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年我帮大嫂家耕地,她擦着汗靠过来说:我这地,就缺个好农夫

B站影视 欧美电影 2025-10-03 14:42 1

摘要:我的思绪,一下子就被拽回了1984年的夏天,回到了那片被太阳烤得滚烫的黑土地。空气里都是泥土和麦秆混合的腥甜味儿,知了在树上声嘶力竭地叫着,好像要把命都喊出来。

侄子建强给我磕头那天,大哥一家,我大嫂,都哭了。

他说,二叔,没有你,就没有我们家的今天。

那笔被我藏了快三十年的“糊涂账”,终究还是见了光。

我的思绪,一下子就被拽回了1984年的夏天,回到了那片被太阳烤得滚烫的黑土地。空气里都是泥土和麦秆混合的腥甜味儿,知了在树上声嘶力竭地叫着,好像要把命都喊出来。

大哥走了刚过百天。

他是家里的顶梁柱,在镇上的预制板厂干活,人老实,力气大。那天厂里的起重机钢缆毫无征兆地断了,一整摞水泥板砸下来,人当场就没了。

天,就那么塌了。

大嫂陈淑琴,一个平日里说话细声细气的女人,一夜之间,像是被抽走了魂。家里还有个半大孩子,就是建强,刚上小学,怯生生地躲在门后头,瞅着来来往往的人,一句话不说。

我叫李卫东,那年二十六,是村里有名的木匠,还没成家。爹娘走得早,是大哥长兄为父,把我拉扯大的。他供我跟老师傅学手艺,给我攒钱娶媳超。他说,卫东,咱家就靠你了,你得有出息。

话还在耳朵边上,人却没了。

那年夏天,队里分到各家的地,都忙着夏耕,准备种下一季的苞米。大嫂一个女人家,带着个孩子,哪里干得动那几亩地的活。亲戚们嘴上都说得好听,可谁家不是一摊子事,能搭把手送点米面,就算仁至义尽了。

我看不下去。

大哥的家,就是我的家。大哥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

我把自己的木匠活都推了,卷起裤腿,扛着我家的那头老黄牛,一头扎进了大嫂家的地里。

那牛,是我跟大哥一开春凑钱买的,壮实得很。可地也硬,前阵子缺雨,土坷垃跟铁疙瘩似的,犁铧下去,得使上全身的劲儿往前顶,牛在前面喘着粗气,我在后面汗流浃背。

一垄,一垄,像是要把自己的命都犁进去。

大嫂就在地头,给我送水送饭。她话不多,就是看着我,眼神里有种说不清的东西,像感激,又像心疼,还混着点绝望和无助。她做的饭,是苞米面饼子,就着一碗大酱。我饿极了,狼吞虎咽,她就默默地在旁边给我扇着扇子。

那天下午,日头最毒的时候,我脱了上衣,光着膀子,古铜色的脊背上全是汗珠子,顺着脊梁沟往下淌。犁到地中间,我实在是渴得嗓子冒烟,停下来,走到地头的水罐子边,舀起一瓢凉水,“咕咚咕咚”就灌了下去。

大嫂也走了过来,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额前的头发被汗水浸湿了,一绺一绺地贴在脸上。她从兜里掏出手绢,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汗,然后,就那么靠在田埂上,看着我,也看着那片翻开的黑土地。

看了很久,她才轻轻地开了口,声音有点哑。

“卫东,这地,是好地。”

我点点头,嗯了一声,没多想。

她又说:“就是太硬了,费人。”

我笑了笑,露出两排白牙:“再硬的地,也怕犁头。多过几遍,就松快了。”

她没接我的话,眼睛还是望着那片地,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我说。

“我这地,就缺个好农夫。”

那一瞬间,地里的风好像停了,连知了的叫声都小了下去。

我的心,猛地一跳。

我不是个傻子,那句话里的意思,像一根烧红的针,一下子就扎进了我的心里。我抬起头,正好对上她的目光。那双眼睛里,没有半分轻浮,只有一种被生活逼到墙角的女人,所能拿出的全部孤勇和期盼。

我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红到了耳根子。手里的水瓢都差点没拿稳。

我慌忙地移开视线,看向远处,结结巴巴地说:“嫂子,你说啥呢……大哥不在了,我就是这家里的男人,这地,我给你种。”

我把“男人”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我是在提醒她,也是在提醒我自己。

我是建强的二叔,是她的小叔子。这道人伦的坎,比地里的土坷垃,要硬得多。

第一章 漏雨的屋檐

那句话,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我心里那片原本平静的湖。

之后的几天,我和大嫂之间,像是隔了一层看不见的薄膜。她依旧给我送饭送水,我依旧闷头干活,但我们都默契地不再提那天下午的事。

地,总算是耕完了。

我把老黄牛牵回家,感觉自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骨头架子都快散了。可我心里踏实,大哥的地没荒,秋天就能种上苞米,建强和大嫂的口粮,就有了着落。

我以为,帮她干完农活,这事就算告一段落。我还是那个木匠李卫东,她还是我大嫂陈淑琴,我们之间,隔着大哥那块冰冷的墓碑。

可我没想到,老天爷像是故意要考验我们一样。

那年雨水特别多。刚入伏,一场连着一场的暴雨,下了足足半个月。村里的小河都涨满了,田埂被冲得到处是豁口。

我自家的房子还算结实,是我亲手盖的,地基打得高,选的也都是好木料。可大哥家的那三间土坯房,就有点悬了。那是爹娘留下来的老房子,有些年头了。

一天半夜,外面电闪雷鸣,雨点子跟倒豆子似的砸在窗户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总惦记着大嫂和建强。

