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当时正蹲在院子里,给父亲的老刨子喂油,满手的桐油味儿。听筒里那个字正腔圆的声音,跟我这满是泥土和木屑的院子,隔着千山万水。
电话是傍晚打来的,一个陌生的号码,声音客气又疏远,说是市长秘书。
他说,宋市长请我明天上午十点,去他办公室一趟。
我当时正蹲在院子里,给父亲的老刨子喂油,满手的桐油味儿。听筒里那个字正腔圆的声音,跟我这满是泥土和木屑的院子,隔着千山万水。
我捏着手机,愣了半天。
怎么也想不通,市长,怎么会找到我这个做木匠的头上。
第一章 浑水里的人影
事情得从三天前说起。
那天是我爸的三周年祭日,我从省城赶回老家。小镇还是那个样子,窄窄的街道,风一吹,扬起一股尘土和青草混合的味道。
我妹陈兰和妹夫王强在车站接我。王强开着他那辆半旧的五菱宏光,车斗里还放着今天没卖完的蔬菜。他一边开车,一边透过后视镜看我。
“哥,你这次回来,就在家多待几天。城里那活儿,我看也挣不了几个大钱,还累得跟孙子似的。”
我嗯了一声,没多说话。
我在省城一个装修公司干活,说是木工师傅,其实就是个打杂的。流水线下来的柜子,我负责上门安装。敲敲打打,一天下来,腰跟要断了似的。手艺?那玩意儿现在不值钱了,人家要的是快。我爸传给我的那套榫卯功夫,早就没地方使了。
陈兰坐在副驾上,回头递给我一瓶水。“哥,你别听他的。你那手艺,到哪儿都饿不着。”
话是这么说,可她眼里的担忧,藏不住。
回到家,我妈已经做好了一桌子菜。她头发白了大半,背也驼了,看见我,浑浊的眼睛里才亮起一点光。
“江河回来了,快,洗手吃饭。”
吃过饭,我一个人去了河边。我们镇子靠着一条江,叫清江。我爸生前最喜欢在江边钓鱼,他说,看着这江水,心里再大的疙瘩,也能被冲开。
江边没什么人,初秋的风带着凉意,吹得江面上泛起一层层细碎的褶子。我沿着河堤慢慢走,脑子里乱糟糟的。想着我爸,想着我那份不上不下的工作,想着这半辈子,好像就这么过去了,什么也没留下。
就在这时候,我听见“噗通”一声。
声音是从下游的拐角传来的,那里有个废弃的老码头。我心里一紧,拔腿就往那边跑。
跑到跟前,只见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人在水里扑腾,离岸边已经有七八米远。她的头一上一下,眼看就要沉下去了。
我来不及多想,甩掉鞋子,一头就扎进了水里。
江水比我想象的要凉,刺得我一哆嗦。我年轻时水性好,但这几年在城里,身子骨早就锈住了。我憋着一口气,用尽全力朝她游过去。
抓住她胳at膊的时候,她已经没什么意识了,身子软绵绵地往下沉。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她沉下去。
我架着她,拼命往岸边划。她不轻,加上水的阻力,我每划一下,都觉得肺里像着了火。好不容易把她拖上岸,我已经累得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脸色青紫。
我顾不上歇,跪过去,开始给她做心肺复苏。这是以前在工地上学的,没想到今天派上了用场。
一下,两下,三下……
我不知道按了多久,胳膊都麻了,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她“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水,接着就是剧烈的咳嗽。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浑身都湿透了,江风一吹,冷得直打颤。
她咳了一阵,慢慢睁开眼,眼神还有些迷茫。是个很年轻的姑娘,二十五六岁的样子,长得干净秀气,只是脸色惨白得吓人。
“谢谢……谢谢你……”她的声音很虚弱。
“没事就好。”我说。
很快,就有人闻声赶来。有人认出了我,喊着“这不是陈木匠家的老大吗?”有人打了急救电话。没过多久,救护车和警车都来了。
我被当成见义勇为的英雄,又是做笔录,又是被镇上的干部握着手一通表扬。我浑身湿漉漉的,脑子嗡嗡响,只想赶紧回家换身干衣服。
妹夫王强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消息,开着他的五菱宏光就冲了过来,看见我,一把将我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问:“哥,你没事吧?你救的那女的是谁啊?我听人说,开的是市里牌照的好车。”
我摇摇头,“不知道。”
我是真不知道。我对她唯一的印象,就是那条湿透了的白色连衣裙,和她被救醒后那双惊魂未定的眼睛。
事情过去两天,镇上的人还在议论纷纷。有人说那姑娘是外地来的游客,不小心失足落水。也有人说,是感情问题想不开。
我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救人是本能,换了谁在那儿,都不会见死不救。
我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我还是那个从省城回来奔丧的木匠,过两天,就得灰溜溜地回去,继续安装那些没有灵魂的木头柜子。
直到那个电话打来。
市长秘书。
这四个字,像一块石头,在我心里那潭死水里,砸出了天大的浪花。
第二章 市长办公室的茶
第二天,我特意翻出了箱底唯一一件还算体面的衬衫。陈兰帮我熨了又熨,嘴里不停地念叨。
“哥,你说市长找你干啥呀?不会是为那事儿吧?人家要给你发奖金?”
