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疼感很奇怪,不是立刻炸开的,而是像一滴滚烫的油,先是烫出一个点,然后慢慢地、固执地,朝着四面八方蔓延开来,直到半张脸都失去了知觉,只剩下一种麻木的、肿胀的灼热。
那一巴掌落下来的时候,我的耳朵里先是响起一阵尖锐的轰鸣。
像是有几千只蝉在我的颅骨里同时振翅,声音尖利,盖过了一切。
然后,才是脸颊上火辣辣的疼。
那疼感很奇怪,不是立刻炸开的,而是像一滴滚烫的油,先是烫出一个点,然后慢慢地、固执地,朝着四面八方蔓延开来,直到半张脸都失去了知觉,只剩下一种麻木的、肿胀的灼热。
沈砚的手还悬在半空中,他的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错愕和……一丝慌乱。
仿佛那只手不是他自己的,仿佛打我的人不是他。
他的秘书林薇,正躲在他身后,探出半张脸,眼睛里闪着一丝得逞的光,但很快就被惊恐和无辜所取代。
她怯生生地拉了拉沈砚的衣角,声音细得像蚊子叫:“沈总,你别这样,都怪我,是我不好,不该跟姐姐开玩笑的……”
“姐姐”。
这个词从她嘴里吐出来,像一根沾了蜜的毒针,扎进我耳朵里。
我没有看她,也没有看沈砚。
我的视线,落在了客厅那面巨大的落地窗上。
窗外,天色正一点点暗下去,灰蓝色的暮色像潮水一样,缓慢地淹没着这座城市。
窗户上,映出了我们三个人的影子。
沈砚高大的身影,像一座山,将林薇娇小的身形完全笼罩。
而我,站在他们对面,影子被灯光拉得又细又长,像一个随时都会被风吹断的、可笑的剪影。
我听见自己很平静地开了口,声音也像是别人的,飘忽忽的,没什么力气。
“你让她走。”
沈砚的眉头皱了起来,那是我熟悉的不耐烦的表情。
“你闹够了没有?林薇她只是个小姑娘,她懂什么?”
我没再说话。
我只是看着他。
就那么安安静得,看着他。
我的目光里,可能什么情绪都没有。没有愤怒,没有怨恨,没有委屈。
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一个和我毫无关系的,站在我家客厅里的,陌生男人。
他大概是被我这种眼神看得有些发毛,那种不耐烦的神情渐渐凝固,转而变成一种更深层次的烦躁。
他挥了挥手,对林薇说:“你先回去吧。”
林薇的脸上闪过一丝不甘,但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拿起她的包,经过我身边的时候,用一种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姐姐,对不起啊。”
我没理她。
门关上的声音,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沈砚走过来,似乎想碰我的脸。
我后退了一步,避开了。
他的手僵在半空,脸色变得很难看。
“至于吗?我不就是……”
“沈砚,”我打断他,声音依旧很平,“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味道?”
他愣住了,下意识地嗅了嗅空气。
“什么味道?”
“糊了的味道。”我说。
厨房里,我为他炖的汤,大概已经烧干了。
那是我和他结婚五年来,第一次,任由一锅汤烧干。
以前,我总是把火候掌握得刚刚好。
从那天起,沈砚发现,我变得不一样了。
这种不一样,不是大吵大闹,不是冷战,不是歇斯底里。
而是一种……安静。
一种近乎诡异的安静。
第二天早上,我像往常一样六点钟起床。
但我没有去厨房准备他爱吃的溏心蛋和培根三明治。
我给自己煮了一碗清汤寡水的小馄饨,坐在餐桌的另一头,慢慢地吃。
他下楼的时候,看到空荡荡的餐桌,愣了一下。
“我的早饭呢?”
我抬起头,用餐巾擦了擦嘴,说:“锅在厨房,你想吃什么,可以自己做。”
他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去。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站起身,把碗筷放进洗碗机,“我今天有点累,不想做饭。”
说完,我就上了楼,走进我的画室,然后反锁了门。
画室已经很久没用过了。
巨大的画架上,还蒙着一层白布,上面落了薄薄的一层灰。
空气里弥漫着松节油和颜料混合的、久未通风的沉闷气味。
我走过去,一把扯下那块白布。
灰尘在阳光里飞扬,像一群金色的、迷路的精灵。
画布是空白的。
就像我此刻的心。
我拿起画笔,开始调色。
我不知道自己想画什么,只是任由手腕带着画笔,在画布上涂抹。
大块大块的蓝色,深浅不一,像是要把整片天空和海洋都揉碎了,倾倒在这块小小的画布上。
我在画室里待了一整天。
没有吃饭,没有喝水。
直到外面天色完全黑透,我才放下画笔。
画布上,是一片混乱的、汹涌的蓝色。
看不出任何具象的东西,只有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情绪,在色彩的冲撞里,无声地咆哮。
我走出画室,沈砚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他没开灯,整个人陷在黑暗里,只有指尖的烟头,亮着一点猩红的光。
听到我下楼的声音,他摁灭了烟。
“你去哪了?一天都没吃饭。”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uc察的疲惫。
“在画室。”
“画画?”他似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你不是已经很多年不画了吗?”