正想着,就听见有人“咚咚咚”地砸门。

我心里一惊,赶紧披上衣服去开门。

门一开,一股夹着雨水的冷风就灌了进来。门口站着的,正是大嫂,她浑身都湿透了,头发紧紧地贴在脸上,嘴唇冻得发紫。

“卫东……”她一开口,声音都在发抖,“房子……房子漏了,东屋的墙,好像要倒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也顾不上多问,抓起炕边的雨衣就往外冲。

“你先在我这待着,看着建强,我过去看看!”

我冲进雨幕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大哥家跑。还没到门口,就听见“哗啦啦”的水声。

推开院门一看,我倒吸一口凉气。

东屋的房顶,塌了一个大窟窿,雨水正像瀑布一样往屋里灌。屋里的东西,被褥、桌椅,全都泡在了水里。更要命的是,连着房顶的那面山墙,已经被雨水泡得鼓了起来,上面裂开了一道一指宽的缝,眼看着就要塌了。

这要是砸下来,后果不堪设想。

我当机立断,先冲进去把几件值钱的东西,比如大哥的遗像、家里的粮袋子,往西屋里搬。西屋虽然也漏,但好歹墙还立着。

忙活了半天,总算把要紧的东西都抢救了出来。我站在院子里,看着那座在风雨中飘摇的老屋,心里一阵发酸。

这哪里是个家,这分明是个漏船,随时都可能沉没。

天亮了,雨也小了。

大嫂带着建强回来,看到家里的惨状,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建强吓得躲在她身后,不敢做声。

我拍了拍身上的泥水,对她说:“嫂子,这房子不能住了。你和建强先搬到我那去,这房子,我来想办法。”

大嫂咬着嘴唇,摇了摇头:“那怎么行,你一个单身汉,我们娘俩住过去,村里人会说闲话的。”

“闲话能当饭吃,还是能当房子住?”我当时就有点急了,声音也大了些,“都什么时候了,还管那些!总不能让你们娘俩睡在露天地里吧?大哥在天有灵,也不会答应的!”

我一提大哥,大嫂的眼泪就下来了。

她没再犟,默默地收拾了一些还能用的东西,牵着建强,跟着我回了家。

我的房子是三间大瓦房,中间是堂屋,东西各一间卧室。我住东屋,就把西屋收拾了出来,给她们娘俩住。

从那天起,我们三个人,就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

日子过得很别扭。

我一个大男人,生活糙惯了。可大嫂是个爱干净的,她来了之后,屋里屋外都给我收拾得利利索索,脏衣服给我洗了,饭也给我做好了。

每天我从外面干活回来,推开门,就能闻到饭菜的香味,看到桌上摆着热腾腾的饭菜,还有建强在灯下写作业的安静身影。

那一刻,我总会有一种错觉,觉得这好像就是一个真正的家。

可一看到大嫂那双躲闪的眼睛,我就立刻清醒过来。

我们之间,始终有一道看不见的墙。

村里的风言风语,也渐渐起来了。

东头的王大妈,西头的刘二婶,见了面总爱拉着我问:“卫东啊,啥时候办喜事啊?你大嫂人不错,又勤快,你们俩凑一对,日子不就好过了?”

每次我都只能尴尬地笑笑,说:“婶子,你别瞎说,那是我嫂子。”

“嫂子怎么了?你大哥都走了,你这不叫乱来,这叫‘转房’,老理儿都兴这个。总不能让你嫂子一个女人家,拉扯个孩子过一辈子吧?”

我心里烦躁得很。

我知道他们是好意,可这事,不是那么简单的。

我心里过不去那道坎。我一闭上眼,就是大哥那张憨厚的笑脸。他把家托付给我,是让我照顾他媳妇孩子,不是让我占他便宜的。

大嫂心里,肯定也跟我一样。

她变得比以前更沉默了。白天除了干活,几乎不跟我说话。晚上吃饭,也是低着头,扒拉几口饭就躲回西屋去。

只有建强,这个半大的孩子,成了我们之间唯一的纽带。

他好像很喜欢我。我干木匠活的时候,他就在旁边安安静静地看着,帮我递个凿子,拿个锤子。我给他用边角料做了个木头小马,他高兴得好几天都抱着睡觉。

有时候,他会怯生生地问我:“二叔,我爸什么时候回来?”

我摸着他的头,心里针扎似的疼,只能骗他说:“你爸去很远的地方出差了,要很久很久才能回来。”

“那你会一直陪着我和我妈吗?”

“会。”我看着他清澈的眼睛,郑重地点了点头,“二叔会一直陪着你们。”

这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孩子的承诺。

也是一个弟弟,对不在了的哥哥的承诺。

这个承诺,比天大。

第二章 木匠的双手

大哥家的房子,必须得修,而且是大修。

那面裂了缝的土墙,随时都可能塌。房顶的窟窿,也得赶紧堵上。不然再来一场大雨,那三间房就彻底废了。

我盘算了一下,光是买瓦、买木料,就得一笔不小的钱。再加上请人帮忙,没有一百块钱,根本下不来。

大哥走得急,厂里赔的那点钱,办完丧事就所剩无几了。大嫂手里,估计连十块钱都拿不出来。

钱,从哪来?

