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年我转业到钢厂,被排斥后换单位,退休后战友纷纷羡慕

B站影视 欧美电影 2025-10-05 04:13 2

摘要:老团长举着杯,通红的脸上满是感慨,他一巴掌拍在我的肩膀上,力道不小:“卫国,说真的,咱们这帮从一个坑里爬出来的老家伙,现在看,就数你活得最明白,最舒坦。”

酒过三巡,包厢里的空气被酒精和往事熏得又热又黏。

老团长举着杯,通红的脸上满是感慨,他一巴掌拍在我的肩膀上,力道不小:“卫国,说真的,咱们这帮从一个坑里爬出来的老家伙,现在看,就数你活得最明白,最舒坦。”

满桌的人都跟着点头,几双浑浊的眼睛里,羡慕藏都藏不住。

我端着酒杯,杯壁上凝着的水珠凉得刺手,就像四十年前,我下定决心离开钢厂那个下午,手心里攥着的冰冷的汗。

他们不知道,他们嘴里这份“舒坦”,是我当年用多大的勇气,顶着多少人的白眼,从一条看似是死胡同的路里,硬生生给刨出来的。

第1章 铁饭碗里的新兵

一九七八年的秋天,天总是很高,蓝得像一块刚出窑的瓷。

我,李卫国,揣着一张转业证,告别了军营里熟悉的柴油味和枪油香,站在了市钢铁厂雄伟的大门前。

那门口的标语刷得跟天一样宽:“工业学大庆,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我心里热乎乎的。部队里学的本事,总算能给国家建设出把力了。

我被分到了机修车间,跟着一个姓王的老师傅。王师傅五十出头,背有点驼,一双手跟老树皮似的,布满了黑色的油污和裂口,据说整个钢厂的机器,没有他听不出的毛病。

车间主任领着我过去,满脸堆笑:“王师傅,给您带了个高徒来。小李,部队里就是干这个的,技术兵,好苗子。”

王师傅眼皮都没抬一下,正拿着个小锤子,在一台巨大的冲压机旁,侧着耳朵“当、当”地敲着,像个给铁疙瘩看病的老中医。

“放那儿吧。”他含混地应了一声,指的是我的行李。

他手底下还有两个徒弟,一个叫刘成,一个叫赵兵,都是厂里的子弟,看我的眼神,客气里透着一股子疏离。

他们管我叫“小李”,而不是“师弟”。

这一个字的差别,就像车间地上那条黄色的安全线,清清楚楚地把我划在了外面。

我的“新兵”生活,就这么开始了。

部队里,我们讲究的是令行禁止,是技术过硬。到了钢厂,我才发现,这里是另一套规矩。

活儿,有的是。但好活儿、能学到东西的活儿,轮不到我。

王师傅带着刘成和赵兵,去检修轧钢机的核心部件,留给我的,是给车间的机床擦油,清理废料池,或者拿着大扳手,去拧那些最笨重、最没技术含量的螺丝。

汗水顺着额头流进眼睛里,涩得生疼。我咬着牙,一声不吭。

擦油,我就把机床的每一个角落都擦得锃亮,油路通畅;清废料,我就把不同材质的铁屑分门别类,码放整齐。

我想着,只要我肯干,干得比别人好,总能被看到的。

可我错了。

有一次,一台德国进口的切割机出了故障,操作面板上的指示灯乱闪,机器就是不动。王师傅带着两个徒弟围着转了半天,满头大汗,也没找出症结。

我在部队里修过类似的进口设备,知道那玩意儿的电路板特别娇贵,问题八成出在电控箱里。

我凑过去,小声说:“王师傅,要不……我看看电控部分?”

王师傅正烦着,瞪了我一眼:“你看?你看得懂德国人的图纸吗?一边待着去,别添乱。”

刘成在旁边阴阳怪气地搭腔:“就是,这可不是咱们的解放卡车,一榔头下去就能好。这金贵着呢,碰坏了你赔得起?”