是啊。
结婚的时候,他说,家里不需要一个不切实际的艺术家,需要一个能照顾好他的妻子。
于是,我收起了画笔,洗手作羹汤。
我以为,那就是爱情。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沈砚,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哪里吗?”
他显然没料到我会问这个,愣了半晌,才有些不确定地说:“……在一次画展上?”
“嗯。”我点点头,“那天,我站在一幅画前面,看了很久。你走过来,对我说,你很喜欢这幅画的作者。”
那幅画,画的是一座孤独的灯塔,在黑色的风暴里,亮着一束微弱却坚定的光。
那幅画的作者,就是我。
他当时不知道。
后来,他知道了,追了我很久。
他说,他就喜欢我身上那股劲儿,像那座灯塔一样,安静,但有力量。
可后来,他亲手熄灭了那束光。
沈砚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他站起身,走到我面前。
“过去的事,还提它干什么。昨天是我不对,我喝了点酒,一时冲动……”
他想拉我的手。
我又一次,避开了。
“沈砚,”我说,“我们分房睡吧。”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分房睡。”我重复了一遍,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主卧你睡,我去客房。”
说完,不等他反应,我便转身上了楼。
我没有回主卧收拾东西,客房里什么都有。
躺在客房那张有些陌生的床上,我闻到了一股阳光晒过被子的味道。
很干净,很清爽。
不像主卧的床上,永远都残留着沈砚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和我惯用的那款玫瑰香薰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让我依恋,也让我窒息的味道。
那一晚,我睡得很好。
没有梦。
第二天,我开始收拾我的画室。
我把那些积灰的画具一件件擦拭干净,把颜料按照色谱重新排列。
我还从网上订购了一批新的画布和画框。
沈砚上班前,站在画室门口,看着里面忙碌的我,表情复杂。
“你这是打算……重操旧业?”
“不算。”我头也没抬,“只是找点事做。”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请个阿姨吧,家里的事,你不用做了。”
“好。”我答应得很干脆。
他大概以为,这是我妥协的信号。
但他不知道,我只是不想再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那些和他有关的事情上了。
阿姨很快就来了,是个很勤快的北方人,做事麻利。
家里被打理得井井有An然,甚至比我亲力亲为的时候,还要干净整洁。
沈砚很满意。
他觉得,生活又回到了正轨。
他下班回家,有热腾腾的饭菜。
衣服有人洗,有人熨。
家里一尘不染。
除了,我不再等他回家。
我不再关心他今天工作顺不顺利,应酬时有没有喝多。
我不再在他疲惫的时候,为他按摩太阳穴。
我不再在他入睡前,为他热一杯牛奶。
我所有的时间,都泡在画室里。
我开始画画,疯狂地画。
有时候,一画就是一整天。
我画枯萎的花,画生锈的铁轨,画被遗弃在角落里的旧玩具熊。
我画所有那些,被时间遗忘的,失去生命力的东西。
我的画,色调越来越灰暗,笔触越来越凌乱。
沈砚来看过几次。
他站在那些画前,眉头紧锁。
“你怎么老画这些东西?死气沉沉的。”
我没有回答他。
他不懂。
我在画的,是我自己。
是我那段,已经死去的,对他的爱情。
他开始尝试着,修复我们的关系。
他会买我喜欢的花,插在客厅的花瓶里。
以前,这些事都是我做的。
他会买我喜欢的甜品,放在冰箱里。
以前,他总说这些东西没营养,不许我多吃。
他甚至会推掉一些不必要的应酬,早早回家。
他会坐在画室门口的台阶上,不进来,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
有一次,他看我画到深夜,走进来,从身后轻轻抱住我。
“别画了,对眼睛不好。”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恳求,“我们……我们谈谈好不好?”
我的身体,在他拥抱上来的那一刻,瞬间僵硬。
像一块被冻住的石头。
我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味道,烟草,混着他常用的那款木质香的须后水。
曾经,这个怀抱是我的港湾。
我觉得,只要躲在这里面,外面的风雨再大,我也不怕。
可是现在,我只觉得窒息。
我挣开了他的手。
“没什么好谈的。”
“怎么会没什么好谈的?”他有些急了,声音也大了起来,“我们是夫妻!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我没有闹。”我转过身,看着他,“沈砚,是你觉得我在闹。”
“那你现在这样算什么?不跟我说话,不跟我睡在一起,整天把自己关在这个鬼地方,画这些鬼东西!你知不知道,公司里的人都在传,说我们……”
“他们在传什么?”我问。
他大概是气急了,口不择言:“说你因为林薇的事,跟我闹得要离婚!”
