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当惠妃的人撞开那扇薄薄的木门时,我正蹲在地上,帮我娘收拾一地散落的香料。
完,我娘是炼香师,她只用一蛊香,就令毫不出色的兰妃日日承宠
当惠妃的人撞开那扇薄薄的木门时,我正蹲在地上,帮我娘收拾一地散落的香料。
那些平日里被我娘视若珍宝的瓶瓶罐罐,此刻碎裂满地,馥郁又绝望的香气,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我的喉咙。
“抓住她们!这对用妖术媚上的贱婢!”
为首的太监声音尖利,像一把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耳膜。
我娘,苏娘,却异常地镇定。
她甚至没有看那些如狼似虎的宫人一眼,只是伸出那双布满薄茧的手,轻轻将我拉了起来,护在身后。
她的手心很暖,却在微微颤抖。
我透过她单薄的肩,看到惠妃穿着一身艳丽的宫装,在几个宫女的簇拥下,缓缓走了进来。
她脸上带着胜利者的微笑,目光轻蔑地扫过我们母女,最后,定格在我娘脚边那个尚未打翻的鎏金小香炉上。
“就是这个,”她红唇轻启,语气里满是快意,“就是这个东西,让兰妃那个,偷走了皇上的心。”
我浑身冰冷,脑子里嗡嗡作响。
完了。
一切都完了。
我娘是炼香师的秘密,终究还是暴露了。
我和我娘,是官家罪奴。
爹爹曾是江南小有名气的香料商人,家道殷实,生活富足。
记忆里,我的童年是泡在各种香气里的。
娘亲并不懂生意,她只痴迷于一件事——炼香。
爹爹走南闯北,寻来的各种珍奇香料,十之八九都进了娘亲的香室。
他说,我娘的手,是天生为香而生的。
别家熏香,不过是几种香料简单的混合,浓烈刺鼻。
而我娘炼出的香,却是有灵魂的。
她能将几十种,甚至上百种香料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炼出的香,或清冷如月下寒泉,或温暖如冬日暖阳,甚至能勾起人心中最深处的回忆。
爹爹常笑说,若不是为了他这个俗人,我娘本该是山中不问世事的仙子。
可是一夜之间,仙子坠入了凡尘。
爹爹的生意被人构陷,说是与海寇有染,万贯家财被抄没,爹爹不堪受辱,在狱中自尽。
我和娘亲,作为家眷,被没入宫中为奴。
那一年,我才十二岁。
宫里的日子,是灰色的。
我和娘被分到了浣衣局,那是宫里最苦最累的地方。
终日与冰冷刺骨的井水和永远洗不完的脏衣服为伴,稍有不慎,便是管事姑姑的打骂。
娘亲那双曾经只用来摆弄花草香料的纤纤玉手,很快就变得粗糙红肿,冬天里,更是裂开一道道血口子。
我常常在夜里,听见她压抑的哭声。
我知道,她不是为自己哭,她是心疼我。
她总说:“未未,是娘对不起你,让你跟着我受苦了。”
我只能抱着她,一遍遍地说:“娘,有你陪着,未未不怕。”
可我心里是怕的。
我怕这暗无天日的生活永无尽头,我怕看到娘亲被这苦难彻底压垮。
为了让我能吃上一口热乎的饭,为了让我少挨几句责骂,娘亲开始重操旧业。
她利用浣衣局后山那些不起眼的野花野草,混合着我们分例里那点少得可怜的劣质香饼,悄悄地炼制一些安神助眠的香丸。
她将香丸送给那些同样苦命的宫女,或是饱受失眠之苦的管事姑-姑。
娘亲的香,是有奇效的。
渐渐地,我们在浣衣局的日子,好过了一些。
至少,不会再有人无缘无故地克扣我们的吃食,也不会再有管事姑姑对我动辄打骂。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在幽幽的香气和无尽的劳作中,平淡地过下去。
直到我们遇见了兰贵人。
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我因为中暑晕倒在了运送衣物的路上。
是兰贵人的轿子恰好经过。
她没有像别的贵人那样嫌恶地绕开,而是让轿子停下,命人给我喂了水,还让随行的太医给我瞧了瞧。
她甚至,还赏了我一支上好的玉簪。
那是我进宫以来,第一次感受到来自上位者的善意。
娘亲知道后,带着我,去兰贵人的“听雨轩”磕头谢恩。
听雨轩,名字雅致,却是宫中最偏僻冷清的宫殿之一。
兰贵人出身不高,家世平平,人也如她的封号一般,淡雅如兰,不争不抢。
在百花争艳的后宫里,这样的性子,注定是要被遗忘的。
我们去的时候,她正一个人坐在窗前发呆,脸上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愁。
