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王总监指着我的鼻子,当着整个项目组的面,一字一句地问:“你是没长脑子,还是根本就没带智商来上班?”
王总监指着我的鼻子,当着整个项目组的面,一字一句地问:“你是没长脑子,还是根本就没带智商来上班?”
整个会议室死一样地寂静。
空气像是凝固了,我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鼓,一下,又一下,敲得我耳膜发麻。
坐在长条会议桌最顶头的那个人,那个被所有人仰视的、我名义上的丈夫,缓缓放下了手里的钢笔。
笔尖和桌面发出一声轻微的“嗒”。
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王总监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王总监,见谅。是我让夫人来的。”
我叫林岚,四十五岁。
在踏进这栋闪闪发光的玻璃幕墙大楼之前,我的人生履历简单得像一张白纸。二十年,我的人生角色只有一个——沈屹的妻子。
年轻时,我也曾是苏绣圈子里小有名气的绣娘,一根针,几缕丝线,就能在一方素锦上绣出江南的烟雨、池中的锦鲤。沈屹那时还是个一穷二白的愣头青,最喜欢搬个小马扎,坐在我身边,看我飞针走线一看就是一下午。他说,我穿针引线的样子,比什么都好看。
后来,他的生意越做越大,从一个小作坊,变成了如今这个行业里的巨头。我放下了针线,穿上了围裙,从那个能绣出乾坤的林岚,变成了别人口中养尊处优的“沈太太”。
日子久了,镜子里的自己都变得模糊。直到那天,儿子出国留学,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我和钟点工阿姨。沈屹在电话那头说:“岚岚,要不,你来公司帮我吧?”
我心里那根断了二十年的弦,好像被人轻轻拨动了一下。
我想,或许我还能做点什么。不仅仅是沈太太。
于是,我成了“盛屹集团”品牌文化部的一名“高级顾问”。一个听起来体面,实际上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排的职位。
我被分到了王总监手下。王总监,王晴,三十五岁,雷厉风行,是公司里出了名的拼命三娘。她看我的第一眼,就像在看一个走错地方的古董花瓶,客气里透着疏离,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र的轻蔑。
我懂。在她眼里,我大概就是那种靠着丈夫关系,来公司打发时间的阔太太。
我没想过要证明什么,只是想找点事做,找回一点曾经的自己。可我没想到,找回自己的这条路,会以这样一种难堪的方式,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撕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第一章 笨拙的入场
我上班的第一天,是沈屹的司机老陈送我来的。
车停在公司楼下,看着那高耸入云的大楼,我手心出了汗。老陈替我拉开车门,笑着说:“夫人,别紧张,就当是来自己家逛逛。”
我苦笑一下,自己家?这里更像一个巨大的、精密的、高速运转的机器,而我,是一个不小心掉进去的、材质不明的零件,不知道会被安放在哪里,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用。
人事部经理亲自下来接我,一路点头哈腰,把我领到了三十六楼的品牌文化部。
“王总监,这位是林岚老师,沈总特聘的高级顾问,以后就在您组里了。”经理笑得一脸谄媚。
王晴正埋头在一堆文件里,闻言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她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三秒,那是一种审视,像X光一样,要把我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我穿着一身棉麻的素色长裙,没化妆,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这身打扮在家里很舒服,但站在这间充斥着香水味、键盘敲击声和英文单词的办公室里,显得格格不入。
“林老师,欢迎。”王晴站起来,朝我伸出手,指甲是干净利落的法式。她的手很凉,握手只用了三根手指,一触即分。
“你好,王总监。”我有些拘谨。
她没再多说,指了指角落里一个空着的工位:“林老师,您先在那边坐吧,具体的工作,我稍后跟您沟通。”
那个位置靠着打印机,人来人往,有些吵。我点点头,默默地走了过去。
整个上午,没人跟我说话。他们忙得脚不沾地,电话声、讨论声此起彼伏。我像个透明人,坐在那里,看着窗外的云,听着打印机“嗡嗡”作响。
我带来的那个布包,里面装着我的宝贝——一套用了二十多年的绣花针,几卷上好的桑蚕丝线,还有一个绣了一半的绷子。我把它们拿出来,放在桌上,心里才稍稍安定了些。
中午吃饭,同事们三三两两地结伴去了楼下的餐厅。没人叫我。我从包里拿出自己带的便当盒,是早上阿姨做的。
正准备吃,王晴端着一杯咖啡走了过来。
“林老师,还习惯吗?”她问,语气公式化。