“哦。”我点点头,“那我们就离吧。”
空气,在那一刻,仿佛凝固了。
沈砚的眼睛,一点点睁大,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
他大概以为,我会哭,会闹,会质问他跟林薇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大概以为,我做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为了让他哄我。
他从来没想过,我会这么平静地,说出“离婚”两个字。
“你……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在发抖。
“我说,我们离婚吧。”我又重复了一遍,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晰无比,“这样,你就不用烦恼了,公司里的人,也不会再乱传了。”
“你疯了!”他低吼道,一把抓住我的肩膀,用力地摇晃,“就为了一巴掌?就为了那么一点小事?你要跟我离婚?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在你眼里就这么一文不值吗?”
他的力气很大,捏得我肩膀生疼。
我的脸,在那一巴掌之后,就再也没有真正地疼过。
可是此刻,我的心,却像是被他摇晃得碎裂开来。
是啊。
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
从大学时的一见钟情,到毕业后的裸婚,再到他创业成功,我们搬进这栋别墅。
十年。
人生能有几个十年?
我曾经以为,我们会是彼此一生的依靠。
我曾经以为,我们的爱情,坚不可摧。
可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呢?
是从他第一次,因为工作太忙,忘了我们的结婚纪念日开始?
还是从他第一次,在我精心准备了烛光晚餐后,带着一身酒气和别的女人的香水味,醉醺醺地回家开始?
又或者,是从他第一次,在我跟他抱怨工作的辛苦和委屈时,不耐烦地打断我,说“你们女人的事就是麻烦”开始?
我记不清了。
太多的失望,像温水煮青蛙一样,一点点地,消磨掉了我所有的热情和期待。
而林薇,和那一巴掌,不过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沈砚,”我抬起头,看着他通红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知道吗?在那一巴掌打下来之前,我还在想,晚上给你炖的汤,火是不是太大了。”
“在那一巴掌打下来之前,我还在想,你最近胃不好,明天早上要不要给你熬点粥。”
“在那一巴掌打下来之前,我还在想,你下周要出差,行李箱里那件蓝色的衬衫,是不是该拿去干洗了。”
我每说一句,他的脸色就白一分。
到最后,他抓着我肩膀的手,不自觉地松开了。
“可是,当你为了另一个女人,打我的时候,”我看着他的眼睛,很慢,很慢地说,“我脑子里,什么都没有了。”
“那一瞬间,我忽然觉得,我好像……不爱你了。”
“不爱了”这三个字,我说得很轻。
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在他心上,却激起了千层巨浪。
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击中,靠在了门框上。
“不……不可能……”他喃喃自语,“你怎么会不爱我了?我们……”
“沈砚,爱是会消失的。”我打断他,“被失望,被冷漠,被一次又一次的伤害,慢慢地,磨没了。”
那天晚上,我们谈了很久。
或者说,是我单方面地,说了很多。
我说了我这些年的委屈,说了我为了这个家,放弃了什么。
我说的那些,都是他从来没有在意过,甚至从来没有发现过的小事。
比如,我知道他不喜欢姜味,所以每次做菜,都会先把姜片爆香,再捞出来扔掉。
比如,我知道他对百合花粉过敏,所以家里从来只买玫瑰。
比如,我知道他睡觉很轻,所以他回家再晚,我都会留一盏小夜灯,然后等他睡熟了,再悄悄关掉。
他一直以为,我天生就是一个体贴入微的妻子。
他不知道,所有的体贴,都源于爱。
而现在,爱没了。
我不想再做了。
沈砚一直沉默地听着。
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只看到,他指尖的烟,一根接一根地亮起,又熄灭。
直到天快亮的时候,他才开口,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受了这么多委屈。”
“我以为,我努力赚钱,给你最好的生活,就是对你好。”
“我以为,那些小事,都不重要。”
我笑了。
笑得有些悲凉。
“沈砚,你给我的,是你认为最好的。但你从来没有问过我,我想要的是什么。”
我想要的,从来不是这栋冰冷的别墅,不是那些名牌包包和衣服。
我想要的,只是一个能在我难过时,抱抱我的人。
一个能在我说话时,认真听我讲完的人。
一个能记得我们的纪念日,能在我生病时,为我倒一杯热水的人。
我想要的,其实很简单。
可是,他给不了。
或者说,他从来没想过要给。
“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他走到我面前,试图抓住我的手,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我改,我全都改。你说的那些,我以后都注意。”
“我把林薇辞了,以后再也不跟她有任何联系。”
“我推掉所有的应酬,每天都回家陪你。”
“你别画这些了,你想画什么就画什么,我支持你,我给你开画展。”
“只要……只要你别说离婚,好不好?”