看到我们,她才勉强笑了笑。
娘亲感念她的恩情,斗胆献上了一包她亲手调制的安神香。
“贵人凤体矜贵,想是常有忧思。这是奴婢用山野草木制成的安神香,不值什么,但求能为贵人换一夜好眠。”
兰贵人接过香包,闻了闻,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好别致的香气。”
从那以后,娘亲便时常会给兰贵人送一些安神香过去。
兰贵人也时常会赏我们一些吃食和布料,我们的日子,越发好过了。
我天真地以为,这只是一场单纯的,知恩图报。
转折发生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兰贵人身边的贴身宫女,冒着大雨,深夜找到了我们那间破旧的小屋。
她跪在地上,哭着求我娘,救救她家主子。
原来,兰贵人的家人在朝中遭人弹劾,处境岌岌可危。
唯一能救他们的,只有皇上的恩宠。
可皇上,已经有大半年没有踏足过听雨轩了。
“苏娘,”宫女拉着我娘的衣袖,声音嘶哑,“我家主子说,您不是寻常人。您炼的香,有奇效。求求您,帮帮我家主子吧!只要能让皇上多看主子一眼,您的大恩大德,我们主仆永世不忘!”
我娘的脸色,在那一刻变得惨白。
我站在一旁,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我这才明白,兰贵人对我们的好,或许,并不仅仅是出于善意。
她看中的,是我娘炼香的本事。
娘亲沉默了很久,久到外面的雨声都仿佛静止了。
最后,她看着我,轻轻叹了口气。
“好。”
她说。
从那天起,我娘变了。
她不再只是摆弄那些寻常的花草。
她开始想方设法,托人从宫外采买一些珍稀的香料。
为此,我们花光了所有的积蓄,甚至还欠下了一些人情债。
她把自己关在小屋里,没日没夜地研究香方。
她的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专注与疯狂。
我好几次劝她:“娘,我们只是奴婢,后宫争斗,不是我们能掺和的。万一……”
她总是打断我:“未未,你忘了你爹是怎么死的吗?在这吃人的地方,没有权势,我们连蝼蚁都不如。我们不是在帮兰贵人,我们是在帮我们自己。”
“只有兰贵人得势了,我们才能有出头之日,才能为你爹报仇雪恨!”
爹爹的死,是她心中永远的痛。
我无力反驳。
半个月后,一蛊名为“月下逢”的香,被秘密送进了听雨轩。
那香,真的很神奇。
它不像宫里常用的那些熏香,浓郁得令人发腻。
它的味道很淡,淡到几乎闻不见。
可只要点燃一小块,整个宫殿,便会弥漫着一种清冷而温柔的气息。
就像是,夏夜里,站在开满昙花的庭院中,抬头看见一轮皎洁的明月。
能让人瞬间忘却所有的烦恼和疲惫。
那天晚上,已经大半年没去过听-雨轩的皇上,鬼使神差地,走进了那座冷清的宫殿。
然后,一夜未出。
第二天,兰贵人,晋为了兰嫔。
从那以后,兰嫔的恩宠,便如日中天。
皇上一连半个月,都宿在她的宫里。
各种赏赐,流水一般地送进听雨轩。
兰嫔的家人,也官复原职,甚至比从前更得重用。
听雨轩,从宫中最冷清的角落,一跃成为了最炙手可-热的地方。
而我和娘,也水涨船高。
我们被调出了浣衣局,进了兰嫔宫里,专门负责打理花草和熏香。
我们有了宽敞明亮的住处,吃穿用度,都比从前好了百倍。
走在路上,再也没有人敢对我们指指点点,甚至还有不少人,上赶着来巴结我们。
我看着娘亲脸上久违的笑容,心里却始终有一丝不安。
这种依靠旁人恩宠得来的好日子,就像是沙滩上的城堡,看似美丽,却经不起任何风浪。
兰嫔,不,现在应该叫兰妃了。
她的变化,是显而易见的。
她不再是那个淡雅如兰,与世无争的兰贵人了。
她的衣着越来越华丽,排场越来越大,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少了。
取而代之的,是身为宠妃的骄矜和多疑。
她对我娘的态度,也从最初的感激和倚重,变成了理所当然的索取和命令。
她对我娘炼的香,要求越来越高。
“苏娘,这‘月下逢’虽然好,但皇上闻久了,怕是会腻。你得再想想法子,炼出些更新奇的香来。”
“本宫听说,西域进贡了一种‘龙涎香’,价比黄金,你无论如何,也要给本宫弄来一些。”
“还有,惠妃那个,最近总是在御花园跟皇上‘偶遇’,你给本宫炼一种香,要让皇上闻了,就觉得她身上的味道俗不可耐!”
