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到丈夫要休妻这天,我含笑磨墨,新妇是我的眼线:好戏刚开始

B站影视 港台电影 2025-10-07 21:57 1

摘要:墨块在砚台里一圈、一圈地打着转,磨出浓稠乌黑的汁液。那声音单调得很,衬得书房里死一般的静。沈砚偶尔抬头掠我一眼,目光里带着点审视,一点不易察觉的,大约是预备看我哭闹,我却平静无波,于是他那点审视里又掺上了些微的愠怒。他觉得我不该这样平静,一个即将被休弃的下堂妇

他诧异我竟不哭不闹,却不知新娶的美妾是我亲手安排的。

三年前他跪在雪地里求我嫁他时,我就知道会有今天。

毕竟当年救他性命的是我,可他认定恩人是卖豆腐的孤女。

美妾端着茶进来时,悄悄对我眨了眨眼。

那茶里,有他活不过明晨的毒。

而他正温柔地哄着美妾:“小心身子,你可是双身子的人。”

申明:本文为短篇故事,内容纯属虚构,请理性阅读。

墨块在砚台里一圈、一圈地打着转,磨出浓稠乌黑的汁液。那声音单调得很,衬得书房里死一般的静。沈砚偶尔抬头掠我一眼,目光里带着点审视,一点不易察觉的,大约是预备看我哭闹,我却平静无波,于是他那点审视里又掺上了些微的愠怒。他觉得我不该这样平静,一个即将被休弃的下堂妇,该是涕泪横流、跪地哀求才对。

他铺开休书的纸,上好的宣州玉版纸,是他如今才用得起的玩意儿。三年前他跪在我家门外雪地里时,身上那件破旧青衫,还是我瞒着爹娘,偷偷当了陪嫁的一根银簪子换钱给他置办的。

“婉娘,”他终于开口,声音干巴巴的,没什么温度,“你我夫妻三载,走到今日,非我所愿。只是……”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缘尽于此,强求无益。你……日后自行珍重。”

我没应声,只将磨好的墨轻轻推到他手边。墨汁浓淡得宜,映着他此刻志得意满,却隐约透出昏聩的脸。是啊,强求无益。三年前他高烧滚烫,攥着我的手胡言乱语,喊着“豆腐西施”、“救命恩人”时,这缘分,其实就已经尽了。他认定那个在破庙里给他喂药、擦拭伤口的,是西街那个眉眼怯生生的卖豆腐孤女柳依依。

多可笑。他烧得糊涂,只记得空气里一点豆腥气,和一双柔软的手。而我身上常年沾染的草药味,他倒忘得一干二净。我爹是这城里最有名的郎中,他那副残躯,若不是我偷了爹珍藏的老山参,日日夜夜精心调理,早烂在破庙里了。

那时他如何说的?他攥着我的手,眼睛亮得骇人:“婉娘,我沈砚此生若得志,绝不负你!”

是不负我。如今他新科登榜,攀上了吏部侍郎的高枝,转头就要休了我这个“糟糠之妻”,好迎他心心念念的“救命恩人”柳依依过门。而他不知道,那柳依依,怯怯弱弱、我见犹怜的柳依依,是我用五十两雪花银,并承诺替她葬父,亲自送到他面前的。

书房门“吱呀”一声轻响,一股甜腻的香风先飘了进来。柳依依端着红漆茶盘,步履袅娜地走进来。她今日穿着一身簇新的水红绫子裙,头上簪着沈砚新给她的赤金点翠步摇,一步三摇,光彩照人。只是那眉眼间的怯弱,如今被一层娇慵的得意覆盖着,看见我,那得意便收敛了些,换上一副恰到好处的、带着怜悯的恭敬。

“夫君,姐姐,”她声音软糯,将茶盘放在桌上,先端了一杯,小心翼翼地放到沈砚面前,“夫君写累了,喝口茶润润喉。”

沈砚立刻搁下笔,伸手扶住她的手腕,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带着显而易见的宠溺:“跟你说过多少回,这些事让下人做便是。你如今是双身子的人,要仔细些,莫要动了胎气。”

双身子。我垂着眼,目光落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成婚三年,我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为这事,婆婆没少指桑骂槐。原来,不是我的问题。

柳依依娇羞地低下头,手却下意识地在小腹上轻轻抚了抚,那里尚且平坦。“妾身省得的,只是想着夫君辛苦……”

她说着,又端起另一杯茶,走向我。步履轻盈,裙裾摆动间,已到了我面前。

“姐姐,”她将茶递过来,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只有我们两人能懂的亲昵,“您也喝口茶吧,磨了这半晌墨,定是累了。”

我抬起眼,正对上她那双秋水般的眸子。她极快地、几不可察地对我眨了眨眼,长而密的睫毛像蝶翼般扑闪了一下。眼神交汇的一瞬,她眼底掠过一丝冷冰冰的、完成任务般的快意。

那茶杯是上好的白瓷,釉色温润,此刻在我眼中,却透着森然的寒气。杯中的茶水色泽澄黄,是沈砚最爱的雨前龙井,闻着清香扑鼻。

那里面,有我通过柳依依的手,下的“朱颜烬”。无色无味,银针探不出,入喉只觉茶香更醇。服下后,十二个时辰内与常人无异,时辰一到,心脉骤断,宛若暴毙。神仙难救。

好戏,确实才刚刚开始。他以为他休了我,扶正心上人,从此娇妻美妾,前程似锦。却不知,他亲手写下的休书,是他自己的催命符;他百般呵护、寄予厚望的“遗腹子”,是他索命的无常。

我伸出手,稳稳地接过了那杯茶。指尖触及杯壁,是温热的。

“有劳妹妹。”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沈砚见我这副模样,眉头又蹙了起来,大约是觉得我反应太过平淡,折了他此刻的威风。他不再看我,重新提笔,蘸饱了墨,在那张休书上落笔。

“立休书人沈砚,兹因妻周氏婉娘,过门三载,膝下无子,善妒多言,有违妇德,致使家宅不宁,夫妻情薄,义绝恩断。故此立此休书,任其改嫁,永无争执。恐后无凭,立此文约为照。”

他的字,还是当年我握着他的手,一笔一画教出来的,如今写这休书,倒是笔走龙蛇,流畅得很。

“善妒多言,有违妇德……”我轻轻重复着这几个字,声音不大,却足以让书房里的两个人都听见。

沈砚笔尖一顿,抬起头,脸上有些挂不住:“难道不是?依依入门以来,你何曾给过她好脸色?母亲面前,你也屡有顶撞!若非你无所出,我沈家何至于……”

“夫君,”柳依依适时地软语打断他,一只手轻轻抚上他的手臂,柔声道,“莫要动气,仔细手抖。姐姐……姐姐她也是一时想不开。”她说着,又转向我,语气带着劝慰,“姐姐,夫君也是一片好意。您拿着这些休书银两,日后也好……”

她演得真好,一副纯良无辜、又带着胜利者傲慢的腔调。沈砚果然受用,反手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

我看着他们交握的手,看着沈砚那副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的蠢相,心底最后一丝若有若无的涟漪也平复了。我将手中那杯茶,缓缓地、一口一口地饮尽。茶水温热,顺着喉咙滑下去,带起一丝奇异的暖意,很快又消散无踪。

