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辆熟悉的灰色帕萨特,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停在隔壁小区的槐树下,车屁股上那道我倒车时不小心蹭出的划痕,像一道丑陋的疤,在午后的阳光里,刺得我眼睛生疼。
那辆熟悉的灰色帕萨特,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停在隔壁小区的槐树下,车屁股上那道我倒车时不小心蹭出的划痕,像一道丑陋的疤,在午后的阳光里,刺得我眼睛生疼。
十五年,我以为我用十五年的光阴,一砖一瓦,亲手垒起了一座叫“家”的坚固堡垒。可就在看到那道划痕的瞬间,我亲手搭建的世界,轰然倒塌。
丈夫陈锋走的时候,是三天前。他说要去苏州参加一个红木家具的展会,为我们计划了很久的那个小店找找灵感,进点好料。我信了,像过去十五年的每一天一样,毫无保留地信了。我给他收拾行李,塞了两件厚实的毛衣,叮嘱他南方的冬天湿冷,别冻着。他笑着揉揉我的头发,说知道了,家里就辛苦你了。
我一直觉得,我的生活就像一碗温吞的白开水,平淡,却也解渴。我和陈锋是相亲认识的,他是个手艺人,整天和木头打交道,人也像木头,闷,但实在。我们没什么风花雪月,日子就是他工作台上的刨花,一天一天,卷曲着,散发着淡淡的木香,堆积起来,就成了岁月。
女儿乐乐今年上小学,活泼开朗。今天,她要去同学家写作业,那个同学就住在这个叫“静安苑”的小区。我送她过来,本想看着她上楼就走,可鬼使神差地,我想在楼下等她一会儿,就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透口气。
然后,我就看到了那辆车。
我的心,在那一刻,死了。
第1章 一趟早就定好的出差
三天前的那个清晨,天还没亮透,窗外是灰蒙蒙的一片。
我被厨房里轻微的动静吵醒,摸了摸身边,是凉的。陈锋已经起来了。
我披了件衣服走出去,看见他正笨手笨脚地在厨房里热牛奶,高大的身影在小小的厨房里显得有些局促。他听见我的脚步声,回头冲我笑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牙。
“把你吵醒了?我想着喝点热的再走,路上暖和。”
“我来吧。”我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奶锅,“你快去把胡子刮了,胡子拉碴的,哪里像个要去谈生意的老板。”
他嘿嘿一笑,听话地进了卫生间。
这就是我们的日常。他是个木匠,或者说,是个手艺人。从他父亲手里接下的那间小小的木工房,就是他的整个世界。他做的家具,用料实在,做工精细,十里八乡都有回头客。我们的梦想,就是等乐乐上了初中,能把那个临街的铺面盘下来,开一间像模像样的中式家具店,前面卖货,后面当工房。
为了这个梦想,我们省吃俭用,每一分钱都掰成两半花。
这次去苏州,是他早就念叨的。他说,总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眼界就窄了,得出去看看,看看人家的设计,学学人家的经营。
我当然支持他。
行李箱早就收拾好了,立在门口。我一边给他煎鸡蛋,一边听着卫生间里传来电动剃须刀“嗡嗡”的声音,心里是踏实的。
“老婆,我那件深蓝色的夹克你放哪儿了?”他刮完胡子出来,脸上清爽了不少。
“在箱子最上面一层呢,我还给你带了条围巾,苏州那边湿冷,你有关节炎,别大意了。”我把煎好的鸡蛋和热好的牛奶端上桌。
他坐下来,大口地吃着,含糊不清地说:“知道了,你比我妈还啰嗦。”
我白了他一眼,心里却是暖的。
吃完早饭,他拎起箱子准备出门。乐乐还在睡,他轻手轻脚地推开女儿的房门,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又轻轻关上。
“我走了。”他走到我面前,张开手臂抱了抱我。
他的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松木混合着汗水的味道,我闻了十五年,熟悉得就像自己的呼吸。
“路上开车慢点,到了给我打电话。”我帮他理了理衣领。
“嗯。”他点点头,眼神里有一丝我读不懂的东西,一闪而过,快得让我以为是错觉。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化作一句,“照顾好乐乐,也照顾好自己。”
我送他到楼下,看着他的灰色帕萨特消失在清晨的薄雾里。我以为,这不过是无数次寻常告别中的一次,他为了我们的家,去远方奔波,而我,守着这个家,等他归来。
我怎么也想不到,他的远方,竟然这么近。
近到,只隔了一个小区的围墙。
第22章 那道熟悉的划痕
乐乐蹦蹦跳跳地跑进单元门,冲我挥挥手:“妈妈,我上去啦,你回去吧!”
