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准确地说,它是一栋摇摇欲坠、四处漏风的破房子,外面狂风暴雪,里面的人还在为了抢最后一块发霉的面包打得头破血流。
1917年的俄国,是个烂摊子。
说它是个烂摊子,都算是抬举它了。
准确地说,它是一栋摇摇欲坠、四处漏风的破房子,外面狂风暴雪,里面的人还在为了抢最后一块发霉的面包打得头破血流。
统治这栋破房子三百年的罗曼诺夫家族,此刻正瑟瑟发抖,他们听见了地基开裂的声音。
帕维尔就是住在这栋破房子里的一员。
他是个年轻的钢铁厂工人,很普通,普通到扔在彼得格勒的大街上,连一点水花都溅不起来。他的日常,就是和冰冷的钢铁、震耳欲聋的噪音以及永远也填不饱的肚子打交道。
他见过太多不平事。
他见过工厂主脑满肠肥,用克扣下来的工钱给自己的情妇买法国香水;他见过贵族军官们在温暖的俱乐部里喝着香槟,讨论着前线那些被当成耗材的士兵;他还亲眼见过自己的工友,一个同样年轻的小伙子,因为体力不支倒在了机器旁,被拖出去的时候,身体还是温的。
这些事情,就像一根根小小的刺,扎进了帕维尔的心里。
他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他有一个最朴素的念头:这个世界,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当冬宫的炮声响起时,帕维尔和千千万万个像他一样的人冲上了街头。
他们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他们知道,这栋破房子必须被推倒。
旧的世界正在崩塌,而废墟之上,一个崭新的、前所未有的国家,即将诞生。
现在,让我们来看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这件事,就藏在这个新生国家的国名里——“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
各位请注意,这个名字在人类历史上,绝对是个异类。
你看看别的国家,叫法兰西,那是法兰克人的地盘;叫英格兰,那是盎格鲁人的家乡;叫美利坚,好歹也跟航海家亚美利哥有点关系。
国名这个东西,要么跟着民族走,要么跟着地理走,这是几千年来的规矩。
但“苏联”这个名字,它不跟你讲规矩。
它里面没有“俄罗斯”,没有“乌克兰”,没有任何民族的标签;它也没有“东欧平原”或者“乌拉尔山”,没有任何地理的痕迹。
它的每一个词,都是一种制度,一种思想,一种意识形态。
这是一个用思想来命名的国家。
换句话说,建立这个国家的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只在俄国这片土地上玩。
他们的野心很大,大到要覆盖整个地球。
他们的目标,是全世界所有和帕维尔一样的劳动者。
他们相信,那个在欧洲上空游荡了一百年的“幽灵”,终于在这片冰天雪地里,找到了自己的肉身。
这个肉身,手持着锤子与镰刀,向旧世界发出了挑战。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这个新生的红色巨人,一出生就差点夭折。
内部,那些被推翻的沙皇将军、贵族地主们不甘心失败,组成了“白军”疯狂反扑。
外部,英、法、美、日等十几个资本主义国家更是吓破了胆,他们无法容忍这样一个“怪物”的存在,立刻组成了干涉军,从四面八方扑了过来,企图把它扼杀在摇篮里。
一时间,整个俄国大地,战火重燃,血流成河。
帕维尔脱下了工装,穿上了红军的军服。
在冰天雪地的战壕里,他冻得浑身发抖,但他身边的战友们,眼神里却燃烧着一团火。
帕维尔认识他们,有来自莫斯科的纺织工人,有来自乌克兰的农民,有来自高加索的牧民,他们说着不同的方言,有着不同的肤色,但他们都知道,自己为何而战。
不是为了沙皇,不是为了某块领土,甚至不是为了“俄罗斯”这个名字。
他们是在为一个身份而战,一个全新的、让他们挺起胸膛的身份——“劳动者”。
这是信仰的力量第一次在战场上真刀真枪地检验。
当一群人为了一种思想,一种解放自身的信念去战斗时,他们爆发出的能量是惊人的。
他们衣衫褴褛,武器简陋,却硬生生地顶住了来自全世界的围剿,把白军和干涉军打得丢盔弃甲。
他们用鲜血和生命,为这个新世界奠定了第一块基石。
时间快进到1929年。
这一年,资本主义世界出大事了。
华尔街的股市崩盘,仿佛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大萧条的阴影,如同瘟疫一般席卷了整个西方。
美国,工厂成片倒闭,银行门口排起了长队,失业的工人在街头游荡,靠着救济汤度日。
德国,魏玛共和国的经济彻底崩溃,为日后一个留着小胡子的恶魔上台铺平了道路。
英国,日不落帝国的光辉,也被失业率和经济衰退的阴霾所笼罩。