我躺在炕上,翻来覆去地想了一宿。

第二天一早,我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心里却有了主意。

我找到大嫂,对她说:“嫂子,房子的事你别愁。钱,我想办法。你把家里的钥匙给我,这几天你就在这安心住着,哪也别去。”

大嫂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化作一声叹息,把一串带着体温的钥匙塞到了我手里。

那串钥匙,沉甸甸的。

我揣着钥匙,心里也揣着一个沉甸甸的计划。

我没跟任何人说,骑着我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二八大杠,去了三十里外的县城。

我去找了县里最大的家具厂,找了采购科的王科长。

王科长是个胖子,以前我给他家打过一套组合柜,他对我手艺很满意。

我开门见山:“王科长,我需要一笔钱,急用。你这有没有什么急活、难活,别人干不了的,交给我。”

王科长眯着眼打量了我一下,说:“卫东啊,你可是个好木匠,轻易不求人。说吧,遇到啥难事了?”

我把家里的情况简单说了说,隐去了大嫂的部分,只说我哥没了,家里房子塌了,急需用钱。

王科长听完,嘬了嘬牙花子,在屋里踱了几步。

“活儿,倒真有一个。”他停下来,看着我,“南边新来的那个港商,盖了个大酒店,里面的家具,点名要全红木的,而且要纯手工的苏式雕花。厂里的老师傅,年纪大了,眼神跟不上。年轻的,又没那个手艺。这活儿接下来半个月了,一直没人敢接。”

我心里一动:“工钱怎么算?”

“港商有钱,出手大方。一套桌椅,八个雕花靠背,四条雕花腿,工钱给这个数。”他伸出两个手指头。

“二百?”我心跳都快了。

“嗯。”王科长点点头,“但是,丑话说在前面。这活儿精细,工期又紧,一个月内必须交活。要是出了差错,雕坏了一块料,那红木可贵得很,你得照价赔偿。”

我没有丝毫犹豫:“这活,我接了。”

二百块钱,在1984年,对于一个农村人来说,是一笔天文数字。有了这笔钱,别说修房子,就是盖个新的都绰绰有余。

但我也知道,这钱不好挣。

苏式雕花,是木工里最顶尖的手艺。讲究的是“精、细、雅、洁”,一刀下去,就不能回头。不仅费力气,更费心神。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就吃住在了家具厂的车间里。

白天,我对着图纸,拿着刻刀,在一块块比石头还硬的红木上,一笔一划地雕刻。那木屑,像红色的雪花,落满我的头发和肩膀。我的眼睛,因为长时间高度集中,布满了红血丝。

晚上,车间里就我一个人。我就着昏暗的灯光,继续打磨、抛光。饿了,就啃几口自己带来的干粮;困了,就在木料堆上眯一会儿。

我的手上,很快就磨出了厚厚的茧子,新的伤口盖着旧的伤疤。有好几次,刻刀一滑,就在胳膊上划出一条长长的口子,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我只是简单地用布条缠上,继续干。

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再快点。

我不能倒下。大嫂和建强,还在那个漏雨的屋檐下等着我。

那一个月,我像是跟自己较劲,跟那堆红木较劲,也跟老天爷较劲。

我把对大哥的思念,对这个家的责任,全都倾注在了手里的刻刀上。

我雕的不是花鸟鱼虫,是我心里憋着的那股劲。

一个月后,当最后一件家具完工时,我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眼窝深陷,胡子拉碴,像个野人。

王科长带着那个港商来验货。

港商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戴着金丝眼镜,很斯文。他戴上白手套,一件一件地仔细看,用手轻轻地抚摸着那些雕花。

他看得特别慢,一言不发。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王科长的额头上,也见了汗。

过了很久,那个港商才摘下手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对着我,竖起了大拇指。

他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后生仔,好手艺!这活,比苏州老师傅做的,不差分毫!”

那一刻,我紧绷了一个月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腿一软,差点没站住。

王科长当场就给我结了工钱。

两沓崭新的“大团结”,厚厚的,带着油墨的香味。

我捏着那笔钱,手都在抖。

这不是钱,这是大嫂和建强安身立命的根本,是我用命换来的。

我没在县城多留,揣着钱,连夜骑车回了村。

回到家,推开门,屋里黑着灯。我以为她们都睡了,正想轻手轻脚地回屋,西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大嫂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看到我,愣了一下,然后眼圈就红了。

“你……你回来了?”

“嗯。”我点点头,把手里的一个油纸包递过去,“给建强买的烧鸡。”

她没接,只是看着我,看着我满身的木屑和疲惫,看着我手上缠着的布条。

“你这一个月,去哪了?受了多少苦?”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咧嘴笑了笑,想说点轻松的话,却发现喉咙干得厉害。

“没啥,去县城接了个活。”我把那两沓钱掏出来,放在桌子上,推到她面前,“嫂子,这是二百块钱。够修房子了。”

灯光下,那两沓红色的钞票,格外刺眼。

大嫂看着那笔钱,整个人都呆住了。她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我,眼睛里全是震惊和不信。

“这钱……这钱是哪来的?”她颤声问。

“我干活挣的。”

“一个月?一个月你怎么可能挣这么多钱?!”她的声音尖锐了起来,“卫东,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是不是去干了什么犯法的事?”