“好,写完作业让同学妈妈给你打电话,我来接你。”我笑着应道。
看着女儿的身影消失在楼道里,我并没有立刻转身离开。秋末的阳光带着一丝慵懒的暖意,照在身上很舒服。这个叫“静安苑”的小区比我们住的老小区要新,绿化也好,几棵高大的法国梧桐,叶子黄得透亮。
我沿着小区的环路慢慢走着,像个无所事事的闲人。高跟鞋踩在落叶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然后,我的脚步就停住了。
就在那棵老槐树下,一辆灰色的帕萨特,像一头沉默的野兽,蛰伏在阴影里。
起初,我只是觉得眼熟。这个牌子,这个颜色的车,满大街都是。可我的目光,却像是被磁石吸住了一样,无法移开。
我一步一步地走过去,心跳得越来越快,像擂鼓。
车牌号,我记得。我们选号的时候,陈锋特意选了乐乐的生日做结尾。
我凑近了,屏住呼吸。
是的,就是那个号码。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怎么会?他不是在苏州吗?他昨天晚上还给我打电话,说展会人特别多,他看得眼花缭乱,还说给我和乐乐买了这边的特产,什么丝巾,什么苏式糕点。电话那头的背景音很嘈杂,确实像是在热闹的地方。
也许……也许是看错了?或者,他提前回来了,想给我一个惊喜?
我绕到车后,那个念头瞬间被击得粉碎。
后保险杠的右侧,一道大约十厘米长的白色划痕,歪歪扭扭,像个孩子拙劣的涂鸦。那是我上个月倒车时,不小心蹭到小区花坛的杰作。当时陈锋心疼得不行,嘴上却说着:“没事没事,人没事就好,车就是个铁疙瘩。”
他还说,等有空了就去补漆,可他太忙了,这事儿就一直拖着。
这道独一无二的“签名”,此刻,就像一把淬了冰的尖刀,精准地捅进了我的心脏。
我扶着身旁的树干,才勉强站稳。浑身的力气像是瞬间被抽空了,手脚冰凉。阳光明明还照在身上,我却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不见底的冰窟窿。
苏州。
他说他在苏州。
那这辆车,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个小区,他来做什么?这里住着谁?
一个个问题像毒蛇一样,缠绕着我的大脑,我的理智。我拼命地想为他找一个合理的解释。也许车借给朋友了?不可能,这车他宝贝得跟什么似的,从不外借。也许他把车停在这里,然后坐高铁去的苏州?更不可能,他最讨厌折腾,我们家离高速口那么近。
所有的借口,在冰冷的事实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我抬起头,茫然地看着眼前这栋陌生的居民楼。米色的墙体,干净的窗户,每一扇窗帘背后,都可能藏着一个我无法面对的真相。
他,在其中的哪一扇窗户后面?
他和谁在一起?
那个电话里的嘈杂声,是展会的人声鼎沸,还是另一个家庭的欢声笑语?
我不敢想,也不能想。
十五年的相濡以沫,十五年的信任,在这一刻,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我感觉自己像个傻子,一个被人蒙在鼓里,还在为他精心准备一日三餐的傻子。
喉咙里一阵发苦,胃里翻江倒海。
我靠着树,缓缓地蹲了下来,把脸埋在膝盖里。
我不能哭,至少不能在这里。乐乐还在楼上,我不能让她看到我这个样子。
我是个母亲,在女儿面前,我必须是那个无所不能,永远坚强的妈妈。
可是,我的心,真的碎了。
第3章 一个无法接通的电话
我在那棵槐树下,不知道蹲了多久。
腿麻了,像有无数只蚂蚁在爬。我扶着树干,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掏出手机。
屏幕上,是我和陈锋还有乐乐在海边的合影。照片里的他,笑得一脸憨厚,把我跟乐乐搂在怀里,背景是蓝天碧海。
我盯着照片里他的脸,那个我熟悉了十五年的男人,此刻却变得无比陌生。
我的手指,悬在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上,迟迟没有按下去。
我该问什么?