我脸上火辣辣的,像被人扇了一巴掌。

我退到一边,心里的那股劲儿,就像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

后来,还是厂里请了市里的工程师,折腾了一下午才修好,问题果然出在电控箱的一个继电器上。

那天晚上,我躺在单身宿舍的硬板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天花板上,一个灯泡孤零零地亮着,光线昏黄。我忽然觉得,自己就像那个灯泡,被挂在这里,看着挺亮堂,其实根本照不进那个核心的世界里。

他们是一个圈子,一个由师徒、亲戚、邻里织成的网。我一个外来的兵,就像一颗掉进蜘蛛网里的石子,再硬,也冲不破那张看似柔软的网。

第2章 融不进的炉火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在钢厂,就像一棵被种在石板缝里的树,拼命想扎根,却怎么也找不到土壤。

车间的炉火再旺,也暖不透我这颗渐渐冷下来的心。

我和家属院那些人的隔阂,是全方位的。

下班了,刘成、赵兵他们勾肩搭背地去食堂打饭,聊的是谁家孩子淘气,哪家姑娘好看,周末去谁家喝酒。我插不上一句话,默默地打好我的饭,找个角落坐下。

食堂的饭菜,永远是那几样,白菜炖豆腐,土豆烧肉片。肉片薄得像纸,能在灯光下透出影儿来。

我吃着饭,总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目光,不带恶意,但充满了审视和距离。

我媳妇淑芬,也感觉到了。

她从老家过来随军,在厂里的幼儿园当保育员。她性子软,见谁都笑,可没多久,她回来就跟我叹气。

“卫国,今天幼儿园的张姐又问我,你是不是得罪王师傅了?”

我正用砂纸打磨一个零件,头也没抬:“我能得罪他什么?我话都说不上几句。”

“可她们都说,王师傅从来没正眼瞧过你。还说……还说你是从外面硬塞进来的,占了人家子弟的名额。”淑芬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委屈。

我的手顿住了。砂纸在零件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声音。

原来是这样。

我终于明白了那种无形的墙是怎么来的。在他们眼里,我不是来建设钢厂的,我是来抢饭碗的。

心里堵得慌,像塞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

转机,或者说,让我彻底死了心的那件事,发生在一个暴雨倾盆的夏夜。

那天晚上,三号高炉的冷却水循环泵突然跳闸,整条生产线都停了。这可是天大的事,高炉要是憋坏了,损失没法估量。

厂里的领导、车间的主任,冒着大雨全赶了过来。

王师傅也被从家里叫来了,他披着雨衣,脸色铁青,围着那台巨大的水泵打转,听了半天,也判断不出问题在哪。

“拆开!把泵体拆开检查!”他下了命令。

刘成和赵兵几个人拿着工具就要上。

我当时正好值夜班,离得最近,我拦住了他们。

“不能拆!”我喊道,“王师傅,现在拆开,万一不是机械故障,再装回去来不及,高炉就危险了!”

在部队,我们处理这种突发故障,第一原则就是先电后机,先外后内。这台泵我白天刚做过保养,机械部分不可能出这么大的问题。

“你懂个屁!”王徒弟赵兵吼我,“师傅说拆就拆,你算老几?”

雨水顺着我的脸往下淌,我抹了一把,盯着王师傅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王师傅,我怀疑是主控电机的轴承过热,导致了热保护跳闸。咱们只要对着电机壳体强制降温,等温度下来了,应该就能重启。”

这套理论,我在部队的教材上学过,也实践过。

王师傅愣住了,他看着我,眼神里有惊讶,有怀疑,更多的是一种被挑战了权威的恼怒。

“降温?怎么降温?拿嘴吹吗?”刘成在旁边嘲讽。

“消防水带!”我吼了一声,转身就朝消防栓跑去。

当时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tou,保住高炉。

我接上水带,打开阀门,一股冰冷的激流狠狠地冲向电机。白色的水蒸气“刺啦”一声升腾起来,在灯光下像一片浓雾。

所有人都看傻了。

车间主任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大概过了十分钟,我关掉水,对电工喊:“合闸,试试!”

电工犹豫地看了一眼王师傅,王师傅没说话,算是默许了。

“嗡——”

沉寂的厂房里,电机启动的声音,像是天籁。

水泵,重新开始工作了。

高炉保住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车间主任过来,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好小子,李卫国,有你的!”