他的姿态,放得很低很低。
低到尘埃里。
如果是在一个月前,我听到这些话,大概会感动得痛哭流涕,然后扑进他怀里,原谅他所有的一切。
可是现在,我的心,像一潭死水。
不起任何波澜。
“太晚了,沈砚。”我说,“镜子碎了,就再也拼不回去了。”
“有些东西,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我开始着手准备离婚的事。
我找了律师,起草了离婚协议。
这栋别墅,是他婚前买的,我没要。
他公司的股份,是他一手打拼下来的,我也没要。
我只要了我们婚后存款的一半,以及,我的画。
那些被他称为“死气沉沉的鬼东西”的画。
沈砚不同意。
他撕了协议书,红着眼睛对我说:“我不会离婚的!我死都不会离!”
他开始用各种方式,试图挽留我。
他收起了我所有的画具,锁了画室的门。
他说:“只要你不提离婚,你想怎么样都行。”
他开始寸步不离地跟着我。
我去哪,他去哪。
我去超市,他提着购物篮跟在后面。
我去见朋友,他就在咖啡馆外面,从天亮等到天黑。
他甚至,开始学着做饭。
他照着网上的菜谱,笨手笨脚地,在厨房里忙活。
做出来的东西,要么咸了,要么淡了,要么糊了。
他端到我面前,一脸期待地看着我。
像一个做错了事,急于讨好主人的大狗。
我看着他,心里没有感动,只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还是不懂。
他以为,只要他模仿我过去为他做的事,就能把我变回原来的样子。
他不知道,我之所以为他做那些,是因为我爱他。
而他现在做这些,只是因为他害怕失去我。
这两者之间,有着天壤之别。
有一天,他做了一桌子菜。
其中有一道,是我最爱吃的糖醋排骨。
他把排骨夹到我碗里,说:“尝尝,我学了很久。”
我尝了一口。
太甜了。
甜得发腻。
我放下筷子,说:“沈砚,我们别再这样互相折磨了,好吗?”
他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我没有折磨你,”他说,“我在努力,我在学着爱你。”
“不,”我摇摇头,“你不是在学着爱我,你是在学着,如何留住我。”
“这有什么区别吗?”
“有。”我说,“爱是发自内心的,是心甘情愿的。而留住,是一种手段,一种带有目的性的行为。”
“沈砚,你只是不习惯,一个对你百依百顺的人,突然变得不再围着你转了。”
“你只是不习惯,一个把你当成全世界的人,突然有了自己的世界。”
“你害怕的不是失去我,你害怕的是失去那种,被需要,被崇拜的感觉。”
我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剖开他所有温情的伪装,露出里面最真实,也最不堪的内核。
他的脸,一点点地,失去了血色。
“不是的……”他徒劳地辩解着,“我爱你,我一直都爱你……”
“是吗?”我看着他,“那你告诉我,我最喜欢的电影是什么?”
他张了张嘴,说不出来。
“那我最喜欢的作家是谁?”
他还是说不出来。
“那我最害怕的东西是什么?”
他沉默了。
我笑了。
“你看,沈砚,你根本不了解我。”
“你爱的,只是那个愿意为你洗手作羹汤,愿意把你当成天,愿意放弃自己所有梦想和追求的,你的妻子。”
“你爱的,只是一个符号,一个概念。”
“而不是我,这个活生生的人。”
那顿饭,我们不欢而散。
那天晚上,他喝了很多酒。
他冲进我的房间,把我从床上拽起来,把我紧紧地按在墙上。
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身上带着浓重的酒气。
“你不能走……”他一遍又一遍地,在我耳边重复着,“我不会让你走的……”
他的吻,带着一种绝望的、掠夺性的气息,落了下来。
我没有反抗。
也没有回应。
我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任由他摆布。
他能得到的,只是我的身体。
我的心,早已经死了。
在他为林薇,打我那一巴掌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第二天,我趁他去上班,离开了那栋别墅。
我没有带走任何东西。
除了我的身份证,和一张银行卡。
我走得悄无声息。
就像我当初,悄无声息地,走进他的生命一样。
我找了一个小小的公寓,租了下来。
公寓很小,只有一个房间,一个卫生间,和一个小小的阳台。
但阳光很好。
每天早上,阳光都会透过窗户,洒在我的床上,暖洋洋的。
我重新买了画具,在阳台上支起了画架。
我开始画画。
这一次,我画的,不再是那些灰暗的,压抑的东西。
我画阳光,画蓝天,画盛开的向日葵。