我愣住了。

我没想到,她会这么想。

我的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扎了一下,又酸又涩。我拼了一个月,差点把命搭上,换来的却是她的怀疑。

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嫂子,这钱,是我用我这双手,一刀一刀刻出来的。干干净净。”

说完,我举起了我的双手。

那双手,在昏黄的灯光下,布满了伤痕和老茧,有的地方还在往外渗着血丝。

那是一双木匠的手,一双男人的手。

大嫂的目光,落在了我的手上。

她看着,看着,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滚了下来。

她突然“扑通”一声,就要给我跪下。

我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嫂子,你这是干啥!”

她抓着我的胳膊,哭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我知道,她心里都明白了。

那一夜,我们俩在堂屋里,对着那笔钱,坐了很久。

谁都没有再说话。

但我们心里都清楚,从这一刻起,这个家,有了盼头。

第三章 一笔“糊涂账”

钱有了,修房子的事就提上了日程。

我没请外人,村里几个关系好的发小,一听说我要修房子,都主动过来帮忙。不要工钱,管顿饭就行。

买瓦、拉木料、和泥、砌墙……我既是总指挥,又是主力工。那段时间,我每天都像个陀螺,从天亮忙到天黑。

大嫂也没闲着。她带着建强,给我们这些干活的男人烧水、做饭。她不怎么说话,但谁都看得出来,她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落了地。脸上的愁云散了,偶尔还能看到一丝笑模样。

建强也好像开朗了许多,不再总是躲在门后头。他跟在那些叔叔伯伯屁股后面,递个砖,传个话,像个小大人。

村里人看着我们热火朝天地干活,风言风语也少了。取而代之的,是赞许的目光。

“卫东这小子,真是个有情有义的。”

“是啊,亲兄弟也不过如此了。”

“淑琴也算是有福气,摊上这么个好小叔子。”

这些话,传到我耳朵里,我心里暖洋洋的。我做的这一切,不图别的,就图个心安,图对得起我那不在了的大哥。

房子修得很顺利。

我把东屋那面危墙整个推倒,用青砖重新砌了起来。房顶也全部换上了新瓦,我还特意加高了房梁,让屋里显得更敞亮。

我还发挥我的木匠特长,用剩下的一点好木料,给建强打了一张结结实实的新书桌,给大嫂打了一个新碗柜。

半个多月后,房子修好了。

崭新的青砖瓦房,在村里那一片土坯房里,显得格外气派。

搬家那天,大嫂按照村里的老规矩,在院子里烧了一挂鞭炮。在“噼里啪啦”的响声中,她领着建强,对着新房子,恭恭敬敬地鞠了三个躬。

我知道,她是在告慰大哥的在天之灵。

看着她们娘俩搬进宽敞明亮的新家,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也总算是落了地。

我以为,我的任务,到这里就该结束了。

我把她们娘俩送回新家,自己也该回到我自己的生活轨迹里去了。

可事情,并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

修完房子,那二百块钱还剩下八十多块。我把钱用布包好,交给了大嫂。

“嫂子,这钱你收好。以后建强上学,家里有个开销,都能用得上。”

大嫂看着那个钱袋,却说什么也不肯接。

“卫东,这钱是你拿命换来的,我不能要。修房子的钱,就算我借你的,以后我慢慢还。”她把钱又推了回来。

“还什么还?”我把眼一瞪,“大哥不在了,我就是建强的爹!我给我儿子花钱,天经地义!你要是再跟我提这个‘还’字,就是看不起我!”

我话说得重,大嫂的眼圈又红了。

她没再推辞,默默地收下了钱。

可我知道,这笔钱,在她心里,成了一个疙瘩。

从那以后,她对我就更加客气,也更加疏远了。有时候我去看她,她总是忙前忙后地给我倒水,却不敢正眼看我。我们之间,又回到了那种尴尬的境地。

我心里明白,只要这笔钱的来历说不清楚,她心里的那份亏欠感就永远都在。一个寡妇,平白无故地受了小叔子这么大的恩惠,这在农村,是件很容易让人戳脊梁骨的事。

她怕的,还是那些闲话。

我得想个办法,把这笔账,变成一笔“糊涂账”。一笔让她能心安理得收下的账。

机会,很快就来了。

秋收后,大哥原来那个预制板厂的厂长,托人给我带话,说厂里要盖新宿舍,想请我去当技术指导,顺便带几个徒弟。

这是个好机会。

我去上了几天班,跟厂长混熟了。我找了个机会,请厂长喝酒。

酒过三巡,我状似无意地提起了我大哥。

“厂长,我大哥这人,您是知道的,老实巴交,就是个闷葫芦。他以前在厂里,是不是跟谁关系特别好?或者……有没有借钱给谁?”

厂长喝得有点多,拍着胸脯说:“你大哥那人,是个大好人!厂里谁家有困难,他都搭把手。要说借钱……我想想……”

他想了半天,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你大哥走之前,确实借过一笔钱给后勤的老张。老张家里孩子多,那阵子他媳妇生病,跟你大哥借了五十块钱周转。”

我心里一动,接着问:“那老张现在还在厂里吗?”

“早不干了!听说前年就回乡下去了,也不知道是哪个村的。”厂长摆摆手。

这就行了!

