她的手,皱着眉头说:“都起水泡了,还说不疼,赶紧跟俺回家,抹点药膏。”
春桃还想推辞,爷爷却很坚持:“炼钢重要,可你的手也重要,要是感染了,咋干活?”春桃没办法,只好跟爷爷回家。
爷爷从东屋的抽屉里拿出个小瓷瓶,里面装着黄色的药膏,是奶奶以前留下的,治烫伤很管用。爷爷小心地把药膏抹在春桃的手背上,春桃疼得直咧嘴,却没哭。“老根叔,谢谢您,给您添麻烦了。”
爷爷摆摆手:“傻孩子,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以后干活小心点。”
从那以后,春桃的手上就留了个疤,小小的,像个月牙。可她还是每天去炼钢,只是干活更小心了,有时候还会帮着别人检查高炉的温度,说“别太急,温度太高了反而炼不好钢”。村里的人都觉得春桃懂行,有什么事都愿意跟她商量。
炼钢的时候,粮食更紧张了。集体食堂的粥越来越稀,有时候甚至只有米汤,里面连红薯叶都没有。很多人都饿得没力气,炼钢的时候常常有人晕倒。春桃看在眼里,心里急,就偷偷去山上挖野菜,有时候还能挖到几颗野红薯,带回家,煮成汤,给爷爷和我喝,自己却只喝一点。
有次我问她:“你咋知道哪种野菜能吃?”春桃笑着说:“俺小时候在河南,家里穷,常挖野菜吃,啥能吃啥不能吃,俺都知道。”她还教我认野菜,说“这个是荠菜,能包饺子;这个是马齿苋,煮汤好喝;这个是苍耳子,不能吃,有毒”。
有天晚上,春桃挖野菜回来,手里拿着个布包,里面包着几个野鸡蛋。她高兴地说:“老根叔,小栓,俺在山上的草窝里捡到的,咱们煮鸡蛋吃!”爷爷很惊喜,说:“这么稀罕的东西,你自己吃吧。”春桃说:“俺不吃,给小栓吃,小栓正在长身体,需要营养。”
那天晚上,我们煮了野鸡蛋,我吃了两个,爷爷吃了一个,春桃说什么都不吃,只喝了点鸡蛋汤。我把鸡蛋剥了壳,递到她嘴边:“你吃嘛,俺吃不完。”春桃没办法,只好咬了一口,笑着说:“真好吃,比俺以前吃的鸡蛋都香。”
炼钢炼了两个多月,土高炉里没炼出多少钢,倒是把村里的铁器都收光了,连种地的锄头都没剩下几把。公社的干部来看了,说“成绩不错,继续努力”,然后就走了。村里的人却有点泄气,私下里说“这钢炼得,地都没法种了”。
爷爷也叹气,说:“庄稼人,还是得靠地吃饭,没了锄头,咋种地?”春桃说:“老根叔,没事,咱们可以自己做锄头,用木头做柄,用石头做头,虽然不好用,总比没有强。”
接下来的几天,春桃跟着爷爷去山上砍木头,找石头,做了几把简易的锄头。虽然比不上铁锄头好用,但至少能种地了。村里的人看到了,也跟着学,做了不少木锄头、石锄头。王主任看到了,没批评,反而说“大家自力更生,是好样的”。
我看着春桃和爷爷一起在地里干活,春桃的手虽然留了疤,却很灵活,握着木锄头,一下一下地翻土,汗水滴在土里,很快就不见了。风一吹,地里的麦苗好像也精神了点,我心里想:有春桃在,咱们家的日子,肯定会好起来的。
第四章 粮票的秘密,春桃的身世
1958年的秋天,粮食还是不够吃。集体食堂的粥越来越稀,有时候甚至断了顿,只能靠挖野菜、啃树皮过日子。村里有几户人家,实在熬不下去,就收拾了东西,也逃荒去了。爷爷看着空荡荡的村子,心里很不是滋味,说:“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
春桃更忙了,每天除了帮爷爷干活,还会去更远的山上挖野菜,有时候要走十几里路,回来的时候,背上的布包都装得满满的,有野菜、野果,有时候还能挖到几颗花生——那是以前别人种的,没来得及收,落在了地里。
有天晚上,我起夜,看见春桃在堂屋里偷偷摸东西。我走过去,看见她从破布包里拿出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几张粮票,还有几块钱。春桃吓了一跳,赶紧把布包藏起来,小声说:“小栓,你咋醒了?”