我娘的眉头,越皱越紧。
炼香,尤其是这种能影响人心神的奇香,本就是一件极其耗费心神,且有违天和的事情。
许多珍稀的香料,更是可遇不可求。
更何况,兰妃的要求,越来越离谱,甚至带上了一丝邪性。
我再次劝我娘:“娘,收手吧。兰妃已经不是从前的兰贵人了。我们现在的生活已经很好了,不要再冒这个险了。”
娘亲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傻孩子,上了这条船,哪里是想下就能下的?”
“我们现在的一切,都是兰妃给的。她一句话,就能让我们回到从前,甚至比从前更惨。我们没有退路了。”
是啊,我们没有退路了。
从我们答应她的那一刻起,我们的命运,就和她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为了满足兰妃日益增长的需求,也为了自保,我娘不得不更加殚精竭虑。
她开始研究一些古籍上记载的,近乎失传的香方。
那些香方,诡异而危险。
其中一味名为“蚀骨梦”的香,据说能让人在梦中,经历世间最美好的幻境,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但炼制此香的引子,却是一种带有剧毒的草药。
稍有不慎,便会伤及炼香人自身。
我跪在地上,死死拉住我娘的手,不让她去碰那株被小心存放在盒子里的毒草。
“娘!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是在玩火!您会没命的!”
我哭着喊道。
娘亲却只是平静地看着我,眼中是我读不懂的深沉。
“未未,你记住,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活下去。有尊严地活下去。”
她拂开我的手,毅然决然地,将那株毒草,碾碎,入药。
那几天,我娘把自己关在香室里,三天三夜没有出门。
我守在门外,心如刀绞。
我能闻到,从门缝里飘出的,一阵阵奇异的香气。
那香气,时而甜美如蜜糖,时而苦涩如黄连,时-而又带着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诡异。
第四天早上,门开了。
我娘走了出来,脸色苍白如纸,仿佛瞬间老了十岁。
但她的手里,却捧着一小块黑色的香膏。
那就是“蚀骨梦”。
“蚀骨梦”的效果,立竿见影。
皇上在兰妃的宫里,一连住了七天。
据说,他每天都神采奕奕,对兰妃更是言听计从,宠爱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朝堂上,兰妃的父亲,被破格提拔为吏部尚书。
后宫里,兰妃的权势,几乎可以与皇后分庭抗礼。
所有人都说,兰妃是天生的凤命。
只有我知道,这一切的背后,是我娘用自己的心血,甚至是性命,换来的。
我看着日渐憔ें悴的娘亲,和越发骄纵跋扈的兰妃,心中的不安,达到了顶点。
我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最先发难的,是惠妃。
她曾经是后宫最受宠的妃子,家世显赫,容貌艳丽。
兰妃的异军突起,让她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
她不是傻子,兰妃的得宠,太过蹊跷。
一个毫不出色,被冷落了数年的女人,怎么可能在短短几个月内,就将皇上的心,牢牢抓住?