我画街边嬉笑打闹的孩子,画公园里相互依偎的老人。
我画所有那些,美好的,充满生命力的东西。
我的画,色调越来越明亮,笔触越来越轻快。
我感觉,那个曾经的自己,正在一点点地,回来。
我没有再见过沈砚。
我换了手机号,拉黑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
我像人间蒸发一样,从他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
我知道,他肯定在找我。
以他的能力,想找到我,并不难。
但他没有。
或许,是我的那番话,终于让他明白了什么。
又或许,他只是累了,倦了,放弃了。
无论如何,这对我来说,都是一种解脱。
日子过得平静而充实。
我每天画画,看书,听音乐。
偶尔,会去附近的公园散步,或者去菜市场,买些新鲜的蔬菜水果。
我学会了给自己做饭。
虽然味道,比不上阿姨做的,也比不上我以前为沈砚做的。
但吃在嘴里,却有一种踏实的,安稳的感觉。
我的画,被一家小画廊看中了。
画廊的老板,是一个很温和的中年女人,姓陈。
陈姐很欣赏我的画,她说,我的画里,有一种“向死而生”的力量。
她为我办了一场小小的个人画展。
画展的名字,就叫《重生》。
开展那天,来了不少人。
我的画,卖出去了好几幅。
有一个买家,是一个看起来很儒雅的男人。
他站在我那幅画着向日-葵的画前,看了很久。
然后,他走到我面前,对我说:“你的画,让我想起了梵高。”
我笑了笑,说:“我没有他那么伟大。”
“不,”他摇摇头,“你们一样。你们都用生命在画画。”
后来,我和他成了朋友。
他叫周易安,是一名大学老师,教美术史。
他很懂画,也很懂我。
和他聊天,是一件很舒服的事。
我不需要解释太多,他就能明白我画里,想要表达的情绪。
他会带我去看各种画展,给我讲那些画背后的故事。
他会陪我在公园里,坐一下午,什么话都不说,只是静静地看着夕阳,一点点落下。
和他在一起,我感觉很放松。
我那颗沉寂了很久的心,似乎又开始,慢慢地,有了温度。
有一天,陈姐忽然神神秘秘地对我说,有一个大客户,看中了我所有的画,想全部买下来。
我有些惊讶。
“全部?”
“对,全部。”陈姐的眼睛亮晶晶的,“而且,出价很高。”
我跟着陈姐,去见了那个大客户。
见面的地点,是在一家很高级的私人会所。
推开包厢门的那一刻,我愣住了。
坐在里面的,是沈砚。
他瘦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
眼窝深陷,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男人,此刻看起来,像一棵被霜打过的树,透着一股萧瑟的,颓败的气息。
他看到我,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有惊讶,有欣喜,还有一丝……怯懦。
他站起身,有些手足无措。
“你……你来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陈姐大概是看出了我们之间诡异的气氛,找了个借口,就溜了出去。
包厢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坐吧。”他拉开椅子,声音沙哑。
我坐了下来,和他隔着一张长长的餐桌。
“那些画,是你要买?”我问。
“嗯。”他点点头,“我……我很喜欢。”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讽刺。
曾经,他把我的画,说成是“死气沉沉的鬼东西”。
现在,他却说,他很喜欢。
“你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
“不全是。”他从身边拿出一个文件袋,推到我面前,“这是离婚协议,我签好字了。”
我打开文件袋。
里面的条款,和当初我拟定的那份,一模一样。
只是,在财产分割那一栏,他几乎把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了我。
别墅,车子,公司的股份,还有我们所有的存款。
“我不需要这些。”我把文件推了回去。
“就当是……我给你的补偿吧。”他低着头,不敢看我的眼睛,“我知道,这些东西,弥补不了我对你的伤害。但是……”
“沈砚,”我打断他,“我说了,我不需要。”
“我只想,干干净净地,和你告别。”
他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说话了。
然后,他抬起头,眼睛红红地看着我。
“你……过得好吗?”