整个资本主义世界,哀鸿遍野,仿佛末日降临。
然而,就在这片愁云惨雾之中,有一个地方的风景,却完全不同。
此时的帕维尔,已经回到了他的钢铁厂,成了一名车间主任。
他每天看到的,不是倒闭和失业,而是热火朝天的建设场面。
震耳欲聋的机器轰鸣声,在他听来,如同最美妙的交响乐。
苏联的第一个“五年计划”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
一座座崭新的工厂,在荒原上拔地而起;一条条铁路,像巨龙的血管一样,延伸到国家的各个角落;乌拉尔山区的马格尼托哥尔斯克,从一个几百人的小村庄,在短短几年内,变成了一座拥有几十万人的钢铁之城。
这个国家,正在以一种让全世界目瞪口呆的速度,从一个落后的、靠木犁耕地的农业国,疯狂地向着一个现代化的工业强国冲刺。
这种强烈的对比,是致命的。
当西方的工人们在为一份糊口的工作而绝望时,苏联的报纸上却在号召年轻人去建设新的工业区。当美国的知识分子在反思资本主义制度的弊病时,苏联却用实实在在的钢铁产量,向世界宣告着另一种可能性。
这,就是这个新生政权带来的第一个,也是最震撼的一个“爽点”。它向全世界的劳动者证明了一件事:没有了资本家,没有了贵族,我们不仅能活下去,而且能活得更好,能创造出前所未闻的奇迹。
当然,奇迹的背后,是无数人的血汗与牺牲。
但对于帕维尔这一代人来说,他们吃过的苦,是为了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未来。
不过,对于这个新生的国家来说,仅仅让人民吃饱饭,造出更多的钢铁,还是不够的。它要武装的,不仅仅是身体,更是思想。
在一个简陋的工棚里,帕维尔和一群和他一样粗手大脚的工人们,第一次走进了识字班。
这是一个很小的场景,小到在宏大的历史叙事中不值一提,但对于帕维尔个人而言,其意义不亚于一场革命。
他已经三十多岁了,第一次拿起粉笔,在小黑板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那一刻,他的手在颤抖。
几千年来,他们这样的底层民众,就是一群沉默的、没有名字的牲口。
而现在,他能写出自己的名字了。
教他们识字的,是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女教师。她不仅教他们读写,还教他们读报纸,给他们讲解那些曾经深奥无比的道理。
有一天,她在黑板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一行字:“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
帕维尔看着这行字,看着身边那些和他一样的工友们,他们眼中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光芒。
他突然明白了,这句口号,不仅仅是一句口号。
它是一种力量,一种尊严,是一种将他们这些曾经分散的、卑微的个体,凝聚成一个坚不可摧的整体的强大武器。
它赋予了他们知识,赋予了他们尊严,更赋予了他们一个梦想——一个由劳动者亲手创造新世界的梦想。
这个梦想,将支撑着他们,走过未来更加波澜壮阔的岁月。
02战争,是检验一个国家成色的最终试金石。
1941年,那个曾经被苏联人打得满地找牙的德国,在一个留着小胡子的人的带领下,卷土重来。
这一次,他们不再是魏玛共和国那支羸弱的军队,而是武装到了牙齿的纳粹法西斯,号称天下无敌。
巴巴罗萨计划,人类战争史上规模最庞大的入侵行动。
几百万德军,数千辆坦克,如同一道钢铁洪流,撕裂了苏联的西部边境。
在战争初期,苏军被打得节节败退,丢掉了大片国土,损失了数百万军队。
全世界都认为,这个年轻的红色巨人,这次死定了。
但他们都想错了。
他们不明白,这场战争对于苏联而言,意味着什么。
它不叫第二次世界大战,它叫“伟大的卫国战争”。
一词之差,天壤之别。
这不是一场普通的国与国之间的利益争夺,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为了保卫家园、保卫信仰、保卫生存权利的战争。
此时的帕维尔,已经不再是那个工厂里热血沸腾的青年。
岁月的风霜和战争的硝烟,在他的脸上刻下了深深的印记。
他成了一名红军指挥官,一名政委。他的任务,不仅是指挥战斗,更是在最绝望的时刻,告诉那些年轻的士兵们,他们为何而战。
在斯大林格勒的废墟里,上甘岭的惨烈巷战每天都在上演。
德军的飞机把城市炸成了一片瓦砾,每一栋残破的建筑,甚至每一块砖头,都成了双方争夺的焦点。
气温降到零下三四十度,士兵们穿着单薄的冬衣,用冻得发紫的手,端着莫辛纳甘步枪,和敌人战斗到最后一刻。
帕维尔亲眼见过一个年轻的士兵,在拉响最后一颗手榴弹时,高喊着:“为了斯大林!为了祖国!”