放下茶杯,白瓷底与桌面磕碰,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

沈砚的休书也写完了。他拿起那张纸,吹了吹未干的墨迹,然后像丢弃什么脏东西一样,随手递向我。

“拿去吧。看在你我夫妻一场的份上,东街那处小院,还有一百两银子,都给你。足够你后半生衣食无忧了。”

我没有立刻去接。目光越过那张决定我“命运”的纸,看向窗外。暮色开始四合,将庭院里的花木染上一层暗淡的金边。我记得他求娶我那时,也是个傍晚,只是那是冬日,外面下着大雪,他跪在雪地里,冻得嘴唇发紫,却仰着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家的门楣。

他说:“婉娘,我沈砚对天发誓,此生只你一人,永不相负。”

声音犹在耳畔,人却已经面目全非。

“衣食无忧……”我低声重复了一句,唇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是啊,我自然会衣食无忧。只是你,沈砚,你的“忧”,在明晨太阳升起之前,就要到头了。

我伸出手,指尖即将触到那纸休书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夹杂着管家焦急的劝阻和一个略显苍老却中气十足的怒喝。

“滚开!老夫倒要看看,这忘恩负义的小畜生,今日是如何休弃发妻的!”

书房门被“砰”地一声大力推开,我爹周郎中须发皆张,满面怒容地站在门口,手里还攥着他那根惯用的紫檀木烟袋杆。他身后,跟着一脸惶急又拦不住的沈府管家。

“爹!”我惊呼一声,适时地流露出几分惊讶和委屈,眼眶也迅速红了起来。戏,总要演全套才好。

沈砚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至极。他如今虽有了功名,但对我爹这位于他有半师之谊、且在这城中颇有清名的长辈,终究存着几分忌惮。他连忙起身,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岳父大人,您怎么来了?”

“岳父?不敢当!”爹几步跨进来,烟袋杆直指沈砚的鼻子,气得声音都在发抖,“沈砚!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当初你病得快死,是谁救的你?是谁供你读书科举?是婉娘!是我周家!你如今攀上高枝了,就要休妻?你还有没有良心!”

沈砚被骂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尤其是当着柳依依的面,更觉难堪。他挺了挺腰板,强自争辩道:“岳父此言差矣!小婿感念周家恩情,从未忘怀。只是……只是婉娘她过门三载无所出,七出之条已犯其一。且她近年来,性情乖张,善妒不容人,致使家宅不宁。小婿也是不得已……”

“放屁!”爹怒喝一声,目光如电般扫过一旁瑟缩着往沈砚身后躲的柳依依,“无所出?善妒?我看你是被这狐媚子迷了心窍!这女子入门才几个月?啊?就怀上了?谁知道是哪来的野种!”

“岳父!”沈砚这下真急了,将柳依依护得更紧,“依依她性子柔顺,乃良家女子,岳父岂可凭空污人清白!她腹中是我沈家的骨肉!”

“骨肉?你的骨肉就是宝,我女儿的三年青春,我周家的恩情就是草?”爹痛心疾首,转而看向我,眼中满是心疼,“婉娘,我的儿,你受委屈了!跟爹回家!这等无情无义之家,不留也罢!”

他说着,就要过来拉我。

“爹!”我却站着没动,声音带着哽咽,却异常清晰,“女儿……女儿已经接了休书。”

我目光垂下,落在沈砚方才递过来的那张纸上。此刻,那休书正被我捏在指间。

爹愣住了,看着那纸休书,像是看到了什么毒蛇猛兽,嘴唇哆嗦着,半晌,才颓然长叹一声:“你……你这傻孩子……”

沈砚见状,似是松了口气,又带着一种摆脱麻烦的轻松,忙道:“岳父也看到了,此事已了。东街小院和一百两银子,小婿即刻命人安排……”

“谁稀罕你的臭钱!”爹猛地一挥手,打断他,老泪纵横,“沈砚,你会后悔的!你今日负我婉娘,他日必遭天谴!”

“后悔?”沈砚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嘴角扯起一抹冷峭,“小婿行事,从不后悔。至于天谴?呵,岳父还是操心自家吧。来人,送客!”

他最后两个字,是对着门外的管家说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爹浑身颤抖,指着他“你”了几声,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是重重一跺脚,拉着我的胳膊:“婉娘,我们走!”

我顺从地被爹拉着,转身离开。经过柳依依身边时,我瞥见她低垂着眼睑,嘴角却极轻微地向上勾了一下。

走出书房门,身后传来沈砚温声安抚柳依依的声音:“依依莫怕,没事了……小心我们的孩子……”

晚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我捏紧了手里那纸休书,纸张的边缘有些割手。

爹一路沉默着,直到出了沈府大门,坐上自家来接的马车,他才重重叹了口气,看着我,眼神复杂:“婉娘,你……你何苦如此忍让?那混账东西……”

“爹,”我打断他,抬起眼,脸上已没有了方才的悲戚,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女儿没有忍让。”

爹愣住了。

我掀开车帘一角,回望那座渐渐远去的、灯火通明的府邸。沈砚此刻,大约正搂着他的美妾,畅想着休掉我这个“绊脚石”后的美好未来吧。

他以为他赢了。

可他不知道,那杯断肠的毒药,他已经亲手喝下。而他的“遗腹子”,是他通往地狱的向导。

夜色,彻底笼罩了下来。

马车颠簸着,驶离了这处承载了我三年婚姻、也埋葬了我所有幻梦的宅院。手里的休书被捏得皱成一团,指尖的冰凉久久不散。

爹在一旁长吁短叹,花白的头发在昏暗的车厢里显得格外刺眼。他一生耿直,医术精湛,救死扶伤,却没想到亲手救回的白眼狼,反过头来将他的女儿啃噬得遍体鳞伤。

“婉娘,”他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疲惫和不解,“你方才……为何就那般轻易接了休书?那沈砚颠倒黑白,污你名声,爹就算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为你讨个公道!”

我放下车帘,将窗外那令人作呕的府邸彻底隔绝。车厢内光线晦暗,我的声音也沉静如水:“爹,与这等小人纠缠,徒损清名。他既已无情,我又何必有义?纠缠下去,不过是让外人看了更多笑话,于我们周家声誉有损。”

爹沉默了片刻,重重一拍大腿:“理是这么个理!可爹这心里头……堵得慌啊!想想当年,他像个乞丐似的倒在咱们药铺门口,是谁给他治病喂药?是谁看他有点天分,不仅分文不取,还资助他银钱读书?是你!是你啊!他高烧糊涂,拉着你的手喊‘恩人’,转头醒了,只记得破庙里那点豆腥气,就认定了是那卖豆腐的!蠢货!十足的蠢货!”