她开始暗中调查。
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
很快,她就查到了我和我娘的身上。
她查到,我们是从浣衣局,被兰妃一手提拔上来的。
她查到,我娘在进宫前,出身于香料世家。
她查到,兰妃宫里,总是萦绕着一种若有似无的,奇异的香气。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一个令人震惊的可能——
兰妃,在用香,迷惑皇上。
这在后宫,是等同于“巫蛊之术”的弥天大罪。
那天,我像往常一样,帮娘亲整理香料。
娘亲最近的身子越来越差,时常咳嗽,夜里也睡不安稳。
我知道,那是炼制“蚀骨梦”伤了她的根本。
我劝她歇一歇,她却只是摇摇头。
“兰妃那边,催得紧。”
她正在调配一味新的香,名为“忘忧”。
她说,这香能让人忘却烦恼,心境平和。
我却觉得,这名字,充满了讽刺。
我们制造着能让他人“忘忧”的香,自己却活在无尽的忧虑之中。
就在这时,门被撞开了。
惠妃带着人,闯了进来。
于是,便发生了开头的那一幕。
“妖术媚主,罪当万死!”
惠妃的声音,在小小的屋子里回荡,带着冰冷的杀意。
她身后的太监宫女们,虎视眈眈地围了上来。
我吓得魂飞魄散,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娘亲却死死地护在我身前,她的背影,明明那么单薄,此刻却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山。
“惠妃娘娘,”她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奴婢不懂您在说什么。这些,不过是奴婢平日里用来熏香安神的一些寻常草木罢了。”
“寻常草木?”惠妃冷笑一声,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她走到那个鎏金小香炉前,用手帕包着,小心翼翼地捏起一小块黑色的香膏。
那是还没来得及送走的,“蚀骨梦”。
“苏娘,你当本宫是傻子吗?这东西,是从兰妃的枕头底下搜出来的!御医已经验过,里面含有‘断肠草’的成分!”
“断肠草”三个字,像一道惊雷,在我脑中炸开。
断肠草,剧毒之物,无药可解。
我难以置信地看向我娘。
她明明告诉我,那只是炼香的引子!
娘亲的脸色,终于变了。
她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
“娘娘明鉴,奴婢只是个浣衣局出来的粗使奴婢,哪里认得什么断肠草。这……这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栽赃陷害?”惠妃笑得越发得意,“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狡辩?”
她拍了拍手。
门外,走进来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太监。
是我。
是我常常托他去宫外采买香料的那个小太监,小林子。
我心里“咯噔”一下,沉到了谷底。
小林子跪在地上,不敢看我们,哆哆嗦嗦地说道:“回……回禀惠妃娘娘,就是苏娘……是苏娘让奴才去宫外,买的……买的断肠草。她还给了奴才一大笔封口费……”
“你胡说!”我再也忍不住,冲了出去,“小林子,我娘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血口喷人!”
小林子吓得一抖,头埋得更低了。
惠妃身边的太监一脚踹在我心口,我顿时疼得蜷缩在地,半天喘不过气来。
“贱婢!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未未!”娘亲惊呼一声,想要过来扶我,却被两个粗壮的婆子死死按住。
“苏娘,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好说?”惠妃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眼神如同在看两只待宰的羔羊。
“只要你肯招认,是兰妃指使你用这毒香媚惑皇上,本宫可以念在你也是受人胁迫,饶你女儿一条性命。”
我明白了。
惠妃的目标,从始至终,都不是我们。
是兰妃。
我们母女,不过是她用来扳倒兰妃的一颗棋子。
我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悲凉和愤怒。
我们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到头来,还是成了别人权斗的牺牲品。
我看向我娘,她也在看我。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痛苦,挣扎,和一种……决绝。
我突然懂了。
她要牺牲自己,保全我。
“不!娘!不要!”我声嘶力竭地喊道。
娘亲却对我,缓缓地,露出了一个微笑。
那笑容,和多年前,在江南的那个开满鲜花的院子里,一模一样。
温柔,而又充满了力量。
她转过头,看着惠妃,一字一句地说道:
“是。是奴婢一人所为。”
“奴婢嫉妒兰妃娘娘得宠,便心生歹念,用这毒香,想要构陷于她。”
“此事,与兰妃娘娘无关,也与我女儿无关。”
“奴婢,愿以死谢罪。”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看着我娘,被那两个婆子粗鲁地拖了出去。
她没有回头,一次都没有。
惠妃满意地笑了。
她走过来,蹲下身,用涂着鲜红蔻丹的指甲,抬起我的下巴。
“真是个好母亲啊。”
她轻声说道,语气里充满了嘲讽。
“可惜,她跟错了主子,也太小看了本宫。”
“你以为,她把所有罪责都揽下来,你就能活命了吗?”