他知道,这句口号里,包含了太多东西。
它包含着对领袖的崇拜,对国家的忠诚,但更深层次的,是对他们亲手建立的这个新世界的捍卫。
因为他们身后,就是那个承诺给他们土地、面包和尊严的国家。
他们退无可退。
最终,那个不可一世的德国第六集团军,在斯大林格勒的冰天雪地里,被彻底碾碎。
这场胜利,成为了整场战争的转折点。
从此,苏军开始了波澜壮阔的大反攻,一路向西,势不可挡。
1945年5月,柏林。
当苏联红军的旗帜,插上德国国会大厦顶端的那一刻,整个世界都为之震动。
这不仅仅是一场军事上的胜利,这更是一场意识形态的伟大胜利。
一个由工人、农民建立起来的国家,靠着自己的力量,粉碎了当时地球上最强大的法西斯战争机器。
这个“爽点”,比当年五年计划的成功,来得更加猛烈,更加震撼人心。它向全世界证明了,这个新生的制度,不仅能搞经济建设,更能打赢最残酷的战争。
帕维尔站在柏林的街头,看着欢呼的士兵和被解放的民众,百感交集。
他想起了二十多年前,在彼得格勒的寒风中,那个迷茫而又充满希望的自己。
他做到了,他们这一代人,真的把梦想照进了现实。
战争结束了,但竞赛,才刚刚开始。
如果说,卫国战争的胜利,是苏联硬实力的第一次巅峰展示,那么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则彻底击穿了西方的心理防线。
1957年10月4日,一个宁静的夜晚。
全世界的无线电爱好者,都捕捉到了一个奇怪的信号。那是一种简单、单调,却又带着某种魔力的声音——“哔…哔…哔…”。
这个声音,来自外太空。
苏联,成功发射了人类历史上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斯普特尼克一号”。
这个消息,如同一颗精神原子弹,在美国,在整个西方世界炸开了锅。
BBC中断了正在播出的节目,紧急插播了这条新闻。
《纽约时报》用前所未有的头版头条,报道了这一事件。
当时还是参议员的林登·约翰逊,后来回忆说:“从那一刻起,我感觉天空的样子都变了。我第一次认识到,美国的技术优势并非不可超越,这个想法让我深深震撼。”
美国人彻底懵了。
他们一直以为,自己才是科技的灯塔,是人类文明的火车头。
他们可以嘲笑苏联人生活用品单调,可以嘲笑他们排队买面包,但他们从未怀疑过自己在科技上的绝对领先。
然而,那个来自太空的“哔哔”声,无情地打碎了他们的傲慢。
一个他们眼中的“落后国家”,竟然在他们最引以为傲的领域,抢先一步,迈入了太空时代。
恐慌,开始在美国社会蔓延。议员们在国会山声嘶力竭地呐喊:“我们必须铭记这耻辱和危险的一周!”
英国首相则忧心忡忡地说道:“这是一个历史的转折点,苏联共产主义的威胁,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大!”
