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的新婚夫君,那个满腹经纶的秀才薛宝曜,此刻正捏着一方洁白无瑕的元帕,眼中淬着冰冷的怒火。
大红的喜烛噼啪作响,烛泪滚滚,像是我无声的眼泪。
本该是浓情蜜意的洞房花烛夜,我却像个罪人般跪在冰冷的地面上。
我的新婚夫君,那个满腹经纶的秀才薛宝曜,此刻正捏着一方洁白无瑕的元帕,眼中淬着冰冷的怒火。
他当着闻讯赶来的公婆和一众家仆的面,将那方白帕高高举起,声色俱厉地质问我:“=叶茹商,你作何解释!”
喜帕上干净得没有一丝痕迹,这竟成了我身有污点的铁证。
可笑至极。自踏入这洞房,他薛宝曜除了命令我褪下嫁衣,连我的指尖都未曾碰过,又何来落红一说?
我挺直了脊梁,冷冷地迎上他的目光,开口道:“你根本就未曾……”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狠狠地扇在我脸上,将我未尽的话语尽数打了回去。
火辣辣的痛楚从脸颊蔓延开来,伴随着他暴怒的嘶吼:
“你这不知廉耻的荡妇!婚前失贞,败坏门风!来人,笔墨伺候,本公子要亲笔写下休书!”
我试图再次辩解:“我……”
“啪!”
又是一记耳光,比方才更重,打得我头晕眼花,嘴角渗出一丝血腥。
他似乎打定了主意,不给我任何开口的机会。
每一次我想为自己申辩,迎来的都是他毫不留情地掌掴。
等到家仆战战兢兢地捧来文房四宝时,我的双颊早已高高肿起,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薛宝曜不愧是读书人,笔走龙蛇,一封休书写得洋洋洒洒,字字诛心。
四更天的梆子声刚刚敲响,夜色最浓,寒意最重。
我便被薛家的两个壮硕嬷嬷一左一右地架着,像拖拽一件污秽的垃圾,送回了=叶家大宅的门前。
清晨出门时,凤冠霞帔,身后是浩浩荡荡的两车嫁妆,风光无限。
而此刻深夜归来,却只着一身单薄的嫁衣,孑然一身。
薛宝曜说我脏了他的眼,伤了他的心,那些嫁妆,连同我的贴身丫鬟,便全数被他当作战利品,理直气壮地扣下了。
看门的家仆隔着门缝打量着我,眼神里满是鄙夷与惊疑,他不敢擅自开门,只说要去请示主人。
天空中,不知何时竟飘起了细碎的雪花,一片片落在我的肩头,带来刺骨的寒意。
我是叶家名正言顺的大小姐。
只可惜,母亲早逝,父亲续弦后,也在两年前撒手人寰。
如今这=叶府,名曜上的主人是我那年仅十二的幼弟,可实际上,早已是我那位严苛刻薄的继母冯氏一手遮天。
她待我,从来都像是对待一个多余的物件。
我那两车嫁妆,尚不足我生母留给我遗产的十分之一。
我在风雪中站了足足半个多时辰,手脚都已冻得麻木,那扇朱漆大门才终于“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窄缝。
门房探出半个脑袋,依旧没有让我进去的意思,只是冷冰冰地传话:“主母问,大小姐您的嫁妆呢?”
我哑着嗓子,如实相告。
门房的脸瞬间拉得像驴一样长,眼中的轻蔑更甚:
“主母说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叶家没有被休弃的女儿,你以后,都不要再回来了!”
话音未落,“咣当”一声巨响,大门在我面前重重合上,断绝了我最后的一丝念想。
任凭我如何拍打、哭喊,门内再无半点声息,只有风雪的呼啸声,应和着我的绝望。
第二章 鸣冤无门,求死无路
我在=叶府门外枯坐到天明,身上落了厚厚一层雪,仿佛一座雪雕。
天光大亮,我顶着漫天风雪,拖着僵硬的身子,一步步走向县衙,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敲响了那面鸣冤鼓。
继母冯氏侵吞我生母嫁妆,薛宝曜诬我清白、强占我陪嫁。桩桩件件,皆是天大的冤屈。
然而,县太爷升堂之后,浑浊的目光在我身上扫过,不问案情曲直,却先懒洋洋地朝我伸出了手。
“丫头,想打官司?懂不懂规矩?把银子拿来!”
银子?
我浑身上下,除却这身早已被雪水浸透的单薄吉服,再无长物。
薛家人心狠手辣,连我头上的几根银簪都搜刮得一干二净。
听闻我身无分文,县太爷的脸立刻沉了下来,不耐烦地一挥手,几个如狼似虎的衙役便将我推搡着轰出了公堂。
我踉跄地走在剑夹城的大街上,这个弹丸之地,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在半日之内传遍每个角落。
一夜之间,我从备受艳羡的=叶家大小姐,变成了人人唾弃的失贞弃妇。
路人对我指指点点,鄙夷的目光如利箭般射来,更有顽童捡起石子朝我丢掷。
我的心,彻底死了。
即便我不主动寻死,在这天寒地冻的腊月里,孤身一人,身无分文,结局也早已注定。
我寻到城郊一处早已废弃的古庙,踉跄着走了进去。
庙内蛛网遍结,神像倾颓。
我脱下那身讽刺的嫁衣,将它撕成布条,一条条接起来,打上死结,做成了一根简陋的长绳。
头顶的房梁积满了灰尘,我用尽全力向上跳了几次,却始终无法将绳子挂上去。
“啧,瞧你这费劲的模样!要不要小爷我搭把手?”
一个沙哑而突兀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在这死寂的破庙中显得格外清晰。
我浑身一颤,惊恐地循声望去:“谁?”
话音刚落,身旁的一堆枯黄稻草忽然动了动,从中站起一个身影。
那是个约莫二十岁上下的男子,长发蓬乱,衣衫褴褛,身上沾满了草屑,唯独一双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宛如黑夜里的寒星。
他懒洋洋地指了指房梁,又指了指我手中的布条,语气平淡地问:“你想把那玩意儿挂上去,寻死?”
他的语气平静得可怕,仿佛上吊寻死,与吃饭喝水一般,是件再寻常不过的日常琐事。
我怔怔地,点了点头。
第三章 稻草堆里的故人
那男子身形高大,比我高出整整一个头。
只见他脚下轻轻一蹬,身形便如猿猴般跃起,手中的布条被他轻轻松松地绕过房梁,打了个牢固的结。
他拉扯了两下,试了试承重,然后朝我招了招手,嘴角挂着一丝戏谑的笑意:
“行了,挺结实的,上路吧!”
我彻底呆住了。这个人,是真心实意地想让我死?