“天真。”
“斩草,要除根。这个道理,本宫比谁都懂。”
她的声音,像毒蛇的信子,冰冷,黏腻。
我浑身发抖,牙齿都在打颤。
“你……你想干什么?”
“放心,”她拍了拍我的脸,“本宫不会让你这么快就去陪你娘的。”
“毕竟,你娘的手艺,可是个宝贝。就这么失传了,岂不可惜?”
“本宫会把你送到慎刑司,让他们‘好·好·招·待’你。直到你把你娘炼香的本事,一五一十,全都吐出来为止。”
说完,她站起身,像丢掉一块脏手帕一样,丢开了我。
“带走。”
冰冷的两个字,宣判了我的死刑。
我被两个太监架起来,拖着往外走。
经过门口时,我看到了兰妃。
她就站在不远处的廊下,被一群宫人簇拥着,像一朵盛开的牡丹。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既没有担忧,也没有愧疚。
她只是冷漠地,看着我们这边。
当我的目光与她相遇时,她甚至,还对我,扯了扯嘴角。
那是一个,冰冷而又残忍的,微笑。
那一瞬间,我心中所有的恐惧,都化为了滔天的恨意。
是她!
是她出卖了我们!
那个被我们从泥潭里拉出来,捧上云端的女人,在我们最危急的时刻,不仅没有伸出援手,反而,在背后,给了我们最致命的一刀!
为什么?
我死死地盯着她,想要从她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的解释。
可她,只是淡淡地移开了目光,仿佛我们母女,只是两只无关紧要的蚂蚁。
我被拖走了。
身后,传来了惠妃和兰妃虚伪的寒暄。
“兰妹妹,你宫里出了这等刁奴,妹妹可要当心啊。”
“多谢惠妃姐姐提醒。是妹妹御下不严,识人不清,险些酿成大祸。改日,定当备上厚礼,亲自去姐姐宫里,好好道谢。”
“呵呵,姐妹之间,何须如此客气……”
声音越来越远。
我的心,也越来越冷。
我被关进了慎刑司最深处的一间牢房。
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腐烂的味道。
我不知道我娘被关在哪里。
我只知道,我们都掉进了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里。
一个由惠妃和兰妃,联手为我们打造的,绝望的深渊。
在慎刑司的日子,是地狱。
每天,都有人来审问我。
他们用尽了各种酷刑。
鞭打,烙铁,甚至,将我的手指,一根根地夹在拶子里。
十指连心,那种痛,像是要将人的灵魂都撕裂。
他们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让我交出我娘的香方。
我咬紧牙关,一个字都不肯说。
每一次昏死过去,我都会看到我娘的脸。
她对我微笑,对我说:“未未,活下去。”
是啊,我不能死。
我死了,就称了那些人的意。
我死了,我娘的冤屈,就再也无人知晓。
我死了,就再也不能为她报仇了!
我要活下去。
我不仅要活下去,我还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我以为自己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转机,毫无预兆地来了。
那天,一个面生的老太监,来到了我的牢房。
他没有对我用刑,只是给我送来了一碗热粥,和一些干净的伤药。
我警惕地看着他,以为这又是什么新的折磨手段。
他却只是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沈姑娘,吃吧。这是……故人所托。”
“故人?”我沙哑地问道。
“一个姓苏的,伟大的母亲。”
我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是娘!是娘托人来看我了!