这还没完。
四年后,1961年4月12日,苏联再次震惊世界。
尤里·加加林,一个木匠的儿子,乘坐“东方一号”飞船,进入太空,成为访问宇宙的第一个地球人。
当加加林说出那句名言“我看不见任何上帝”时,整个苏联都沸腾了。
莫斯科举行了史无前例的盛大游行,人们将加加林视作民族英雄,高高抛向空中。
这个胜利的象征意义,甚至超过了卫星上天。它活生生地向世界展示了一个事实:一个出身平民的孩子,在一个由劳动人民当家作主的国家里,可以达到人类前所未有的高度。
这是苏联的巅峰时刻,是理想主义的光芒最耀眼的瞬间。
然而,在这些看得见的光芒背后,还有一条看不见的战线。
在这条战线上,苏联取得的胜利,更加让对手感到不寒而栗。
咱们把时间倒回二战末期。
美国人当时在搞一个绝密计划,叫“曼哈顿计划”,也就是造原子弹。
这个计划的保密级别高到什么程度呢?当时的副总统杜鲁门,对此一无所知。
直到罗斯福去世,他接任总统后,才被告知:“总统先生,我们正在研制一种威力巨大的新式武器。”
在波茨坦会议上,刚刚得知消息的杜鲁门,想在斯大林面前显摆一下。
他故作神秘地对斯大林说:“我们正在研制一种威力非凡的炸弹。”
他以为斯大林这个“土包子”肯定听不懂,没想到斯大林只是“呵呵”一笑,毫无反应。
杜鲁门以为斯大林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但他不知道的是,斯大林不仅知道曼哈顿计划,而且,他知道得比杜鲁门还早!
这个情报,是怎么来的?
不是靠金钱收买,也不是靠威逼利诱。
而是靠着一群真心相信共产主义理想的“同志们”,自愿提供的。
在英国,剑桥大学,一个培养了无数帝国精英的地方。在一个挂着历代院长肖像、充满了书卷气的秘密会议室里,坐着几个年轻人。他们出身贵族,前途无量,是英国社会的顶梁柱。
其中一个,我们姑且称他为“朱利安”。
朱利安的家族,几代人都是帝国的高官。他从小接受的是最顶级的精英教育,他本该沿着前辈的道路,成为大英帝国新的统治者。
但他选择了另一条路。
在大萧条时期,他看到了资本主义制度的丑陋与残酷,看到了成千上万的失业工人挣扎在死亡线上。而与此同时,他从书籍和朋友那里,听到了一个来自东方的故事——一个没有资本家、人人平等的国家正在创造奇迹。
他被那个理想,深深地吸引了。他真心相信,共产主义才是人类的未来,才能创造一个更公平、更美好的世界。于是,他和他的朋友们,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利用自己的身份和地位,为那个理想国——苏联,提供情报。
他们,就是后来震惊世界的“剑桥五杰”。
这些人,不是为了钱,苏联也给不起。
他们是纯粹的理想主义者。
正是这无数个像朱利安一样的人,将西方国家的情报系统,渗透得像个筛子。
这才是美国人最恐惧的地方。武器的落后,可以追赶;但思想的渗透,人心的向背,是防不胜防的。
这说明苏联的号召力,已经跨越了国界,跨越了阶级,直接渗透到了对手的心脏。
剑桥苏联的存在,就像一条巨大的鲶鱼,被放进了一个装满沙丁鱼的池塘里。
这条鲶鱼的存在,迫使整个资本主义世界的“沙丁鱼”们,不得不拼命地游动,进行内部改良。
切·格瓦拉有句话说得非常到位:“我们走后,他们会给你们修学校和医院,会提高你们的工资。这不是因为他们良心发现了,也不是因为他们变成了好人,而是因为我们来过。”
在冷战期间,美国和欧洲的贫富差距,始终维持在一个很低的水平。
工会的力量空前强大,工人们享受着八小时工作制和带薪休假。欧洲各国纷纷建立起了完善的福利制度,从摇篮到坟墓,国家都给你安排得妥妥妥帖帖。
二战前那种对工人敲骨吸髓般的残酷剥削,一扫而空。
为什么?