见我只是握着布条的末端,呆呆地看着他,没有下一步动作,他脸上显出极大的不耐烦。
“喂,你到底还死不死了?要死就麻利点儿,别磨磨蹭蹭的,耽误小爷我睡觉!”
我沉默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困惑:“难道……睡觉比一条人命还重要?”
男子打了个哈欠,重新走回那堆稻草,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蜷缩起来,声音闷闷地传来:
“是你死,又不是我死。是我睡觉,又不是你睡觉。在我心里,我自己最重要。所以,我的睡眠,自然比你的死亡重要!”
这番歪理邪说,竟让我无言以对。
不知为何,被这个古怪的稻-草-堆男子一通搅和,我心中那股决绝的死志,竟悄然消散了。
死志一去,疲惫与困倦便如潮水般涌来。毕竟,我已整整一夜未曾合眼。
我解下房梁上的布条,走到离他不远处另一堆稻草旁,也学着他的样子躺了下来。
名声贞洁早已荡然无存,此刻再计较什么男女大防,未免显得太过矫情。
更何况,天大地大,除了这间四处漏风的破庙,我已无处可去。
外面的风雪依旧呼啸,破庙里却异常安静。
我的眼皮越来越沉重,就在即将坠入梦乡之际,那男子却又开始翻来覆去,弄得稻草沙沙作响。
终于,他猛地坐起身,长长地叹了口气。
“婆婆妈妈,一会儿要死,一会儿又不死的,真是扰人清梦。”
他一边嘟嘟囔囔,一边站起身,走出了破庙。
我实在困倦至极,很快便人事不知了。
再次醒来,是被一阵彻骨的寒冷给冻醒的。
这破庙四面漏风,连身下的稻草都带着湿冷的潮气,真不知那稻草堆男子是如何安然入睡的。
困意消散了些,腹中却传来一阵响亮的“咕噜”声。
我饿了,从昨天出嫁到现在,我几乎滴米未进。
我捂着空空如也的肚子,在破庙里搜寻了一圈,自然是一无所获。
走出庙门,只见外面已是白茫茫一片。
我蹲下身,抓起一把干净的积雪,正要送入口中。
“想不到啊,堂堂=叶家大小姐,竟沦落到以雪充饥的地步!”
稻草堆男子不知何时已回到我的身后,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可落在我耳中,却比刀子还锋利。
=叶大小、姐?我如今这副模样,还算哪门子的小姐?
我捧着那团冰冷的雪,呆呆地蹲在原地,眼泪终于再也抑制不住,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下来。
看见我哭,那男子顿时显得有些慌乱无措。
他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用白布包裹的东西,塞到我手里,然后便转身逃也似的躲回了破庙里。
“我回去补个觉,你给我安静点,不许再哭了!”
他隔着庙门,声音硬邦邦地传来。
我低头看着手中温热的布包,缓缓打开,里面竟是一个热气腾腾的大肉包。
浓郁的肉香扑鼻而来,我的口水立刻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我捧着包子走进破庙,将它小心翼翼地掰成两半。
猪肉大葱的馅料,香气四溢。我将其中一半递到稻草堆男子的面前。
“谢谢你!但我不能一个人吃!”
“我……我早就吃过了!”
他嘴上拒绝,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瞟向我手中的包子。
他越是坚持不要,我便越是执意要给。
推让之间,他竟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容驱散了他脸上的几分颓丧,露出几分爽朗。
“五年未见,你这股倔脾气,还真是一点没变!”
我闻言一愣,随即也笑了,眼角还挂着泪珠:
“五年未见,你这口是心非的毛病,也还是老样子!”
这下,轮到他愣住了。
他指着自己满是污垢的脸,难以置信地问我:“你……你还记得我?”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怎么会不记得?”
“那我是谁?”
“葛家大郎,葛朝宗,对不对?”
“你还真的记得我!”他挠了挠那头乱如鸟窝的头发,有些不好意思。
葛朝宗,前任宰相葛洪的嫡长孙。
五年前,我与他确有一面之缘。
那时父亲尚在,带着我乘船拜访故友,恰巧遇见了他。
归家途中,我与父亲遭遇江匪,不仅要劫财,还对我动了歪心思。
危急关头,正是葛朝宗出手相救,才赶跑了那伙匪徒。
我见他腿上受了伤,便用自己的手帕为他包扎。
父亲力邀他上船养伤,他却执意说无妨,转身便走了。
后来,父亲派人携重礼去葛府答谢,才得知他早已被家族逐出家门,不知所踪。
没想到,时隔五年,物是人非,我竟会在这般落魄的境地,与他重逢。
“这么久了还记得我,是不是因为小爷我当年英俊潇洒,让你念念不忘?”
葛朝宗冲我挤了挤眼,还故意撩了撩他那稻草般的乱发,呛得我打了个喷嚏。
“不是!”我摇了摇头。
“是因为这个!”我将手中的东西摊开在他面前。
那块包裹着肉包的白布,其实是一方素白的手帕,上面用青色的丝线,绣着一丛幽兰。
正是我当年为他包扎伤口时所用的那一方。
起初见到他时,我只觉得面熟,却不敢贸然相认。
直到看见这方手帕,我心中所有的疑虑才烟消云散。
没想到五年过去,这手帕依旧洁白如新,与他身上那件破烂油污的衣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葛朝宗轻咳了两声,眼神有些闪躲:
“别多想,我只是不喜欢欠人情罢了!如今手帕还你,你我之间,两不相欠!”
“不!”我迎上他的目光,神情前所未有的郑重,
“是我欠你,算上今天,我一共欠你两条命!”
第四章 街头受辱,绝地反击
葛朝宗说,他流落到这剑夹城已有一年光景。
初来乍到,便听说了我=叶家的名声,也因此想起了我与家父。
我问他为何不来=叶家寻我,那时我虽活在继母的阴影下,但手头尚有些私房钱,接济他吃住还是绰绰有余的。
谁知他却摇了摇头,说见我在继母手下过得亦是步履维艰,便不想再给我添麻烦。
我闻言,唯有一声长长的叹息。
“你若当时来寻我,我尚能帮你一二。可如今,我自己都成了过河的泥菩萨,欠你的这份恩情,叫我如何偿还?”
葛朝宗却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不用你还,帮你,是我心甘情愿的!”
大雪连下了三四日,街上行人寥寥。
葛朝宗几次外出觅食,都空手而归。我二人饿得眼冒金星,双腿发软,只能靠着融化的雪水勉强维生。
第四日,天空终于放晴。我与葛朝宗立刻决定出门讨饭,两个人总比一个人成功的几率要大些。
临出门前,葛朝宗不知从哪儿翻出一件更为破烂的衣裳给我套上,对我说道:“你往街东去,那边富户多。我往街西,咱们分头行动!”