“挺好的。”我说。
“那个男人……他对你好吗?”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周易安。
大概是陈姐,或者别的什么人,跟他说了什么。
“他是我朋友。”
“只是朋友吗?”他追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疲惫。
“沈砚,这已经不重要了。”
“我们已经结束了。”
“我知道。”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苦涩,“我只是……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一点都不爱我了。”
我没有回答他。
爱或者不爱,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们之间,隔着的,不是爱与不爱。
而是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和一段,再也回不去的,曾经。
那顿饭,我们吃得悄无声息。
临走的时候,他叫住我。
“等一下。”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丝绒盒子,递给我。
“这个,还给你。”
我打开盒子。
里面,是我们的婚戒。
那是我亲手设计的,上面刻着我们名字的缩写。
我看着那枚戒指,看了很久。
然后,我盖上盒子,把它重新推回到他面前。
“你留着吧。”我说,“就当是个念想。”
说完,我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那家会所。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
我抬起手,挡在眼前。
有那么一瞬间,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画展。
我站在那幅灯塔的画前,一个英俊的男人走过来,对我说,他很喜欢这幅画的作者。
那时候的阳光,也是这么好。
好到,让我以为,可以照亮我的一生。
可是,我忘了。
再亮的灯塔,也有熄灭的时候。
再好的阳光,也有被乌云遮住的时候。
人,终究要学会,做自己的光。
我的画展,很成功。
《重生》这个主题,引起了很多人的共鸣。
我的画,被越来越多的人知道,喜欢。
有媒体来采访我,问我创作的灵感来源。
我说,来源于生活。
来源于那些,打不倒我的,都终将使我强大的,所有过往。
周易安一直陪在我身边。
他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给我支持,给我鼓励。
但他从来没有,越过朋友那条线。
他懂我的过去,也尊重我的现在。
他知道,我需要时间。
需要时间,来彻底地,和过去告别。
有一天,我们一起去海边。
海风很大,吹起我的长发。
我们坐在沙滩上,看着海浪,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岸边的礁石。
“你看,”周易安指着那些礁石,对我说,“不管海浪多汹涌,它们都一直在这里。”
“时间久了,它们会被磨平棱角,但它们依然是礁石。”
我看着他,笑了。
“你是在开导我吗?”
“不是。”他摇摇头,“我只是觉得,你很像它们。”
“坚韧,强大。”
那一刻,我的心,忽然被什么东西,轻轻地,触动了一下。
我和沈砚,正式办了离婚手续。
从民政局出来的那天,天气很好。
他站在台阶下,对我说:“以后,多保重。”
“你也是。”我说。
我们像两个许久未见的老朋友,平静地,道了别。
没有怨恨,也没有不舍。
就好像,我们只是,一起走过了一段路。
现在,到了分岔口,该各自,走向不同的方向了。
他开车走了。
我一个人,在路边站了很久。
然后,我打车,去了我曾经的大学。
校园里,还是老样子。
高大的梧桐树,林荫道上,骑着单车,呼啸而过的年轻学子。
一切,都充满了青春的,蓬勃的气息。
我走到我们以前,经常去的那片草地。
草地中央,有一棵很大的香樟树。
我记得,沈砚就是在这棵树下,跟我表的白。
那天,他抱着一把吉他,唱了一首很老土的情歌。
唱得五音不全,跑调跑到天边。
周围的人都在笑。
我也在笑。
可是,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我走到那棵树下,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粗糙的树干。
树干上,还刻着我们当年的誓言。
SY & WQ,Forever。
字迹已经很模糊了。
被风,被雨,被时间,一点点地,侵蚀。
就像我们的爱情。
我从包里,拿出一把小刀。
我想把那些字,刮掉。
可是,我的手,举在半空中,却迟迟没有落下。
我忽然觉得,没有必要了。
刮掉了,它也存在过。
刮不掉,它也已经过去了。
有些事,放在心里,让它慢慢地,被时间掩埋,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我收起小刀,靠在树干上,坐了下来。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我身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我闭上眼睛,感觉自己,好像睡着了。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我又回到了那个下午。
沈砚穿着白衬衫,站在阳光下,抱着吉他,对我唱着那首跑调的情歌。
他的笑容,干净又明亮。
他说:“同学,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我看着他,笑着,点了点头。
然后,我醒了。
脸上,湿漉漉的。
不知道是眼泪,还是阳光。
我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
然后,我转过身,朝着校门口的方向,一步一步地,走了出去。
我没有回头。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的人生,翻开了新的一页。
而沈砚,连同那段刻在树干上的誓言,都将成为,我生命里,一道被时光珍藏的,旧风景。
后来,我跟周易安在一起了。
他没有像沈砚那样,给我盛大的求婚仪式。