王强在旁边插嘴:“发奖金是肯定的,说不定还有锦旗呢!哥,你这下可出名了。到时候见了市长,你可得好好说说,咱这镇上的路,该修修了。”
我心里七上八下的,哪有他们想的那么轻松。
市政府大楼,我还是头一次进。高大,气派,走廊里光可鉴人,每个人都步履匆匆,脸上没什么表情。我一个穿着旧衬衫的木匠,站在这里,感觉自己像一棵被拔错了地方的野草。
秘书把我领到一间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
“请进。”
声音沉稳有力。
我推门进去,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从办公桌后站了起来。他个子不高,但很精神,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一副眼镜,眼神锐利,仿佛能看穿人心。
他就是宋市长。
“是陈江河同志吧?快请坐。”他很客气,亲自给我倒了杯茶。
我局促地在沙发上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像个等着老师训话的小学生。
“陈同志,不要紧张。”他笑了笑,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坐下,“这次请你来,首先,是要代表我个人,代表我的家庭,向你表示最诚挚的感谢。”
说着,他站起来,朝我深深鞠了一躬。
我吓得赶紧站起来,“市长,这可使不得,使不得!”
“使得。”他扶着我坐下,自己也重新坐好,叹了口气,“你救的那个姑娘,是我的女儿,宋晓。”
我脑子“嗡”的一声,彻底懵了。
我救的,是市长的女儿?
“她……她没事吧?”我结结巴巴地问。
“没事了,就是受了点惊吓,在医院观察了两天,昨天已经回家了。”宋市长说,“这孩子,从小被我们惯坏了,跟男朋友闹了点别扭,就跑出去散心,结果……唉,要不是你,后果我真是不敢想。”
他的眼圈有点红,那种后怕,是一个父亲最真实的情感流露。
那一瞬间,他不是什么市长,只是一个差点失去女儿的父亲。我心里的紧张,也消散了不少。
“谁碰上都会救的,您别放在心上。”我说。
“对你来说是举手之劳,对我们家来说,是天大的恩情。”他看着我,眼神很真诚,“江河同志,我了解了一下你的情况。听说,你是个手艺很好的木匠?”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就会点祖上传下来的老手艺,现在不吃香了。”
“不吃香?”他眉头微微一蹙,“好手艺,怎么会不吃香?是我们这个时代,走得太快了,把一些宝贵的东西,给弄丢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指着远处一片灰蒙蒙的建筑群。
“看到那片老城区了吗?”
我点点头。那里是市里最后一片还保留着明清风格的老街区,我小时候还去过,青石板路,飞檐翘角,古色古香。
“市里准备对那里进行保护性修缮,恢复它本来的面貌。项目已经启动了,但遇到了一个大难题。”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我们找不到真正懂古建筑榫卯结构的老师傅了。”
他顿了顿,接着说:“请来的所谓专家,满嘴都是数据和理论,一上手,连个燕尾榫都开不好。要么,就是想着用胶水和钉子来糊弄。那不是修缮,那是破坏!”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怒气和无奈。
我心里一动,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触碰到了。我爸活着的时候,最看不惯的就是现在那些用钉子和胶水做的“木工活”,他说,那是对木头的侮辱。
“我们找了很久,都找不到合适的领头人。直到前天,我听说了你的事,就让人去你们镇上打听了一下。镇上的老人都说,你父亲陈老木匠的手艺,当年是十里八乡一绝。而你,得到了他的真传。”
宋市长的目光,像一把精准的刻刀,落在我身上。
“江河同志,我想请你出山,来负责这次老街区修缮项目的木工部分。我不要你当什么顾问,我要你当总负责人,技术上的事,你说了算。”
我彻底愣住了。
我以为他找我,是想给我一笔钱,或者一面锦旗。我怎么也没想到,他会给我一份工作。
而且,是这样一份工作。
修缮古建筑,用我爸教我的那些“不合时宜”的老手艺。
我的心,像被扔进了一把干柴的炉膛,一下子就烧了起来。那是多少年没有过的感觉,一种被需要,被认可的灼热感。
可是,我能行吗?