我心里有了底。

过了几天,我从那八十多块钱里,又拿出了五十块,凑了一百三十多块。我把钱装在一个旧信封里,然后找到了大嫂。

我把信封递给她,编了一个早就想好的故事。

“嫂子,厂长托人捎来的。”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淡,“他说,这是大哥以前在厂里存的互助金,还有厂里一个叫老张的同事,还了大哥五十块钱的欠款。厂里一直忙,给忘了,前几天才想起来。”

我把“互助金”和“老张还钱”这两件事混在一起说,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大嫂将信将疑地接过信封,打开一看,看到里面厚厚的一沓钱,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么多?”

“嗯,厂长说,大哥人缘好,大伙都凑了点。加上老张还的钱,就这些了。”我不敢看她的眼睛,低着头说。

这个谎言,破绽百出。

但有时候,人需要的,不是一个天衣无缝的真相,而是一个可以让自己心安的理由。

大嫂捏着那个信封,看了看钱,又看了看我。

她的眼神很复杂。

我知道,她心里肯定有怀疑。她那么聪明一个女人,怎么会猜不到这里面有猫腻。

但是,她没有再问。

她只是默默地把信封收了起来,然后抬起头,对我说了声:“卫东,谢谢你。”

那声“谢谢”,说得很轻,但也很重。

我知道,她接受了我编造的这个“事实”。

她愿意把这笔账,当成一笔“糊涂账”。

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没有心理负担地,用这笔钱,去撑起这个家,去抚养建强长大。

而我,也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这笔“糊涂账”,成了我们之间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它像一道坚固的堤坝,帮我们挡住了外界的风言风语,也守住了我们之间那条清晰的界限。

从那以后,大嫂在我面前,渐渐地自然了许多。她会笑着跟我聊聊建强的学习,会让我尝尝她新做的酱菜。

我们,终于像一家人了。

是那种,最纯粹的,亲人之间的关系。

第四章 县城里的日与夜

把大嫂和建强的生活安顿好,我心里的担子轻了一大半。

可新的问题又来了。

村子就那么大,我一个二十六七的大小伙子,整天围着寡嫂和侄子转,终究不是个长久之计。时间短了,人家说你有情有义;时间长了,那闲话就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了。

更重要的是,我不能一辈子都只当个“二叔”。我也有我自己的路要走。

预制板厂的厂长,又来找了我几次,想让我正式去厂里上班,当个技术员。工资不低,还是铁饭碗。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可我犹豫了。

去了县城,就意味着要离开村子,离开那个我刚刚亲手修好的家。

我有点不放心。

大嫂一个女人家,带着孩子,万一再遇到什么事,我不在跟前,怎么办?

那天晚上,我去找大嫂,跟她商量这事。

我们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就着月光说话。建强在屋里睡着了。

我把厂里的事一说,大嫂半天没出声。

过了很久,她才抬起头,看着我,眼睛在月光下亮晶晶的。

“卫东,这是好事,你应该去。”她说。

“可是,家里……”

“家里有我。”她打断了我的话,语气里有种我从未见过的坚定,“你放心,房子修好了,手里也有了点钱,我能撑得住。建强也大了,能帮我干活了。你不能为了我们娘俩,耽误了你自己的前程。”

她顿了顿,又说:“你大哥在的时候,就总说,你是个有本事的,不能一辈子窝在村里当个小木匠。现在有机会了,你就该出去闯一闯。你在外面出息了,我们娘俩脸上也有光。”

她的话,像一把锤子,敲在了我的心上。

是啊,我不能一辈子都活在大哥的影子里。我得有我自己的生活。

我看着她,这个平日里柔弱的女人,在说这番话的时候,脊背挺得笔直。我知道,她是真的希望我好。

“那……行。”我点了点头,“我去。但家里要是有什么事,你一定要托人给我带信。”

“嗯。”她应了一声,笑了。那笑容,在月光下,显得特别温柔。

就这么,我去了县城,进了预制板厂,成了一名技术员。

刚开始的日子,很难熬。

我一个农村出来的,虽然有手艺,但理论知识差得远。厂里的图纸,很多我都看不懂。那些从城里来的技术员,背地里都笑话我是个“土包子”。

我不服输。

白天,我跟着老师傅,在车间里一泡就是一天,脏活累活抢着干,不懂就问。晚上,别人都去喝酒、打牌了,我就一个人在宿舍里,抱着一本《建筑力学》,一个字一个字地啃。

那段时间,我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

宿舍的灯,总是第一个亮,最后一个灭。

半年下来,我不仅能看懂所有的图纸,还能自己设计一些简单的预制构件了。厂里那些原本看不起我的人,也开始对我刮目相看。

我的工资,也从一开始的三十多块,涨到了五十多块。

每个月发了工资,我第一件事,就是去邮局。

我给自己留下十几块钱的生活费,剩下的,全都寄回家。

我不敢直接寄给大嫂。我怕她不要,也怕引人闲话。

我就把钱分成两份。一份,以我的名义,寄给建强,就说是二叔给的零花钱。一份,我偷偷塞在信里,写上“大哥李卫国收”,然后寄到村委会,让村长转交。

我知道村长会明白我的意思。他会告诉大嫂,这是厂里发的抚恤金,是按月发的。

这又是一笔“糊涂账”。

一笔只有我和村长知道的“糊涂账”。

在县城的日子,很苦,也很孤独。

尤其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特别想家。想那个小院,想大嫂做的手擀面,想建强怯生生的那声“二叔”。