问他,你不是在苏州吗,为什么你的车会在这里?
问他,你现在在哪一栋楼,哪一户?你和谁在一起?
然后呢?听他惊慌失措的解释,还是漏洞百出的谎言?
我怕。
我怕听到那个我最不想听到的答案,怕自己最后一丝体面和尊严,都在电话里被撕得粉碎。
最终,我还是把手机放回了口袋。
我不能这么狼狈地去质问他。我要回家,回到我自己的地盘上,冷静下来,想清楚。
我几乎是逃一样地离开了静安苑,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我不敢回头,我怕一回头,就会看到他从某个单元门里走出来,身边,还站着另一个人。
回到家,我把自己摔在沙发上。
这个五十多平米的小房子,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他的气息。玄关处他常穿的拖鞋,阳台上他侍弄的几盆花草,还有书房里,那个被他盘得油光发亮的黄花梨镇纸。
这些曾经让我感到温暖和安心的物件,现在都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我。
我坐立不安,在客厅里来回踱步。
墙上的挂钟,指针“滴答滴答”地走着,每一下,都像是敲在我的心上。
我一遍遍地回想我们过去的点点滴滴。他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但他对我好,是实实在在的。我胃不好,他学会了煲各种养胃的汤;我冬天手脚冰凉,他会提前把热水袋给我焐好;他记得我爱吃的东西,不爱吃的东西……
难道这一切,都是假的吗?
我不信。
或者说,我不敢信。
一个小时后,乐乐同学的妈妈打来电话,说孩子们作业写完了,正在玩。我强撑着精神,用尽量平稳的声音说:“好的,麻烦您了,我这就过去接她。”
再次回到那个小区,我的心情已经完全不同。
那辆灰色的帕萨特,还停在原来的位置,像一个沉默的判官,宣判着我的婚姻的死刑。
我不敢多看一眼,匆匆接了乐乐就走。
回家的路上,乐乐叽叽喳喳地跟我说着学校里的趣事,我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妈妈,你怎么了?不开心吗?”女儿敏感地察觉到了我的异样。
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摸了摸她的头:“没有啊,妈妈在想,爸爸出差回来,我们去吃顿好的,好不好?”
“好耶!我要吃披萨!”乐乐欢呼起来。
看着女儿天真的笑脸,我的心更痛了。这个家,不能散。为了乐乐,我也要撑下去。
晚上,我给乐乐洗完澡,哄她睡下。
整个屋子安静得只剩下我一个人的呼吸声。
我终于鼓起勇气,拿起了手机,拨通了陈锋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就在我以为他不会接的时候,那边传来了他略带疲惫的声音。
“喂,老婆。”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你,你在干嘛呢?”我的声音有些发抖。
“刚跟几个老板吃完饭,喝了点酒,头有点晕。正准备回酒店呢。”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正常,背景里还有隐约的汽车鸣笛声。
“哦……展会看得怎么样?有收获吗?”我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个正常的妻子。
“还行,看了不少好东西,就是价格太高了。明天再去转转。”他打了个哈欠,“这么晚了打电话,有事吗?是不是乐乐又淘气了?”
“没有,她睡了。我就是……就是想你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自己都觉得恶心。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随即传来他低沉的笑声:“傻瓜,我也想你跟乐乐。放心吧,我后天就回去了。给你买了你喜欢的丝巾,还有乐乐爱吃的桂花糕。”
他的声音那么温柔,他的话语那么体贴。
如果不是我亲眼看到了那辆车,我一定会被他这番表演骗得团团转。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
原来,一个人撒谎,可以如此面不改色。
“好,那你早点休息,别太累了。”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说出这句告别的话。
“嗯,你也是,晚安。”
挂掉电话,我再也忍不住,捂着嘴,无声地痛哭起来。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打湿了枕头。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哭到最后,眼睛又干又涩,心里却是一片荒芜的平静。
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我擦干眼泪,从床上坐起来。
我决定了,等他回来。
我要当着他的面,问清楚这一切。
我要看看,当他的谎言被戳穿时,他脸上会是怎样的表情。
第4章 门后的真相
陈锋是说好的后天下午回来的。
这两天,我过得浑浑噩噩,像个游魂。
我照常买菜,做饭,接送乐乐,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跟邻居打招呼。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心里,已经塌了一半。
我没有再去那个小区。我怕自己控制不住,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来。
我一遍又一遍地设想着他回来之后,我们对峙的场景。
他会怎么解释?是痛哭流涕地忏悔,还是恼羞成怒地狡辩?