我浑身湿透,站在那里,心里却没有半分喜悦。

我看见王师傅的脸,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一阵红一阵白。他没看我,转身默默地走了,那背影,比这雨夜还要凉。

我知道,我用我的技术,证明了自己。

但我也用我的技术,彻底地、永远地,把他推到了对立面。

从那天起,我在车间的日子,更难了。

王师傅不再给我安排任何活,哪怕是擦机床的活儿。他就让我那么站着,像个多余的摆设。刘成和赵兵看我的眼神,像是看一个仇人。

我成了车间里的一个“能人”,也成了一个孤魂。

我每天上班,就是站在自己的工位上,看着别人忙碌。那种感觉,比让我去掏地沟还要难受。

我是一个兵,一个技术兵。我的价值,是在机器的轰鸣声里,是在解决故障的成就感里。

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

那天,我站在车间的窗户边,看着外面高耸的烟囱吐出滚滚浓烟,遮蔽了半个天空。

我忽然觉得,这个我曾经无比向往的地方,对我来说,就是一个巨大的笼子。

我得出去。

第3章 一次“错误”的转身

当我把“我想调走”这四个字说出口的时候,淑芬正在给我缝补工作服上的口子。

她的针停在半空中,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卫国,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

“我说,我想离开钢厂,换个单位。”我坐到她身边,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清晰无比。

“啪嗒”一声,针掉在了地上。

“你疯了?”淑芬的声音都变了调,“你知道外面多少人挤破了头想进钢厂吗?铁饭á碗啊!你端起来还没捂热乎,就要把它扔了?”

她的反应,我早就料到了。

在那个年代,钢厂工人的身份,就是一张金光闪闪的名片。福利好,待遇高,说出去脸上都有光。我岳父岳母当初同意把淑芬嫁给我这个穷当兵的,这张转业钢厂的证明,起了不小的作用。

我握住她冰凉的手,轻声说:“淑芬,这碗饭,是铁的,可它不香。我每天在车间里,就像个活死人,没人搭理,没活儿干。我学了一身本事,不是为了去那里站岗的。”

“那……那你就忍忍啊!”淑芬急得眼圈都红了,“王师傅年纪也大了,再过几年就退休了,到时候不就好了吗?你一个大男人,受点气怎么了?”

我摇了摇头。

“不是受气那么简单。淑芬,那地方,不认手艺,只认人情。我不是他们的人,永远都不是。再待下去,我这身骨头,就真的要站废了。”

那天晚上,我们吵了半宿。

淑芬哭着说我不知好歹,说我不为她和还没出生的孩子着想。

我抽了半包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知道她是为了我好,为了这个家好。稳定,是那个年代所有人刻在骨子里的追求。

可我骨子里,还是那个兵。兵的字典里,没有“窝囊”这两个字。

这件事,很快就在家属院传开了。

我成了所有人的笑柄。

邻居张大妈在楼道里碰到我,拉着我的胳膊,语重心长:“小李啊,可不敢犯糊涂啊!你这工作,是多少人做梦都想要的。别年轻气盛,将来后悔都来不及。”

过去部队的老战友听说了,也特地骑着自行车跑来找我。

“卫国,你是不是在部队待傻了?放着好好的钢厂不干,你要去哪儿?去扫大街吗?”

我谁也没解释。

因为我知道,他们不懂。他们不懂那种一身力气却无处使的憋闷,不懂那种技术被人当成废铁的屈辱。

我开始自己找出路。

我跑遍了市里的各个单位,人事科的门槛都快被我踏平了。

人家一听我是钢厂的,都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我。

“钢厂多好啊,小同志,别想不开了。”

“我们这儿庙小,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碰了一鼻子灰,但我没放弃。

终于,在市设备安装公司,我找到了一个机会。

那是个很小的单位,几十号人,主要负责给全市的工厂、机关、学校安装和维修一些杂七杂八的设备,从锅炉到水泵,从车床到风机,什么都干。

工资比钢厂低一截,福利更是没法比。

但公司经理,一个姓陈的退伍军人,在听完我的来意,又考了我几个技术问题后,拍了板。

“小李,你要是真愿意来,我欢迎。我这儿,别的没有,就是活儿多,只要你有本事,就有你使不完的劲儿。”

我当场就敬了个军礼:“经理,我愿意!”