我狼吞虎咽地喝下那碗粥,感觉自己像是活了过来。
老太监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怜悯。
“你娘,她很好。”他说,“她被关在天牢,惠妃和兰妃,暂时还动不了她。”
“为什么?”我不解。
“因为,皇上知道了。”
老太监告诉我,我娘被抓走的那天晚上,皇上又去了兰妃的宫里。
可是,那晚,没有了“蚀骨梦”的加持,兰妃宫里,只有一股庸俗的脂粉气。
皇上大失所望,中途便离开了。
他回了养心殿,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习惯了兰妃宫里那独特的香气,习惯了在那种香气中安然入睡。
他派人去问兰妃,那香是怎么回事。
兰妃支支吾吾,只说是从一个宫女那里得来的安神香,那宫女已经犯了错,被处置了。
皇上何等聪明,立刻就起了疑心。
他派人暗中一查,便查到了我和我娘的身上,也查到了惠妃和兰妃之间的勾当。
“皇上震怒。”老太监说,“他没想到,他最宠爱的两个妃子,竟然联手,把他当猴耍。”
“但是,皇上更在意的,是你娘炼香的本事。”
“他下令,在你娘和你,没有交出香方之前,谁也不准动你们。”
我明白了。
我和我娘,从惠妃和兰妃的棋子,变成了皇上的“人质”。
我们的性命,暂时是保住了。
但我们,也失去了自由。
老太监是皇后的人。
皇后,是这后宫里,真正的,不动声色的赢家。
她出身名门,地位稳固,从不参与妃嫔之间的争斗。
但她,却对所有事情,都了如指掌。
惠妃和兰妃斗得两败俱伤,最高兴的,莫过于她。
她派老太监来,名为探望,实为拉拢。
“皇后娘娘说,”老太监看着我,“沈姑娘是个聪明人。这后宫,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惠妃和兰妃能给你的,皇后娘娘能给你双倍。”
“只要你肯为你娘,也为皇后娘娘,效力。”
我看着他,沉默了很久。
我的脑子里,飞快地运转着。
皇后……
这或许,是我唯一的,翻盘的机会。
“我想见我娘。”我开口说道,声音因为久不说话,而异常嘶哑。
老太监点了点头。
“皇后娘娘,已经安排好了。”
三天后,我见到了我娘。
在天牢那间同样阴暗的牢房里。
她瘦了很多,头发也白了大半,但精神,却还算好。
看到我,她浑浊的眼睛里,瞬间亮起了光。
“未未!”
我们母女俩,隔着牢门,紧紧地握住了对方的手。
“娘,对不起,是我没用,让你受苦了。”我泣不成声。
娘亲却摇了摇头,用她粗糙的手,擦去我的眼泪。
“傻孩子,说什么胡话。你还活着,比什么都强。”
我把皇后派人接触我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娘亲听完,沉默了。
良久,她才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和决绝。
“未未,你听娘说。”
“炼香之术,是我们的立身之本,也是我们的催命符。”
“娘已经老了,这身子骨,也熬不了多久了。但你还年轻,你不能一辈子,都当别人的棋子。”
“你要学会,自己执棋。”
她看着我,眼神变得无比锐利。
“皇后想利用我们,我们,也可以利用她。”
“香方,可以给她。但不能全给。”
“你要学会,留一手。那是我们最后的,保命的底牌。”
“还有,兰妃和惠妃,她们欠我们的,一定要让她们,加倍偿还!”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娘,我记住了。”
从那天起,我开始假意配合慎刑司的审问。
我“交”出了一些香方。
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安神、驱蚊、怡情的普通香方。
但即便是这些普通香方,经过我娘的改良,也比宫里御用的那些,要精妙得多。
皇后拿到香方,龙心大悦。
她下令,将我从慎刑司放了出来,安排在她宫里,当一个不起眼的制香宫女。
我娘,也从天牢,被转移到了一个偏僻的院落,名为“静心苑”,虽无人身自由,但衣食无忧,总算是脱离了生命危险。
我知道,这是皇后在向我示好,也是在向我展示她的实力。
我表面上,对皇后感恩戴德,尽心尽力地为她制香。
暗地里,我却在悄悄地,进行着我的复仇计划。
我利用为皇后制香的便利,开始接触宫里各个权力中心的人物。
我用特制的香,为太后缓解了多年的头风之症。
我用特制的香,让一直无所出的德妃,成功怀上了龙裔。
我用特制的香,帮助一个失势的皇子,重新获得了皇上的关注。
我从不索取任何回报。
我只是在他们面前,不动声色地,埋下一颗颗“善意”的种子。
我知道,这些种子,在未来的某一天,会为我开出意想不到的花。
我的名声,渐渐在宫里传开。
所有人都知道,皇后宫里,有一个制香技术出神入化的宫女,沈未。