而我,又该如何应对?是大吵大闹,还是冷静地提出离婚?
每一种可能,都像一把刀,在我心上反复切割。
他回来的那天,我特意炖了他最爱喝的排骨汤,还炒了几个他喜欢的菜。
我想让这个家,在暴风雨来临之前,保留最后一丝温情。
门锁转动的声音响起,我的心一下子揪紧了。
“我回来啦!”陈锋拖着行李箱,一脸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
他看到一桌子的菜,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说:“哟,今天什么好日子,这么丰盛?”
乐乐像只小鸟一样扑过去,抱住他的腿:“爸爸,你回来啦!我想死你了!”
陈锋放下行李,一把抱起女儿,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爸爸也想你。”
他看向我,眼神里带着温柔的笑意:“老婆,辛苦了。”
他走过来,想像往常一样抱抱我。
我下意识地侧身躲开了。
他伸出的手臂,尴尬地停在半空中。他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怎么了?”他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
我没有看他,只是淡淡地说:“先吃饭吧,菜要凉了。”
饭桌上的气氛,异常压抑。
乐乐是唯一一个没有察觉到异样的人,她开心地跟陈锋分享着这两天学校里的趣事。陈锋心不在焉地应着,目光却时不时地飘向我。
我埋头吃饭,一言不发。
那碗我精心炖了两个小时的排骨汤,喝在嘴里,却像蜡一样,难以下咽。
好不容易熬到吃完饭,我让乐乐回房间写作业。
客厅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他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道:“林岚,你到底怎么了?从我进门开始,你就一直拉着个脸。”
我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
“陈锋,你这次出差,去的是苏州?”我问。
他愣了一下,眼神有些闪躲,但还是点了点头:“是啊,怎么了?”
“展会好玩吗?丝巾和桂花糕呢?”我一步步地紧逼。
他的脸色开始有些不自然了:“丝巾在箱子里呢,桂花糕怕坏,没买。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死死地盯着他。
“陈锋,我们做夫妻十五年了,我只问你最后一遍,你这三天,到底在哪儿?”
我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丝颤抖。
他被我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毛,嘴硬道:“我不是说了吗?在苏州!林岚,你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莫名其妙!”
“是吗?”我冷笑一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一张照片。
那是我前天,在那棵槐树下,拍下的他的那辆帕萨特。照片里,车牌号和那道熟悉的划痕,都清晰可见。
“静安苑,B栋楼下。这辆车,你打算怎么解释?”
当他看到照片的那一刻,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他瞳孔猛缩,嘴巴张了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种惊慌,那种错愕,那种被当场抓包的狼狈,在他脸上一览无遗。
我所有的侥幸,在这一刻,全部破灭。
“没话说了?”我的声音冷得像冰,“陈锋,我真没想到,你骗我,可以骗得这么心安理得。”
“我……”他喉结滚动,艰难地吐出一个字,脸色苍白如纸。
“是谁?住在那里的是谁?”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在滴血,“你告诉我,让我死个明白。”
他沉默了。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他低着头,双手用力地搓着,像一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许久,他才用一种近乎于哀求的语气,沙哑地开口:“岚岚,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我想的那样?那是哪样?”我歇斯底里地吼了出来,积压了两天的委屈、愤怒、失望,在这一刻全面爆发,“车都停在人家楼下了,你还想怎么解释?陈锋,你把我当傻子耍吗!”