我只是一个在装修队打杂的木匠,都快五十岁的人了。这么大的项目,我担得起吗?
“市长,我……”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不要有顾虑。”宋市长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待遇方面,不会亏待你。更重要的是,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让你这身手艺,重放光彩的机会。也是一个让我们这座城市,留住根的机会。”
他把茶杯推到我面前,“你先别急着答复,回去好好考虑考虑。这是我的私人电话,想好了,随时打给我。”
走出市政府大楼,外面的阳光刺得我眼睛发酸。
我手里攥着那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感觉比我扛过的任何一根木头都要沉。
第三章 一家人的“算盘”
回到家,陈兰和王强已经等得望眼欲穿。
“哥,怎么样?市长说啥了?”陈兰一把拉住我。
王强也凑上来,眼睛里闪着精明的光,“给了多少奖金?”
我没说话,走进屋,一屁股坐在板凳上,端起桌上凉透了的茶,一口气灌了下去。
“哥,你倒是说话啊,急死我了!”
我把跟宋市长的谈话,一五一十地跟他们说了。
说完,屋子里一片寂静。
陈兰和王强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期待,慢慢变成了困惑,最后是难以置信。
还是王强先开了口,他一拍大腿,声音都变了调:“哥,你没搞错吧?让你去修那些破房子?还当什么总负责人?”
“嗯。”我点点头。
“那……那工资呢?”他追问,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市长说,待遇不会亏待我,具体没细说。”
“没细说?”王强嚷嚷起来,“哥啊,你是不是傻!这种公家的活儿,听着好听,其实就是个坑!钱少事多责任大,最后累死累活,功劳都是领导的,出了问题,黑锅你来背!”
他越说越激动,“你在省城,一个月好歹也有一万多。这活儿能给你多少?五千?六千?哥,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陈兰也皱起了眉头,她比王强想得更多一些。
“哥,这事儿……是有点悬。市长是为啥呀?就因为你救了他女儿?这人情也用得太大了点吧?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别的事儿?”
我看着他们,心里有点堵。
我知道他们是为我好,怕我吃亏上当。他们想的,都是最现实的问题:钱,前途,人情世故。
可他们不懂。
当宋市长说出“让这身手艺重放光彩”的时候,我心里那根弦,被拨动了。
那是比钱更重要的东西。
“我觉得,这是个好机会。”我低声说,声音不大,但很坚定。
“好机会?”王强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哥,你醒醒吧!什么年代了,还守着那点手艺能当饭吃?现在讲的是效率,是赚钱!你那套榫卯,做一个柜子要十天半个月,人家工厂里,一天能出一百个!谁还认你这个?”
“手艺,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不能丢。”我犟了一句。
“不能丢?不能丢能当饭吃吗?能给你养老吗?能让你在城里买房吗?”王强一连串的问题,像鞭子一样抽在我脸上。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我妈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走出来,看见我们这剑拔弩张的样子,愣住了。
“这是咋了?江河不是去见市长了吗?好事儿啊,吵什么?”
陈兰赶紧打圆场,“妈,没事儿,我们跟哥讨论工作呢。”
她把我拉到一边,压低声音劝我:“哥,你别跟王强一般见识,他说话直。但他说的话,糙理不糙。你都这个年纪了,经不起折腾了。省城那工作虽然累点,但稳定啊,每个月按时发钱。这边的活儿,听着是好,可万一干不好呢?你把市长得罪了,以后还想不想在这一带混了?”
“是啊,哥。”王强也凑过来,语气软了下来,“你想想,市长为啥找你?说白了,就是找不到人了,拿你当个死马当活马医的。这活儿要是好干,能轮得到你?你救了他女儿,他人情是欠了,但也不能这么还啊。这不明摆着是让你去趟雷吗?”