我心中一阵犹豫。街东的尽头,便是我=叶家的大宅,万一碰上熟人……
葛朝宗立刻看穿了我的心思,改口道:“还是我往东,你往西吧!”
我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冲他福了福身,便抬步向街西走去。
街西果然比街东要萧条许多,多是低矮的民房,店铺也稀稀拉拉。
家家户户都在忙着清扫门前的积雪。
我局促地走在街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那句“行行好”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眼看日头已升至三竿,我依旧一无所获。
腹中的饥饿感愈发强烈,眼前突然一阵发黑,我脚下一软,便摔倒在地。
街上行人虽多,却无一人上前来扶我。
我在冰冷的雪地上趴了许久,才勉强积攒了些力气,自己坐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慈祥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姑娘,饿坏了吧?来,这个给你!”
一只布满老人斑、如同枯枝般的手伸到我面前,手中握着一块尚有余温的白面馒头。
我抬起头,对上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婆婆慈祥的笑脸。
“谢谢您,老婆婆!”我接过馒头,感激涕零。
“不客气,快吃吧,小姑娘!”
老婆婆是旁边豆腐摊的摊主,给了我馒头后,便又转身忙活自己的生意去了。
我捧着那热乎乎的馒头,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
麦面的香甜瞬间在口中化开。只一口,我便停了下来,想起了还在街东奔波的葛朝宗。
我将馒头小心地贴身藏好,快步向破庙走去。
葛朝宗已经回来了。
我兴奋地将讨来的馒头举给他看,这可是我平生第一次凭“本事”得来的食物。
他赞许地看了我一眼,随即也亮出了他的战利品——一个朱漆大食盒。
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整只油光锃亮的烧鸡、一大碗红烧肉、一壶温热的烧酒,还有五六个白面馒头!
我看得两眼放光,口水直流。
“这么丰盛!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山人自有妙计!”葛朝宗得意地扬了扬眉,撕下一只肥硕的鸡腿递给我,
“快,趁热吃!”
饥肠辘辘的我,再也顾不得什么矜持,接过鸡腿便大快朵颐。
可才咬了一口,我就停住了。“这味道……怎么这么熟悉?”这分明是我家厨子的手艺!
葛朝宗点了点头。“你没猜错,就是你家厨子做的!”
我满心困惑:“冯氏的心,何时变得这般良善了?”
冯氏,便是我那继母。
她出身商贾,却与我父母的诚信憨厚截然不同,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向来只进不出。
听到我的话,葛朝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该不会以为,这顿饭是你那继母主动施舍给我的吧?”
“难不成是你偷的?”
“自然也不是偷的,”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是我从你那个宝贝弟弟手里赢来的!”
“=叶门耀又去赌钱了?”
=叶门耀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自小便被冯氏宠得无法无天,小小年纪便染上了赌博的恶习。
葛朝宗曜愤填膺地说道:
“我就是看不惯你那继母的嘴脸,对你那般刻薄,对她那宝贝儿子却是含在嘴里怕化了。
=叶门耀在赌场里逍遥快活,她怕饿着儿子,还专门派人送饭。
哼!这等美味佳肴,给你那弟弟吃就是暴殄天物,还不如让我赢过来给你补补身子!”
说罢,他也撕下一块鸡肉,狠狠地咬了一大口,仿佛在咀嚼着对冯氏母子的愤恨。
酒足饭饱,身上暖洋洋的。
葛朝宗心情大好,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在庙前的空地上舞动起来。
他虽喝了不少酒,步履有些踉跄,但手中树枝的招式却极有章法,一套剑法行云流水,看得我眼花缭乱。
我看得痴了,思绪瞬间回到了五年前。
那时的他,也是这般意气风发,一套剑法赢得了满堂喝彩。
一套剑舞完毕,葛朝宗已是满头大汗。
我如同五年前一样,用力地拍着手,由衷地赞叹道:
“葛大哥,你舞得真好!你这身本事,应当去考个武状元才是!”
我本是一句夸赞,谁知他听后,脸色却骤然大变。
手中的树枝被他狠狠地扔在地上,他还抬脚踢了一下那朱漆食盒,然后便赌气似的倒回稻草堆,背对着我,不再言语。
看着他那萧索的背影,我心中一片茫然,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次日天明,我与葛朝宗喝过他烧的热水,便又出门讨饭。依旧是他往东,我往西。
远远地,我便看见了昨日那位卖豆腐的老婆婆,正想上前打个招呼,身后却传来一个尖酸刻薄的声音。
“=叶茹商,这才几日不见,你怎么变成了这副尊容?”
我脚步一顿,无需回头,便知来人是谁——那个刚刚将我扫地出门的男人,薛宝曜。
我懒得理他,抬步便走,他却快步上前,拦住了我的去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叶茹商,我唤你,为何不应?”
我依旧不语,从他身旁绕过,他却再次挡在我面前。
“=叶大小姐!你可别怪我薛宝曜心狠,实在是你在婚前便做出那等苟且之事,太过可恶了!”他刻意拔高了音量,唯恐四周的行人听不见。
果然,街上的人群立刻被他吸引,纷纷聚拢过来,对我指指点点。
“哎哟!原来她就是那个=叶家大小姐啊!”
“瞧她穿得,跟个叫花子似的!”
“可不是嘛,听说新婚之夜没见红,当晚就被薛公子给休了,娘家也不要她了!”
“该!谁叫她不守妇道,活该流落街头!”
“就是,咱们谁也别给她吃的,让她活活饿死!”
周围的议论声,如同一把把无形的尖刀,在我心口反复切割。
我的脸烫得厉害,从头到脚都像是被千万只蚂蚁啃噬一般,麻木得动弹不得。
薛宝曜见状,脸上露出计划得逞的得意笑容,他“唰”地打开一把山水画折扇,故作风雅地摇着,仿佛众人的唾骂是对他最好的褒奖。
我喘着粗气,一双眼睛死死地瞪着他,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我=叶茹商究竟哪里得罪了你,你要这般对我,赶尽杀绝?!”
薛宝曜那双多情的桃花眼微微眯起,对我轻笑道:“你不守妇道,便是得罪了天下所有男人!”
人群中立刻有人高声附和:“对!薛公子说得对!你这样的淫妇,就该浸猪笼!”
面对这铺天盖地的口诛笔伐,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涌了出来。
然而,我很快发现,我的泪水只会让他们更加兴奋。
我用力地抹去眼泪,止住哭声,反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着薛宝曜,一字一顿地说道:“很好!”
“既然如此,你那些见不得光的秘密,我也不必再替你隐瞒了!”
薛宝曜依旧笑得云淡风轻:“哦?我能有什么秘密,是你知晓的?”