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不是的,真的不是……”他慌了,想上来拉我的手,被我一把甩开。
“你别碰我!”我嫌脏。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挣扎。
终于,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深吸一口气,说:“好,我告诉你。但是你得答应我,冷静地听我说完。”
我抱着手臂,冷冷地看着他,等着他的“故事”。
“住在那里的,是苏晴。”
“苏晴?”这个名字很陌生。
“她是我师父的女儿。”
第5章 师父的那碗阳春面
师父。
这个词,陈锋已经很多年没有提起过了。
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在他师父的木器厂里当学徒。
他的师父姓苏,是个很传统的老木匠,手艺精湛,脾气也倔。陈锋跟我说,他刚去学艺的时候,光是练刨木头就练了整整一年,手上磨出的血泡,起了一层又一层。
那时候,师父是打心眼儿里疼他这个关门弟子。看他家里穷,吃住都在厂里,师娘隔三差五就给他加餐。陈锋总说,他这辈子最感激的人,除了他爸妈,就是他师父师娘。
后来,老厂子效益不好,倒闭了。师父也因为常年劳累,身体垮了,没过两年就去世了。师父去世后,师娘带着女儿苏晴回了南方老家,我们就渐渐断了联系。
这些陈年旧事,像被风干的画卷,猛地在我眼前展开。
“苏晴……她怎么会在这里?”我有些发愣。
陈锋颓然地坐在沙发上,双手插进头发里,声音里充满了疲惫。
“她也是上个月才带着孩子过来的。她男人前年得病走了,给她留了一屁股债。她在老家待不下去了,就想来这边找个活干,重新开始。”
我的心,莫名地揪了一下。
“她来投奔你?”
陈锋摇了摇头:“不是。她没想过要联系我。她那个人,自尊心强得很,跟我师父一个脾气。是我前段时间去材料市场,偶然碰到的。”
他说,那天他看到苏晴,简直不敢认。记忆里那个扎着马尾辫,爱笑爱闹的小师妹,变得又黑又瘦,眼神里全是疲惫和沧桑。她在一个小餐馆里打零工,一个月就两千多块钱,还要带着一个五岁的儿子。
“她儿子身体不好,有哮喘,花销大。她们娘俩租的那个地下室,又潮又冷,孩子一到晚上就咳个不停。我……我实在看不下去。”
陈锋的声音越来越低。
“师父临走的时候,拉着我的手,让我以后多照顾一下她们娘俩。我答应了。这些年,我总觉得心里有愧,是我没把师父交代的事办好。”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静安苑那套房子,是我托人帮她租的。押一付三,还有中介费,她根本拿不出来。那笔钱,是我先给她垫上的。”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重重地锤了一下。
我想起了我们家那张存折,上面是 我们辛辛苦苦攒下来,准备用来盘店的钱。
“你动了我们准备开店的钱?”我的声音在发抖。
陈锋不敢看我,点了点头:“动了一部分。我想着,这笔钱先借给她,等她缓过来了,会还给我们的。”
“借?”我冷笑,“陈锋,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她一个寡妇,带着个病孩子,拿什么还你?你这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话说出口,我就后悔了。太刻薄了。
可我控制不住。那是我们俩一分一毛攒下来的希望啊!
“岚岚,你别这么说。”陈锋抬起头,眼睛红了,“我不是可怜她,我是报恩!我刚学徒那会儿,有一次生病发高烧,半夜里上吐下泻,是师父和师娘轮流照顾我。师娘给我做了一碗阳春面,卧了两个荷包蛋,她说,孩子,在外头不容易,以后就把这里当自己家。”
他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一个四十岁的男人,在我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那碗阳春面的味道,我记了一辈子。师父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现在他唯一的女儿落了难,我能眼睁睁看着不管吗?我要是真这么做了,我这辈子良心都过不去!”
他的话,像一把重锤,敲在我的心上。
我一直都知道,陈锋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这也是我当初选择嫁给他的原因。
可是,情义,是需要用钱来维系的吗?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看着他,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既然你觉得你做得对,你问心无愧,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编造一个出差的谎言?”
这才是扎在我心里最深的那根刺。
不是钱,不是那个女人,而是欺骗。
陈锋沉默了。
他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客厅里回荡。
“我混蛋!”他咬着牙说,“我是怕……怕你不同意。我知道那笔钱对我们多重要,那是我们俩的梦想。我怕你骂我,怕我们为了这事吵架。我想着,先把事情办了,以后再慢慢想办法跟你说……”
“所以你就选择骗我?”我看着他红肿的脸,心里五味杂陈。
“我错了,岚岚。我真的错了。我不该瞒着你,这是我的错。”他站起来,走到我面前,小心翼翼地拉住我的手,“你打我,你骂我,都行。但是你相信我,我跟苏晴,真的没什么。我帮她,纯粹是为了报师父的恩。我对天发誓,我要是有半点别的心思,就让我天打雷劈!”