他只是在一个很普通的傍晚,我们一起散步回家的时候,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很简单的戒指。
戒指上,没有钻石,只有一圈小小的,朴素的纹路。
像水波。
他对我说:“我希望,你的余生,都能像水一样,平静,自由。”
我看着他,眼泪掉了下来。
这一次,不是悲伤,不是委屈。
是感动,是幸福。
我点了点头。
我们没有办婚礼,只是请了几个最好的朋友,一起吃了顿饭。
饭桌上,陈姐喝多了,拉着我的手说:“你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苦尽甘来。
我只知道,我现在,很幸福。
这种幸福,不是依附于任何人,而获得的。
而是我自己,从一片废墟里,一砖一瓦地,重新建立起来的。
我和周易安,搬到了一个海边的小城市。
我们买了一栋带院子的小房子。
我在院子里,种满了向日葵。
每天早上,推开窗,就能看到一片金色的海洋。
周易安在当地的一所大学,继续教书。
我则开了一家小小的画室,教孩子们画画。
我的生活,变得简单,而又充实。
我不再画那些,充满压抑和痛苦的画了。
我的画里,开始有了阳光,有了色彩,有了笑声。
我画我的学生,画我的院子,画我和周易安,在海边散步的背影。
我的画,不再是为了宣泄,不再是为了证明什么。
只是为了,记录下,那些美好的,温暖的瞬间。
偶尔,我也会想起沈砚。
我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过得好不好。
有没有,再遇到一个,愿意为他洗手作羹汤的女人。
但这些,都已经与我无关了。
他是我生命里的一个过客。
我们曾经,相爱过,也伤害过。
最终,走向了不同的结局。
这就够了。
人生,就像一趟列车。
有人上来,有人下去。
能陪你走到终点的,寥寥无几。
我们能做的,就是珍惜,每一个陪你看过风景的人。
然后,在他们下车的时候,挥手,说再见。
有一天,我收到了一个匿名的包裹。
里面,是一幅画。
画上,是一座灯塔。
在黑色的风暴里,亮着一束微弱,却坚定的光。
那是我大学时,获得金奖的那幅作品。
后来,被一个神秘的买家,高价买走了。
我一直不知道,那个买家是谁。
现在,我好像知道了。
包裹里,还有一张卡片。
上面,只有一句话。
“祝你,永远是自己的光。”
没有署名。
但我知道,是他。
我拿着那幅画,在客厅里,站了很久。
然后,我把它,挂在了墙上。
正对着,我画的那片向日葵。
灯塔的光,和向日葵的阳光,遥遥相望。
一个代表着过去,一个代表着现在。
它们,都是我。
也都是,我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周易安下班回家,看到那幅画,愣了一下。
“这是……”
“一个老朋友,送的。”我说。
他走过来,从身后,轻轻地,抱住我。
“喜欢吗?”
“嗯。”我点点头。
“那就挂着吧。”他说,“过去,现在,未来,我都陪着你。”
我靠在他怀里,看着窗外,那片金色的向日-葵。
海风,从远处吹来,带着一丝咸咸的,湿润的气息。
我知道,我终于,找到了我的港湾。
一个,永远不会,让我熄灭的港湾。
故事到这里,似乎就该结束了。
一个走出婚姻阴霾,重获新生的女人,遇到了一个真正懂她,爱她的男人,从此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很完美的,童话结局。
但生活,从来都不是童话。
我和周易安,也会吵架。
我们会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得面红耳赤。
比如,晚饭是吃中餐还是西餐。
比如,空调的温度,是调到26度还是27度。
比如,他乱扔的袜子,和我堆在沙发上的衣服。
每一次吵完,我都会一个人,跑到海边,坐很久。
我会想起,我和沈砚。
我们好像,从来没有为这些小事,吵过架。
因为,在我们的婚姻里,从来都只有我一个人,在迁就。
我迁就他的口味,他的习惯,他的一切。
我把自己,活成了他的影子。
没有自我,没有喜怒哀乐。
而现在,和周易安在一起,我学会了,表达自己的想法。
我学会了,说“不”。
我学会了,在意见不合的时候,去争吵,去辩论。
每一次吵完,我们都会冷静下来,然后,好好地,沟通。
我们会道歉,会反思,会找到一个,彼此都能接受的,解决方案。
我才发现,原来,好的感情,不是不吵架。
而是,吵完架,还能,抱在一起。
原来,爱一个人,不是把他,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而是,接受他本来的样子,然后,和他一起,变成更好的人。
这些道理,是我在和沈砚的那段婚姻里,从来没有明白过的。
是他,用一道血淋淋的伤口,教会了我。
从这个角度来说,我是不是,也该感谢他?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不想再回到,过去的那种生活里去了。
我喜欢现在的生活。
有阳光,有海风,有画画,有争吵,也有爱。
这才是,真实的人间烟火。
有一天,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很年轻的,怯生生的声音。
“请问……是温浅姐吗?”
我愣了一下。
这个名字,我已经很久没有用过了。
“你是?”
“我……我是林薇。”
我的心,咯噔了一下。
林薇。
那个,沈砚的秘书。
那个,导致我们婚姻破裂的,导火索。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我的电话的。
也不知道,她打电话给我,是为了什么。
炫耀?还是挑衅?
“有事吗?”我的声音,冷了下来。
“我……我想跟你,说声对不起。”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当年的事,是我不对。我不该……不该破坏你们的感情。”
我沉默了。
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温浅姐,你可能不知道,”她吸了吸鼻子,继续说,“沈总他……他一直没有忘了你。”
“你走以后,他整个人都变了。”
“他不再喝酒,不再应酬,每天就是工作,工作,工作。”
“他把公司,做得很大很大。但是,他一点都不开心。”
“他把你的那间画室,一直保留着,谁都不许进去。”
“他把你画的那些画,全都买了下来,挂在办公室里,每天看着。”
“前段时间,他病了,很严重。医生说,是胃癌,晚期。”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胃癌?