“挺好的。”我点点头。
她的目光落在我桌上的那些针线绷子上,眉头不易察ar地皱了一下。“林老师,您来公司,沈总应该是希望您能发挥专长。但我们这里是品牌部,工作节奏快,讲究的是市场效应和数据转化,可能……跟您想象的不太一样。”
我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她觉得我这些“专长”,在这里派不上用场。
“我明白。”我轻声说,“我会努力学习的。”
王晴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说,愣了一下,随即恢复了职业化的表情:“嗯,下午有个项目启动会,关于我们下个季度给VIP客户的定制礼品,您也来听听吧。”
“好的。”
她转身走了,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像精准的节拍器,笃定,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我低头看着饭盒里精致的菜肴,忽然没了胃口。
下午的会议,我第一次领教了王晴的工作风格。
她像个女王,掌控着整个会议的节奏。PPT上的数据、图表、市场分析,她信手拈来。她说话语速极快,逻辑清晰,不给任何人插嘴和质疑的机会。
项目的主题是“匠心传承”,旨在为公司最重要的顶级客户,定制一批独一无二、能体现公司文化底蕴的年度礼物。
“初步方案有三个,”王晴用激光笔指着屏幕,“A方案,和瑞士一家奢侈品牌联名,定制钢笔;B方案,和景德镇的大师合作,烧制一套瓷器;C方案,找意大利的设计师,设计一款皮具。”
她看向大家:“说说你们的看法。”
组员们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从品牌调性、预算成本、制作周期,分析得头头是道。
我一直沉默着。
这些方案都很好,很“高大上”,符合盛屹集团的地位。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少了一点什么。
少了一点“人”的味道。
“林老师,”王晴忽然点了我的名,“您是沈总请来的顾问,有什么高见吗?”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身上。我有些紧张,手心又开始冒汗。
我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
“王总监,各位同事,我不太懂市场和品牌,就说点自己的想法。”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我觉得,‘匠心’这两个字,核心在一个‘心’字。无论是钢笔、瓷器还是皮具,它们很好,但更像是工业化的艺术品。我们能不能……做一点更有温度的东西?”
王晴挑了挑眉:“比如?”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口:“比如……刺绣。”
话音刚落,会议室里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低笑声。一个年轻的男孩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赶紧捂住嘴。
在他们看来,刺绣,大概是奶奶辈才会做的东西,老土,过时,上不了台面。
王晴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林老师,我们做的是给商界精英的礼物,不是给游客的纪念品。刺绣?一条手帕?一个香囊?您觉得这符合我们客户的身份吗?”她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讥讽。
我脸上一热,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急忙解释,“刺绣可以有很多表现形式,它可以是一幅画,可以是一件屏风,可以是衣服上的一处点缀……它可以非常有艺术价值和收藏价值。而且,每一针每一线,都是手工完成的,这本身就是最有诚意的‘匠心’。”
“手工?”王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林老师,我们这次要定制五百份礼物,手工?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时间成本、人力成本,还有品控的难度,您考虑过吗?我们是一个商业公司,不是慈善机构,更不是艺术品作坊。”
她的话像一盆冷水,从头到脚将我浇了个透。
是啊,我忘了。这里是商业公司。我那套“慢工出细活”的理论,在这里,一文不值。
我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默默地坐了下去。脸颊火辣辣的,像被人当众打了一巴掌。
那天的会,最终定了A方案。
散会后,我一个人在工位上坐了很久。同事们都下班了,办公室里只剩下我。
我拿出我的绣绷,看着上面那只绣了一半翅膀的蝴蝶,忽然觉得它和我一样,被困住了,飞不起来。
晚上回到家,沈屹还没回来。
我第一次没有心思去准备他爱吃的夜宵。我坐在沙发上,发了很久的呆。
我来这里,到底是不是一个错误?