因为资本家们害怕了。
他们害怕自己国家的工人,会像俄国工人那样,起来闹革命。
苏联的存在,就是悬在他们头顶的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逼着他们不得不向工人阶级让利。
在全球范围内,苏联和美国,这两个曾经的盟友,现在的死对头,却联手做了一件大事——瓦解了英法等老牌帝国的殖民体系。
在美苏的支持下,亚非拉掀起了波澜壮阔的民族独立运动,大批新的国家宣告独立,联合国的成员国数量,在几十年里翻了好几番。
这是人类历史上的一大进步。
而这些看得见的进步,最终也要落实到每一个普通人的生活中。
帕维尔的战争生涯结束了,他作为战斗英雄,回到了莫斯科。他的儿子长大成人,结婚后,国家给他分了一套房子。
那是一种被戏称为“赫鲁晓夫楼”的预制板楼房,空间狭小,样子丑陋,像个火柴盒。
但是,请注意,它是免费的。
国家免费分配,你只需要承担极低的水电费。
这对于全世界任何一个国家的普通家庭来说,都是一个不可想象的福利。
帕维尔的孙女,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从小就展现出了舞蹈天赋。
在沙俄时代,芭蕾舞是贵族小姐们的专利,普通人家的孩子,想都不敢想。
但在苏联,芭蕾舞成了全民艺术。
帕维尔的孙女可以免费进入少年宫,接受最专业的芭蕾舞训练。
这一个个具体的、发生在你我身边的生活场景,共同构成了一幅图景:这是一个强调公平,努力消除阶级壁垒的社会。它或许不够富裕,商品不够丰富,但它在努力保障每一个普通人的基本生存权利——住房、教育、医疗。
这就是苏联模式,
在那个时代,向全世界展现出的无与伦比的吸引力。
它光荣,它梦想,它仿佛代表着人类的黎明。
03任何事物,一旦到达了巅峰,接下来要走的路,便只剩下了一条——下坡路。
对于一个国家,一个理想,也是如此。当光芒万丈的荣耀逐渐散去,阴影,便开始悄然滋生。
而对于苏联这头曾经的屠龙少年来说,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他发现自己的身上,开始长出鳞片。
这个变化,是从1968年的布拉格开始的。
那一年,捷克斯洛伐克,一个同为社会主义阵营的兄弟国家,正在进行一场充满希望的改革,史称“布拉格之春”。他们试图建立一种“带有人性面孔的社会主义”,给僵化的体制松绑,让社会多一点自由的空气。
这本该是一件好事,是社会主义制度自我完善的一种尝试。
然而,莫斯科的反应,却让全世界大跌眼镜。
8月20日深夜,苏联的坦克,如同钢铁猛兽一般,悍然越过边境,开进了布拉格的街头。它们不是来解放,而是来镇压。它们不是来播撒革命的火种,而是来扑灭改革的火苗。
这一刻,苏联的角色,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它不再是那个“革命的输出者”,那个全世界被压迫者的老大哥,而是变成了一个“帝国秩序的维护者”。
曾经,他们将枪口对准法西斯,对准资本家,对准一切压迫人民的旧势力。而现在,他们第一次,将枪口对准了同为社会主义的兄弟。
布拉格坦克的履带,碾碎了布拉格之春的鲜花,也碾碎了无数理想主义者心中最后的光。
帕维尔已经退休了,他坐在自己那间“赫鲁晓夫楼”里,通过收音机听着这一切。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困惑与痛苦。他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在斯大林格勒的废墟里,为了保卫这个理想而战。他想起了红旗插上柏林国会大厦时,那种解放全人类的自豪感。
可现在,这个他奉献了一生的国家,却做出了和他当年战斗目标完全相反的事情。
这是理想的第一次公开背叛。
而裂痕一旦出现,只会越来越大。
很快,帕维尔就发现,这种背叛,不仅仅体现在国际政治上,更渗透到了国内生活的方方面面。
帕维尔去商店买东西,货架上常常是空空如也,或者只有几种单调劣质的商品。
为了买一块好点的黄油或者一根香肠,人们要排上几个小时的长队。
然而,在城市的某个隐秘角落,却存在着一种“特供商店”。那里商品琳琅满目,从法国的白兰地到瑞士的手表,应有尽有。
这家商店,只对那些手持特殊证件的特权阶层开放。
一道紧闭的大门,隔开了两个苏联。
帕维尔的孙子高中毕业,成绩优异,想考莫斯科大学。但他的老师却暗示他,光有成绩还不够,还需要“关系”(blat)。
小白而帕维尔悲哀地发现,那些高级官员的子女,哪怕成绩平平,却总能轻而易举地进入最好的大学,获得最好的工作。
公平,这个苏联立国之本的基石,正在被腐蚀。
曾经支撑着人们艰苦奋斗的理想,在现实面前变得越来越苍白。