惠妃和兰妃,自然也听说了。
她们几次三番,想派人来拉拢我,都被我以“皇后娘娘恩重如山,奴婢不敢有二心”为由,婉言谢绝了。
她们越是得不到,就越是心痒。
尤其是兰妃。
失去了我娘的奇香,皇上虽然没有废黜她,但对她的恩宠,却是一落千丈。
她从云端跌落,再次尝到了被冷落的滋味。
这种落差,比从未得到过,更让她难以忍受。
她开始变得歇斯底里,想尽一切办法,想要重新夺回皇上的心。
而我,就是她眼中,唯一的希望。
机会,很快就来了。
皇上的寿辰将至。
皇后下令,让我为寿宴,炼制一味举世无双的奇香,作为献给皇上的寿礼。
我领了命。
然后,我“不小心”,在去御药房领用香料的时候,将一张“废弃”的香方,掉在了路上。
那张香方,被一个“恰好”路过的小太监,捡到了。
而那个小太监,是兰妃的人。
香方上写的,是“蚀骨梦”的配方。
但,是一个被我篡改过的,有问题的配方。
我知道,兰妃一定会铤而走险。
她已经走投无路了。
果不其然。
寿宴当晚,当皇后将我炼制的,名为“四海升平”的奇香献上,引得龙心大悦,满堂喝彩之时。
兰妃,也款款起身,献上了她的“贺礼”。
一个精致的白玉香炉。
香炉里,点燃的,正是那“蚀骨梦”。
她以为,她能像从前一样,靠着这奇香,再次俘获皇上的心。
她却不知道,那香里,被我多加了一味药材。
一味,与“断肠草”相生相克,一旦混合燃烧,便会产生剧烈幻觉,让人陷入癫狂的药材。
香气,很快在殿内弥漫开来。
那是一种,比我娘炼制的“蚀骨梦”,更加甜腻,更加具有诱惑性的味道。
皇上闻到,先是眼前一亮,随即,眼神就开始变得迷离。
兰妃见状,心中大喜,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她走到大殿中央,开始翩翩起舞。
她跳的,是她最擅长的“霓裳羽衣舞”。
从前,皇上最爱看她跳这支舞。
可今天,皇上看着她,眼中却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妖……妖怪!”
皇上突然大叫一声,从龙椅上跳了起来,指着兰妃,浑身发抖。
“有妖怪!快!快给朕拿下!”
所有人都惊呆了。
兰妃也停下了舞蹈,一脸错愕地看着皇上。
“皇上……您怎么了?臣妾是兰儿啊……”
“不!你不是!”皇上状若疯狂地摇着头,“你是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你要吃了朕!你要吃了朕!”
说着,他竟然拔出侍卫的佩剑,朝着兰妃就砍了过去。
大殿内,顿时乱作一团。
侍卫们手忙脚乱地拦住皇上,太监宫女们尖叫着四处逃窜。
兰妃吓得花容失色,瘫倒在地。
我站在皇后的身后,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我知道,兰妃,完了。
皇上被太医灌下安神汤,沉沉睡去。
兰妃,因为“惊吓君父,妖言惑众”,被打入冷宫。
她宫里的小太-监,被抓到慎刑司严刑拷打,很快就招认了,那“蚀骨梦”的香方,是他从我这里“偷”来的。
一时间,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我。
皇后将我叫到跟前,脸色阴沉。
“沈未,这是怎么回事?”
我跪在地上,不卑不亢。
“回禀娘娘,那张香方,确实是奴婢所写。但那,是奴婢研究失败的废方。奴婢本想销毁,却不慎遗失,没想到,竟被兰妃娘娘的人捡了去,还用它来……酿成大祸。”
“奴婢有罪,请娘娘责罚。”
我的说辞,天衣无缝。
没有人能证明,我是故意将香方丢掉的。
也没有人能证明,我知道那香方有问题。
皇后盯着我看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要下令将我拖出去杖毙。
可最后,她却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
“罢了。此事,与你无关。”
“你也是受害者。”
“只是可惜了……这么好的一个制香人才。”
她顿了顿,又道:“从今天起,你,就去静心苑,陪你娘吧。没有本宫的命令,不许再踏出半步。”
这是,软禁。
也是,保护。
我叩头谢恩。
“谢娘娘恩典。”
我终于,回到了我娘的身边。
在那个名为“静心苑”的小院子里。
我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她。
她听完,没有一丝惊讶,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痴儿。”
她抚摸着我的头发,眼中满是心疼。
“你这又是何苦。”
“娘,”我靠在她的怀里,闻着她身上熟悉的,淡淡的草药香,“这是她欠我们的。”
“那惠妃呢?你打算如何?”