办调动手续那天,钢厂人事科的科长,用一种看外星人的眼神看着我,反复确认了三遍。

“李卫国同志,你可想好了?这字一签,就没有回头路了。”

我拿起笔,没有丝毫犹豫,在调动申请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走出钢厂大门的那一刻,阳光正好。

我回头看了一眼那高耸的烟囱和巨大的厂房,心里没有一丝留恋。

我脱下了一身沉重的铠甲,虽然前路未知,但我感觉到了久违的轻松。

那天回家,淑芬没给我好脸色,晚饭都没做。

我系上围裙,自己下了碗面条,还卧了两个鸡蛋。

我把面端到她面前,说:“淑芬,我知道你生气。但你相信我,我会用我的手艺,让你和孩子过上好日子。可能不会像钢厂那么风光,但一定踏实。”

淑芬看着碗里热气腾腾的面,眼泪掉了下来。

她没再说什么。

我知道,她心里还是不认可我的选择。

我只能用时间,来证明我是对的。

我的转身,在所有人的眼里,都是一个天大的错误。

他们不知道,有时候,退一步,是为了跳得更远。

第4A章 手艺人的春天

市设备安装公司,坐落在一条老旧的巷子里,两层的小灰楼,门口的牌子都掉漆了。

和气派的钢厂比起来,这里简直像个草台班子。

我的新同事们,也都是些“杂牌军”,有从别的厂子淘汰下来的,有街道安排的待业青年,一个个看着都有些懒散。

陈经理把我介绍给大家:“这是新来的李卫国师傅,部队的技术专家,以后大家多亲近亲近。”

几个人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算是打了招呼。

我不在乎。

有活儿干就行。

上班第一天,任务就来了。城西的纺织厂,一台老式的梳棉机坏了,厂里的师傅修了三天没修好,找到了我们公司。

陈经理问:“谁去?”

办公室里一片沉默。老师傅们都清楚,纺织厂的活儿不好干,机器老,油污重,钱还少。

“我去。”我站了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身上。

我背上工具包,骑着公司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自行车,就出发了。

纺织厂的车间里,棉絮飞扬,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机油和棉花混合的怪味。

那台梳棉机,是五十年代的苏联货,真正的老古董。

我没急着动手,先是绕着机器走了三圈,把结构看了个大概。然后,我跟厂里的操作工聊了半个多M钟头,把故障发生前后的情况问得一清二楚。

最后,我才打开工具包。

我没有像王师傅那样,拿着锤子到处敲敲打打。

我先用听诊器(部队里带来的土办法,听轴承异响特别管用)听了几个关键传动部位的声音,然后用万用表测了电路。

一个小时后,我找到了问题所在。

是一个隐藏在齿轮箱里的离合器弹簧,因为金属疲劳,断了。

这是个设计缺陷,位置极其隐蔽,不把整个齿轮箱拆开,根本发现不了。

纺织厂的师傅们都围过来看,一脸的不相信。

“小李师傅,就这么个小弹簧?”

“对,就它。”

我从工具包里,拿出了一个备用的弹簧组,那是我平时攒下的各种型号的弹簧。我挑了一个尺寸相近的,用钳子稍微加工了一下,替换了上去。

安装,上油,合上齿轮箱盖。

我对操作工说:“开机。”

机器“轰隆”一声,平稳地运转起来,像一头沉睡的雄狮,再次被唤醒。

车间里响起了一片掌声。

纺织厂的厂长握着我满是油污的手,一个劲儿地说:“师傅,真是神了!太感谢了!”

那天,我骑着自行车回公司,夕阳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长。

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痛快。

这种被人需要、被人尊重的感觉,是我在钢厂一年多,从未体验过的。

从那以后,“李师傅”这个名号,就在圈子里传开了。

第二棉纺厂的锅炉,第三小学的抽水泵,市食品厂的和面机……只要是别人搞不定的疑难杂症,最后都会找到我。

我成了公司的“救火队员”。

我的工作,不再是擦机床,拧螺丝。

我每天骑着车,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像个游侠。我的战场,是一个又一个出了故障的机器。我的武器,是我的工具包和脑子里的技术。

我开始享受这种生活。

虽然累,虽然脏,但心里亮堂。

我的工资,也慢慢涨了上来。除了基本工资,陈经理特批,每完成一个外单位的维修任务,都给我单独的提成。

年底一算,我的总收入,竟然比钢厂的刘成他们还要多一点。

淑芬的态度,也渐渐变了。

她不再唉声叹气,看我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敬佩。

她会提前给我烧好洗澡水,会在我深夜回家时,给我留一碗热汤。

有一天晚上,她给我搓着背上的油泥,轻声说:“卫国,当初……可能是我错了。”