我问:“你哪儿来的粮票和钱?”春桃沉默了半天,说:“小栓,这是俺的秘密,你别告诉别人,行吗?”我点了点头,说:“俺不告诉别人。”
第二天,春桃去了镇上的供销社,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个布包,里面装着几斤玉米面,还有一小包盐。她把玉米面递给爷爷,说:“老根叔,俺用粮票换的,咱们煮玉米糊糊吃,比野菜汤顶饿。”
爷爷很惊讶,说:“你哪儿来的粮票?”春桃犹豫了一下,终于说了实话:“老根叔,俺……俺其实不是普通的逃荒人。俺男人是志愿军,在朝鲜牺牲了,部队给了俺一笔抚恤金,还有一些粮票。后来家里发了洪水,俺带着这些东西逃出来,一路不敢拿出来,怕被人抢了……”
爷爷听了,眼圈红了:“孩子,你受苦了。你男人是英雄,你也是好样的。”
春桃的眼泪也掉了下来:“俺男人牺牲的时候,俺才二十岁,俺想着等日子好了,就去他的坟前看看。可没想到,家里又发了洪水,俺连他的坟在哪儿都不知道了……”
我看着春桃哭,心里也很酸,走过去,拉着她的手说:“姐,你别难过,以后俺就是你的弟弟,爷爷就是你的爹,咱们家就是你的家。”
春桃蹲下来,抱着我,哭着说:“小栓,谢谢你,谢谢你和老根叔不嫌弃俺。”
从那以后,爷爷更疼春桃了,把她当亲闺女一样。春桃也把粮票和钱拿了出来,跟爷爷一起用,买了些粮食和盐,不仅够我们家吃,还偶尔接济村里的老人,比如隔壁的张奶奶,她儿子去炼钢的时候摔断了腿,家里没人干活,春桃就常给她送点玉米糊糊。
张奶奶很感激,说:“春桃啊,你真是个好人,老根叔有你这个闺女,是他的福气。”
可村里也有人知道了春桃有粮票和钱,开始眼红。村里的李二,三十多岁,好吃懒做,整天游手好闲,就去找春桃,说:“春桃,你有粮票和钱,也给俺点呗,俺快饿死了。”
春桃说:“李二哥,俺的粮票和钱都是用来过日子的,还要接济张奶奶他们,没多余的给你。你要是饿了,俺可以给你点野菜。”
李二不高兴了,说:“你别装了,你男人是志愿军,抚恤金肯定不少,给俺点咋了?你要是不给,俺就去公社告你,说你藏私,不跟集体一条心!”
春桃很生气,说:“俺没藏私,俺的钱和粮票都是合法的,你爱告就告!”
李二真的去公社告了,说春桃“藏有大量粮票和钱,不支援集体,搞个人主义”。公社的王书记来了,把爷爷和春桃叫到大队部,问春桃:“你真的有粮票和钱?”
春桃点点头,把粮票和钱拿出来,说:“王书记,这是俺男人的抚恤金,俺男人是志愿军,牺牲在朝鲜了,这些是部队给俺的,不是俺藏的私。俺用这些钱和粮票买了粮食,不仅够俺家吃,还接济了村里的张奶奶,她儿子摔断了腿,没人照顾。”
王书记看了看粮票和钱,又问了村里的人,知道春桃没说瞎话,还常帮着村里的人,就对李二说:“李二,你这是诬告!春桃是烈士家属,咱们应该照顾她,你怎么能告她?赶紧给春桃道歉!”