有时候,我也会想起那个夏天的午后,想起大嫂靠在田埂上,说的那句“我这地,就缺个好农夫”。

那句话,像一根小小的刺,一直扎在我心里。

我承认,在那一刻,我对她,有过一丝男人对女人的心动。她坚强、善良,是个好女人。

可是,理智告诉我,不行。

我们之间,隔着太多东西。伦理、道德、村里人的眼光,还有我心里那个永远无法释怀的大哥。

我不能越过那条线。

我能做的,就是离得远一点,用我的方式,守护好他们娘俩。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中。

我跟着厂里的工程队,跑遍了周围好几个县。我学着看地质,学着算承重,学着管工地。我的皮肤被晒得更黑了,手上的茧子也更厚了。

但我学到的本事,也越来越多了。

厂长很器重我,把我提拔成了工程队的小队长。

在县城待了三年,我也从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变成了一个三十岁的男人。

这三年里,我只回过两次家。一次是过年,一次是大哥的祭日。

每次回去,村里都有人给我介绍对象。

“卫东啊,你在城里上班,工资又高,该成个家了。”

“我给你介绍个,是镇上供销社的,长得可水灵了。”

我都笑着拒绝了。

我说,我还年轻,想先立业,后成家。

其实,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心里,好像已经装不下别人了。

不是说我还惦念着大嫂,而是,我的心,已经被那份沉甸甸的责任,给填满了。

我总觉得,只要大嫂和建强一天没过上好日子,我就没有资格去考虑我自己的事。

这或许很傻,但这就是我,李卫东。

一个认死理的木匠。

一个想替哥哥,把天撑起来的弟弟。

第五章 远方的家书

我在县城待的第五个年头,建强考上了县里的重点高中。

消息是大嫂托人捎信告诉我的。那封信,是用作业本的纸写的,字迹娟秀,但信纸上,有几处被泪水浸湿的痕迹。

信里,她没说太多感激的话,只是把建强的成绩,一科一科地列给我看。

语文,98分。

数学,100分。

……

她说,建强能有今天,都是因为我这个二叔。她说,孩子很懂事,知道我挣钱不容易,学习特别刻苦。暑假里,还去镇上帮人扛水泥,想自己挣学费。

信的最后,她问我,什么时候能回家看看。她说,家里新砌的院墙上,爬满了南瓜藤,结了好多小南瓜。

我捏着那封信,在宿舍里,看了一遍又一遍。

我的眼睛,有点湿。

那个当年躲在门后头,怯生生的小男孩,已经长成一个半大小子了。他不仅学习好,还知道心疼人了。

我仿佛能看到,在那个我亲手修葺的小院里,一个瘦高的少年,在烈日下,把一袋袋沉重的水泥,扛上自己的肩膀。

我的心,又酸又涨。

我当即就跟厂长请了假,买了当天下午回村的汽车票。

我还特意去百货商店,给建强买了一支崭新的英雄牌钢笔,给大嫂扯了几尺她最喜欢的蓝印花布。

五年没怎么回来,村里变化不小。

好几家都盖起了砖瓦房,村口还修了一条水泥路。

我走到家门口,看到那座熟悉的院子,心里一阵激动。院墙上,果然挂着一个个金黄色的小南瓜,在夕阳下,显得特别温暖。

我推开院门,喊了一声:“嫂子,建强,我回来了!”

屋里跑出来的,是一个比我还高了半个头的少年。

他皮肤黝黑,眼神明亮,看到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激动地喊:“二叔!”

是建强。

我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的肩膀,已经很宽了,很结实。

“好小子,长这么高了。”我笑着说。

大嫂也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她穿着一件干净的布衫,腰上系着围裙。看到我,她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回来咋不提前说一声。”她一边用围裙擦着手,一边嗔怪道。

“想给你们个惊喜。”我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

那天晚上,大嫂做了一桌子好菜。

有我最爱吃的红烧肉,还有用院子里的小南瓜炖的排骨汤。

我们三个人,围着桌子,就像真正的一家人。

建强的话不多,但一直在给我夹菜。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对我的崇拜和亲近。

饭后,大嫂把建强支回屋里写作业,单独把我留了下来。

她从屋里拿出一个布包,放在我面前,一层一层地打开。

里面,是我这些年寄回来的钱。

一沓,一沓,整整齐齐地码放着。

“卫东,这些钱,我一分都没动。”她说,“我知道,这些钱是你省吃俭用攒下来的,不是什么‘抚恤金’。建强上学的钱,我靠养猪、卖菜,都给他凑齐了。这钱,你拿回去,你在城里,用钱的地方多。”

我看着那包钱,心里五味杂陈。

我没想到,她一直都知道。

我的那些小伎俩,根本就瞒不过她。她只是,一直在默默地配合我演戏。

“嫂子,我……”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什么都别说,我懂。”她看着我,眼神很温柔,“卫东,这些年,苦了你了。你为这个家付出太多了,嫂子都记在心里。现在建强大了,我也能撑起这个家了。你该为你自己打算打算了。”

她把那个钱袋,推到我面前。

“拿着。以后,别再往家里寄钱了。你在外面,照顾好自己,比什么都强。”