他的手,还是那么宽厚,掌心布满了老茧。
我的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我不知道该不该信他。
理智告诉我,一个男人能为了报恩,拿出自己全部的积蓄去帮助一个落难的故人,这说明他有情有义,是个好人。
可情感上,我无法接受他的欺骗和隐瞒。
婚姻的基石是信任,而他,亲手在这块基石上,凿出了一道深深的裂缝。
第6章 两个女人的茶
那个晚上,我和陈锋分房睡了。
这是我们结婚十五年来,第一次。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一夜无眠。
陈锋的故事,像电影一样在我脑海里反复播放。我相信他说的是真的,他不是那种会背叛家庭的人。他的痛苦和愧疚,也不像是装出来的。
可我心里的那个疙瘩,还是解不开。
他可以重情重义,可以去报恩,但这一切的前提,都应该是建立在夫妻坦诚的基础上。他选择隐瞒,本身就是对我的不信任。在他心里,我成了一个不通情理,会阻碍他“行侠仗义”的女人。
这比他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更让我感到寒心。
第二天早上,我顶着两个黑眼圈起来。
陈锋已经在厨房里做早饭了,见我出来,一脸讨好地冲我笑:“老婆,我煮了你爱吃的皮蛋瘦肉粥。”
我没理他,径直走进卫生间洗漱。
吃早饭的时候,我们俩谁也没说话。
乐乐看看我,又看看他,小声问:“爸爸妈妈,你们吵架了吗?”
我勉强笑了笑:“没有,大人在想事情呢,快吃饭。”
陈锋则是一脸愧疚地给乐乐夹了个包子。
送完乐乐去学校,回家的路上,陈锋终于忍不住了。
“岚岚,你别这样,我心里难受。我知道我错了,你给我个机会,让我弥补,行吗?”他在我身边,小心翼翼地说。
我停下脚步,看着他。
“陈锋,我想见见她。”我说。
陈锋愣住了:“见她?你见她干什么?”
“我想亲眼看看,让你不惜动用我们全部家当,也要去帮助的,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也想让她知道,你帮她的钱,不是你一个人的,是我们夫妻俩的。”
我的语气很平静,但态度很坚决。
与其自己在这里胡思乱想,不如去亲眼看一看。是真是假,是龙是潭,我总要去闯一闯。
陈锋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和为难。
“怎么?不敢让我去?还是怕我去了,会拆穿你别的谎言?”我冷冷地看着他。
“不是!”他急了,“我有什么不敢的!我只是怕……怕你们见面会尴尬。”
“尴尬也得见。”我下了最后通牒,“你现在就给她打电话,约个时间,约个地点。或者,我们直接去她家。”
陈锋看着我坚定的眼神,知道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他叹了口气,拿出手机,拨通了苏晴的电话。
他走到一边,压低了声音,说了几句。
挂了电话,他走回来说:“她让我们……直接过去。”
静安苑。
当我再次站在这栋楼下时,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陈锋在前面带路,我跟在后面,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重。
门开了,一个女人出现在我们面前。
她比我想象的还要憔悴。个子不高,很瘦,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毛衣,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她的脸色有些蜡黄,但一双眼睛,却很亮,很干净,带着一种倔强和清冷。
这就是苏晴。
她看到我,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和局促,但很快就镇定下来。
“你们来了,快请进。”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点南方的口音。
屋子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简单的家具,看得出都是些便宜的二手货。一个小男孩从房间里跑出来,躲在苏晴身后,怯生生地看着我们。他长得很瘦小,脸色也不太好,呼吸时带着轻微的“嘶嘶”声。
这就是她的儿子,小树。
“嫂子,你请坐。”苏晴给我倒了杯水,双手递给我,“陈锋哥都跟我说了,对不起,这件事……给你们添麻烦了。”
她没有叫我“林岚”,而是叫我“嫂子”。这个称呼,一下子拉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也摆正了她的位置。
我没有说话,只是接过水杯,打量着她。
陈锋尴尬地站在一旁,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陈锋哥,你带小树去楼下玩一会儿吧,我想跟嫂子单独聊聊。”苏晴忽然开口。
陈锋如蒙大赦,赶紧拉着小树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我们两个女人。
气氛有些凝滞。
最终,还是她先开了口。