李二没办法,只好给春桃道歉,灰溜溜地走了。王书记还跟爷爷说:“老根叔,春桃是个好姑娘,你们要好好照顾她,公社也会给她一些补助,不能让烈士家属受委屈。”
从那以后,村里的人更尊重春桃了,再也没人说她的闲话。春桃也更放开了,不仅用自己的钱和粮票接济别人,还教村里的女人织布——她带来的破布包里,有个小小的纺车,是她娘留给她的,她会纺线、织布,织出的布又结实又好看。
村里的女人都来跟她学,春桃也不藏私,耐心地教她们,说:“织出的布可以做衣服,也可以跟供销社换粮票,比光靠集体食堂强。”
有次,春桃织了块花布,给我做了件新衣服,蓝色的,上面织着小花,很合身。我穿上新衣服,去识字班,同学们都羡慕地说:“小栓,你的新衣服真好看!”我心里美滋滋的,说:“是俺姐给俺做的。”
爷爷看着我穿新衣服,又看了看春桃,笑着说:“咱们家,终于像个家了。”
第五章 困难时期的暖,春桃的“家”
1959年,日子更难了。地里的庄稼因为缺水缺肥,减产了很多,集体食堂的粮票越来越少,有时候甚至连米汤都喝不上,只能靠挖野菜、啃树皮、吃观音土过日子。村里有几户人家,因为吃了太多观音土,肚子胀得受不了,没撑过去,没了。
爷爷看着村里的人一个个倒下,心里很疼,说:“这苦日子,啥时候才能熬到头啊。”春桃说:“老根叔,别灰心,咱们能扛,只要咱们互相帮衬,肯定能熬过去。”
春桃更辛苦了,每天天不亮就去山上挖野菜,有时候要走几十里路,去更远的山上,因为近处的野菜都被挖光了。她还教村里的人辨认能吃的树皮和草根,说“这个是榆树皮,剥下来晒干,磨成粉,能做饼吃;这个是茅草根,煮水喝,能填肚子”。
有次,春桃去山上挖野菜,遇到了狼群。她吓得赶紧爬上树,狼群在树下守了半天,才走。春桃下来的时候,腿都软了,身上还被树枝划破了好几道口子。她回到家,没跟爷爷说,只是偷偷地把伤口包扎好。可晚上睡觉的时候,爷爷还是发现了,心疼地说:“孩子,以后别去那么远的山上了,太危险了。”
春桃笑着说:“老根叔,没事,俺命大,狼群不敢靠近俺。再说,要是不挖野菜,咱们都得饿肚子。”
那天晚上,爷爷把家里仅有的一点玉米面拿出来,煮了碗玉米糊糊,给春桃喝。春桃说什么都不喝,要给爷爷和我。爷爷说:“你今天受了惊吓,还受了伤,必须喝。咱们是一家人,要互相照顾,才能活下去。”春桃没办法,只好喝了。
为了能多找点吃的,春桃还带着我去河边摸鱼。那时候河里的鱼很少,水也很浅,我们蹲在河边,眼睛盯着水里,半天才能摸到一条小鱼,只有手指那么大。春桃把鱼带回家,烤着给我吃,自己却不吃,说“俺不爱吃鱼”。我知道,她是想让我多吃点。
有次,我们摸了两条小鱼,春桃烤好后,给我一条,自己留了一条。我咬了一口,觉得很香,就把鱼递到她嘴边:“你吃嘛,真的很好吃。”春桃咬了一口,笑着说:“嗯,真好吃,比俺以前吃的鱼都香。”
困难时期,村里的人都很团结。春桃组织大家一起挖野菜、摸鱼、剥榆树皮,然后把找到的食物集中起来,按人头分,保证每个人都能吃到一点。王主任也很支持,说“春桃这姑娘,有领导力,是个好苗子”。
有天,村里的李大爷病倒了,高烧不退,还咳嗽。那时候村里没有医生,也没有药,大家都很着急。春桃说:“俺试试,俺以前跟俺娘学过一点医术,能治发烧咳嗽。”
她去山上挖了些草药,有柴胡、金银花、甘草,然后用家里的破砂锅,把草药煮成汤,给李大爷喝。喝了两天,李大爷的烧就退了,也不咳嗽了。李大爷很感激,说:“春桃,你真是俺的救命恩人,要是没有你,俺这条老命就没了。”
