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养老院的银杏树又黄了,陈守仁坐在窗边,看着金色的叶子一片片落下。这是他住进“夕阳红”养老院的第三年,也是妻子李玉芬离开的第五年。
养老院的银杏树又黄了,陈守仁坐在窗边,看着金色的叶子一片片落下。这是他住进“夕阳红”养老院的第三年,也是妻子李玉芬离开的第五年。
“老陈,又发呆呢?”护工小刘端着药进来,“该吃药了。”
陈守仁机械地接过水杯,目光仍停留在窗外。这里的日子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每天同样的时间起床、吃饭、吃药、活动、睡觉。老人们最大的娱乐是比较谁的子女本周来探望的次数多,而陈守仁总是输家。
他儿子陈建国上次来还是三个月前,匆匆留下一些水果和日用品,说公司项目紧急,下次一定多待会儿。陈守仁理解,真的理解。建国如今是公司高管,忙得脚不沾地,孙子小明又要准备高考。谁有时间总往郊区的养老院跑呢?
直到那天下午,陈建国突然出现在养老院,脸色比哭还难看。
“爸,我得跟你说件事。”建国搓着手,罕见的局促不安。
“公司出问题了?”陈守仁第一反应是儿子遇到了经济困难。
“不是公司。”建国深吸一口气,“是...我被诊断出早期胃癌。医生说需要立即手术,术后还要化疗。”
陈守仁手中的老花镜掉在地上,镜片裂开一道缝,如同他此刻的心脏。
“医生说预后不错,发现得早。”建国急忙补充,“但手术后需要休养一段时间,公司那边已经请了长假。”
陈守仁颤抖着扶住窗台:“告诉你媳妇和小明了吗?”
“晓慧知道了,还没告诉小明,怕影响他高考。”建国终于抬起头,眼里满是血丝,“爸,我...我其实来是想说,治疗期间可能没法常来看您了。”
陈守仁盯着儿子看了很久,忽然站起身开始收拾行李。
“爸,您干什么?”
“回家。”陈守仁言简意赅,“你妈走后,我就该坚持一个人住的。”
“可是您的心脏——”
“还没到需要人把屎把尿的地步。”陈守仁打断儿子,“你现在这样,我能安心住这儿?”
建国还想劝阻,但看着父亲倔强的背影,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他知道,父亲决定的事,三十年前就没人能改变了。
就这样,83岁的陈守仁搬回了空置多年的老房子。建国原本请了保姆,但被父亲坚决回绝。
“我还照顾得了你。”陈守仁对躺在床上的儿子说,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第一天早晨,陈守仁五点就起床,熬了小米粥,蒸了鸡蛋羹。他记得建国小时候最爱吃他做的鸡蛋羹,总是吵着要“爷爷做的软软的蛋蛋”。如今50岁的建国躺在童年睡过的床上,虚弱得像个小孩子。
“爸,太咸了。”建国吃了一口粥,小声说。
陈守仁尝了尝,沉默片刻:“我重做。”
“不用了——” 但老人已经端着碗走向厨房。
第二遍粥还是咸了。陈守仁盯着盐罐,手抖得厉害。老了,连盐都把握不准了。最后是建国妻子晓慧悄悄过来重新煮了粥,陈守仁坐在厨房小板凳上,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那天晚上,陈守仁翻出李玉芬的旧菜谱,戴着老花镜一页页翻看。李玉芬的字娟秀工整,每道菜都详细标注了材料和步骤,甚至还有小小的注意事项:“建国不吃香菜”“少放酱油”“火候要小”。
看着看着,陈守仁的眼睛湿了。芬儿,你要是还在,该多好啊。他对着照片中的妻子喃喃自语。
第二天早晨,陈守仁照着菜谱做的鸡蛋羹获得了建国难得的微笑:“就是这个味道,爸。”
治疗过程远比想象中艰难。建国术后虚弱,化疗反应严重,时常呕吐不止。有次建国吐得厉害,陈守仁急着去扶,自己却脚下一滑摔倒在地。晓慧慌忙赶来,看见公公挣扎着想自己爬起来,建国一边呕吐一边试图扶父亲,两个男人狼狈不堪。
“叫你们请个保姆!”晓慧又急又气,“这要是摔骨折了怎么办?”