我看着她,看着她鬓角不知何时生出的几根白发,看着她眼角细密的皱纹,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我没有再推辞。

我知道,如果我再拒绝,就是不尊重她。

她用她的方式,告诉我,她已经不再是那个需要被庇护的弱女子了。她已经能为我这个“二叔”,撑起一片天了。

我收下了那笔钱。

那是我这些年所有的积蓄。

我心里,却一点都不觉得空。

反而,是满满的。

第六章 岁月无声

从那以后,我真的没再往家里寄钱。

我开始为自己打算。

厂里效益好,我的职位也越做越高,从工程队长,做到了技术科副科长。工资和奖金,也水涨船高。

我用那笔大嫂还给我的钱,加上后来攒的,在县城边上,买了一块地,自己动手,盖了一座带院子的大房子。

房子盖好的那天,我把大嫂和建强都接了过来。

建强看着那座宽敞明亮的新房子,眼睛里都在放光。

“二叔,这房子真好!比我们村里首富家的都好!”

大嫂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在每个房间都走了一遍,用手轻轻地抚摸着我亲手打的那些家具。我知道,她心里,是为我高兴的。

建强高中毕业,考上了省城的大学,学的是土木工程。

他说,他要像二叔一样,当个会盖房子的人。

他去上大学那天,是我和大嫂一起送他去的火车站。

临上车前,这个一米八几的大小伙子,抱着我,哭了。

“二叔,谢谢你。”他在我耳边说。

我拍着他宽厚的后背,笑着说:“傻小子,跟二叔客气啥。在外面好好学习,别给你二叔丢人。”

火车开动的时候,我看到大嫂,站在站台上,偷偷地抹眼泪。

我知道,她心里,既有不舍,更有骄傲。

建强走了,家里就只剩下大嫂一个人。

我有点不放心,想让她搬到县城来跟我一起住。我的房子那么大,足够她住了。

可她拒绝了。

她说,她住不惯城里,还是村里清净。她说,家里还养着鸡和猪,离不开人。

我知道,她是不想给我添麻烦。

她还是在用她的方式,跟我保持着那份应有的距离。

我没有再强求。

只是每个周末,只要不出差,我都会开车回村里看她。

给她带点城里的新鲜玩意儿,帮她修修院子里的篱笆,陪她聊聊天。

我们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像一对真正的姐弟。

没有了年轻时的尴尬和暧昧,只剩下岁月沉淀下来的,浓浓的亲情。

时间过得真快。

一转眼,又是十几年过去了。

我也从一个三十岁的壮年,变成了一个年近半百的中年人。

这些年,我一直没有成家。

不是没有遇到过合适的,只是,我总觉得,心里好像缺点什么。

或许是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或许是,我把所有的情感,都倾注到了建强和这个家身上。

我看着建强大学毕业,进了省城一家有名的建筑设计院。

我看着他从一个实习生,做到了项目经理。

我看着他谈了恋爱,娶了一个和他一样优秀的城里姑娘。

我看着他,用自己挣的钱,在省城买了房子,安了家。

他结婚那天,我作为男方唯一的长辈,坐在了主位上。

司仪问他,最想感谢的人是谁。

他拿着话筒,看着我,眼睛红了。

他说:“我最想感谢的,是我的二叔。没有他,就没有我的今天。”

台下,掌声雷动。

我坐在那里,看着台上那个西装革履,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大哥年轻时的影子。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大哥,你看到了吗?

你的儿子,长大了,有出息了。

我没有辜负你的托付。

婚礼结束后,建强和他的新媳妇,特意过来给我敬酒。

新媳妇是个很懂事的姑娘,她给我鞠了一躬,说:“二叔,谢谢您把建强培养得这么好。以后,我们俩,一起孝敬您。”

我笑着,喝下了那杯酒。

酒很辣,但我的心里,比蜜还甜。

我这辈子,无儿无女。

但有建强这么个侄子,值了。

第七章 水落石出

真正的“水落石出”,是在我五十大寿那天。

其实我本不想办什么寿宴,觉得一把年纪了,没必要那么折腾。

是建强,非要坚持。

他说:“二叔,你这辈子为我,为我们家,付出了太多。你的五十岁生日,我们必须好好给你办。”

他把寿宴定在了省城最好的酒店,把所有能请的亲戚,都请了过来。

大嫂也来了。她穿了一件我给她买的暗红色唐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虽然有了白发,但精神头很好,看起来比同龄人要年轻许多。

宴会上,亲戚们都围着我,说着恭维的话。

“卫东啊,你可真有福气,有建强这么个有出息的侄子。”

“是啊,现在建强可是大老板了,听说自己开了公司,一年挣好几百万呢!”

我只是笑着,听着。

这些年,我已经习惯了这些。

酒过三巡,建强拿着话筒,走到了台前。

他说,他要借着今天这个机会,宣布一件事情。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看着他。

我也很好奇,这小子要搞什么名堂。

只见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转过身,面向我。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我也懵了,赶紧起身要去扶他。

“建强,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他却摇了摇头,执意跪在地上。

他抬起头,眼睛通红地看着我,声音哽咽。

“二叔,今天,当着所有亲戚的面,我要替我爸,也替我妈,给您磕个头。”

说完,他真的,结结实实地,给我磕了一个响头。

地板发出一声沉闷的“咚”响。

我的心,也跟着狠狠地颤了一下。

我看到,坐在我身边的大嫂,已经捂着嘴,泣不成声。

“二叔,”建强抬起头,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这么多年,我们家一直有一个秘密。今天,我想把它说出来。”

他转向所有的亲戚,大声说:“大家可能都以为,我们家能有今天,是我有本事。但其实不是。我们家的第一桶金,我们家能从那个漏雨的土坯房里走出来的所有希望,都是我二叔给的!”