当宏大叙事失去了说服力,人民便开始用自己的方式来解构它。
于是,一种独特的文化现象——“苏联笑话”,开始私下里疯狂流传。
“一个苏联人向另一个吹嘘:我们国家什么都是世界第一!卫星是第一个,宇航员是第一个!另一个回答:是啊,但愿我们排队买面包不是世界第一个。”
这些笑话,成了人民宣泄不满的唯一出口。
它们用一种黑色幽默的方式,精准地刺向了那个僵化、官僚、脱离群众的体制。
当人民开始用讲笑话来面对自己的信仰时,说明这个信仰,已经出了大问题。
如果说,出兵捷克斯洛伐克和内部的腐化,是巨龙身上长出的第一片鳞甲,那么1979年的阿富汗战争,则是它彻底亮出了帝国的獠牙。
为了扶持一个亲苏的阿富汗政权,苏联悍然出兵,直接入侵了这个位于中亚的贫瘠山国。
这又是一次令人费解的行动。
曾经,这支军队是为了“解放全人类”而战,他们的士兵,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敌人是谁。
可现在,这些年轻的苏联士兵,被扔进了阿富汗的崇山峻岭之中。他们面对的,是奋起反抗的阿富汗游击队。
他们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战。他们不是在保家卫国,也不是在传播信仰,他们陷入了一场和美国在越南一样的、毫无意义的帝国主义战争。
这场战争,持续了整整十年。它像一个无底洞,吞噬了苏联巨额的财富,也吞噬了成千上万年轻士兵的生命。它耗尽了国力,也流尽了最后一滴理想主义的鲜血。
曾经的屠龙少年,终于在阿富汗这个“帝国坟场”,变成了不折不扣的恶龙。
体制的僵化,理想的腐化,最终必然会以一种极端惨烈的方式,爆发出它积累的所有问题。
这个爆发点,就是切尔诺贝利。
1986年4月26日凌晨,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四号反应堆发生爆炸。
这是人类历史上最严重的一次核事故。
事故发生初期,为了维护国家的“光辉形象”,为了不给西方敌对势力留下话柄,当地的官僚系统,第一反应不是公布真相、紧急疏散,而是——掩盖。
他们封锁消息,切断电话线,假装一切正常。在核辐射尘埃已经飘散在空气中的时候,附近的普里皮亚季市,孩子们还在外面玩耍,人们还在举行婚礼。
这种为了维护虚假的面子而对人民生命极端漠视的行为,暴露了整个体制最深层次的弊病:僵化、傲慢、谎言,以及彻底地脱离群众。
当真相再也无法掩盖时,无数的军人、消防员、工程师、矿工,被派往事故现场进行清理。
他们被称为“清理人”,他们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堵住那个通往地狱的缺口。
帕维尔的一位老战友,一位在卫国战争中幸存下来的将军,也参与了清理工作的指挥。
几个月后,他因为受到过量辐射,躺在了莫斯科的医院里,生命垂至。
帕维尔去看望他。病床上的老将军,已经形销骨立,但眼神依然锐利。他抓住帕维尔的手,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说道:
“帕维尔,我的老朋友……我们当年……打跑了法西斯,是为了让人民过上好日子……可现在……你看他们都干了些什么……”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喘息了很久,才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我们的敌人……好像……已经不是资本家了。”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帕维尔的心上。
他一辈子都在和“资本家”这个敌人战斗,这是他信仰的基石。
可现在,他的老战友,用生命告诉他,真正的敌人,已经潜藏在了内部。
那个曾经发誓要保护人民的巨人,如今,却成了对人民最大的威胁。
屠龙者,终成恶龙。
而它的结局,也已经注定了。
041991年12月25日,一个寒冷的冬夜。
莫斯科红场,克里姆林宫上空,那面飘扬了七十四年,象征着镰刀与锤子的红旗,在全世界的注视下,缓缓降落。
没有炮火,没有冲锋,没有一场惊天动地的决战。
一个曾经让整个地球为之颤抖的超级大国,一个拥有数万枚核弹头、数百万钢铁大军的红色巨人,就这样,在一种近乎诡异的平静中,悄然无声地倒下了。
这可能是人类历史上最令人费解的一幕。
它的军队,直到解体的前一天,依然是地球上最强大的陆军,它的核潜艇,依然在大洋深处静默地巡航。
从纯军事角度讲,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够从外部将它击垮。
但它就是倒了。不战而降,自我解体。
为什么?