他们俩一唱一和,把这件事掰开了揉碎了分析给我听。
每一个字,都充满了“为我好”的善意。
每一个字,也都像一把钝刀子,在我心里那团刚刚燃起的小火苗上,来回地割。
他们说的都对。从现实的角度看,他们的分析,无懈可击。
我是一个快五十岁的男人,没有积蓄,没有家庭,唯一的依靠就是这身力气和手艺。我应该求稳,而不是去冒这种前途未卜的风险。
可是,我忘不了我爸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说的话。
他说:“江河,咱家这手艺,传到你这儿,别给弄丢了。这是咱们木匠的根。人要是没了根,就活成了一根漂在水上的木头。”
这些年,我在城市里,就像一根漂着的木头。
每天安装着那些冰冷的、没有生命的板材,我觉得自己手里的刨子、凿子,都在哭。
现在,有一个机会,让我重新把根扎进土里。
我看着妹妹和妹夫焦急的脸,心里五味杂陈。
我没办法跟他们解释清楚,那种手艺人的尊严和传承,在他们看来,可能就是一种不切实际的“情怀”。
“这事儿,让我想想。”我疲惫地说。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一会儿是王强那张现实的脸,一会儿是宋市长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
人这一辈子,到底图个啥?
是图那几张票子,还是图个心里踏实?
我有点糊涂了。
第四章 老屋里的回响
第二天一大早,我没跟任何人打招呼,一个人去了乡下的老屋。
那是我爷爷手里盖的房子,我爸又翻修过。我们搬到镇上后,这里就一直空着,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回来打扫一下。
院子里长满了荒草,门上的铜锁已经生了绿锈。我掏出钥匙,废了半天劲才把锁打开。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股尘封的、混杂着木头和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
阳光从门缝里挤进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屋子里的陈设还是老样子,只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我走到东厢房,那里是我爸以前的木工房。
推开门,我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
靠墙立着一排工具架,刨子、凿子、锯子、墨斗……整整齐齐地挂在上面,每一件都像我爸手下的兵。工作台上,还放着一个没有完工的木马,那是当年给我外甥做的。
我伸出手,轻轻拂去刨子上的灰尘。
那是我爸用了大半辈子的刨子,刨身已经被他的手摩挲得油光发亮,温润如玉。我仿佛还能感受到他手掌的温度。
我拿起一把凿子,锋刃上依然闪着寒光。我爸常说,看一个木匠的手艺,就看他的家伙。家伙伺候得好,活儿才能干得好。
我拉开工作台下的抽屉,里面放着几本厚厚的笔记本。
我翻开一本,是我爸的笔迹,遒劲有力。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各种木工的尺寸、榫卯的结构图,还有他自己的一些心得。
“木有木性,水有水性。顺其自然,方得始终。”
“做活先做人,心正,线才能弹直。”
“榫卯之功,在于分毫不差的契合,也在于彼此成全的谦让。一凸一凹,一阴一阳,方成大器。”
我一页一页地翻着,像是在跟我爸对话。这些年,我在城市里学的,是如何用最快的速度,把一块板子钉在墙上。而我爸教我的,是如何倾听一块木头的呼吸。
我走到墙角,那里堆着一些老料。有几根是当年拆老庙时,我爸花大价钱收回来的梁木,他说这是上好的金丝楠木,可遇不可求,要留着做传家宝。
我蹲下来,用手抚摸着那粗糙的木头表面。
闭上眼,我仿佛能看到我爸当年,就是在这间屋子里,一刨一凿,把一块块不成形的木头,变成精美的家具,变成坚固的房梁。他的额头上淌着汗,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眼神里,是专注和自豪。
那是一种创造的快乐。
是一种赋予木头第二次生命的满足感。
而我,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了。
我在省城的工作,更像是一个流水线上的工人。我面对的,是冰冷的订单,是客户催促的电话,是老板苛刻的要求。我感觉不到自己是个“匠人”,更像一个“装配工”。
我的手,是用来安装的,不是用来创造的。
王强说得对,这个时代,手艺不值钱了。
可我爸留下的这些东西,这些笔记,这些工具,它们在告诉我,有些东西,是不能用钱来衡量的。
那是一个人的根,是一个家族的魂。
我坐在那匹未完工的木马旁,从清晨坐到日暮。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又慢慢退去。
我什么也没干,就那么静静地坐着,感受着老屋里的一切。
我心里那杆摇摆不定的秤,渐渐地,有了倾斜。
回去的路上,晚霞烧红了半边天。田埂上,有晚归的农人扛着锄头,哼着歌。炊烟袅袅,从小镇的屋顶升起。
这就是家乡。
这里有我的根。
我掏出手机,找到了宋市长的那个号码。