我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下一个,就是她。”
惠妃的日子,也不好过。
兰妃倒台后,她本以为,自己可以一家独大,重获圣宠。
可她没想到,皇上因为“蚀骨梦”事件,对所有浓郁的香气,都产生了厌恶和警惕。
而惠妃,最喜欢用的,就是各种华丽的熏香。
她越是精心打扮,越是香气袭人,皇上就越是躲着她。
她几次三番,想求见皇上,都被拒之门外。
她开始变得焦虑,暴躁。
而我,就在等这个机会。
我托皇后宫里的老太监,给她送去了一份“礼物”。
一盒安神香。
对外宣称,是我在被软禁之前,感念她当初的“不杀之恩”,特意为她调制的。
那香,名为“静夜思”。
味道清雅,有凝神静气之效。
惠妃多疑,自然不会轻易相信我。
她让御医反复查验,确定那香里,没有任何毒物,也没有任何会致幻的成分,才敢放心使用。
那香,确实没有问题。
唯一的问题是,它的主要成分,是白檀。
而惠妃,从小,就对白檀过敏。
只是她自己,都不知道。
因为她身边的人,知道她的喜好,从不敢在她面前,使用任何与白檀相关的物品。
她的过敏症状,很轻微。
只是会在接触白檀后,皮肤上起一些不易察觉的红疹,伴随着轻微的瘙,痒。
但如果,长期,大量地吸入白檀的香气呢?
一个月后。
宫里传出消息,惠妃娘娘,得了怪病。
浑身起满了红疹,奇痒无比,抓得体无完肤。
御医们束手无策,只能用一些止痒的药膏,暂时缓解。
但一停药,便会复发,甚至比之前更严重。
曾经艳光四射的惠妃,如今,只能整日躲在自己的宫里,不敢见人。
皇上听闻,只是皱了皱眉,派人送去了一些名贵药材,便再无下文。
一个失去了美貌的妃子,对他而言,已经没有任何价值。
又过了一个月。
惠妃,疯了。
她受不了那日夜不休的瘙痒,也受不了从云端跌落的绝望。
在一个深夜,她用一支金簪,划破了自己的脸,然后,撞墙而死。
死状,极其惨烈。
消息传来的时候,我正在陪我娘,在院子里晒太阳。
阳光暖暖的,照在身上,很舒服。
我娘听完,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我却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大仇得报,我的心里,没有想象中的快意。
只有一片,空茫。
我抬头看着四四方方的天空,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鸟。
我们赢了吗?
或许吧。
我们扳倒了所有的敌人。
但我们,也失去了所有。
自由,尊严,还有,那颗曾经纯净的心。
皇后,成了最终的赢家。
她没有费一兵一卒,就除掉了两个最强劲的对手。
她派人来“静心苑”,名为安抚,实为敲打。
“沈姑娘,如今,尘埃落定。你和你娘,也该安心了。”
“皇后娘-娘的意思是,希望你,能安分守己,不要再起什么波澜。”
我明白她的意思。
我的利用价值,已经到头了。
接下来,就是“兔死狗烹”的时候了。
她不会杀我们,但她会让我们,在这个小院子里,无声无息地,老死。
我看着来传话的太监,平静地说道:“请公公转告皇后娘娘,草民母女,感念娘娘大恩,此生,定当安分守己,为娘娘,为皇上,祈福。”
太监满意地走了。
我转身,回到屋里。
我娘正在等我。
她的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黑色的瓷瓶。
“未未,”她把瓷瓶交到我手里,“这是娘,为你准备的,最后一份礼物。”
我打开瓶塞,一股奇异的香气,扑鼻而来。
那香气,很复杂。
我闻到了“月下逢”的清冷,闻到了“蚀骨梦”的甜腻,也闻到了“忘忧”的平和。
“这是……”
“这是‘归墟’。”我娘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
“万物,皆有归处。”
“这香,能解世间百-毒,亦能,杀人于无形。”
“它的香方,只在你我心里。”
“未未,记住,我们从不亏欠任何人。”
“若有人,想让我们死,那我们,就拖着他,一起,归于尘墟。”
我紧紧地握住那个瓷瓶。
瓶身,冰冷。
我的心,却在这一刻,重新燃起了火焰。
是啊。
游戏,还没有结束。
我看着窗外,那一片被宫墙切割得四四方方的天空。
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带着我娘,从这里,飞出去。
以一种,他们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方式。
我,沈未,我娘,苏娘。
我们是炼香师。
我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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