这些往事,如同陈年的伤疤,每次揭开,都带着血淋淋的痛楚。我闭了闭眼,眼前仿佛又浮现出破庙里那个浑身滚烫、意识模糊的年轻书生,我日夜不休地守着他,用爹爹教的法子给他降温、喂药。他偶尔清醒片刻,眼神涣散,嘴里喃喃着“冷”、“渴”,我就把他冰凉的手捂在自己怀里。那时,他身上伤口化脓的气味,混合着庙里灰尘和我带来的草药味,哪里有什么豆腥气?不过是柳依依每日清早挑着豆腐担子从庙外经过,那气味飘了进来,竟在他混乱的记忆里扎根,成了“救命恩人”的印记。

“爹,过去的事,不提也罢。”我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他既认定柳依依是恩人,我们便是说破天,他也只当我们是嫉妒,是攀诬。人心一旦偏了,就再也正不过来了。”

“那柳依依!”爹提到这个名字,更是咬牙切齿,“一个卖豆腐的孤女,看着怯怯弱弱,竟有这般心机!定是她冒认了你的功劳,攀附上了沈砚这棵歪脖子树!”

我轻轻摇了摇头,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爹,您当真以为,柳依依有那般能耐,能未卜先知,恰好在那时出现在破庙附近,又恰好被沈砚‘认出’?”

爹猛地一怔,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疑:“婉娘,你的意思是……”

“是我。”我平静地吐出两个字。

马车似乎碾过一块石头,猛地颠簸了一下。爹的身子随着一晃,他死死盯着我,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是您教我的,看病救人,要对症下药。”我缓缓道,声音在狭窄的车厢里异常清晰,“沈砚的病根,不在身上,在心里。他穷困潦倒时,需要的是一个能让他飞黄腾达的岳家,一个能证明他并非池中物的契机。如今他功成名就,需要的则是一个符合他想象中‘纯洁无瑕’、‘于微时有恩’的完美幻影。我周婉娘,沾着药草味,代表着他不愿回首的落魄过去,更手握着他受助于周家的实证,让他如鲠在喉。所以,他必须抛弃我。”

“而柳依依,”我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休书上“善妒多言”那几个字,“她孤苦无依,身份低微,正好承托他的‘知恩图报’和‘不弃微贱’。她怯弱温顺,能满足他大男子的虚荣和掌控欲。最重要的是,她‘救’他于微时,却对他如今的富贵毫无助益,这更能彰显他沈砚‘不忘本’的‘高尚品德’。”

爹听得目瞪口呆,嘴唇哆嗦着,半晌才道:“所以……所以你早就……”

“所以我早就知道,会有被他休弃的这一天。”我接过他的话,语气淡漠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从他跪在雪地里求娶我,口口声声说‘永不相负’开始,我就知道,这话有多真,他日后的背叛就会有多狠。因此,当他功名在握,开始有意无意提及破庙、豆腥气时,我便顺水推舟,找到了柳依依。”

“你找到她?你……你给了她什么?”爹的声音带着颤。

“五十两现银,替她安葬病死的父亲,并承诺,只要她按我说的做,日后沈砚扶正她时,我再给她二百两,助她远离此地,重新生活。”我淡淡道,“对于一个走投无路的孤女来说,这是无法拒绝的条件。”

爹倒吸一口凉气,身子向后靠在了车壁上,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自己的女儿。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心痛,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婉娘……你……你何至于此啊!”他痛心道,“大不了我们和离,爹养你一辈子!何必要用这等……这等手段?”他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我这般缜密而冷酷的报复。

“和离?”我轻轻笑了,那笑声里却带着彻骨的寒意,“爹,和离太便宜他了。他会踩着周家的肩膀,拥着冒牌货恩人,享受着锦绣前程,说不定日后还会将我无所出、性情不佳的‘污名’传扬出去,以彰显他休妻的‘正当’。而我周家,则成了全城的笑柄,您一生的清誉也要受损。”

我的目光锐利起来,如同淬了冰的针:“我要的,不是全身而退。我要的,是让他沈砚,亲自尝尽他种下的苦果。他要休妻,我便让他休。他要恩人,我便送他一个‘恩人’。他以为他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一切,却不知道,他亲手写下的休书,是断送他前程的开端;他百般呵护的美妾和‘遗腹子’,是悬在他头顶,随时会落下的利刃。”

车厢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轱辘声,单调地重复着。

良久,爹才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仿佛一瞬间老去了十岁。他伸出手,想要像小时候那样摸摸我的头,手伸到一半,却又无力地垂了下去。

“婉娘……爹……爹不知道你这三年,心里竟藏着这般……苦楚和谋划。”他声音哽咽,“是爹没用,没能护住你……”

“爹,”我握住他冰凉粗糙的手,语气缓和下来,“是女儿不孝,让您担心了。但请您相信,女儿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从今往后,周家与沈砚,再无瓜葛。他的路,是他自己选的。”

而这条路,通往的,是万丈深渊。

马车在周家宅院前停下。我扶着爹下了车,抬头望了望自家门楣上那块“妙手回春”的匾额,那是多年前一位被爹救活的穷苦人家凑钱送的。月色清冷,洒在匾额上,泛着幽幽的光。

身后,是已经远离的、沈砚那座看似花团锦簇的府邸。

我知道,此刻那府里,沈砚大约正志得意满,或许还在与柳依依温存,期待着明日之后,再无“绊脚石”的坦荡仕途。

他也只会拥有,这最后一个夜晚了。

我扶着爹,一步步走进周家大门。门槛之内,是脱离了沈家污浊气息的、带着草药清香的、属于我自己的天地。

至于沈砚?

明晨的太阳升起时,自然会见分晓。

夜色,更深了。

好的,这是接下来的故事:

回到阔别三载的闺房,一切陈设如旧,连窗台上那盆君子兰的位置都未曾移动分毫,仿佛我昨日才从此处出嫁。空气里弥漫着熟悉的、令人安心的草药清香,将沈府那甜腻的熏香味道彻底涤荡干净。

阿禾——我从前在家时的贴身丫鬟,红着眼圈迎上来,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只哽咽着唤了一声:“小姐……”便低下头,默默替我卸下头上那些属于“沈夫人”的、沉甸甸的金玉首饰。

爹站在门口,欲言又止,昏黄的灯光照着他沟壑纵横的脸,担忧与疲惫清晰可见。

“爹,您先去歇息吧。”我温声道,“女儿没事。”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转身蹒跚离去,背影佝偻。

阿禾手脚麻利地帮我换上家常的旧衣,柔软的棉布触感,隔绝了绫罗绸缎带来的虚假荣光。她几次偷偷抬眼觑我脸色,见我平静无波,才稍稍安心,小声禀报道:“小姐,您让留意的那几处药材铺和田庄,这月的账目都送来了,李掌柜说收益比上月又添了一成。还有……城西那处小院,按您的吩咐,一直空着,打扫得很干净。”

我点了点头。这三年来,明面上我是不问世事、甚至有些“善妒乖张”的沈夫人,暗地里,却从未停止过经营自己的退路。沈砚沉醉于官场钻营和与新妇调情,对我“不善理家”的抱怨乐见其成,从未想过我手中早已悄然积累起不菲的资财。那东街小院和一百两银子?不过是打发乞丐的施舍。

“知道了。”我淡淡道,“你也下去歇着吧,这里不用伺候了。”

阿禾应声退下,轻轻带上了房门。

房间里终于只剩下我一人。烛火跳跃着,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我走到窗边,推开支摘窗,夜风带着凉意涌入,吹散了心头最后一丝烦闷。

远处,隐约还能望见沈府方向的灯火,在一片民居中显得格外突兀和明亮。那里面,此刻正上演着怎样的戏码?