手指在拨号键上悬了很久,我深吸了一口气,按了下去。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喂,宋市长,我是陈江河。”
“江河同志,你好。考虑得怎么样了?”他的声音依旧沉稳。
我看着远方的夕阳,它正一点点沉入地平线,但我知道,明天,它还会升起来。
“宋市长,”我说,声音有些沙哑,但每一个字都无比清晰,“这活儿,我接了。”
第五章 第一根卯,第一道坎
接下这个活,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第二天,我就被一辆车接到了项目部。那是一排临时搭建的板房,就在老街区的入口处。
项目经理姓刘,叫刘建国,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戴着安全帽,皮肤晒得黝黑。他看见我,热情地伸出手,但眼神里带着一丝审视。
“陈师傅,久仰大名。宋市长亲自点将的人,水平肯定不一般。”
我跟他握了握手,手心都是汗。
他带我去了工地。老街区已经被围了起来,到处都是脚手架。一些工人正在清理残破的砖瓦。
我看着那些历经百年风雨的木质结构,心头一阵发紧。
很多梁柱已经被白蚁蛀空,屋檐上的斗拱也残缺不全,精美的雕花被岁月侵蚀得模糊不清。它们就像一个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在勉力支撑着最后的尊严。
“陈师傅,你看,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刘经理指着一处塌了半边的屋顶,“我们请的几个技术员,都说这木结构基本没救了,建议拆掉,用钢筋水泥重做,外面再包一层仿古的木板。”
我一听,火气就上来了。
“那不叫修缮,那叫建个假古董!”我脱口而出。
刘经理愣了一下,随即苦笑道:“我们也没办法。这活儿要求高,工期紧,预算也有限。最关键的,是没人会干啊。陈师傅,既然您来了,您给个章程,我们都听您的。”
话是说得客气,但我听得出来,他这是在给我出难题。
我走到那处破损的梁柱前,仔细地敲了敲,又用随身带的凿子,小心地撬开一小块腐朽的表皮。
里面的木心,虽然也有虫蛀的痕迹,但大部分还很坚实。是上好的铁力木。
“这根梁,能救。”我说。
“能救?”旁边一个年轻的技术员推了推眼镜,一脸不信,“陈师傅,这都糠了,怎么救?用胶水粘吗?”
我没理他,转头对刘经理说:“刘经理,能不能给我找几个信得过的木工?另外,我需要一套趁手的工具,还有,我要去料场亲自挑木头。”
“人,工具,料,都没问题。”刘经理很爽快,“陈师傅,只要你能拿出方案,我们全力配合。”
接下来的几天,我一头扎进了工地。
我带着两个项目部给我配的年轻工人,一根梁一根柱地检查,测量,画图。我把我爸留下的那些笔记本也带了过来,晚上就在板房里,对着图纸研究到半夜。
那些尘封的技艺,像一条条沉睡的龙,在我的脑海里慢慢苏醒。
剔补、墩接、加固、偷梁换柱……我爸笔记里的每一个词,都对应着一种精妙的解决方案。
一个星期后,我拿出了一套完整的修复方案。
在项目部的会议上,我对着一大群工程师和技术员,讲解我的方案。
“……对于这根主梁,我的想法是,采用‘偷梁换柱’法。先用支撑柱顶住屋顶的重量,然后将腐朽的部分剔除,再用同样材质的老料,开出完全吻合的榫卯,进行嫁接。这样,既能保证结构安全,又能最大限度地保留原有的构件。”
我说完,会议室里一片安静。
那个戴眼镜的年轻技术员第一个提出质疑:“陈师傅,您说的这个方法,理论上是可行。但是,这开凿榫卯,要求精度非常高,万一有丝毫偏差,两块木头就合不拢,受力也会出问题。我们有这个技术水平吗?”
他的话,问到了点子上。
这也是我最担心的。
我带来的两个工人,虽然干活勤快,但他们都是干现代装修出身的,习惯了用电锯、钉枪,让他们用手工开一个复杂的暗榫,比登天还男。
刘经理也面露难色:“陈师傅,现在要找您这样手艺的老师傅,确实太难了。”
我沉默了。
是啊,手艺的传承,已经断了代。光有图纸,没有能把它变成现实的手,一切都是空谈。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工地的废料堆里坐了很久。
月光洒在那些残破的木头上,像给它们披上了一层银霜。
难道,我真的要放弃吗?
难道,我爸传给我的这身手艺,真的就要在我手里,成为绝响?
第二天,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找到刘经理,对他说:“刘经理,人,我来找。”
我回了老家,找到了几个当年跟我爸一起干过活的老伙计。他们都六七十岁了,有的在家带孙子,有的在镇上打零工。
我把事情一说,他们都沉默了。
一个姓张的老师傅,叹了口气:“江河,不是我们不帮你。实在是,老了,干不动了。这眼睛也花了,手也抖了。”
另一个说:“是啊,这活儿是精细活,吃功夫。我们这把老骨头,怕是给你帮倒忙。”
我心里一阵发凉。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张师傅突然说:“江河,我倒是想起一个人。你还记得你三师叔吗?吴炳坤。”
我心里一震。
吴师叔,我当然记得。他是我爸最得意的徒弟,手艺比我还好。只是他脾气古怪,十年前因为一点事跟我爸闹翻了,从此再没来往。听说,他后来在县城开了个小家具铺,勉强度日。
“他……他会来吗?”
