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之前写了篇《1847 年泉州举人的进京账单:一次花农民 13 年收入,科举有多烧钱?》,有读者留言追问:清末举人进京赶考究竟穿什么、吃什么、住哪里?路上是否会遇强盗?
之前写了篇《1847 年泉州举人的进京账单:一次花农民 13 年收入,科举有多烧钱?》,有读者留言追问:清末举人进京赶考究竟穿什么、吃什么、住哪里?路上是否会遇强盗?
确实,关于这些,之前的文章里写得不够细。刚好,在翻阅《杜凤治日记》《知耻斋日记》时,也总能看到许多晚清举子赴考的真实细节 —— 那些典卖田产的账单、饿晕船舱的记录、被关卡勒索的笔记,恰好能回答这些问题。
本文以三位亲历者的记录为轴:广东南海知县杜凤治在日记中追忆的赶考窘迫,湖南廪生刘坤一书信里记载的同乡惨状,以及福建泉州举子陈师海账本中从泉州到北京的每笔开销(原型参考《由泉晋京沿途事宜》),还原道光、咸丰年间举子的真实生存状态。
这三个人年纪差不太多,杜凤治 1814 年生,刘坤一 1829 年生,陈师海大致居中,都赶过道光、咸丰年间的科举。刘坤一后来弃文从戎成了封疆大吏,杜凤治做了知县,陈师海五次赴考落榜后回泉州开私塾 —— 俩人一个 “上岸” 一个 “落水”,倒把举子赶考的酸甜苦涩全映出来了。
下面进入正题,先从举子最头疼的 “赶路” 说起—— 从家乡到北京,这五千里路,每一步都在烧钱。
壹
清末举子赴京,南方人多走 “陆路转水路再转陆路”(谢谢龙飞扬63078030在前文中的指正)。
以陈师海为例:从泉州沿泉福古道陆路到福州(280 里,雇独轮车 1.5 两),再乘船经闽江至宁波(800 里水路,船费 5 两),换海船到清江浦(今淮安,1200 里海路,船费 8 两),改陆路经徐州、济宁至德州(1000 里,雇骡车 6 两),最后沿驿道北上过沧州、天津到北京(500 里,雇轿 4 两)。
全程近 5000 里,正常走三个月半,单路费就 28.5 两。按 1847 年泉州物价,普通农户年结余约 3 两,这笔路费相当于 9 年积蓄。陈师海账本里写 “福州至宁波船费 5 两,典祖屋厢房所得”—— 卖地凑路费,是寒门举子的常态。
更糟的是 “意外开支”。道光后期运河山东段老淤塞,船走不了,举子只能在清江浦改陆路,多花骡车费不说,还耽误时间。陈师海第三次赴考时,在清江浦等了 8 天,光客栈就花了 80 文,账本上画了个叉,写着 “运河误事,多费粮钱”。
咸丰三年(1853 年)那次最惨,太平天国北伐军打到山东临清,官道戒严,陈师海只能绕莱芜、泰安的山区走。多走了 13 天,雇保镖花 3 两,骡车绕路费 2 两,账本里批注 “兵荒马乱,钱如流水”。他在莱芜住骡马店时,还被偷了 2 两散银,气得好几天没吃好饭。
关卡的 “孝敬钱” 更是躲不过。举子要持 “火牌”(官方通行证,理论上免税)过关,从福建到直隶有 17 个关卡,吏卒见了举子就找碴,要么说 “文书用印模糊”,要么说 “火牌格式不对”,不给钱就扣人。
陈师海第一次赴考时不懂规矩,在江苏某关被拦了两天,最后凑了 1.5 两银子,又送了两匹泉州土布才放行。后来他学乖了,在账本首页写 “每关备银二钱,作茶水费”—— 这也是《浪迹续谈》里记的关卡勒索惯例。
贰
聊完了“行”,再看看“衣”食"。
科举表面是 "以文取士",实则是一场综合实力的较量 —— 清朝没规定举子必须穿什么,但《钦定大清会典事例》里写着 “士人需着素色长衫以示礼敬”,贡院的搜检官能把衣冠不整的人拦在门外。对陈师海这样的穷举子来说,一件最普通的新长衫要 0.8 两银子(举人公服更贵),相当于农户两个月的收入,根本舍不得买。
他账本里记着:“旧长衫浆洗五次,袖口磨破用青布补,领口泛白用墨汁染黑”,就这样的衣服,他还得小心翼翼穿,怕蹭破了没的换。
杜凤治更窘迫,道光二十三年赴考时,只带了两件衫:棉衫里的棉絮板结得像石头,单衫被虫蛀得满是洞。他在日记里写 “夜宿客栈合衣而卧,不敢盖被子 —— 怕沾了油渍难洗”,到了京城见座师,还得借友人的旧绸衫,“归后立刻洗净晾干,不敢多留”,就是怕穿坏了赔不起。
吃饭更是能省则省。举子赶路多带三样干粮:霉干菜、炒麦粉、冷饭团。陈师海从泉州出发前,让妻子做了 20 斤霉干菜,“盐腌透晒干,装布包里能存三个月”;炒麦粉是把麦粒炒熟磨的,遇水冲成糊,“顶饿但难消化,吃多了便秘”。他算过,每天吃两碗炒麦粉、一点霉干菜,只花 5 文钱,即便这样,三个月干粮也得 1 两多银子。