我神秘地笑了笑,目光缓缓扫过周围一张张好奇又鄙夷的脸,卖足了关子。
接着,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我用尽全身的力气,石破天惊地高声喊道:
“薛宝曜,他是个断袖!”
我与薛宝曜素昧平生,新婚之前,连他姓甚名谁,是高是矮,都未曾有过一面之缘。因此,他究竟是否真有龙阳之好,我其实一无所知。
然而,这又有什么要紧?他既然能肆无忌惮地将一盆脏水泼在我身上,我为何就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断袖?!” 这两个字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人群瞬间炸开了锅,嗡嗡的议论声此起彼伏,仿佛一群被惊扰的蜂群。
“天哪,薛公子竟然……竟然是断袖?”
薛宝曜那张原本得意洋洋、挂着轻蔑笑容的脸,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变得如同纸一般煞白。
他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的猫,急切地挥舞着手臂,声音都变了调:
“诸位乡亲父老,切莫听信这毒妇的胡言乱语!她这是含血喷人,是赤裸裸的诬陷!”
他这副心虚的模样,倒让我心中起了疑。
莫非我情急之下随口一说,竟歪打正着了?
我心中冷笑,嘴角却勾起一抹更加从容的弧度,迎着众人探究的目光,我将声音拔高了几分,确保每个字都能清晰地落入他们耳中:
“是真是假,诸位一问便知!新婚当夜,他身上贴身带着足足八只铜葫芦,每一个葫芦上都细细刻着一个男子的名姓! 我看得一清二楚!”
“八只铜葫芦?”人群中有人发出一声惊奇的抽气声。
立刻便有好事者接上了话茬,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我听说过,这铜葫芦可是断袖之间互赠的定情信物,上面刻着对方的名字,一人佩戴一个,寓意着此情不渝。可薛公子身上带着八个,那岂不是说,他同时有八个相好?”
“咦——”
一声嫌恶的长音从人群中拖出,带着十足的鄙夷。
方才还如众星捧月般将薛宝曜围在中央的众人,此刻却像是躲避瘟疫一般,纷纷后退,眼神里充满了鄙夷与唾弃。
我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心中只觉得无比讽刺。
这些人的嘴脸,变得可真是快。
方才他们还对薛宝曜极尽同情与恭维,转眼间便唯恐避之不及。
我那番话,本是毫无根据的凭空捏造,谁知这些人竟连一丝一毫的求证都无,便立刻深信不疑。
呵,所谓的流言,便是这般诞生的。
不过这也怪不得他们。
当今世道,断袖之癖乃是上不得台面的丑事。
据说五年前,京中曾有一位名门贵女,因夫君被男子所夺,悲愤之下竟在宫门外自尽。
此事惹得龙颜大怒,圣上当即下令,严禁此风。
禁令之严苛,雷厉风行,即便是这偏远的剑夹镇,也无人敢公然触碰这条红线。
若在出嫁之前,我说出这等惊世骇俗之语,定会被唾沫星子淹死,落得个大逆不道的骂名。可如今,我已是声名狼藉,身上背负着“不贞”的污点,人们反倒不那么在意我的言行了。
甚至,有几位上了年纪的大娘,看我的眼神里竟流露出一丝同情。
“唉,这女子啊,真是命苦!千挑万选,竟嫁了个好男风的!”
“可不是嘛!好在刚成婚就被休了,这要是过个一年半载的,岂不是要做一辈子的活寡妇!”
薛宝曜显然未曾料到,今日会被我如此反将一军。
他被众人的指指点点逼得狼狈不堪,气急败坏地指着我的鼻子,声音嘶哑地怒骂:
“你这个毒妇,竟敢散播谣言毁我名声?”
我报以一声冷笑:“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只许你薛公子传我谣言,就不许我=叶茹商以牙还牙?”
我的脸上挂着笑,心中却在滴血。
自幼饱读诗书,所受的教诲无外乎“贞、淑、娴、静”四字箴言,何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像今日这般,在光天化日之下,与一个男子唇枪舌战,言辞泼辣至此?
我已不愿再与他多做纠缠,转身便要离去。
此刻的薛宝曜,正深陷于众人的口诛笔伐之中,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哪里还顾得上我?
没走几步,花婆婆那简陋的豆腐摊便出现在眼前。
她正怔怔地望着我,浑浊的眼中满是藏不住的心疼。
“商哥儿,苦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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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中陡然升起一丝疑惑,这声“商哥儿”是母亲在世时对我的爱称,鲜少有人知晓。
莫非这位老婆婆与我母亲相识?
我正要上前几步,与她攀谈一番,谁知话还未出口,便被一阵粗暴的喧哗声打断。
三个流里流气的小混混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他们径直冲到豆腐摊前,二话不说,抬脚便踹,伸手便砸。
盛放豆腐的箩筐被踩得稀烂,盖豆腐的笼布被扔在泥水里,白嫩嫩的豆腐碎了一地,与地上的污泥混作一团,惨不忍睹。
一番打砸过后,为首的混混才撂下一句狠话:
“老东西,听清楚了!我们东家说了,限你明日之内把欠的租子交齐,否则,就让你这豆腐摊再也开不成!”
老婆婆瘦小的身子一直瑟缩在柜台后,吓得不敢出声。
直到那几个混混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她才敢颤颤巍巍地走出来,收拾这一片狼藉。
她蹲下身,捧起一把混着泥水的碎豆腐,浑浊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落。
我见状,连忙也蹲下身,帮她一同收拾。
老婆婆一边收拾,一边泣不成声地诉说道:
“唉!这叫什么世道啊,这铺面原是我自家的,如今竟要向别人交租子……”
“这是为何?”我不解地问道。
老婆婆这才道出了其中的原委。
她姓花,几十年来都靠着这间豆腐铺为生。
年轻时,街坊邻里都夸她貌美,称她“花西施”,如今岁月不饶人,便都改口叫她花婆婆了。花婆婆早年丧夫,上个月,唯一的儿子也因病撒手人寰。
就在她为儿子操办葬礼时,一伙人突然闯上门来,声称她的儿子生前好赌,已经将这间豆腐铺输给了他们的东家。
若是花婆婆还想继续在此经营,便必须按月缴纳租金。
“他们这般说,可有凭据?”
我皱眉追问。
“有的!”花婆婆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黄纸。
黄纸展开,上面是两行歪歪扭扭的字,以及一个鲜红的手印。
那是一张欠条,白纸黑字写着,花婆婆的儿子欠下铺面一间。
“当时,左邻右舍都来作证,他们甚至打开棺材,拿着我儿的手指头,跟那红手印比对过,确实是一模一样的!”
“唉!怪不得我儿临死前,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原来……原来是闯下了这等滔天大祸,把我家的命根子都给输没了,却不敢告诉我。可是,为他治病已经花光了我所有的积蓄,如今我哪里还有银子交租啊?”