“不知道,你可以去试试。”张师傅说,“要说这世上,除了你爸,还能把一套完整的‘鲁班锁’做出来的人,也就只有他了。”
我心里燃起了一丝希望。
不管他和我爸当年有什么过节,为了这些老房子,为了这门手艺,我必须去试一试。
第六章 三顾茅庐的酒
吴炳坤的家具铺,在县城一条偏僻的小巷里。
铺面不大,门口堆着一些木料,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油漆和木屑混合的味道。
我走进去的时候,他正戴着老花镜,用一把小刻刀,在一块樟木上雕刻着什么。他比我记忆中苍老了许多,头发花白,背也有些驼了,但那双手,依旧稳健有力。
“吴师叔。”我轻声喊了一句。
他手上的动作停住了,抬起头,透过老花镜片看着我,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是你啊,江河。”他放下刻刀,摘下眼镜,“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他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喜怒。
我把来意说明了。
他静静地听着,没插话,只是端起桌上的紫砂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地品着。
我说完了,屋子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墙上的老挂钟,在“滴答滴答”地走着。
过了许久,他才开口,声音沙哑:“你爸传给你的手艺,你都忘光了?”
我脸上一热,“没忘。只是,这么大的工程,我一个人,怕担不起来。”
“担不起来,就别担。”他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你回去吧,这活儿,我干不了。”
他的拒绝,干脆利落,没有一丝回旋的余地。
我碰了一鼻子灰,心里又急又气,但还是耐着性子说:“吴师叔,这不是为我,也不是为你。是为了那些老房子,为了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
“手艺?”他冷笑一声,“手艺能当饭吃吗?当年,我就是信了你爸那套‘手艺为天’的鬼话,才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他“啪”的一声把茶杯顿在桌上,茶水溅了出来。
“你看看我这铺子!一个月挣的钱,还不够人家装修公司一个工头一天的烟钱!我守着这破手艺有什么用?守了一辈子,穷了一辈子!”
他的情绪很激动,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我知道,当年的事,在他心里是个解不开的疙瘩。
我爸是个传统手艺人,眼里容不得沙子。当年吴师叔为了多挣点钱,接了个活儿,对方要求快,他就用钉子代替了部分榫卯。这事被我爸知道了,当着所有徒弟的面,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还把他赶出了师门。
在我爸看来,这是欺师灭祖,是对祖师爷的不敬。
在吴师叔看来,他只是想让家人过得好一点,并没有错。
从此,师徒二人,恩断义绝。
我知道,想说服他,没那么容易。
第二天,我又来了。这次,我带了两瓶好酒,几样下酒菜。
他看见我,眉头皱了皱,但没赶我走。
我把酒菜摆在桌上,给他倒了一杯。
“吴师叔,当年的事,是我爸不对。他那个人,脾气太犟,一辈子都活在自己的规矩里。”我先开了口。
他没说话,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是,师叔,手艺是无辜的。”我给他又满上一杯,“市里那个项目,我去看了。那些老房子,要是落到那些只会用钉子和胶水的人手里,就全毁了。那是几百年的东西啊。”
他捏着酒杯,手指因为用力,指节都有些发白。
“毁了就毁了,跟我有什么关系?”他嘴上这么说,但眼神里,却流露出一丝不舍。
我知道,他放不下。
一个真正的匠人,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好东西被糟蹋?
那天,我们喝了很多酒。
他说了许多这些年的不如意。说他怎么被那些速成的装修队挤兑得没有生意,说他怎么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手艺,变得一文不值。
他喝醉了,趴在桌上,嘴里反复念叨着:“师父,我没错……我真的没错……”
我看着他花白的头发,心里一阵酸楚。
时代变了,他们这代手艺人,被留在了原地。他们没有错,错的是这个走得太快的世界。
第三天,我没带酒,而是带去了我画的修复图纸。
我把图纸在他面前一张张铺开。
“师叔,你看这个斗拱,是典型的‘九踩单翘三昂’,但是它这里的‘耍头’断了,我想用‘续接法’,在这里开一个银锭榫……”
我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在图纸上比划。
起初,他还不理我,自顾自地干着手里的活。
但我讲到关键处,他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地就慢了下来。
当我讲到一处破损的藻井,准备如何用失传的“攒尖顶”工艺来修复时,他终于忍不住了,一把夺过我手里的图纸。
“不对!”他指着图纸上的一个节点,“你这里画错了!这个地方,不能用明榫,要用半隐燕尾榫,才能把力卸掉!”