有次在海船上,陈师海便秘了三天,腹痛难忍,还是同船的老举子给了半块萝卜才缓解。杜凤治更惨,道光二十五年途经江西荒村,干粮吃完了,向村民买了两个红薯生吃,结果泻肚两天,差点误了船期。
到了京城,吃饭更贵。靠近贡院的 “高升栈”,一碗阳春面要 3 钱银子,相当于农户 5 天的收入。杜凤治为省钱,“每日买三个烧饼,共 6 文钱,就着客栈免费的凉茶下咽,夜里饿醒了,就喝凉水填肚子”,他在日记里叹 “京城米贵,居大不易”,这话真不是矫情。
叁
水路赶路时,普通举子多住船上的中舱或下舱。陈师海雇的宁波海船中舱,“宽四尺,长六尺,能容三个人侧卧,船板漏风,冬夜得裹着棉被才不冷”,即便这样,从宁波到清江浦的船费也要 8 两银子,占了福建官府给举子的 “公车银”一半还多 —— 而且这公车银常打折扣,实际拿到手可能只有 12 两。
陆路住宿更差。从清江浦到德州的 1000 里路,陈师海常住 “骡马店”,就是土炕通铺,每床睡 5 个人,夜里有臭虫叮咬,住宿费每天 10 文钱。他在账本里写:“宿山东某店,炕上跳蚤成团,晨起满身红疙瘩,以艾草熏衣方解”。
到了北京,想住得近贡院,价格能吓死人。靠近贡院的上房,月租 12 两银子,是普通客栈的两倍。陈师海第五次赴考时,咬牙住了离贡院三条街的 “通裕客栈”,月租 8 两,“房间仅容一桌一床,窗户糊纸破裂,寒风直灌”。
杜凤治早年没那么多钱,借住会馆的偏房,“房小如斗,冬无炭火,夜读时砚台结冰,需哈气融墨”。他在日记里画了个小房子,旁边写 “寒舍”,也算苦中作乐。
肆
举子赶考,明面上的路费、食宿费已经够多了,但还有看不见的 “隐性成本”,能把最后一点家产也榨干。
最逃不开的是拜见座师的 “贽见礼”。按规矩,举子到京后要见座师(主考官),至少得备 10 两银子,再加两匹绸缎。陈师海第二次赴考时,典当了妻子的金簪,凑了 12 两银子,买了泉州产的刺桐锦,“座师收了礼,才说‘会留意你的考卷’”。这笔钱,相当于他从泉州到北京的单程路费。
还有前文里提到过的"时文范本",这里就不赘述了。同省举子间的 “联宗宴” 也不能省。举子到京后要请同乡吃饭联络感情,曾国藩在北京时因为这些应酬差点破产,陈师海账本里也记着:“请福建举子八次,每次花 1.5 两,共 12 两”。有次他只请了三桌,同省举子立马疏远他,“此后闱墨(范文)无人借阅”——《水窗春呓》里也说,这是举子社交的潜规则。
考试用品也得花钱。陈师海买的徽墨(清代徽墨分等级,此为《徽州府志》载文人墨价),“一两纹银一两墨”,比普通墨贵三倍;藤编考篮要 3 两银子,“篮底得衬棉毡,防笔墨受潮”。刘坤一在书信里提过,湖南有个举子用旧考篮赴考,“进号房时篮底掉了,笔墨撒了一地,被监考官骂‘失仪’,差点没让进考场”。
伍
陈师海五次赴京赶考,累计花了 207 两银子。他第四次赴考时,在账本里写 “典尽田产,唯留祖屋三间,此次不第,全家无立锥”,可最后还是落榜了。晚年他回泉州开私塾,账本末页有行批注:“五上公车,耗银二百余两,只换两鬓霜雪”。
杜凤治更机灵运气也好点,苦熬多年打点关系,最终靠借高利贷捐纳拿到了广宁知县的位置,但当时为了筹钱赴京,他还给商人做过幕僚,在京城期间更是不挑活。
更多举子没这么 “幸运”。据《知耻斋日记》和《清稗类钞》记载,湖南举子王某 “八赴公车,卖尽家产,冻毙京郊破庙”;湖北举子张某 “病死德州客栈,店小二因欠房钱,以草席裹尸弃于乱葬岗”。
即便中了进士,也未必能翻身。光绪年间云南报销案中,巡抚杜瑞联派进士崔尊彝携 21 万两进京行贿,其中 8 万两为户部 “部费”。案发后崔尊彝畏罪自杀,户部主事孙家穆等 11 人被革职充军。鲁迅爷爷周福清也是进士出身,最后被免官入狱。
看这些举子的故事,总想起《清稗类钞》里的话:“科举如博戏,寒门子弟赌的是身家性命,十赌九输。” 清末的科举路,哪是 “鲤鱼跃龙门”,分明是五千里荆棘路,耗尽十年家当,换来一场空的比比皆是。
那时普通长工年收入 10 两,够买 800 斤大米,仅够两口人糊口;而举子一次赶考花的钱,够农户攒十年。这差距,难怪太平天国时那么多百姓跟着走 —— 不是想造反,是这日子实在没活路了。
清末举子的赶考路,走的哪里是路,是用血汗铺就的绞索。
来源:历史记录大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