“当年我爸刚走,家里塌了天。是我二叔,一个人,跑到县城,没日没夜地干了一个月的木工活,雕花雕得满手是血,挣来了二百块钱,给我们家修了新房。”

“后来,我上学,家里所有的开销,都是我二叔在县城省吃俭用,一个月几十块钱的工资,大部分都寄回了家。他怕我妈不要,就编了各种谎话,说什么‘抚恤金’,说什么‘同事还钱’……”

“这些事,我妈前几年才告诉我。她说,这笔‘糊涂账’,她记了一辈子。这笔恩情,我们家,也得还一辈子!”

建强的话,像一颗炸雷,在宴会厅里炸响。

所有人都安静了,震惊地看着我。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

我没想到,大嫂会把这些事,全都告诉建强。

我更没想到,建强会选择在今天,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这笔被我藏了快三十年的“糊涂账”,给翻了出来。

“二叔!”建强又给我磕了一个头,“您为了我,为了我们这个家,耽误了自己一辈子。您没娶妻,没生子,把所有的一切,都给了我。这份恩情,比天还大,比海还深!”

“我今天把话说出来,不是为了还钱。因为这份情,多少钱都还不清。我只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李建强能有今天,不是我多有能耐,而是因为我有一个世界上最好的二叔!”

他说完,又是一个响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我冲过去,一把将他拉了起来,紧紧地抱住他。

“傻孩子……傻孩子……”我拍着他的背,泣不成声。

整个宴会厅,鸦雀无声。

然后,不知道是谁,第一个鼓起了掌。

紧接着,掌声响成了一片。

我看到,那些亲戚们,看着我的眼神,都变了。

那里面,有震惊,有感动,但更多的,是发自内心的,深深的敬佩。

第八章 老屋的太阳

寿宴过后,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那笔被我刻意尘封的“糊涂账”,见了光,反而让我心里的一块石头,彻底落了地。

我不再需要背负着那个秘密,也不再需要刻意去扮演一个无私的“二叔”。我可以坦然地接受建强的孝顺,接受大嫂那份沉淀了半生的感激。

秋天的时候,我回了一趟村子里的老屋。

建强出钱,把老屋又翻新了一遍,但他坚持保留了原来的格局。他说,那是我们家的根。

我一个人,坐在那个熟悉的院子里。

院墙上的南瓜藤已经枯萎了,但墙角的那棵老槐树,依旧枝繁叶茂。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暖洋洋的,很舒服。

我眯着眼,靠在躺椅上,想起了很多很多年前的那个夏天。

想起了那片被太阳烤得滚烫的黑土地,想起了我那身使不完的力气,想起了大嫂靠在田埂上,说的那句话。

“我这地,就缺个好农夫。”

这句话,跟了我半辈子。

年轻的时候,我怕它,躲它。我怕自己越了界,怕自己对不起大哥。

现在,我老了,终于明白了那句话里,真正的含义。

那不是一句轻浮的挑逗,而是一个走投无路的女人,对一根救命稻草最深切的渴望。

她渴望的,不是一个男人,而是一个能帮她撑起这个家,能帮她把那片荒芜的“地”重新耕耘起来的“农夫”。

而我,李卫东,用我的一生,做好了这个“农夫”。

我没有耕耘那片土地,但我耕耘了这个家。

我用我的汗水,我的承诺,我一个木匠的坚守,让这个家,从绝望的废墟里,重新长出了希望的庄稼。

我没有自己的孩子,但建强,就是我最好的收成。

想到这里,我笑了。

是一种发自内心的,释然的笑。

院门“吱呀”一声开了。

是大嫂走了进来。她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疙瘩汤。

“我就知道你在这。”她把碗递给我,“天凉了,喝碗热的,暖暖身子。”

我接过碗,喝了一口。

还是那个熟悉的味道,家的味道。

她在我旁边的石凳上坐下,我们俩谁也没说话,就那么静静地坐着,看着院子里的阳光。

过了很久,她才轻轻地开了口。

“卫东,这些年,委屈你了。”

我摇了摇头,笑了笑:“嫂子,说啥呢。我不委屈。我这辈子,活得挺值。”

她看着我,也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了年轻时的苦涩和躲闪,只有一种像秋日阳光一样温暖的,平和与安详。

“是啊,”她说,“都值。”

我们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知道,我们之间,这辈子,就这样了。

没有爱情,但有比爱情更坚固的亲情。

没有夫妻的名分,但有比夫妻更深刻的默契和信赖。

这就够了。

太阳慢慢地西斜,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我看着院子里那些被阳光照亮的角落,心里一片通透。

我这一生,就像一个木匠,对着一块不成形的木料,一刀一刀,慢慢地雕琢。我失去了很多,比如我自己的家庭,我自己的孩子。

但最终,我雕出了一件最让我满意的作品。

那就是,一个完整的,充满希望的家。

这就够了。真的。

来源:小南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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