他拿起铅笔,在图纸上飞快地修改起来。
看着他专注的样子,我知道,这事儿,成了。
一个星期后,吴师叔带着他那套宝贝工具,出现在了工地上。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徒弟,都是跟他学了十几年手艺的年轻人。
那天,刘经理看着我们这支平均年龄超过五十岁的“木工老年队”,眼神里充满了怀疑。
但我心里,却前所未有地踏实。
因为我知道,我们这群“老家伙”,将要用这些“过时”的手艺,去唤醒一座城市的记忆。
第七章 梁上君子,心中规矩
吴师叔一到工地,整个木工组的气氛立马就不一样了。
他话不多,但眼神毒辣。哪个小工的墨线弹歪了一分,哪个榫头凿深了半厘,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也不骂人,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你,直到你自个儿脸上发烧,把活儿拆了重做。
一开始,项目部那些年轻的技术员还不太服气,觉得这老头儿就是个“老古董”,满脑子旧思想。
有一次,我们要修复一根被腐蚀了一小半的檐柱。那个戴眼镜的年轻技术员小李,拿来一台先进的红外线探测仪,对着柱子扫了半天,然后得出一堆数据,说:“根据数据模型分析,这根柱子的承重力已经下降了百分之四十,必须整体更换。”
吴师叔走过去,没看他的数据,只是用手里的锤子,从上到下,不轻不重地敲了一遍。
然后,他闭上眼睛,耳朵贴在柱子上,听了一会儿。
“换什么换?”他睁开眼,淡淡地说,“里面的芯子还是好的。把外面这层朽木剔掉,用‘包镶法’加固就行了。”
小李不服气:“陈师傅,这不科学!我的仪器是不会错的。”
吴师叔瞥了他一眼:“你那玩意儿,能听见木头的心跳吗?”
小李被噎得说不出话。
最后,还是刘经理出来打圆场,说:“要不,就按吴师傅说的试试?”
吴师叔亲自上手。他带着徒弟,用特制的弯刨,像剥洋葱一样,一层层地剔除腐朽的部分,直到露出里面坚实的木心。然后,他选了一块同材质的老料,根据柱子的弧度,开凿出严丝合缝的“瓦口”,再用木楔和鱼鳔胶,天衣无缝地镶嵌上去。
整个过程,不用一颗钉子。
等胶干透了,那根檐柱仿佛重获新生,跟原来那部分浑然一体。
项目部请来质检专家,用仪器一测,承重力完全达标,甚至比用新柱子还要稳固。
这一下,所有人都服了。
小李更是成了吴师叔的“跟屁虫”,天天跟在他后面,一口一个“吴老师”,拿着小本子不停地记。
工地的活儿,就这么在磕磕绊绊中,慢慢走上了正轨。
我和吴师叔,一个负责统筹规划,画图设计;一个负责现场施工,技术把关。我们之间,仿佛有一种天生的默契。
当年的那点隔阂,在共同的目标面前,早就烟消云散了。
有时候,晚上收了工,我们会坐在工地的木料堆上,就着月光,喝两口小酒。
“师叔,你说,我爸当年要是没那么犟,是不是就不会……”我还是忍不住提起了往事。
他喝了一口酒,沉默了很久。
“你爸没错。”他看着天上的月亮,缓缓地说,“错的是我。当年,我是被钱迷了心窍,忘了祖师爷的规矩。你爸把我赶走,是救了我。不然,我这辈子,手艺就真的废了。”
他转过头,看着我,眼睛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清澈。
“江河,记住,咱们做木匠的,手里拿的是工具,心里,得有把尺子。这把尺子,叫规矩。”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项目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出了个岔子。
我们需要一批上好的楠木,用来修复一座祠堂的牌匾。可跑遍了周边的木材市场,都找不到合乎要求的老料。
刘经理急得团团转,建议用新木头做旧来代替。
我跟吴师叔都坚决反对。新木头跟老建筑的气场根本不合,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假的。
就在大家一筹莫展的时候,我想起了我爸当年收回来的那几根老庙的梁木。
我回家跟我妈和陈兰他们商量。
王强第一个跳起来反对:“哥!你疯了!那可是金丝楠木!我查过了,现在一斤都得上万!那几根料,少说也值几十万!你就这么白白捐出去?”