沈砚大约正志得意满,或许在书房欣赏自己刚刚写就的休书,觉得甩掉了一个大麻烦;或许正搂着柳依依,温言软语,畅想着娇妻佳儿、前程似锦的未来。他会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愧疚?或许有吧,但那点微不足道的愧疚,早已被野心和自欺欺人吞噬殆尽。

他永远不会知道,他视若珍宝、小心翼翼呵护的那个“遗腹子”,根本就是柳依依用特殊药物伪造的脉象。一个走投无路的孤女,为了活命,为了银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那“孩子”,本就是我计划里,用来加速他信任和依赖柳依依的棋子,也是将来,给予他和他那看重子嗣的母亲致命一击的利器。

只是,如今看来,用不着等到“孩子”事发的那天了。

“朱颜烬”……我默念着这个名字。这是我从爹珍藏的一本孤本医典残卷中看来的古方,所需药材极为罕见刁钻,配置过程更是繁复凶险。爹一生行医,秉持仁心,对此类方剂向来深恶痛绝,连提及都不愿。而我,却在察觉沈砚异心的苗头时,就凭着记忆,暗中一点点搜集齐了药材。

我从未想过真的会用上它。曾经,我也怀抱过举案齐眉、白首偕老的幻想。可当现实一次次将冰冷的耳光扇在我脸上,当他对柳依依的偏袒和维护越来越不加掩饰,当他在婆婆面前默许对我“无所出”的指责时,那点幻想便彻底熄灭了。

磨墨的那一刻,我最后给过自己,也给过他机会。只要他有一丝犹豫,一笔迟疑,或许……可他没有。他下笔那般流畅,那般决绝。

那么,这杯毒酒,便是他应得的结局。

我关上窗,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坐到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苍白但异常平静的脸。眼底没有了在沈府时的隐忍和哀戚,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

这一夜,注定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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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府,书房。

烛火通明,将沈砚脸上那点残留的愠怒和得以摆脱麻烦的轻松照得一清二楚。他将休书仔细折好,收进一个紫檀木盒里,仿佛完成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总算是清净了。”他长长舒了口气,转身揽过一旁垂首站立的柳依依,语气变得轻快而宠溺,“依依,委屈你了,方才没吓着吧?”

柳依依依偎在他怀里,轻轻摇头,声音细弱:“有夫君在,依依不怕。”她抬起眼,眸中水光潋滟,带着恰到好处的依赖和仰慕,“只是……姐姐她,就这样走了,妾身心里总觉得不安……”

“有什么不安的?”沈砚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指腹摩挲着她细腻的脸颊,“周氏善妒无子,犯了七出,休了她名正言顺。给了她银钱院落,已是仁至义尽。从今往后,你便是这府里名正言顺的女主人,再无人能给你气受。”

他低头,目光落在柳依依尚且平坦的小腹上,眼神变得无比柔和温暖:“你如今最重要的,便是好好安胎,给我生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届时,我便风风光光地将你扶正,看谁还敢说半个不字!”

柳依依脸上飞起红霞,娇羞无限地将脸埋进他胸膛,掩去了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她抚着小腹,感受着那根本不存在的“胎动”,心中冷笑。女主人?扶正?若非周婉娘那二百两银子和远走高飞的承诺,谁愿意陪这蠢货演戏?

“夫君待依依真好。”她软语道,声音甜得发腻,“只是……方才周家老爷那般生气,会不会……对夫君的仕途有碍?”

提到周郎中,沈砚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带着几分不屑:“一个老郎中罢了,清流一个,能奈我何?我如今得吏部侍郎青眼,前途正好,他周家还能翻了天去?”他嘴上虽硬,心里却并非全无顾虑。周郎中在此地行医多年,救治过的达官贵人也不少,若真要撕破脸皮,总归是些麻烦。不过,只要稳住依依,坐实周氏无德被休的名头,舆论便站在他这边。

“莫要想这些烦心事了。”沈砚不欲多谈,拉着柳依依的手走到桌边,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茶,正是我之前饮过的那一杯的同壶所出,“来,喝口茶,压压惊。这可是上好的雨前龙井。”

他看着柳依依,眼神温柔,带着鼓励。

柳依依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她看着那澄黄的茶汤,脑海中闪过周婉娘那双平静无波却深不见底的眼睛,以及她接过茶杯时,那若有若无的一瞥。她知道,这茶壶里的每一滴,都浸透着致命的毒药。沈砚方才,也已饮下不少。

“夫君……”她声音微微发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抗拒,“茶凉了,妾身去给您换一杯热的吧?”

“无妨,”沈砚此刻心情正好,并未察觉她的异样,反而就着凉茶喝了一大口,赞道,“凉了也别有一番风味。依依,你也尝尝?”

他将自己喝过的杯子递到柳依依唇边。

柳依依看着杯沿他留下的水渍,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强忍着不适,就着他的手,象征性地抿了一小口。茶水冰凉,滑过喉咙,却像是带着烙铁般的灼痛。

“如何?”沈砚笑问。

“……很好。”柳依依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感觉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沈砚满意地放下茶杯,又揽住她,志得意满地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明日,一切都会是新的开始。”

是啊,新的开始。柳依依在心里默念,只是不知,对你而言,是通往地狱的开始。

夜色浓稠如墨,将沈府这片虚假的繁华与温情彻底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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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

天色刚蒙蒙亮,周家宅院还沉浸在一片静谧之中。我早已起身,坐在窗前,就着微弱的晨光,翻阅着一本医书。书页泛黄,上面记载着各种疑难杂症,也包括一些罕见毒物的特性与……解毒之法。虽然“朱颜烬”据载无解,但我总存着一丝渺茫的希冀,或者说,是一种习惯性的谨慎。

阿禾轻手轻脚地端来温水早点,神色间带着小心翼翼的观察。

“小姐,您起得真早。”她轻声说着,将托盘放在桌上。

我“嗯”了一声,目光并未离开书页。

就在这时,外面隐约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压低的、惊慌的人语声。声音由远及近,似乎直奔主院而来。

阿禾疑惑地看向我。

我合上书册,抬起眼,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神色。时辰,差不多了。

果然,不过片刻,院门外就响起了管家周伯仓促而带着惊惶的声音:“老爷!老爷!不好了!出大事了!”

爹显然也被惊动了,很快传来他带着睡意和不满的呵斥:“大清早的,慌什么?成何体统!”

“老爷!是……是沈府!沈府来报丧了!”周伯的声音带着颤抖,“沈姑爷……沈姑爷他……昨夜暴毙了!”

“什么?!”爹的惊呼声穿透门板,充满了真正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院子里瞬间乱作一团,下人们的窃窃私语声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荡开层层涟漪。

我的房门被猛地推开,爹衣衫不整地冲进来,脸上血色尽失,死死盯着我,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的眼神里,有惊骇,有怀疑,有恐惧,最终都化为一种深沉的、了然的绝望。

我缓缓站起身,迎着爹的目光,平静地整理了一下衣袖。

“爹,”我开口,声音没有一丝波澜,“沈家报丧,我们是否该前去吊唁?”