我转过身,握住她的手,笑了。

“没错。你想安稳,我也想。只不过,我想要的安稳,是把本事揣在自己兜里,走到哪儿都有饭吃。那才叫真正的铁饭碗。”

手艺人的春天,或许来得晚了些,但只要来了,就满园芬芳。

这个春天,是我自己一锤子、一把扳手,硬生生给敲出来的。

第5章 时代的浪潮

时间走得不快不慢,一晃,就到了九十年代。

儿子小军上了小学,淑芬当上了幼儿园的副园长,我们家也从筒子楼搬进了单位分的套房。

日子就像我修好的机器,运转得平稳而有力。

而我当年离开的那个庞然大物——市钢铁厂,却开始传出一些不太好的声音。

“改革”、“减员增效”、“下岗”……这些新词儿,像一块块石头,投进了钢厂那片看似平静的湖面,激起了一圈圈焦虑的涟漪。

起初,大家都不信。

“瞎说!钢厂是国家的命根子,怎么可能说不要就不要了?”

在老战友的聚会上,还在钢厂的几个人,拍着胸脯,一脸的优越感。

刘成,当年王师傅的大徒弟,已经混成了车间副主任,喝了点酒,话就多了起来。

“卫国,你那小公司,现在还行吧?要不,跟哥说一声,哥给你想办法,把你调回来?再怎么说,钢厂也是咱自己的家啊。”

我笑了笑,没接话,给他满上酒。

赵兵也在一旁附和:“就是,卫国哥,你那手艺,回来肯定有用武之地。”

他们的话,听着是关心,但我听出了里面的另一层意思:你当年走了,是你的损失。看,我们还在这里,我们才是正统。

我依旧只是笑。

道不同,不相为谋。夏虫不可语冰。

没过两年,浪潮真的来了。

那股浪,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凶猛。

钢厂开始大规模裁员,一个车间一个车间地裁。那些曾经以为可以端一辈子的铁饭碗,在一夜之间,“咣当”一声,碎了。

家属院里,再也听不到爽朗的笑声,取而代之的,是夫妻的争吵,和深夜里压抑的哭声。

有一天,我下班回家,看到一个人蹲在我家楼下抽烟。

走近了才发现,是赵兵。

他比前两年见的时候,憔悴了许多,头发乱糟糟的,眼窝深陷,满身的烟味和颓唐。

“卫国哥。”他看到我,站了起来,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怎么了?这是。”我把他让进屋。

淑芬给他倒了杯热茶。

他捧着茶杯,手一直在抖。

“哥,我下岗了。”他说着,眼圈就红了。

“王师傅呢?他不是你岳父吗?还有刘成,他不是副主任吗?”我问。

赵兵苦笑了一下:“王师傅去年就退了,说话不管用了。刘成……他自己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第一批裁员名单里,就有他。”

我沉默了。

那个曾经在我面前趾高气扬的刘成,那个以为靠着人情关系就能一辈子安稳的副主任,也成了时代的弃儿。

“哥,我知道你现在混得好,路子广。”赵兵搓着手,一脸的恳求,“你能不能……帮我找个活儿干?我不挑,看大门,扫厕所,都行。只要能挣口饭吃。”

看着他这个样子,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没有嘲笑他,也没有提起当年的旧事。

我只是觉得,一个时代,就这么轻轻地翻了一页。而有些人,就被夹在了那一页里,再也翻不过来了。

我给赵兵介绍到我一个朋友开的汽修厂去了。他没什么技术,只能从洗车工干起。

后来,我陆陆续续地,又见到了好几个当年钢厂的老同事。

他们有的在街边摆摊卖早点,有的蹬着三轮车拉货,有的女人,甚至去了舞厅当服务员。

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生活的艰辛和对未来的迷茫。

那段时间,我每次骑车路过钢厂,都会下意识地放慢速度。

那扇雄伟的大门,依旧矗立着,但门口的标语,已经换成了“深化改革,迎接挑战”。

厂区里,再也见不到下班时潮水般的。

烟囱,也不再像过去那样,不知疲倦地吐着浓烟。有几根,已经彻底熄了火,像一个个沉默的墓碑,矗立在灰色的天空下。

我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我决定离开的那个下午。

所有人都说我错了。

现在,我看着眼前这片萧条的景象,我不知道,到底是谁错了。

或许,谁都没错。

错的,是那个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一碗“铁饭碗”上的想法。

第6章 儿子和扳手

儿子小军,是在我那堆满了零件和图纸的小书房里长大的。

他小时候的玩具,不是小汽车和变形金刚,而是我淘汰下来的轴承、螺丝和各种型号的扳手。

他常常蹲在地上,学着我的样子,把那些零件拆开,又笨拙地装回去。

满手油污,却乐此不疲。

淑芬总说他:“看你那脏样儿,将来跟你爸一样,当个修理工,没出息。”