说到此处,花婆婆再也抑制不住,伤心地嚎啕大哭起来。
我无能为力,只能在一旁轻声安慰,言语显得那般苍白无力。
许久,花婆婆才止住了哭声,对我道:
“今日,其实是我最后一次出摊了。在这里待着的每一天,我都会想起我那苦命的儿子,这心里啊,堵得慌。老家倒是还有一间茅草屋和两亩薄田,回去了,勉强也能糊口度日。”
说着,她从怀中又摸出一本泛黄的册子,递到我面前。
“这是我家祖上传下来的菜谱,就送给你了!”
我连忙摆手推辞。
无功不受禄,我怎能平白收下如此贵重之物?
花婆婆却执意将书塞进我的手里,态度坚决。
“你娘在世时,没少帮衬我。再说,我一个老婆子,大字不识一个,这书在我手里放了一辈子,跟废纸也没什么两样。你就收下吧!或许……或许能帮得上你!”
14
与花婆婆挥泪作别,我怀揣着那本沉甸甸的菜谱,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到了破庙。
天色已近黄昏,残阳如血,将天边染成一片凄美的橘红。
葛朝宗正站在庙门口,焦急地来回踱步。
一见到我的身影,他脸上立刻绽开了笑容,快步迎了上来。
“我正琢磨着要去寻你呢,你可算是回来了!”
他迎向我,目光在我脸上转了一圈,见我神色黯然,又两手空空,便立刻出言安慰道:
“你才第一天讨饭,讨不到也是常有的事,别往心里去。来,快随我进来,有好吃的!”
葛朝宗说着,便自然地向我伸出手。
他的手在半空中顿了一下,似乎是想拉我的手,但最终还是改变了方向,转而轻轻拉住我的衣袖,将我引进了破庙之中。
稻草堆旁,赫然摆放着一个一模一样的大红漆食盒。
葛朝宗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打开食盒,如献宝一般,将里面的菜肴一一端出。
那熟悉的菜色,瞬间让我的心沉了下去。
水晶肘子、桂花鱼、鸡蛋羹……全都是=叶家厨子的拿手好菜,也全都是我从小到大最爱吃的。
葛朝宗夹起一块晶莹剔透的肘子肉,放进碗里,递到我面前。
“快尝尝,这肘子烹得滚烂,入口即化,肯定好吃!”
我却迟迟没有动筷,只是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问道:
“这饭食,又是你从我弟弟手里赢来的?”
葛朝宗点点头,有些不解地反问:“是啊!怎么了?”
我放下碗筷,无比郑重地看着他:“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去赌了,好吗?”
葛朝宗愣住了,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起来:“为何突然说这个?”
我便将花婆婆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对他讲了。
说完,我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我爹在世时,时常告诫我,十赌九输,沾染不得。我虽不喜我那个弟弟,可他从前也算是个正常的孩子。”
“自从他染上了赌瘾,如今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今日见到花婆婆那般伤心欲绝的模样,我真的好怕,怕你也会变得像她儿子那样……”
我的话还未说完,葛朝宗便伸手打断了我,他的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你说的是花婆婆?她的铺子?可是街西头那个豆腐铺,就是从街中石狮子往西走,左手边第六个铺面?”
“是啊!”
我点点头,心中不免有些困惑,不知他为何问得如此详细。
“给你看样东西!”
葛朝宗放下筷子,颇为神秘地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好的黄纸。
黄纸在他手中缓缓展开,露出了里面的字迹。
我凑上前一看,看得真真切切,那竟然是一张房契!
而房契上所写的地址,正是原属于花婆婆的那间豆腐铺!
看着我无比震惊的脸,葛朝宗得意地用大拇指指了指自己,咧嘴一笑。
“这房契,也是我今日从赌场里赢来的!”
当看到我脸上交织的震惊与忧虑,葛朝宗的神情变得前所未有的庄重。
他沉声对我说道:“你且放宽心,我葛朝宗行事自有分寸,赌桌之上,向来懂得见好就收,绝不会让自己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为了让我相信,他随手拾起地上的一截枯枝,话音刚落,双手用力一折。
“倘若我所言有虚,便教我如同此枝,一折两断,再无翻身之日!”
“啪”的一声,枯树枝应声而断,那清脆的声响仿佛直接敲在了我的心上,让我耳膜一阵剧烈的震颤。
我怔怔地看着他,心中百感交集。命运似乎总爱画一个又一个的圈。
花婆婆的儿子因赌输掉了赖以为生的铺子,而今日,葛朝宗却又在赌桌上,将它从别人手中赢了回来。
这兜兜转转的因果,实在让人唏嘘。
葛朝宗深邃的目光凝视着我,认真地提议:
“如今,铺面归我们了,而你手中又握着那本珍贵的菜谱,你看,我们何不联手,开一家属于自己的饭馆?”
开饭馆自然比沿街乞讨要强上千百倍。
更何况,我并非对生意一窍不通。
父亲在世时,我常在他身边耳濡目染,也帮着打理过家中产业,算是有几分经验。
然而,万事开头难。
仅仅一间空荡荡的门面,是远远不够的。
锅碗瓢盆、桌椅板凳,哪一样不需要银钱置办?
铺面也需稍作修缮,开业之初生意必然清淡,也需要一笔资金来维持周转。
这些思虑在我脑中盘旋,而葛朝宗,却又将希望寄托在了赌桌之上。
见我眉宇间 浮现出浓浓的担忧,他放缓了语气劝慰道:“你信我,这真的是最后一次!”
我沉默了片刻,从贴身的衣袋里摸出那枚尚有余温的铜钱,这是我今日乞讨所得的全部。
我将它递到他面前,声音有些发涩:“这是我讨来的,你拿去吧。”
葛朝宗在自己身上摸索了许久,才凑出四枚铜钱。
加上我这一枚,总共五文钱,这便是我们全部的家当。
“你在此处,静候我的佳音!”
葛朝宗接过铜钱,转身大步离去。
他挺直的脊梁在夕阳的余晖下,竟透出一种奔赴战场的雄赳赳、气昂昂。
我就这样坐在破庙冰冷的稻草堆上,从晨曦微露,一直等到日暮西沉。
残阳似血,将天边染成一片悲壮的赤红。
葛朝宗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庙门口,他顶着漫天余晖,一步步向我走来。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不受控制地站起身,紧张地几乎无法呼吸。
“……结果如何?”