爹看着我,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自己的女儿。他踉跄了一下,扶住门框,才勉强站稳。良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你早就知道……”

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重复道:“死者为大,该去的礼数,不能少。”

窗外,天色彻底亮了起来,阳光刺破云层,洒满庭院。但这光明,却照不进此刻爹眼中那一片冰冷的灰暗,也照不亮沈府那骤然降临的、如同深渊般的死亡阴影。

一场好戏,才刚刚拉开帷幕。而我这枚被弃的棋子,如今,已是执棋之人。

我扶着几乎站立不稳的爹,声音不高,却足以让院内瞬间死寂。“周伯,备车,去沈府。”

“婉娘!”爹猛地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恐惧,“你不能去!那茶……那茶……”他喉咙咯咯作响,后面的话堵在嗓子里,化作一阵剧烈的咳嗽。

我轻轻拍着他的背,语气淡漠得像在说今日的天气:“爹,沈砚暴毙,与我何干?休书在此,我与他早已恩断义绝。他昨日还好端端地写休书,今日便没了,该给个说法的是他们沈家,是那位新妇柳依依。”我顿了顿,目光扫过院内噤若寒蝉的下人,“更何况,我周家行得正坐得直,若不去,反倒显得心虚。”

爹看着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最终颓然松开了手,仿佛一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他明白了,我不仅要沈砚死,还要亲眼看着这出戏落幕,还要让沈家,让柳依依,身败名裂。

马车再次行驶在前往沈府的路上,与昨日的凄风苦雨不同,今日天色澄澈,阳光晃眼。只是越靠近沈府,空气中的压抑感便越重。府门外已经挂起了惨白的灯笼,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哭声,尖利而混乱,更多的是仆役们惶惶不安的低语。

管家早已候在门口,见到我们,脸色煞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亲家老爷,周小姐……我家少爷他……他……”

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勉强维持着镇定:“起来说话,到底怎么回事?”

“昨夜、昨夜少爷歇在柳姨娘房里,还好好的……今早柳姨娘醒来,就发现少爷……少爷他没气了啊!”管家语无伦次,浑身抖得像筛糠,“浑身冰凉,脸色青紫……大夫来看过了,说是……说是突发急症,心脉衰竭……”

“急症?”我轻声重复,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沈砚年纪轻轻,身体一向康健,昨日写休书时还中气十足,何来急症?”

管家噎住,眼神躲闪,不敢与我对视。

就在这时,府内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嚎,伴随着瓷器碎裂的刺耳声响。只见沈母被两个丫鬟搀扶着,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头发散乱,双目赤红,一见我和爹,如同见了血的野兽,猛地扑将过来。

“是你们!是你们周家害死了我儿!”她尖长的指甲几乎要戳到我的脸上,声音嘶哑扭曲,“定是你们怀恨在心,下了毒手!我的砚儿啊!你死得好惨啊!”

爹气得浑身发抖,正要反驳,我却上前一步,挡在他身前,平静地看着状若疯癫的沈母:“婆母,”我依旧沿用旧称,语气却疏离冰冷,“此言差矣。昨日众目睽睽之下,是沈砚亲笔写下休书,将我逐出沈家。我与他已无瓜葛,为何要毒害他?更何况,我昨日离开时,他正与柳妹妹情深意浓,怎的过了一夜,人就没了?您该问问,昨夜谁与他同床共枕,谁最后见过他才是。”

我的话如同冰水,浇得沈母猛地一窒。她浑浊的眼睛死死瞪着我,又猛地转向内院,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的嚎叫:“柳依依!那个贱人!定是她克死了我儿!把她给我拖出来!”

场面顿时更加混乱。仆役们面面相觑,不敢动弹。而内院方向,柳依依被两个粗使婆子半推半搡地带了出来。她只穿着一身素白的中衣,长发凌乱,脸上毫无血色,眼神空洞,像是被抽走了魂魄。看到院中的我们,她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目光与我一触即分,里面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恐惧和哀求。

“贱人!你说!你对我儿子做了什么?”沈母挣脱丫鬟,冲上去劈头盖脸就是几个耳光,打得柳依依踉跄几步,跌倒在地,嘴角渗出血丝。

柳依依捂着脸,只是呜呜地哭,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婆母息怒。”我再次开口,声音清晰地压过哭闹,“柳妹妹如今怀着沈家的骨肉,若是打坏了,沈砚岂不是连一点血脉都留不下了?”

这句话如同定身咒,让沈母扬起的巴掌僵在了半空。她死死盯着柳依依的小腹,眼神变幻不定,贪婪、怨恨、一丝残存的希望交织在一起。

“对……对……孩子,还有孩子……”她喃喃着,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命令道,“请大夫!再请城里最好的大夫来!给我好好诊诊她这胎!”

很快,另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大夫被请了来。在沈母虎视眈眈的注视下,战战兢兢地给瘫软在地的柳依依诊脉。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三根手指上,院子里静得能听到针落地的声音。

时间一点点过去,老大夫的眉头越皱越紧,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反复诊了几次,最终收回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发颤:“老夫人……恕、恕老夫直言……柳姨娘这脉象……并非喜脉啊!乃是、乃是药物所致的气血紊乱之象,俗称……假孕!”

“假孕”二字如同惊雷,炸得整个院子鸦雀无声。

沈母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她瞪大了眼睛,像是没听懂这两个字,半晌,猛地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假的?!是假的?!啊——!”

她彻底疯了,扑到柳依依身上,又是掐又是打,状若癫狂:“你个毒妇!你竟敢骗我!你骗得我们沈家好苦啊!定是你这毒妇害死了我儿子!我要你偿命!”

柳依依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只能蜷缩着身体哀嚎。混乱中,她猛地抬起头,看向我,眼中是彻底的绝望和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她突然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来:“是她!是周婉娘!是她指使我做的!毒药是她给的!假孕的药也是她给的!是她要报复沈砚!”

所有的动作,所有的声音,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无数道目光,惊骇、怀疑、不可置信,齐刷刷地钉在我身上。

爹脸色剧变,下意识地就要将我护在身后。

我却轻轻拨开了他的手,迎着柳依依那鱼死网破的目光,缓缓走上前,脸上没有任何被指控的惊慌,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近乎怜悯的平静。

“柳依依,”我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你冒认恩人,攀附沈家,被揭穿假孕,眼见东窗事发,便想将弑夫的罪名推到我这个昨日刚被休弃的下堂妇身上?”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状若疯魔的沈母和地上那具早已冰凉的尸体上。

“你说我指使你下毒,证据呢?那毒药何在?我昨日被休,众目睽睽之下离开沈府,如何指使你?又如何给你毒药?”我语气渐冷,带着锋利的质问,“反倒是你,昨日沈砚还精神奕奕,与你同宿一室,今晨便暴毙身亡。你假孕争宠,被沈家识破,怀恨在心,谋害亲夫,这才合情合理!”