我听了,也不反驳,只是笑。

我从没想过要逼着儿子走我的路。但我希望,他能从这些冰冷的铁疙瘩里,懂得一些比书本更重要的道理。

小军上初中的时候,迷上了当时很时髦的变速自行车。

我给他买了一辆。

没过一个月,车子的变速器坏了,挂不上档。

他推着车回来,一脸的沮丧:“爸,车坏了,得送去修了。”

我说:“你自己修。”

“我?”他瞪大了眼睛,“我哪儿会啊!”

“我教你。”

那天晚上,我把那辆自行车搬到客厅,铺开一张大报纸。

我没直接动手,而是先给他画了一张变速器的结构图,告诉他每个零件的作用,每个档位切换的原理。

然后,我把工具递给他。

“拆吧。别怕拆坏了,有我呢。”

小军犹豫了半天,才拿起扳手。

第一个螺丝,他拧了半天,拧得满头大汗。

第二个,第三个……他渐渐找到了感觉。

拆开,清洗,找到损坏的拨片,更换,上油,再一个一个地装回去。

整个过程,我只在旁边动嘴,没有动过一次手。

等他满身油污地把最后一个螺丝拧紧,已经是深夜了。

他站起来,试着拨了一下变速杆,“咔哒”一声,链条顺滑地跳到了另一个齿轮上。

那一刻,他脸上的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混杂着疲惫、兴奋和巨大的成就感。

“爸,我修好了!我真的修好了!”他激动地喊。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儿子,记住今天的感觉。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比靠自己双手,把一件坏了的东西修好,更让人踏实的了。”

从那以后,家里的东西坏了,小军都抢着修。从换灯泡,到修收音机,再到通下水道。

他的学习成绩,一直中等偏上,不算顶尖。

淑芬很焦虑,给他报了各种补习班。

我却不怎么担心。

我知道,我的儿子,动手能力比谁都强,解决问题的能力,也比那些只会死读书的孩子强。

高考那年,小军的分数,上个普通的本科,没什么问题。

填志愿的时候,淑芬坚持让他报金融、计算机,这些听起来就“高大上”的专业。

小军却偷偷在最后一栏,填了一个“机械工程与自动化”。

淑芬知道后,气得差点背过去。

“你这孩子,怎么跟你爸一个德行!放着好好的阳关道不走,非要去钻那油腻腻的机修车间吗?”

小军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求助。

我把淑芬拉到一边,说:“让他自己选吧。路是他自己的,他喜欢,才能走得远。再说了,你以为现在的机械工程,还是我当年那样,一身油污两手泥吗?时代不一样了。”

最终,淑芬妥协了。

小军去了那所大学,如鱼得水。

他不再是摆弄扳手和螺丝,他开始学习CAD制图,学习数控编程,学习那些我听都听不懂的新技术。

大三那年,他跟着导师做项目,设计的一个小零件,还拿了国家级的奖。

他打电话回来,兴奋地跟我说:“爸,我设计的那个东西,能让机床的精度提高百分之五!导师说,我天生就是干这个的料!”

我握着电话,眼眶有点湿。

我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那个在纺织厂修好梳棉机后,迎着夕阳骑车回家的自己。

我们父子俩,像是隔着时空,完成了一次传承。

我传给他的,不是某一项具体的手艺,而是一种信念。

一种相信“技术”的力量,相信靠自己双手创造价值的信念。

退休前几年,我工作的那个小公司,也被一家大的国企并购了。

因为我技术好,人缘也不错,新公司返聘我当技术顾问,工资比以前还高。

我每天就去办公室喝喝茶,带带年轻人,有解决不了的难题了,我再去现场看看。

日子过得清闲又体面。

淑芬现在逢人就夸:“我们家老李,就是有远见。你看,那些当年钢厂的领导,现在有几个有他过得舒坦的?”