葛朝宗看着我,嘴唇翕动了几下,却没能发出声音。
我注意到他嘴角干裂,起了好几个燎泡,想来是整日未曾饮水。
我连忙拿起一旁的破瓦罐,将里面早已烧开放温的水递给他。
为了不让水凉透,这一下午,我反复热了好几次。
他接过瓦罐,仰头一饮而尽,喉结滚动间,瓦罐见了底。
“今日究竟怎样了?”我再次追问,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若说心中没有半分期待,那绝对是自欺欺人。
葛朝宗用粗糙的手背抹去嘴边的水渍,终于低低地开了口,声音沙哑而沉重:
“对不住……”
绝处逢生
葛朝宗的声音里充满了懊悔,他告诉我,他原本已经赢了。
五文钱的本钱,硬是让他翻到了二十两白银。
“倘若我那时能及时收手,便好了……”他的眉宇间被浓重的遗憾所笼罩,
“可惜,贪念一起,便再难压下,我还想赢得更多,于是,便又下了一注……”
结果可想而知。
我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他那颗失落的心,只能轻轻说道:“输了便输了吧,至少我们并未因此欠下外债,这已是万幸。”
可葛朝宗的眼神里却燃烧着不服输的火焰,他咬着牙道:“你放心,明日我定要——”
“别!”我急忙伸手按住他的肩膀,打断了他,
“万万不可再有明日了!本钱的事情,我们再想别的法子!我求你,千万别像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弟一样,陷入赌博的泥潭,最终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我的态度是如此恳切,眼神里满是哀求。
葛朝宗看着我,愣了许久,眼中的那股不甘才渐渐褪去,最终化为一声长叹,颓然地点了点头。
但他仍旧有些沮丧:
“若不走这条捷径,单凭我们二人乞讨,要到何年何月才能凑够开店的本钱?”
“事在人为,总会有办法的,”
我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你别急,我倒是想到了一个主意。”
葛朝宗精神一振,急切地追问:“是什么法子?”
我冲他俏皮地一扬眉。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走,你随我来便是!”
我们先回了那间铺子,我烧了一大桶滚烫的热水,催着葛朝宗从头到脚把自己洗了个干干净净。
我又翻出花婆婆儿子生前留下的一套还算体面的衣裳,让他换上。
一番收拾下来,葛朝宗简直判若两人。昔日那个蓬头垢面的乞丐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位身姿挺拔的青年。
尽管身上的衣物只是寻常的粗布麻衣,却丝毫掩盖不住他骨子里透出的那股与生俱来的贵气。
我满意地点点头,随后便带着焕然一新的葛朝宗,来到了一条僻静的暗巷。
这里,是薛宝曜回家的必经之路。
我们并未等候多久,薛宝曜那摇摇晃晃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巷口。
隔着老远,都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浓烈的酒气。
看来,他今日没少喝,这对我接下来的计划,大有裨益。
我踮起脚尖,凑到葛朝宗耳边,将我的计划轻声细语地告诉了他。
听完我的话,葛朝宗的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俊朗的眉头紧紧蹙起。
但他一看到我那双充满哀求的眼睛,最终还是无奈地点了点头。
眼看薛宝曜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迅速藏身于一堆废弃的木材之后,只探出半个头,给了葛朝宗一个鼓励的眼神。
葛朝宗深吸一口气,脸上浮现出一副“豁出去了”的悲壮神情。就在薛宝曜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他猛地敞开了自己的衣襟,露出了结实的胸膛。
原本步履踉跄的薛宝曜,眼前突然出现这么一位俊美又豪放的男子,脚步瞬间顿住,酒意都醒了几分。
“他娘的,这也太有味儿了!”
薛宝曜痴痴地望着葛朝宗,不自觉地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一双色眯眯的眼睛几乎要放出光来,两只手在空中虚张,做出了一个想要抓挠的姿势。
就在他的爪子即将伸过来时,葛朝宗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脸色一沉,厉声喝道: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竟敢当街行此断袖之事!走!随我到公堂之上走一遭!”
按照本朝律法,当街狎戏男子者,罪当流徙三年。
手腕上传来的剧痛让薛宝曜的酒意彻底清醒过来。
他脸色大变,连忙作揖求饶: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在下只是多喝了几杯,一时糊涂,绝非断袖之人,您一定是误会了!”
葛朝宗双眼一眯,冷声道:“方才你分明对我图谋不轨,眼神轻佻,动作下流,众人皆可作证!”
薛宝曜急得指天发誓:“在下对天盟誓,是顶天立地的堂堂男儿,绝无龙阳之好!”
就在这时,我从木材后猛地跳了出来,指着他大声道:
“薛宝曜在说谎!他就是个断袖,我可以去公堂为他作证!”
“=叶茹商?你怎么会在这里?”
薛宝曜见到我,先是满脸惊愕,但很快,那份惊愕便被惯有的轻蔑所取代。
“=叶茹商,你一个婚前失贞的荡妇,竟还敢提去公堂?你就不怕被县太爷当堂赏你几十个板子吗?”
我回以同样的轻蔑,冷笑道:“我是否清白,自有官府派人查验。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倒是你呢?”
这一问,仿佛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薛宝曜的软肋上。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眼神躲闪,不敢与我对视。
他这副心虚的模样,更加深了我心中的猜测。薛宝曜的身上,果然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他不敢接受查验。
此时,巷子外的行人听到了此处的争吵声,纷纷好奇地向我们这边聚拢过来。
眼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薛宝曜越发焦躁不安,他拼命地想挣脱葛朝宗的钳制。
可他一个养尊处优、四体不勤的文弱书生,又怎能挣脱得开葛朝宗那铁钳般的手?
“你们究竟想怎样?”
情急之下,薛宝曜的目光在我与葛朝宗之间来回扫视,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丝哀求。
“我给你们二十两银子,你们快放我走!”
“不行!至少要一百两!”
我和葛朝宗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
说话间,看热闹的人群距离我们已不过两步之遥,议论声也越来越大。
薛宝曜一咬牙,心一横,像是做了巨大的决定:“好!一百两就一百两,我给你们!”
他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
葛朝宗接过钱袋,打开掂了掂,又将里面的银锭倒出来粗略看了一眼,随即冲我得意一笑。
“数目没错。”
生意兴隆
有了充足的本钱,我们的小食店几乎没费什么周折,便顺利地开张了。
花婆婆留下的那本菜谱,简直就是一座美食的宝库,里面详细罗列了上百种菜肴的烹制方法。其中大部分都是工序繁复、食材珍贵的宫廷名菜。
我和葛朝宗商议后一致认为,这些阳春白雪的菜品,并不适合我们这个开在寻常巷陌的小店。
我们的小店,应该做的,是那些寻常百姓家最熟悉、最亲切的吃食。
这样既不必担心投入过巨,血本无归,也不愁没有客源。
于是,我们从菜谱里精挑细选,最终定下了蒸饼、酱鸭和豆腐脑这三样。
你可别小瞧了这三样寻常食物。
因为有了花婆婆家祖传秘方的加持,我们做出的口味,远非街上其他店家可比。
热气腾腾、麦香四溢的蒸饼,色泽红亮、酱香诱人的鸭子,还有那咸香滑嫩、入口即化的豆腐脑,刚一摆上摊位,那勾人的香气便引来了一大群闻香而至的食客。
食客们品尝过后,无不赞不绝口。
“嗯,这味道绝了!真香!”