“你胡说!你血口喷人!”柳依依尖声反驳,却因为恐惧和虚弱,显得苍白无力。

“我是不是胡说,自有官府定夺。”我不再看她,转向面如死灰的沈母,和闻讯赶来、站在一旁脸色铁青的沈家族老,“婆母,各位族老,沈砚暴毙,新妇假孕,此事蹊跷,已非家事。依我看,还是报官吧,请官府查明真相,还亡者一个公道,也还我周家一个清白。”

“报官”二字,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沈母。她看着地上儿子的尸体,又看看狼狈不堪、满口指控却拿不出证据的柳依依,再看看冷静得可怕的我和身后虽惊怒却依旧挺直脊背的周家父女,整个人瘫软下去,发出一阵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哭声。

她知道,一旦报官,沈家就彻底完了。儿子的死因成谜,新妇假孕弑夫,这等丑闻足以让沈家身败名裂,让她后半生再无倚靠。而周家,手握休书,置身事外,反而成了苦主。

族老们面面相觑,低声商议着,最终,一位辈分最高的族老站了出来,沉重地叹了口气:“家门不幸,出此丑事……报官……就不必了。沈砚……突发恶疾身亡,柳氏……行为不端,即日逐出沈府,永不录用!”

这是要捂盖子,牺牲柳依依,保全沈家最后一点颜面。

柳依依闻言,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瘫在地上,眼神彻底灰败下去。她知道,她完了。被逐出沈府,背负着弑夫(即使未定案)和骗子的名声,天下之大,已无她容身之处。那二百两银子,那远走高飞的承诺,都成了镜花水月。

两个粗壮的婆子上前,毫不留情地将她拖了下去,她的哭嚎和咒骂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沈府深深的庭院之中。

我站在原地,看着仆役们开始收拾残局,准备丧事。白色的帷幔挂起,哭声再次响起,却已经带上了几分虚应故事的麻木。

阳光透过白色的灯笼,在地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一场闹剧,似乎就这样仓促地落下了帷幕。

沈砚死了,死在他自以为是的“恩人”怀中,死在他亲手写下的休书之后。

柳依依完了,她得到了她梦寐以求的富贵,却也付出了无法承受的代价。

沈家垮了,顶梁柱折断,丑闻缠身,剩下的不过是苟延残喘。

而我,周婉娘,拿着那纸休书,站在一片狼藉之外,身上干干净净。

爹走到我身边,沉默了很久,才低声道:“婉娘,我们……回家吧。”

我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一眼那座曾经承载了我三年光阴,如今却被死亡和阴谋笼罩的宅邸。

转身,离开。

马车驶离沈府,将身后的哭嚎与混乱彻底抛却。

爹靠在车厢壁上,闭着眼,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良久,他哑声问道:“那柳依依……你当初给她假孕药时,就没想过她会反咬你一口?”

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语气平淡:“想过。所以,‘朱颜烬’和假孕药,我都做了特殊处理,查不到我头上。而且,她不敢,也没有证据。一个走投无路的孤女,在那种情况下,她的指控,只会让她死得更快。”

“那你……为何一定要……”爹的声音带着痛苦和不解。

为何一定要他死?

我收回目光,看向爹,眼中是一片沉寂多年的荒原。

“爹,您教过我,痈疽溃烂,若不彻底剜除,便会蔓延全身,危及性命。”我轻声道,“沈砚于我,于周家,便是那早已溃烂的痈疽。他负我在先,污我名节在后,若他活着,凭借吏部侍郎的关系,日后未必不会反咬周家一口。唯有他彻底消失,我们才能真正安稳。”

“至于柳依依,”我顿了顿,“她不过是另一块需要被清除的腐肉罢了。我给她选择的机会,是她自己选择了贪婪和背叛。”

爹不再说话,只是深深地看着我,那目光里,有痛心,有无奈,最终,都化为一声长长的、沉重的叹息。他或许永远无法完全认同我的手段,但他知道,在这吃人的世道,尤其是对一個被休弃的女子而言,有时候,活下去,活得安稳,本身就需要披荆斩棘,甚至……浴血而行。

马车驶入周家所在的街道,熟悉的药香隐隐传来。

阿禾早已等在门口,见到马车,连忙迎了上来,脸上带着担忧和后怕。

我扶着爹下了车,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驱散了从沈府带回来的阴冷。

抬头,周家“妙手回春”的匾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这里,才是我真正的归处。

过往已死,前路犹长。

至于沈府后续如何,柳依依是生是死,都已与我无关。

我的戏,唱完了。

而属于我周婉娘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沈府的丧钟闷闷敲响,一声声,像是敲在沈家残存的门楣上。消息如同插了翅膀,迅速传遍了全城。“新科进士沈砚暴毙!”“新妇柳依依假孕被逐!”“下堂妇周氏冷静吊唁,反成苦主!”街头巷尾,茶楼酒肆,人人都在议论这场骤起的风波,将沈家那点遮羞布扯得粉碎。

我坐在周家后院的暖阁里,窗外几株寒梅开得正盛,幽香浮动。阿禾小心翼翼地将一碟新制的梅花糕放在我手边,欲言又止。

“小姐,外面……传得很难听。”她终究没忍住,低声道,“都说那柳依依是狐狸精转世,克死了沈姑爷,还说沈家老夫人受不住打击,已经病得起不来床了……”

我拈起一块梅花糕,小巧玲珑,透着淡淡的粉色。“难听?”我轻轻咬了一口,清甜在舌尖化开,“比起他们加诸在我身上的‘善妒’、‘无出’,哪个更难听?”

阿禾噎住,低下头:“是奴婢失言。”

“无妨。”我放下糕点,用帕子擦了擦手,“沈家如何,已与我们无关。倒是你,去跟李掌柜说一声,之前看中的那几处铺面,可以着手去谈了。”

阿禾眼睛一亮,应了声“是”,脚步轻快地退了下去。她知道,小姐的心思,已经不在那滩污浊的泥沼里了。

爹推门进来,身上还带着前堂药铺的烟火气。他这几日沉默了许多,看向我的眼神复杂难辨,但终究没再提沈家之事。他只将一封信放在我面前。

“吏部侍郎府上递来的帖子。”爹的声音有些干涩,“沈砚……毕竟曾是他的门生。”

我展开信笺,快速浏览一遍。信是侍郎夫人写的,言辞客气,对沈砚的“英年早逝”表示惋惜,又隐约提及沈砚生前似有“难言之隐”,最后话锋一转,邀我过府一叙,说是“宽慰一二”。

宽慰是假,试探是真。沈砚暴毙,柳依依被逐,我这位刚被休弃的前妻却全身而退,难免引人猜疑。这位侍郎夫人,是想看看我在这其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

爹忧心忡忡:“婉娘,这……”

“无妨。”我将信折好,放回桌上,“正好,我也有事想请教侍郎夫人。”

三日后,我递帖登门。侍郎府邸气象森严,与沈家那种暴发户似的浮华截然不同。引路的婆子低眉顺眼,脚步无声。

侍郎夫人在花厅见我。她年约四旬,保养得宜,眉目间带着久居上位的疏离和精明。她并未穿素服,只着一身暗色锦袍,更显威严。

“周小姐节哀。”她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微微屈膝:“劳夫人挂心,小女与沈砚缘分已尽,谈不上哀恸。”

她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似在审视:“沈进士去得突然,听闻那日……周小姐也在场?”