我听了,只是笑笑。

我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远见。

我只是一个手艺人。

我这辈子,就信一个道理:把手里的活儿干好,走到哪儿,都饿不着。

就像一把好扳手,无论在多大的工厂,还是多小的作坊,只要尺寸对,就能拧紧属于它自己的那颗螺丝。

第7章 尘埃落定后

退休手续办完那天,陈经理,现在应该叫陈总了,特地在单位给我办了个欢送会。

几十号人,老老少少,都举着杯子来敬我。

“李师傅,以后常回来看看!”

“李工,我这手艺可都是您教的,您就是我师父!”

我看着一张张真诚的脸,心里热乎乎的。

在这个小小的单位里,我待了三十多年。我送走了一批老师傅,又带出了一批新徒弟。我没有当过什么官,最大的“头衔”也就是个“技术总工”。

但我知道,在这里,我留下了自己的印记。

那些被我修好的机器,那些被我带出来的徒弟,就是我的勋章。

退休后的生活,比我想象的还要惬意。

我不用再早起,每天睡到自然醒。

上午,去公园里溜达一圈,跟一帮老头下下棋,吹吹牛。

下午,就在我的小书房里,摆弄我那些宝贝工具,或者看看书。

淑芬也退了,我们俩一起买菜,一起做饭,偶尔拌拌嘴,日子过得平淡又温暖。

儿子大学毕业后,进了一家外资的精密仪器公司,当了工程师。他穿着笔挺的西装,用着我看不懂的电脑软件,设计着比头发丝还细的零件。

他挣得比我多,见识比我广。

但他每次回家,还是喜欢钻进我的小书房,跟我聊各种机械的原理。

他说:“爸,我现在才明白,您当年教我修自行车,有多重要。所有的复杂设计,都是从最基础的原理开始的。基础不牢,盖多高的楼都得塌。”

我听了,心里比喝了蜜还甜。

这天,我接到了老团长的电话,说当年的老战友们要搞个大聚会,庆祝大家基本都退休了,让我务必参加。

我跟淑芬说了,她特地给我找出了件新衬衫。

“穿精神点,别让人家看扁了。”她给我整了整衣领,“让他们看看,咱们不比他们钢厂的差。”

我笑了:“都这把年纪了,还比什么。”

嘴上这么说,但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毕竟,当年我离开钢厂,就像一个逃兵。

现在,我要回去,面对我当年的那些“战友”了。

聚会的地点,就定在钢厂附近的一家大酒店。

我到的时候,包厢里已经坐满了人。

一张大圆桌,乌泱泱的,都是些头发花白的老头。

几十年不见,很多人都变了样,胖了,秃了,脸上的皱纹像刀刻的一样。但那股子军人特有的气质,还在。

我一进去,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哟,卫国来了!”

“快坐快坐,就等你了!”

气氛比我想象的要热烈。

刘成也在,他比以前胖了不止一圈,头发也掉光了,戴着副金丝眼镜,看着倒像个老板。

他主动站起来,拉着我坐到他身边。

“卫国,好久不见,看着可真年轻!”

“你也不赖啊,都当上刘总了。”我客气道。

他摆摆手,一脸苦笑:“什么刘总,瞎混罢了。下岗之后,跟朋友合伙做了点小生意,前几年还行,这两年,难做啊。一天到晚,不是陪人喝酒,就是求人办事,这身子骨,都快喝垮了。”

他说着,拍了拍自己滚圆的肚子。

酒桌上,大家的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

聊的,无非是退休金多少,孩子工作怎么样,自己身体有什么毛病。

我默默地听着。

我发现,他们大多数人,都过得不如意。

当年留在钢厂的,虽然退休金不低,但很多人都落下了一身职业病,尘肺,关节炎,听力下降。还有些人,因为工厂效益不好,退休金还经常拖欠。

而那些像刘成一样,中途下岗出来闯荡的,更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成功的,寥寥无几。大多数人,都是在时代的浪潮里,被拍得晕头转向,勉强糊口。

他们聊起过去在钢厂的日子,语气里充满了怀念和失落。

那个他们曾经为之骄傲、以为可以依靠一辈子的地方,最终,还是抛弃了他们。

就在这时,老团长举起了酒杯。

然后,就说了开头那番话。

“卫夫,咱们这群人里,就你活得最舒坦。”