晚期?
怎么会……
他一直,都有胃病的。
是我,没有照顾好他。
不,不对。
我已经,没有资格,去想这些了。
“他现在,在市中心医院。”林薇的声音,越来越小,“他……他很想见你。”
“温浅姐,求求你,去看看他吧。就当是……看在你们过去的情分上。”
挂了电话,我一个人,在画室里,坐了很久。
窗外,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
向日葵,在暮色里,低下了头。
我的心,很乱。
去,还是不去?
理智告诉我,不该去。
我们已经离婚了,已经是陌生人了。
他的生老病死,都与我无关。
可是,情感上,我却做不到,那么决绝。
毕竟,他是我爱了十年的人。
是我整个青春的,见证。
我做不到,在他生命最后的时刻,对他,置之不理。
周易安回来了。
他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样子,吓了一跳。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他听完,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握住我的手,说:“去吧。”
我惊讶地看着他。
“你不介意?”
“介意。”他坦白地说,“但是,我更不希望,你将来会后悔。”
“去吧,去跟他,好好地,告个别。”
“然后,回来,我们,好好地,过日子。”
我看着他,眼睛,一点点地,湿润了。
我何其有幸,能遇到这样一个,懂我,也爱我的男人。
我去了医院。
在病房门口,我看到了林薇。
她比几年前,成熟了一些,但眉眼间,依然带着那股,挥之不去的,怯懦。
她看到我,站起身,对我鞠了一躬。
“谢谢你,温浅姐。”
我没有理她,推开了病房的门。
沈砚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各种管子。
他瘦得,几乎脱了相。
曾经那个高大挺拔的男人,此刻,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碎。
他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
我走到床边,静静地,看着他。
他的眼睫毛,很长,很密。
我记得,我以前,最喜欢,偷偷地,数他的睫毛。
他好像感觉到了什么,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看到我,他的眼睛里,瞬间,亮起了一丝光。
那光,很微弱,但很亮。
像黑夜里,最后的一颗星。
“你……来了。”他的声音,气若游丝。
我点点头。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他笑了笑,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
“我以为,你恨我。”
我摇摇头。
“不恨了。”
真的,不恨了。
所有的爱,所有的恨,都随着时间,一点点地,淡去了。
剩下的,只有,一声叹息。
“对不起。”他说,“当年……是我不好。”
“都过去了。”我说。
“我……我快不行了。”他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哀求,“你能不能……能不能,再陪我,一会儿?”
我没有说话,只是拉过一张椅子,在他床边,坐了下来。
他伸出手,似乎想抓住我的手。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伸了过去。
他的手,很冷,很干。
像枯萎的树枝。
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好像生怕,一松开,我就会消失一样。
“你……你还记得吗?”他断断续-续地说,“我们第一次见面……在画展上……”
“你穿着一条,白色的裙子……像个仙女……”
“我当时就想……这个女孩,我一定要,娶回家……”
“我……我做到了……”
“可是,我却……把你,弄丢了……”
他的眼角,滑下一滴泪。
“如果……如果能重来一次……”
“我一定……一定,好好对你……”
我没有说话。
只是静静地,听着。
人生,没有如果。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他说了很久,说了很多我们过去的,点点滴滴。
那些,我以为,他早就忘了的,小事。
原来,他都记得。
只是,他记得太晚了。
天,快亮的时候,他渐渐地,没了声音。
他握着我的手,也慢慢地,松开了。
我知道,他走了。
我站起身,帮他,把眼睛,合上。
然后,我俯下身,在他冰冷的额头上,轻轻地,印下了一个吻。
再见了,沈砚。
再见了,我爱了十年的,少年。
愿你在另一个世界,没有病痛,没有遗憾。
也愿我,在没有你的世界里,继续,勇敢地,走下去。
我走出了病房。
林薇还等在门口。
她看到我,眼睛红红的。
“他……走了?”
我点点头。
她蹲在地上,放声大哭。
我没有安慰她。
这是她和沈砚之间的,恩怨情仇。
与我无关了。
我走出了医院。
天,已经大亮了。
一轮红日,从东方,喷薄而出。
将整个天空,都染成了,灿烂的金色。
我看到,周易安,就站在医院门口的,那棵香樟树下。
他看到我,朝我,张开了双臂。
我朝他,飞奔而去。
扑进了他,温暖的,怀抱。
“都结束了。”他拍着我的背,轻声说。
“嗯。”我点点头,把脸,深深地,埋在他胸口。
“我们回家吧。”
“好,我们回家。”
阳光,洒在我们身上。
暖暖的。
我知道,从今天起,一切,都将是新的开始。
我的人生,也终于,迎来了,真正的,重生。
来源:真诚星球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