“嫂子,我知道,你心里肯定有怨气。换成是我,我也会。”她看着我,眼神很真诚,“陈锋哥帮我,我心里很感激,但更多的是不安。这笔钱,我一定会还的。我已经找到工作了,在一家超市做理货员,虽然工资不高,但我会省吃俭用,一点一点攒着还给你们。”
她从床头柜里,拿出一个小本子,递给我。
我翻开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地记着账。
“房租,一万二。小树看病,三千。生活费,一千……”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是陈锋哥帮我垫付的钱,我一笔一笔都记着。我苏晴虽然穷,但志不穷。我爸教我的,人活着,可以没钱,但不能没骨气。欠别人的,砸锅卖铁也得还。”
看着本子上那清秀又用力的字迹,我心里那块最硬的冰,开始慢慢融化了。
我眼前的这个女人,不是我想象中的那种人。她有她的骄傲和底线。
“他……跟你提过我吗?”我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苏晴愣了一下,随即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苦涩。
“提过。他说,他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娶了你。他说你是个好女人,把家里照顾得井井有条,让他可以安心在外面打拼。他还说,等你们的店开起来了,一定要请我去喝茶。”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第7章 木头里的年轮
从苏晴家出来,外面的阳光正好。
陈锋带着小树在楼下的滑梯旁玩,看到我出来,他紧张地站了起来,迎向我。
“怎么样?你们……聊了什么?”他搓着手,一脸不安。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走到滑梯边,看着那个瘦弱的小男孩。小树很乖,不吵不闹,只是安安静静地玩着。
“他的哮喘,很严重吗?”我问。
陈锋点点头,声音有些沉重:“医生说,是小时候肺炎没治好,落下的病根。不能累着,也不能感冒,得长期养着。”
我看着小树单薄的背影,心里一阵发酸。
我也是个母亲,我最能体会那种为了孩子,愿意付出一切的心情。
苏晴一个人,带着这样一个孩子,该有多难。
“我们回家吧。”我对陈锋说。
回家的路上,我们俩一路无言。
但这一次的沉默,和之前的冷战不同。空气里,少了一丝剑拔弩张,多了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
回到家,我坐在沙发上,发了很久的呆。
陈锋就那么站在我面前,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等着我发落。
许久,我抬起头,看着他。
“陈锋,坐下吧。”
他听话地在我对面的小板凳上坐下,腰板挺得笔直。
“今天,我去见了苏晴。”我缓缓开口,“她是个好女人,也是个可怜人。她跟你师父一样,骨子里都透着一股倔强。”
陈锋的眼圈红了。
“我知道,你帮她,是出于情义,是为了报恩。这一点,我理解,也不怪你。”
听到这句话,陈锋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惊喜和不敢相信。
“但是,”我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我不能原谅的,是你的欺骗。陈锋,我们是夫妻,夫妻是什么?是同林鸟,是大难临头也要一起飞的伙伴。我们约定好要一起开的那家店,是我们共同的梦想。你为了你的‘情义’,不跟我商量,就擅自动用了我们的梦想基金,还编造谎言来骗我。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什么?是一个不讲道理,会拖你后腿的女人吗?”
我的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拳,打在陈锋的心上。
他的头,一点一点地低了下去。
“对不起,岚岚,是我错了。”他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是我太自以为是了,是我没有尊重你。我总想着,自己是个男人,应该把所有的事情都扛下来,不想让你跟着。我怕……我怕你知道了家里的钱被我拿去帮别人,会对我失望。”
“我失望的不是你拿钱去帮人,而是你没有把我当成可以并肩作战的战友!”我打断他,“钱没了,我们可以再挣。梦想晚几年实现,也没关系。但是我们俩之间的信任,要是没了,这个家,就真的散了。”
陈锋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他站起来,走到我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岚岚,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保证,以后家里不管大事小事,我都跟你商量,再也不自作主张,再也不骗你了。你要是还不解气,你就打我。”
他抓起我的手,往他自己脸上打。
我把手抽了回来,看着跪在我面前的这个男人。
十五年了,我们从一无所有,到有了这个小家,有了可爱的女儿。我们一起经历过那么多风风雨雨,难道就要因为这件事,就这么散了吗?