“是。”我坦然迎上她的目光,“沈砚写下休书,小女便随家父离开了。谁知次日便听闻噩耗,着实令人扼腕。”我顿了顿,语气带上恰到好处的疑惑,“只是小女有一事不明,沈砚昨日尚能提笔休妻,精神矍铄,何以一夜之间便突发恶疾?那柳氏假孕之事,又是否与此有关?夫人与沈砚有半师之谊,不知可否知晓内情?”

我将问题轻巧地抛了回去。

侍郎夫人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叶,半晌才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沈砚识人不明,引狼入室,也是他命该如此。”她放下茶盏,目光锐利了几分,“只是,周小姐似乎对此……并不意外?”

我垂下眼睫,声音低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不瞒夫人,沈砚对柳氏偏听偏信,早已非一日两日。小女在沈家三年,冷眼旁观,知其性情执拗,听不进逆耳之言。如今酿成苦果,虽感痛心,却也……并非全然意外。”

这番话,半真半假,既解释了我为何“冷静”,又将沈砚之死归咎于他自身的昏聩和柳依依的歹毒,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侍郎夫人沉吟片刻,脸上的神色缓和了些许。她大约也觉得,我一个被休弃的妇人,哪有能力在沈府内宅兴风作浪?更何况,沈砚死了,对她丈夫而言,不过是少了一个不太重要的门生,并无太大损失。

“罢了,斯人已逝。”她挥了挥手,像是拂去什么不愉快的东西,“周小姐日后有何打算?”

“蒙家父不弃,暂且在家中帮忙打理些庶务,聊以度日。”我恭敬答道。

又闲谈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我便起身告辞。侍郎夫人并未多留,只让丫鬟送了我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算是“压惊”。

走出侍郎府,冬日稀薄的阳光照在身上,带着一丝暖意。我知道,这一关,算是过去了。至少在明面上,不会再有人将沈砚的死与我直接关联。权势之家的冷漠与务实,有时反而是最好的保护色。

回到周家,日子仿佛真的平静下来。我帮着爹打理药铺的账目,偶尔出面与各家庄头、掌柜商议事务。起初还有人因我被休弃的身份面露异色,但见我行事果决,账目清晰,手段甚至比爹更显老练,那些闲言碎语便渐渐平息了。

爹将我的变化看在眼里,初时的震惊与痛心慢慢沉淀,化作一种默许和支持。他开始将更多庶务交到我手上,甚至一些需要与外男打交道的场合,也放心让我前去。

“婉娘,你比爹强。”有一日对完账,他忽然感慨道,“若是男儿身,必能撑起门户,光耀门楣。”

我正核对着一批新到的药材清单,闻言笔尖一顿,抬起头,看着爹鬓边新添的白发,轻声道:“女儿身,也一样可以。”

时间如水,静静流淌。沈家的丧事办得潦草而狼狈,沈母一病不起,没多久也撒手人寰,沈家彻底树倒猢狲散,宅子变卖,仆役遣散,曾经的热闹转眼成了过眼云烟。至于柳依依,有人说她被逐出后流落街头,有人说她投了河,也有人说她远远地逃了,再无音讯。真假不知,也无人真正关心。

春去秋来,又是一年。

周家药铺在我的经营下,不仅原有的铺面生意兴隆,还新开了两家分号,名声愈发响亮。我以“周氏药行”的名义,与几家信誉良好的商号建立了稳定的药材往来,甚至开始涉足一些珍稀药材的生意。

这一日,我正在新开的分号后院查验一批刚从南边运来的香料药材,阿禾引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小姐,这位客商说是有极难得的货,想与主事人面谈。”

我抬起头,逆着光,看见一个身形高挑的男子站在院门口,穿着寻常的青布长衫,风尘仆仆,眉宇间却带着一股难以忽视的清朗之气。他目光落在我身上,微微一怔,随即拱手行礼,声音清越:“在下苏衡,见过东家。”

我放下手中的药材,站起身,还了一礼:“苏先生有礼,不知是何等难得的货物?”

他自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锦盒,打开。里面并非药材,而是几块色泽温润、形状奇特的石头,隐隐散发着一种类似檀香又带着一丝凛冽的气息。

“此物名‘醒石’,产于西南极边之地,焚之有异香,可安神醒脑,于调香、制药皆有大用。只是产量稀少,路途艰险,寻常商队难以获取。”苏衡不卑不亢地介绍道。

我拈起一块,触手温凉,那香气确实独特。“苏先生想如何合作?”

“在下可稳定供货,但需东家预付三成定金,且价格不菲。”他直言不讳,目光坦诚地看着我。

我沉吟片刻。这“醒石”我曾在古籍中见过记载,确是难得之物,若运用得当,无论是制成高级线香还是入药,利润可观。风险在于路途和此人的信誉。

“预付定金可以,”我放下石头,直视他的眼睛,“但我要先验看一批成色,并且,需要苏先生提供一个可靠的保人。”

苏衡似乎料到我会如此要求,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这是家师,青州名医陈景和的亲笔信,可为在下作保。”

陈景和?我心中一动,那是与爹齐名的杏林前辈,以性情孤高、识药精准著称,能得他作保,此人来历应当不虚。

我接过信,仔细看了印章和笔迹,确认无误,这才颔首:“既如此,便依苏先生。阿禾,带苏先生去前厅立契,支取定金。”

苏衡再次拱手:“东家爽快。”他转身随阿禾离去,走到院门口,却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中带着几分探究和欣赏,“恕在下冒昧,东家似乎……并非寻常商贾。”

我站在院中,身后是堆积如山的药材,空气中弥漫着各种草木的辛香。迎着他的目光,我平静道:“商贾也罢,女子也罢,能将生意做好,将药材用到该用的地方,便足够了。”

苏衡闻言,微微一怔,随即朗声一笑:“东家所言极是,是在下狭隘了。”说罢,转身大步离去。

我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月亮门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块“醒石”,冰凉的触感下,似乎蕴藏着某种未知的可能。

远处,周家药铺的伙计们正在忙碌地搬运药材,人声混杂着骡马的响鼻,充满了蓬勃的生机。

我将“醒石”放回锦盒,盖上盖子。

前尘旧事,已如云烟散尽。

而这靠着我自己双手挣来的、弥漫着药香的新生,才刚刚铺展开第一页。

足矣。

日子如流水般淌过,转眼又是大半年。周氏药行的生意愈发稳健,“醒石”制成的安神香在城中颇受文人雅士青睐,连带着其他药材销路也拓宽不少。苏衡此人,行事稳妥,供货及时,几次往来,倒成了药行一个重要的合作夥伴。

这日午后,我正在账房核对新季度的收支,阿禾脚步匆匆进来,面色有些异样:“小姐,苏先生来了,还带了一位……女眷。”

女眷?我略感诧异。苏衡往来皆是独身,从未听闻有家眷。我合上账本:“请他们到花厅用茶。”