因为它的敌人,不在外部。
当一个国家的灵魂已经死去,当它的人民已经不再相信它所讲述的故事,那么再强大的军队,再多的核武器,都不过是为一具冰冷的尸体陪葬而已。
庞大的军队,守不住一个已经崩塌的信仰。
巨人的倒塌,并没有带来人们想象中的和平与繁荣。
恰恰相反,一个失衡的时代,开始了。
那条在世界资本主义池塘里搅动风云的“鲶鱼”,没了。
池塘里的沙丁鱼们,起初以为自己自由了。但它们很快就发现,没有了鲶鱼的威胁,渔夫们(资本家)的脸色,变得越来越肆无-忌惮。
在美国,曾经被视为社会毒瘤的金融大鳄,如巴菲特、索罗斯之流,一夜之间被包装成了投资之神,成了全球青年顶礼膜拜的偶像。华尔街的贪婪,再也无需任何伪装,他们掀起的金融风暴,可以轻而易举地摧毁一个国家的经济。
在欧洲,曾经被工会和福利制度保护得好好的工人们,发现自己的待遇正在被一点点地蚕食。
在第三世界国家,那些刚刚摆脱殖民枷锁,试图探索自己发展道路的国家,被迅速地拷上了“全球化”的新枷锁。
西方的跨国公司,在这里开设血汗工厂,掠夺廉价资源,剥削廉价劳动力,永世不得翻身。
这种在冷战时期听起来如同天方夜谭一般的言论,
如今,却可以堂而皇之地摆上台面,引发热烈的讨论。
为什么?
因为那个敢为劳动者说话,那个把“公平”二字写在旗帜上的超级强权,没了。
没人给你撑腰时,资本自然可以肆无忌惮地践踏你。
帕维尔坐在自己的家中,窗外,是九十年代莫斯科混乱而又充满“活力”的街景。
曾经整齐划一的国营商店,被各种花里胡哨的私人店铺所取代。
一些一夜暴富的“新贵”(寡头),开着奔驰车横冲直撞,而他当年的许多老战友,却不得不在街头贩卖自己当年的勋章,来换取黑面包和伏特加。
他已经很老了,老到走不动路,只能整日整日地坐在窗前,像一尊沉默的雕像,看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他的曾孙,一个在“后苏联时代”长大的年轻人,放学回来看他。这个年轻人穿着美国的耐克运动鞋,听着美国的摇滚乐,对爷爷辈口中的那些理想和主义,感到陌生而不解。
他翻看着帕维尔珍藏的老相册,看着那些黑白照片上,一张张年轻而坚毅的脸。
他终于忍不住,问出了那个盘旋在他心中很久的问题:
“太爷爷,我听您和爷爷讲过很多过去的故事。你们打过仗,建过工厂,你们奋斗了一辈子,吃了那么多苦……可是最后,那个你们为之奋斗的国家,还是失败了,消失了。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这个问题,像一把尖锐的刀,刺向了历史的核心。
帕维尔没有立刻回答。他浑浊的眼睛,静静地看着窗外,仿佛穿透了时光。
许久,他才转过头,用枯瘦的手,颤巍巍地指向一张照片。
那是他和战友们年轻时的合影,在攻克柏林后拍下的。照片上的他们,衣衫破旧,满身硝烟,但每个人的眼神,都明亮得像星星,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帕维尔的声音,缓慢而清晰,像是在回答曾孙,又像是在对自己的一生做出总结:
“是的,从结果来看,我们失败了。我们没有建成那个我们梦想中的天国,我们犯了很多错误,甚至……最后变成了我们曾经最讨厌的样子。”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但随即,又变得无比坚定。
“但是,孩子,你要记住。我们这一代人,我们的奋斗,不是没有意义的。我们可能没有给你留下一个完美的国家,但我们向全世界证明了一件事——劳动者,不必永远被奴役;一个没有剥削,没有压迫的世界,是值得去为之奋斗的!”
“因为我们来过,所以直到今天,全世界的资本家,依然不敢轻易地拿走你们的八小时工作制。”
“因为我们来过,所以你们今天才会觉得,男女平等是理所当然的,全民教育是天经地义的,国家提供基础的医疗保障,是政府应尽的责任。这些东西,都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而是我们用血和火,为你们争取来的遗产。”
“我们的躯体,是死掉了。那个曾经的红色巨人,也变成了一具被历史扫进故纸堆的尸体。”
帕维尔的手,轻轻抚摸着照片上那个年轻的自己。
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带着无尽的骄傲与荣光。
“但是,那个屠龙的少年,在他年轻时,向着那头象征着千年压迫的恶龙,奋力挥出长剑的那一刻……他身上所散发出的光芒,是永恒的。”
来源:温读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