木头上的年轮,一圈一圈,记录着岁月的痕迹。好的木头,经历过风霜雨雪,纹理才会更加坚韧美丽。
我们的婚姻,或许也需要经历这样一次“风霜”,才能变得更加牢固。
我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起来吧,多大的人了。”
我从茶几上抽了张纸巾,递给他。
“陈锋,这件事,到此为止。我不希望再有下一次。”
他接过纸巾,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一把,重重地点了点头。
“以后,苏晴那边,我们一起帮。”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但不是像你这样,偷偷摸摸地给钱。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她有手有脚,我们得帮她,让她能靠自己的能力,堂堂正正地站起来。”
陈锋愣愣地看着我,眼神里,是震惊,是感激,更是敬佩。
“岚岚……”他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去把那本账本拿来,我们合计一下,看看还有多少钱,够不够我们把那个小铺面先租下来,哪怕只是简单装修一下,先把店开起来。”
“钱……钱不够了。”陈锋的声音像蚊子一样。
“不够,就去想办法。”我看着他,眼神坚定,“你的手艺,就是我们家最大的本钱。只要我们俩齐心协力,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那一刻,我看到陈锋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光。
我知道,我们这个家,不会散了。
那道裂缝,虽然存在过,但从今天起,我们会用更多的理解和信任,去慢慢地,把它填平。
第8章 我们的小店
日子,重新回到了正轨。
但有些东西,又确确实实地不一样了。
我和陈锋之间,话变多了。以前,他总是一个人闷在工房里,我也不去打扰他。现在,我每天都会去工房里坐一会儿,给他递杯水,跟他聊聊乐乐学校里的事,也聊聊我对未来小店的一些设想。
他会放下手里的活,认真地听我说,偶尔还会提出一些他自己的想法。我们开始像真正的合伙人一样,讨论着店里的装修风格,家具的摆放,甚至是一块招牌的字体。
关于苏晴,我们也有了新的计划。
一个周末,我让陈锋把苏晴和小树请到了家里。
我做了一大桌子菜。饭桌上,苏晴显得很拘谨,小树也很怕生。
饭后,我把苏晴叫到一边,对她说:“苏晴,我们商量了一下。你一个人带着孩子,在外面打工也不容易。陈锋的工房,最近正好缺个帮忙打下手的人。主要就是做些打磨、上漆的活儿,不重,但需要细心。你要是愿意,就过来上班吧。工资我们按市场价给你开,孩子没人带,就让他待在工房里,我们帮你看着。”
苏晴愣住了,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嫂子,这……这怎么行?我不能再给你们添麻烦了。”她连连摆手。
“这不是麻烦。”我拉住她的手,“我们是帮你,也是帮我们自己。开店的事千头万绪,我们俩也忙不过来。你过来,我们都能轻松点。而且,你父亲的手艺,你多少也懂一些,上手肯定快。”
陈锋也在旁边说:“是啊,苏晴,你就别推辞了。以后我们就是一个团队了。”
在我们的坚持下,苏晴最终还是答应了。
从那以后,苏晴每天都会来工房上班。她学得很快,干活也特别认真。那些需要耐心的打磨活,她做得比一些老师傅还好。小树就在工房旁边的小房间里写作业,画画。乐乐放学后,也会跑过来,两个孩子很快就成了好朋友。
小小的工房里,多了很多欢声笑语。
看着眼前的一切,我常常会想,如果当初,我选择了大吵大闹,选择了不依不饶,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可能,一个家就这么散了。陈锋会背上一个“负心汉”的骂名,苏晴会被人指指点点,而我,会成为一个满腹怨气的女人。两个孩子,也会在破碎的家庭里,失去本该拥有的快乐。
幸好,我选择了理解和沟通。
生活有时候就像一块未经雕琢的木头,看起来疙疙瘩瘩,甚至还有裂痕。但只要你用心去打磨,用爱去包容,最终,它会呈现出最温润,最坚实的样子。
半年后,在我们所有人的努力下,那笔被挪用的钱,不仅补了回来,还有了结余。
我们的那间小店,也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春天,开张了。
店名很简单,就叫“陈记木坊”。
开业那天,鞭炮齐鸣,街坊邻居都来道贺。
我站在门口,看着陈锋穿着一身崭新的中山装,意气风发地招呼着客人。苏晴则带着乐乐和小树,在店里帮忙整理货品,脸上洋溢着久违的自信的笑容。
阳光透过玻璃门,洒在那些散发着淡淡木香的家具上,一切都显得那么温暖,那么有希望。
我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未来的路还很长,或许还会有各种各样的困难和考验。
但这一次,我不再害怕。
因为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家,最重要的不是有多少钱,住多大的房子,而是家里的人,心是不是在一起。只要心在一起,再大的风雨,也能一起扛过去。
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来源:笑笑一点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