步入花厅时,苏衡正与一位身着素衣的妇人低声说着什么。那妇人背对着我,身形瘦削,听到脚步声,她缓缓回过头来。

看清她面容的一刹那,我脚步微顿。

竟是柳依依。

她比一年前更加憔悴,原本姣好的面容失去了所有光彩,眼窝深陷,嘴角带着深刻的苦纹。唯有那双眼睛,在看到我时,骤然缩紧,里面翻涌着恐惧、怨恨,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乞求。

苏衡站起身,神色如常,拱手道:“周东家,冒昧打扰。这位是内子柳氏。”他语气平静,仿佛在介绍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内子?我心中波澜骤起,面上却不露分毫,只微微颔首:“苏先生,苏夫人。”

柳依依猛地低下头,双手紧紧绞着衣角,指节泛白。

“周东家,”苏衡继续道,声音沉稳,“今日携内子前来,是有一事相求,也是……致歉。”

他示意柳依依。柳依依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打,最终,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未语泪先流。

“周小姐……不,周东家……是我对不起您!是我猪油蒙了心,冒认恩人,构陷于您……沈砚……沈砚他死有余辜!”她泣不成声,语无伦次。

苏衡站在一旁,并未搀扶,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眼神清澈而坦荡:“数月前,我在北地行商,于一处破庙发现她昏厥在地,奄奄一息。救醒后,她神思恍惚,时常惊梦。后来……才断断续续说出实情。”他顿了顿,“她自知罪孽深重,无颜再见故人。是我劝她,因果循环,当面对质,方能求得内心片刻安宁,也……给周东家一个交代。”

花厅里只剩下柳依依压抑的哭泣声。

我看着跪在眼前的女子,这个曾与我虚与委蛇,最终又想拉我同归于尽的人。心中并无太多恨意,只剩下一种尘埃落定的漠然。沈砚已死,沈家已散,她也不过是个在命运漩涡里挣扎,最终被吞噬的可怜虫。

“起来吧。”我开口,声音没有起伏,“过去的事,我已忘了。”

柳依依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

苏衡弯腰将她扶起。她倚靠着苏衡,浑身仍在发抖,不敢与我对视。

“苏先生带尊夫人前来,想必不止是为了致歉?”我看向苏衡。

苏衡点了点头,目光里带着一丝恳切:“内子心神受损,寻常郎中之药收效甚微。听闻周伯父与东家皆精于医道,尤其擅长调理心疾……苏某冒昧,恳请东家施以援手。”他拱手,深深一揖。

我沉默片刻。救治柳依依?这倒是我未曾料想的局面。爹若知道,必定勃然大怒。

“医者父母心。”我缓缓道,“只是,家父年事已高,不宜劳神。若苏先生信得过,我可代为诊治。”

苏衡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多谢东家!”

柳依依也愣住了,呆呆地看着我。

“不过,”我话锋一转,目光掠过柳依依苍白的面孔,“心病还须心药医。药物只是辅助,能否走出来,终究要看她自己。而且,我周家药铺,诊金不菲。”

“这是自然!诊金药费,苏某绝不拖欠!”苏衡连忙应承。

自此,柳依依便每隔五日,由苏衡陪着,来药铺后堂由我施针用药。她在我面前总是战战兢兢,如同惊弓之鸟。我并不多言,只按部就班地行针,开方,神色淡漠。

几次之后,她的气色稍有好转,惊悸之症也减轻了些许。这一日,苏衡因事未能陪同,只有一个小丫鬟跟着她来。

行完针,她靠在榻上休息,我正收拾银针,她忽然低声开口,声音嘶哑:“你……为何要救我?”

我动作未停,将银针一根根插回针囊:“我救的不是你,是周家药行的名声,也是我自己的规矩。”我抬眼,看向她,“更何况,让你就这般疯了,或是死了,岂非太便宜你了?”

她身体一颤,眼中惧色更深。

“活着,清醒地活着,记住你做过的事,承受你该承受的,这才是你的报应。”我语气平静,却字字如锤。

柳依依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最终,伏在榻上,失声痛哭起来。这一次的哭声,不再仅仅是恐惧和委屈,似乎带上了几分痛彻心扉的悔恨。

我没有安慰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直到她哭声渐歇,才递过去一杯温水。

“喝了吧,苏先生快来了。”

她接过杯子,手指依然颤抖,却低声嗫嚅了一句:“……谢谢。”

自那日后,柳依依虽仍怕我,但眼神里那根尖锐的刺,似乎软化了些许。治疗依旧继续,她的病情在缓慢地好转。苏衡每次送来诊金,都极为丰厚,态度也愈发敬重。

一日,他结算完一批“醒石”的货款后,并未立刻离开,沉吟片刻,道:“周东家,苏某有一不情之请。”

“苏先生请讲。”

“苏某有意在城中开设一家香药铺子,专营各地奇香异药。观周东家行事,沉稳果决,精通药性,于经营之道更是独具慧眼。不知……可否有意合作?”他目光灼灼,带着真诚的期待。

这倒是个新提议。苏衡走南闯北,货源独特,而我拥有成熟的铺面和人脉,若能合作,确是互利共赢之事。

我并未立刻答应,只道:“兹事体大,容我斟酌几日。”

晚上,我将此事告知爹。爹捋着胡须,沉思良久。他对苏衡印象不差,尤其是得知他娶了柳依依并带其登门致歉后,觉得此人颇有担当。

“合作之事,有利有弊。你如今已能独当一面,此事……你自己拿主意吧。”爹最终将决定权交给了我。

几日后,我给了苏衡答复。可以合作,但需立下详细契约,权责分明,周家占股七成,苏衡以货源和技艺入股,占三成。苏衡欣然应允。

新铺子的筹备紧锣密鼓地展开。选址、修葺、招募人手,我与苏衡时常需要一同商议。他见识广博,心思缜密,许多想法与我不谋而合。相处日久,我发现此人确是个难得的务实之人,行事有度,不卑不亢。

这日,我们一同去验收新铺子的木工活计。忙完已是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青石板上。我们并肩走在回药行的路上。

“周东家,”苏衡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有时觉得,你不像久居内宅的女子。”

我侧目看他:“那该像什么?”

他笑了笑,目光落在远处天际的晚霞上:“像一棵树,风雨来袭时自有韧劲,晴空万里时亦不忘扎根深处。”

我微微一怔,未曾想他会如此说。

“苏某唐突了。”他收回目光,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沉稳,“只是觉得,与东家合作,甚是安心。”

我没有接话,心底却有一丝极细微的涟漪荡开。这种感觉,陌生而奇异。

回到周家,阿禾迎上来,递给我一封信:“小姐,府衙派人送来的。”

我拆开一看,是关于沈家旧宅最终变卖、款项清算的一纸公文。沈家,至此算是彻底了结。

我将公文随手丢进香炉,看那火焰舔舐纸页,化为灰烬。

抬头望去,院子里,爹正在指导一个小伙计辨认药材,夕阳给他花白的头发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前堂传来伙计们收拾铺面的声响,夹杂着隐约的药香。

一切都刚刚好。

过去的,已焚毁殆尽。

而未来的路,虽未知,却似乎不再那么孤寂漫长。

我深吸一口带着药香的空气,转身,向灯火通明的内堂走去。

来源:辉姑娘一点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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