陈兰也犹豫了:“哥,这……这是爸留下的念想,要不,还是算了吧。”
我妈没说话,只是看着我。
我心里也舍不得。那是我爸留下的唯一值钱的东西了。
可是,一想到那座祠堂的牌匾,要是用新木头安上去,就像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镶了一颗亮闪闪的金牙,怎么看怎么别扭。
我对他们说:“爸要是活着,他也会这么做的。木头再值钱,放在那里也是死物。只有用在对的地方,它才活了。”
最后,我妈拍了板。
“听你哥的。你爸一辈子都把手艺看得比钱重。咱们不能给他丢人。”
那几根金丝楠木运到工地那天,吴师叔抚摸着木头上的纹理,眼圈都红了。
“好料啊……真是好料啊……”他喃喃自语,“老陈……你这辈子,没白活……”
牌匾修复好,重新挂上去的那天,宋市长亲自来了。
他站在祠堂门口,仰头看着那块古朴厚重、散发着淡淡幽香的牌匾,久久没有说话。
他对我说:“江河同志,谢谢你。你不光是修好了一块牌匾,你是为我们这座城市,守住了根。”
那一刻,所有的辛苦和委屈,都值了。
第八章 木香里的新生
老街区的修缮工程,历时一年半,终于完工了。
竣工那天,市里搞了个小小的仪式。剪彩,讲话,记者拍照,很热闹。
我跟吴师叔,还有那帮老师傅们,都站在人群的最后面。我们穿着沾满木屑的工作服,跟周围西装革履的人们,格格不入。
但我们的心里,比谁都踏实。
仪式结束后,宋市长特意走过来,挨个跟我们握手。
握到我的时候,他用力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江河,干得漂亮。你和你父亲,都是我们这座城市的功臣。”
我笑了笑,没说什么。
最大的功臣,不是我,是那些不会说话的木头,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智慧。
工程结束了,我也失业了。
王强又开始劝我回省城。“哥,你看,活儿干完了,人家市长也不会再管你了。还是回城里去吧,我托人给你找了个家具厂的活儿,虽然累点,但好歹稳定。”
我拒绝了。
我不想再回去了。
我用项目上结的工钱,把乡下的老屋重新翻修了一下,把我爸的那个木工房,也扩大了。
吴师叔也没回他的小铺子,他带着两个徒弟,干脆就跟我合伙了。
我们开了一个小小的木工作坊,名字就叫“陈记老木工”。
我们不做现代家具,就接一些修复古董家具,或者定制中式家具的零活。
生意不算好,但也能勉强糊口。
让我意外的是,那个年轻的技术员小李,辞掉了项目部的工作,跑来要拜吴师叔为师。
他说,他想学点“能让木头心跳”的真本事。
陈兰和王强也来看过我几次。
看着我每天在木工房里,跟一堆木头打交道,浑身都是木屑,他们还是觉得我“没出息”。
直到有一次,一个从北京来的收藏家,慕名找到我们,请我们修复一把破损的明代圈椅。
那把椅子,据说价值连城。
我和吴师叔,花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用最传统的手艺,把它修得完好如初。
那位收藏家来取椅子的时候,激动得说不出话,当场就给我们开了一张六位数的支票。
王强看到那张支票,眼睛都直了。
他挠着头,嘿嘿地笑:“哥,我以前是真没看出来,你这手艺,还真是个金饭碗啊。”
我笑了笑。
是不是金饭碗,我不在乎。
我只知道,每天闻着这满屋子的木香,听着刨子划过木头的“沙沙”声,我心里是安宁的。
又是一个秋天,我爸的祭日。
我没有去河边,而是带着一壶酒,去了修缮好的老街区。
老街已经对外开放了,游人如织。青石板路被踩得发亮,两边的店铺里,传来各种叫卖声。那些被我们亲手修复的飞檐翘角,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我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在石阶上,给我爸倒了一杯酒,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爸,你看,这些房子,都活过来了。”我轻声说,“你教我的手艺,没丢。咱们的根,还在。”
一阵风吹过,吹起了我鬓角的白发。
我仿佛看到,我爸就坐在我对面,端着酒杯,笑呵呵地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欣慰。
不远处,一个年轻的父亲,正把他儿子高高地举过头顶,指着屋檐下的斗拱,说着什么。那孩子咯咯地笑着,笑声清脆,传得很远。
我知道,这门手艺,这条老街,还有我们这座城市,都会像这笑声一样,一直,一直地传下去。
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不辣,是甜的。
来源:清爽橙子一点号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