春桃笑着说:“李大爷,不用谢,都是乡里乡亲的,帮忙是应该的。”
从那以后,春桃就成了村里的“赤脚医生”,谁生病了,都来找她,她都会去山上挖草药,帮着治病,分文不取。村里的人都很尊敬她,说“春桃是老天爷派来救咱们的”。
1960年的春天,情况终于好转了。公社取消了集体食堂,把土地分给了各家各户,让大家自己种地,还发了些种子和农具。爷爷很高兴,说:“这下好了,咱们又能自己种地了,再也不用饿肚子了。”
春桃也很高兴,跟着爷爷一起在地里干活,翻土、播种、浇水,每天都忙到天黑。她种的庄稼长得特别好,麦穗饱满,玉米也长得高,村里的人都来跟她请教,春桃也耐心地教他们,说“种地要用心,要按时浇水、施肥,还要除虫”。
秋天的时候,庄稼丰收了。爷爷家的粮仓里堆满了粮食,有小麦、玉米、红薯,还有各种豆子。爷爷看着满仓的粮食,笑着说:“咱们终于能吃饱饭了,春桃,小栓,咱们今晚吃白面馒头!”
那天晚上,我们吃了白面馒头,还炒了个鸡蛋,炖了锅红薯汤。春桃吃得很开心,说:“这是俺逃荒以来,吃得最饱、最香的一顿饭。”
我看着爷爷和春桃的笑脸,心里很温暖。我知道,我们家之所以能熬过困难时期,不仅因为爷爷的善良,更因为春桃的到来。她像春天的桃花,给我们家带来了希望和温暖,也给整个村子带来了希望和温暖。
第六章 岁月的长流,春桃的根
1961年,我十岁了,要去镇上的小学读书。爷爷和春桃都很高兴,春桃用自己织的布,给我做了个新书包,还绣了个“好好学习”的字样,很精致。爷爷给我买了支铅笔和一个练习本,说:“小栓,到了学校要好好读书,将来做个有出息的人,别像爷爷一样,一辈子只会种地。”
我点点头,说:“爷爷,俺会好好读书的,将来让你和姐过上好日子。”
春桃送我去学校,路上跟我说:“小栓,在学校要听老师的话,跟同学好好相处,要是有人欺负你,就告诉姐,姐去帮你。”我笑着说:“姐,俺不怕,俺会保护自己的。”
到了学校,春桃跟老师说了几句话,拜托老师多照顾我,然后才依依不舍地走了。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有点酸,却也很踏实——我知道,家里有爷爷和春桃等着我,他们是我最亲的人。
从那以后,春桃更忙了,不仅要帮爷爷种地,还要照顾村里的人,谁家有困难,她都会去帮忙。有次,村里的王婶生孩子,难产,情况很危险。春桃听说了,赶紧跑去,给王婶煮了些草药,又帮着接生,忙活了半天,王婶终于顺利生下了个儿子。王婶很感激,说:“春桃,你真是个好人,俺和孩子都得谢谢你。”
春桃笑着说:“王婶,不用谢,母子平安就好。”
1965年,我十五岁了,初中毕业,回到村里当起了民办教师,教村里的孩子读书。春桃很高兴,说:“小栓,你真有出息,成了老师,以后要好好教孩子们,让他们都能读书识字。”
爷爷也很自豪,说:“咱们李家,终于出了个文化人,不容易啊。”
这年冬天,春桃收到了一封来自河南的信,是她的远房表妹写的,说她家里的情况好了,洪水退了,还重建了房子,让春桃有空回河南看看。春桃拿着信,哭了半天,说:“俺终于能回娘家看看了。”
爷爷说:“孩子,你去吧,去看看你的亲人,顺便看看你男人的坟,告诉他,你现在过得很好。”
春桃去了河南,走了半个月,回来的时候,带回了些河南的特产,还有一张她男人的照片——那是她表妹帮她找到的,照片上的男人穿着军装,很精神。春桃把照片放在堂屋的桌子上,每天都会擦一擦,说:“他要是还在,看到咱们现在的日子,肯定会很高兴的。”