陈守仁摆摆手:“地太滑了,不碍事。”
但当晚他就让晓慧教他使用智能手机下单防滑垫。从此,陈守仁开始了他的“学习之旅”——学习网上购物、学习预约挂号、甚至学习做各种营养餐。他笔记本上密密麻麻记满了注意事项,字迹颤抖却认真。
有一天,建国低烧不退,恰逢晓慧出差,陈守仁一个人守着儿子一夜未眠。天快亮时,建国终于退烧了,迷迷糊糊中喊了一声“爸”。
“哎,爸在。”陈守仁紧握儿子的手,想起建国小时候发烧,他也是这样整夜守着。时光仿佛倒流,只是这次需要照顾的是长大了的儿子。
最艰难的时刻是建国第四次化疗后,副作用达到顶峰,情绪极度低落。那天陈守仁端着粥进屋,发现建国把药全都扫到了地上。
“不想吃了,没用。”建国面如死灰,“太难受了,不如——”
“胡说!”陈守仁罕见地提高了声音,“我83岁了还在努力活着,你50岁就想放弃?”
建国怔怔地看着父亲。陈守仁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你妈走的时候,我觉得天塌了,也不想活了。但想起她说的‘替我看顾好建国和小明’,我就咬牙撑下来了。你现在也有儿子,你想让小明记住一个轻言放弃的爸爸吗?”
建国沉默了。良久,他轻声说:“爸,对不起。”
陈守仁弯腰捡起地上的药瓶,手抖得厉害,试了几次才成功。当他直起身时,发现建国在默默流泪。
“爸,我也怕...”建国终于说出心底的话,“怕看不到小明上大学,怕不能陪晓慧到老,怕...怕留下您一个人。”
陈守仁坐在床边,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背,如同建国小时候做噩梦时那样。
“不怕,”老人声音沉稳,“有爸在。”
三个月的治疗期结束后,建国的病情逐渐稳定。医生宣布癌细胞得到控制的那天,全家去餐馆吃了顿饭。小明高考结束,晓慧眉头舒展,建国脸上也有了血色。
吃饭时,建国举起茶杯:“爸,以茶代酒敬您。没有您,我撑不过来。”
陈守仁摇摇头:“一家人,不说这些。”
回家路上,经过一家新开的养老院,建国忽然说:“爸,等我完全康复了,您要是还想回养老院——”
“不回了。”陈守仁望着车窗外,“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我在老房子住惯了。”
其实真正的原因是,陈守仁在某天整理旧物时,发现了李玉芬留下的一封信,夹在她常看的那本《唐诗三百首》里。信写于她确诊晚期肺癌后,字迹因疼痛而歪斜,却依然清晰:
“守仁:我走以后,不要把自己关起来。建国需要你,就像你需要他一样。父母子女一场,是谁照顾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始终在一起...”
那天傍晚,陈家老房子的厨房里,陈守仁正在准备晚饭。建国走进来,自然地接过父亲手中的菜刀。
“爸,我来切,您告诉我怎么做好吃就行。”
陈守仁退到一旁,看着儿子熟练的刀工。夕阳透过窗户洒进来,将两个人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
“记得多放点姜,小明晚上回来吃饭。”陈守仁说。
“知道,晓慧已经发微信提醒了。”建国笑道,晃了晃手机。
陈守仁点点头,走到窗前。外面的银杏树正茂盛,绿油油的叶子在夕阳下闪着金光。他忽然想起养老院那棵银杏,这个季节应该已经结果了。
养老院的日子很好,但哪里比得上家里的烟火气呢?陈守仁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米饭的香气和家的味道。
“爸,盐放这些够吗?”建国问。
陈守仁走过去,捏起一小撮盐,稳稳地撒进锅里。
“够了,”他说,“正好。”
来源:秋峰练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