所有人都看着我,眼神里,是真真切切的羡慕。

他们羡慕我,身体硬朗,没什么大毛病。

他们羡慕我,退休金虽然不高,但按时足额发放,从不拖欠。

他们更羡慕我,儿子有出息,工作体面,还孝顺。

最重要的是,他们羡慕我脸上那种平和、安然的神态。

那是被生活善待过,内心富足的人,才会有的表情。

第8章 杯酒释然

那一瞬间,包厢里的喧嚣仿佛都离我远去。

我端着酒杯,看着杯中琥珀色的液体,四十年的光阴,就像这酒一样,在眼前晃动,沉淀。

我想起了那个站在钢厂大门前,心怀壮志的年轻的我。

想起了在车间里,被孤立,被排挤,一身本事无处施展的憋屈。

想起了和淑芬争吵的那个夜晚,她通红的眼眶,和我自己内心的挣扎。

想起了骑着那辆破自行车,穿行在城市风雨里,去修理各种稀奇古怪机器的那些年。

也想起了儿子满手油污,修好了自行车后,那张兴奋得发光的脸。

这条路,走得并不容易。

每一步,都充满了不确定。

每一个选择,在当时看来,都像是一场豪赌。

我赌的,不是金钱,不是地位,而是我对我自己手艺的信心,对我自己人生价值的坚守。

我慢慢地站起身,环视了一圈我这些老战友。

他们的脸上,刻着岁月的沧桑,也刻着一个时代的烙印。

他们没有错。

在那个年代,选择安稳,选择依靠组织,是每一个普通人最正常,也是最理性的选择。

只是,时代变了。

时代这艘巨轮,转向的时候,连声招呼都不会打。

有的人,被甩下了船。

而我,只是因为提前跳上了一艘属于自己的小舢板,虽然风浪大了一些,但最终,靠着自己的双桨,划到了岸边。

我举起酒杯,对着大家,也对着过去的自己,朗声说道:

“团长,各位老哥,你们都说我活得舒坦,其实,咱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也都有自己的难处。”

“我这辈子,没干过什么大事,也没挣到什么大钱。我就是一个修理工,一个手艺人。”

“我这辈子,就琢磨一件事:怎么把手里的东西,修好。小到一台收音机,大到一台轧钢机,再到我自己的生活。”

“生活这台机器啊,也总出毛病。有时候,是这个零件松了,有时候,是那个齿轮卡住了。咱们能做的,就是别怕麻烦,别怕弄脏手,把它拆开,找到问题,然后,修好它。”

“有的人,喜欢待在大机器里,当一颗螺丝钉,安稳。有的人,就像我,宁愿自己做一把扳手,哪里需要,就去哪里。路不一样,但没有对错。”

“今天,咱们能坐在这里,一起喝这杯酒,回想咱们一起扛过枪的年轻岁月,这就是福气。”

“来,我敬大家一杯!敬咱们这帮老兵,敬咱们这颠簸了一辈子,还能坐下来喝酒的缘分!”

说完,我一饮而尽。

包厢里,先是片刻的安静,随即,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说得好!”

“卫国,你这话说到了我们心坎里!”

刘成也站了起来,他端着酒杯,眼眶有些红。

他走到我面前,重重地和我碰了一下杯。

“卫国,我服你。当年,是我小人之心了。我敬你一杯,算是给你赔罪。”

我也没推辞,和他碰了一下,干了。

一杯酒下肚,所有的往事,所有的隔阂,都烟消云散。

我们不再是钢厂的副主任和被排挤的转业兵。

我们只是两个被岁月磨平了棱角的老头,在酒杯里,和自己的过去,和解了。

那天的酒,喝得很痛快。

散场的时候,大家互相搀扶着,走出酒店。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城市的霓虹灯,闪烁着,比我们年轻时,亮了千百倍。

我站在路边,深深地吸了一口夜晚清凉的空气。

我忽然觉得,我这一生,就像是完成了一次最复杂的维修。

我把自己这台“人生机器”,从一个看似光鲜却处处掣肘的大厂房里,搬了出来,放在了一个简陋却自由的小作坊里。

我用了一辈子的时间,小心翼翼地保养它,更换老化的零件,给它上油,让它在时代的轰鸣声中,始终平稳地运转着。

直到今天,尘埃落定。

它或许没有发出过惊天动地的巨响,但它运转的声音,平稳、坚实,而且,让我心安。

这就够了。

不是吗?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羡慕的呢?

来源:俊俏咖啡一点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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