从那以后,春桃每年都会去河南看看,有时候会带些村里的土特产,回来的时候也会带些河南的东西,分给村里的人。村里的人都跟她说:“春桃,你现在是咱们村的人了,别总想着河南了。”春桃笑着说:“河南是俺的老家,李家庄是俺的家,两个家俺都记在心里。”
1970年,我结婚了,娶了村里的姑娘小芳,她温柔善良,很孝顺爷爷和春桃。春桃很高兴,给小芳织了床新被子,还教她做饭、织布,把她当亲闺女一样。爷爷看着我们,笑着说:“咱们家,终于圆满了。”
1975年,爷爷去世了,享年七十四岁。临终前,爷爷拉着我和春桃的手,说:“小栓,春桃,你们要好好过日子,互相照顾,别让爷爷担心。春桃,你是个好姑娘,爷爷这辈子最庆幸的,就是当年给了你一碗粥,让你留在了家里。”
春桃哭着说:“爹,您放心,俺会照顾好小栓,照顾好这个家,不会让您失望的。”
爷爷去世后,春桃还是留在我们家,帮着我和小芳照顾孩子,打理家务。她对我的孩子很好,每天都给他们讲故事,教他们织小玩意,孩子们都很喜欢她,叫她“春桃奶奶”。
1980年,改革开放了,村里的人都开始搞副业,有的种果树,有的养家禽,有的去城里打工,日子越过越好。我也辞去了民办教师的工作,开了个小卖部,卖些日用品和零食,生意还不错。春桃也没闲着,帮着我看小卖部,还教村里的女人织毛衣,织出的毛衣样式新颖,很受欢迎,不少人都来跟她学。
有次,城里的记者来村里采访,听说了春桃的故事,很感动,写了篇报道,标题是《一碗粥的恩情,一个女人的坚守》,还登在了报纸上。很多人看到报道,都来村里看春桃,有的还给她送礼物,春桃都婉拒了,说:“俺就是个普通的农村女人,没什么好报道的,俺只是做了俺该做的事。”
2000年,春桃七十岁了,头发都白了,背也有点驼,却还是很精神,每天都会去村里转一转,看看村里的老人,跟他们聊聊天。村里的人都很尊敬她,说“春桃是咱们村的活菩萨,没有她,咱们村不知道要多走多少弯路”。
2010年,春桃八十岁了,身体不如以前了,却还是坚持每天给爷爷的坟上扫扫土,拔拔草。她说:“老根叔,俺没辜负您,小栓过得很好,孩子们也很孝顺,咱们家的日子越来越好了,您在天上就放心吧。”
2020年,我七十岁了,春桃九十岁了。她躺在床上,身体很虚弱,却还是笑着跟我说:“小栓,俺这辈子,最幸运的就是遇到了你和老根叔,是你们给了俺一个家,让俺有了根。俺走了以后,你把俺埋在老根叔的旁边,俺要跟他一起,看着咱们村越来越好,看着咱们家越来越好。”
我握着春桃的手,眼泪掉了下来:“姐,您不会走的,您还要看着咱们的重孙子结婚生子呢。”
春桃笑了笑,没说话,慢慢闭上了眼睛。
春桃走了,我们把她埋在了爷爷的旁边,两座坟挨在一起,像他们生前一样,互相陪伴。每年清明,我都会带着孩子们去给他们上坟,跟他们说村里的变化,说家里的情况。孩子们会给春桃的坟上献花,说:“春桃奶奶,您放心,我们会好好过日子,会把您的故事讲给更多人听,让大家都知道,善良和恩情,是能传一辈子的。”
风一吹,坟上的草轻轻晃动,像是春桃在回应我们。我知道,春桃虽然走了,但她的精神还在,她的恩情还在,像一粒种子,在我们村的土地上扎了根,发了芽,开了花,会一直传承下去,直到永远。
来源:三杯续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