“老板娘,给我再来十个蒸饼,我打包带回去给家里的老人孩子尝尝鲜。”
“店家,给我称两斤酱鸭,今晚有朋友来访,正好下酒。”
“老板,再给我添一碗豆腐脑!”
有了第一批客人的口碑相传,我们的小食店名气迅速传开,生意也越来越红火。
原本还担心开业第一天会门可罗雀,结果,我们提前准备好的食材,竟然早早就销售一空。
到了晚上收摊,我们二人坐在昏黄的油灯下盘点一天的收入。
仔细一算,扣除所有成本,第一天竟然净赚了一两银子。
灯光下,我捧着那堆来之不易的碎银子,笑得合不拢嘴,眼睛里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光芒。
葛朝宗也笑了,但他不是因为生意好而笑,而是看着我的样子,笑得格外开怀。
“你们=叶家家大业大,生意鼎盛之时,一天的进账,恐怕有一百个一两都不止吧?你瞧你现在,竟为了区区一两银子,就高兴成了这副模样?”
我拿起一块干净的手绢,将每一块碎银都放在灯下,仔细地擦拭着上面沾染的油污和尘土,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稀世珍宝。
“那怎么能一样呢?”
我头也不抬地说道,
“=叶家的生意再大,那也是我爹娘辛苦打拼下的基业,况且如今早已被那冯氏巧取豪夺,与我再无半分干系。而这一两银子则不同,这是我们凭借自己的双手,一文一文辛辛苦苦挣来的,是干净的,是属于我们自己的。”
葛朝宗听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你说得有理,确实值得高兴。不过,我的=叶大小姐,天色已晚,明日的生意怕是会比今日更加忙碌,你当真不打算去歇息片刻吗?”
他说到这里,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随之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脸上露出了疲惫之色。
“你可知道,今日我一个人,足足擦了三十遍桌子,手上的油污感觉都要渗进皮肉里去了。再这么下去,我们俩恐怕都要变成油人儿了,你又何必在乎这碎银子上的一点点脏污呢?”
见他打哈欠,我也被传染了似的,不自觉地打了一个,这才感觉到一股浓浓的困意席卷而来。
“说的也是。”
我放下手中的帕子,将擦拭干净的碎银小心翼翼地放进钱箱,然后起身,也学着他的样子伸了个懒腰,舒展了一下僵硬的筋骨。
“我去睡了,葛大哥。”
“好。”
我转身进了里屋,而葛朝宗却在原地定定地站了好一会儿,目光追随着我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转身去睡了。
故人重逢
小食店的生意一日比一日兴隆。
起初,光顾的还只是街西的寻常百姓。
渐渐地,连家住街东的富贵人家也闻名而来,店门口时常停着香车宝马,好不气派。
就在这络绎不绝的食客中,有一天,我看到了一个熟悉而又憎恶的身影——冯氏,我那名曜上的继母。
她还是那般热衷于招摇过市,也还是那般俗不可耐。
仿佛将整个梳妆匣都搬到了头上,满头珠翠,金光闪闪,却毫无章法,搭配得不伦不类,像个移动的花靶子。
她本是商贾之家出身,因家道中落,才被我爹可怜,娶回家做了填房。
父亲在世时,她尚能安分守己,行事乖巧,对我也是照顾有加,一副慈母模样。
尤其是在父亲临终前,她更是声泪俱下,指天发誓会视我如己出,否则便遭天打雷劈,穷困潦倒而死。
父亲被她的真情实意所打动,这才放心地闭上了双眼。
可谁曾想,父亲前脚刚下葬,她后脚就撕下了伪善的面具,露出了贪婪的真面目。
那日,小食店门口依旧排着长长的队伍。
我做事向来公道,无论来者是贫是富,都得按先来后到的规矩排队。
许多富家子弟虽面有不耐,但一想到我店里那酱香浓郁的美味,便也只能按捺住性子,乖乖地排在队伍末尾。
因为生意实在太好,我在原有的蒸饼、酱鸭和豆腐脑之外,又尝试着推出了煎包和酥酪两样新品。
本只是想试探一下市场反应,没想到大受欢迎,一时间竟成了店里的招牌。
我忙得脚不沾地,一整个上午连口水都没顾上喝。
冯氏,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给我来一斤酱鸭,两碗豆腐脑,五个煎包,再来一笼酥酪。”
她颐指气使地说道,仿佛这里还是她的=叶府。
“好嘞,客官,劳驾您到后面排一下队!”
我正低头忙着切酱鸭,头也没抬地应了一声。周围人声鼎沸,我也没能听出来人的声音。
“你耳朵聋了吗?我说了,给我来一斤酱鸭,两碗豆腐脑,五个煎包,一笼酥酪!”
这一次,对方的声音拔高了八度,语气中的不善,我听得一清二楚。
我这才皱着眉头抬起头来。
也就在那一瞬间,她也看清了我的脸。
“是你?!”
我俩几乎是同时惊呼出声。
21
半年多不见,冯氏脸上添了不少细纹。
她才三十出头,按说不该如此。
把我赶出家门后,她独吞=叶府财产和我娘的嫁妆,应该过得极舒心才是。
看来=叶门耀那小子给她惹了不少事。
在被我打量的同时,冯氏也在打量我。
自从爹死后,她每次看向我的眼神,就没友善过。
此刻也是如此。
只是如今在恶意之外,又添了别的东西——嫉妒。
“这小食店是你开的?”
冯氏的眼睛上下里外地打量小食店,双唇默念,又掰起手在那里数着,似乎在算账。
“开店的银子哪里来的?”
冯氏摆出一副审讯犯人的态度对着我。
而我顾着赚银子,不愿与她多费口舌,便道:
“买东西请后面排队,不买东西请让开,别耽误我做生意。下一位——”
冯氏还想跟我理论,但被后面的食客一把推开。
“后面排队去,懂不懂得先来后到?”
冯氏一生气,甩袖子走了。
我不管她,继续做我的生意。
谁知到傍晚,她又来了。
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来的。
只见长长一条队伍后面站了她。
“给我来一斤酱鸭,两碗豆腐脑,五个煎包,一笼酥酪。”
冯氏的需求没变。
但我看看柜台后面,还是遗憾地告诉她。
“酱鸭和煎包都没了,豆腐脑还剩一碗,酥酪还剩半笼,要不要?”
为了证实没有说谎,我还把这些剩的所有吃食都摆出来给她看。
但心中想着,以冯氏的性子,怕是不能信。
果然,站在冯氏后面排队的人一听说酱鸭卖光了,都遗憾地走了。
就只有冯氏竖着眼睛站在那里。
“=叶茹商,你是故意的!”
她此时看我的眼神,我太有印象了。
爹死后不到三天,她就把我关到柴房一夜,罪名是忤逆。
只因为她戴了我娘生前最爱的翡翠镯子,而我让她取下来。
当我还是当年那个懦弱的小女孩呢?
“你爱信不信,不买就请回,我要收摊了!”
我抄起抹布,开始擦拭摆台。
心中盘算着,吃食剩得不多,看来我和葛朝宗的晚饭得另做。
冯氏却是一副要大吵一架的阵仗。
“这么点,打发叫花子呢!=叶茹商,我们好歹母女一场,我知道你恨我,可你不能让你弟弟饿肚子吧!”
我就说,以冯氏的性子,断不会巴巴地来我摊位前两次,原来是为了我那宝贝弟弟。
必是我那弟弟想吃我家的东西,撺掇她亲娘过来的。
葛朝宗忙完了手边的事,对冯氏道:
“今日吃食卖完了,客人若想吃,下次请早点来。”
看清葛朝宗长相,冯氏愣了一下。
看了一会儿,她似乎猛然反应过来,指着我鼻子道:
“我偏不要早点来,我叫她今日就给我现做!不然你们这生意就别想做了!”
现做是不可能现做的。
一是材料已经用完,需要再去采买。
二则,卤味都是提前半日剥洗烹煮,根本不是一时半刻的事。
这是常识,冯氏不可能不懂。
既如此,那便有的琢磨了。
她来闹这一场必有缘故,莫非……
莫非是为了卤味方子?
她这个举动,惹得看热闹的都看不下去了,纷纷道:
“这妇人谁呀,也太跋扈了!”
我却眼睛一转,对冯氏笑道:
“拿十两银子出来,我做好了给你送到府上去!”
我这倒也不是在说气话。
要是冯氏真能给十两银子,我真能马上去采买食材。
这钱不赚白不赚。
我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向冯氏,其中不乏幸灾乐祸的眼神。
原本还气焰嚣张的冯氏,一下舌头被牙齿绊住,卡了一会儿才道:
“十……十两银子,你不如去抢!”
“先别说抢不抢,这十两银子,你是出还是不出?”
“我是不会出的,除非……”
冯氏的眼睛盯着我,里面透出一抹阴谋的神情。
“除非什么?”我问。
“除非你把方子给我,我回去叫厨房照做。这样既省了你的事,也省了我的事。”
呵!果然是冲着方子来的。
“原来你想要方子呀——”我故意拉长声调,并冲冯氏招了招手,示意她凑近了说话。
冯氏将耳朵靠向我。
我突然提高声音道:
“方子给狗都不给你!”
冯氏被我震得躲在一边,随即明白是被我戏弄了。
“=叶茹商,你给我等着!”
冯氏一甩袖子,带着满脸怒气,在所有人注视下扬长而去。
她一走,看热闹的人也陆续散去。
我这才注意到,人群里有一个人,正不怀好意地看着我。
22
薛宝曜靠近小食店,看见我和葛朝宗站在一起,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
“=叶茹商,原来你跟这小子是一伙的!”
我抱起两只胳膊,幸灾乐祸道:
“你才发现呀!”
“好你个贱人,你……”
薛宝曜显然又想骂我。
但葛朝宗没给他机会。
他将手里的抹布猛塞进薛宝曜嘴里。
抹布刚擦了灶台,上面满是黑乎乎的油污。
薛宝曜一阵犯呕,想把抹布吐出去。
葛朝宗一抬手捏住薛宝曜的两片嘴唇。
“满嘴脏污,好好擦干净再说话!”
薛宝曜今日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带了一大帮小厮。
见主人吃瘪,小厮们忙上前帮忙。
葛朝宗一个也不惧,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
不消半刻,薛家小厮全在地上趴着,嘴里哎呦声不断。
打完了,葛朝宗才将手从薛宝曜嘴上收回。
抽回来的抹布被他嫌恶地丢进潲水桶。
薛宝曜嘴里没了抹布,又想骂人。
葛朝宗可不给他机会。
他抡起拳头,给薛宝曜揍了个结结实实。
揍完了,他站起身道:
“今日爷累了,先放过你们,下次再来这里闹事,爷定不轻饶。”
薛宝曜被打得鼻青脸肿,连滚带爬地跑出去二三十步。
找了个自认为安全的距离,他回过身道:
“好小子,敢说出你的姓名吗?”
葛朝宗用大拇指指着自己。
“你爷爷我站不更名坐不改姓,葛朝宗是也!”
“葛……葛朝宗?”
薛宝曜似乎被什么绊住脚,差点摔倒。
努力稳住身形后,他道:
“好,本少爷记住了。咱们走着瞧!”
23
自从薛宝曜来闹过事后,小食店的生意不但没有变差,反而又上了一个台阶。
街坊都说,薛家仗着有钱有势,常在剑夹城里横行霸道。
如今见他挨这一顿教训,大家伙都觉得解气。
大家敬重葛朝宗仗曜,都过来照顾生意。
生意一忙起来,我和葛朝宗一整日连口水都顾不上喝。
直到某日午后,天空下起大雨。
食客都在家中躲雨,一时出不来。
我和葛朝宗这才有了半日闲暇。
我泡了满满一壶龙井,决定与葛朝宗一起品茶听雨。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我发现他没有表现出的那样豁达。
我总觉得,他有心事,那眉宇间总有一股郁郁之气。
问他原因,他也不愿意说。
也不知道是不是与他被家人赶出来有关。
雨下得很大。
加上口中的龙井带给我身临西湖边的感觉。
思绪便一下插上双翅,来到五年前,父亲带我外出访友时的场景。
记得那时候也总是下大雨。
大雨一下完,天就晴了。
正陷入回忆之中的我,冷不丁听见葛朝宗一句感叹:
“回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就是这样一个大雨天。”
我扭头看他。
“不对吧,我怎么记得第一次见你时,大家手里都没打伞啊?”
葛朝宗抿了口龙井,嘴角勾起一抹轻笑。
“你再仔细想想。”
我又努力回想了下。
“确实没打伞,不过地上是湿的,好像是刚下过雨。”
“不错。”
葛朝宗放下茶杯,叉起双手,抬头看天。
似乎陷入一种极乐的冥想之中。
半晌,他口中发出一阵低喃。
“我初见你时,你正在大雨中漫步,梳着一对双丫髻,身侧是一片碧绿的竹林,手里是一把杏桃双映花纸伞,美得就像一个小仙女……”
来源:财财是个故事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