第二章 针尖与麦芒
第二天,王晴给了我一个任务。
她扔给我一份厚厚的资料,是关于公司过去五年所有的品牌活动报告。
“林老师,您先熟悉一下公司的业务吧。把这些报告都看完,整理一份脉络分析出来,下周一给我。”
我看着那堆积如山的报告,起码有上千页。一周之内看完并写出分析,对我这个电脑都用不利索的人来说,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我明白,这是她给我的下马威。
我没有说什么,抱着那堆资料回到了座位上。
我不会用那些复杂的办公软件做分析图表,我就用最笨的办法,拿笔和本子,一点一点地看,一笔一划地记。
那几天,我几乎是公司走得最晚的人。
沈屹打电话来催我回家,我说:“还有点东西没弄完。”
他大概是察觉到了什么,沉默了一会儿,说:“岚岚,要是不开心,就别做了。”
“没有不开心。”我对着电话,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就是刚开始,想多学点东西。”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城市的万家灯火,忽然觉得有些委屈。但我心里憋着一股劲,我不想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去。我不想让王晴,让那些年轻人,觉得我林岚真的只是个什么都不会的阔太太。
周一早上,我把一本写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和一份我用手写板一个字一个字敲出来的、格式歪歪扭扭的电子文档,放在了王晴的桌上。
她看都没看,只是点点头:“放那儿吧。”
我知道,她可能根本不会看。
但这件事之后,办公室里的人对我的态度,似乎有了一点微妙的变化。至少,他们不再把我当成完全的空气。偶尔,茶水间碰到,也会对我点头笑笑。
那个在会上笑出声的年轻男孩叫小李,有一次打印机卡纸了,他手忙脚乱弄了半天,是我过去帮他取出来的。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谢谢你,林姐。”
他不再叫我“林老师”,而是“林姐”。这个称呼让我觉得亲近了不少。
“林姐,你真厉害,那打印机我们都搞不定。”
我笑了笑:“我以前在家,经常跟这些东西打交道。”其实是家里的缝纫机,原理差不多。
日子就在这种平淡又暗流涌动的氛围里一天天过去。
VIP客户礼品的项目在有条不紊地推进。王晴的团队效率极高,很快就和瑞士那边敲定了合作细节。
而我,依旧被晾在一边,每天的工作就是看各种各样的资料,像个编外人员。
空闲的时候,我就拿出我的绣绷,在角落里安安静静地绣我的那只蝴蝶。丝线在指尖穿梭,那种熟悉的感觉让我心安。
小李偶尔会凑过来看,一脸惊奇:“林姐,你这手艺绝了!这蝴蝶跟真的一样,翅膀上的鳞粉都看得到!”
我笑笑:“喜欢吗?绣好了送给你。”
“真的?那太好了!”他高兴得像个孩子。
那天下午,王晴开完会回来,脸色很难看。
她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打了好几个电话,声音一次比一次大。
后来我才知道,瑞士那边的品牌方临时变卦,因为另一家更大的公司介入,他们的产能要优先供应对方,给盛屹的订单只能延后半年。
半年,黄花菜都凉了。这意味着王晴团队几个月的心血全都白费了。
整个部门的气氛降到了冰点。王晴把所有人都叫进会议室,开了一下午的会,讨论补救方案。
B方案和C方案因为时间太紧,已经来不及了。
所有人愁眉不展。这个项目是沈屹亲自过问的,如果搞砸了,王晴的责任最大。
会议开到一半,陷入了僵局。
王晴烦躁地揉着太阳穴,目光在会议室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角落里沉默的我身上。
她的眼神很复杂,有不甘,有焦灼,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东西。
“林岚。”她忽然开口,连“老师”都省了。
我抬起头。
“你之前说的那个刺绣方案,”她顿了顿,似乎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你……有具体的想法吗?”
整个会议室的人都愣住了,齐刷刷地看向我。
我心里一紧,也有些意外。
我没想到,在山穷水尽的时候,她会想起我那个被所有人嘲笑的提议。
我站起来,走到白板前,拿起笔。那一刻,我脑子里没有紧张,没有胆怯,只有那些在我心里盘桓了二十年的山水、花鸟、鱼虫。
“王总监,刺绣的核心,不在于绣品本身,而在于它承载的寓意和心意。”我一边说,一边在白板上画着草图。
“我们可以为每一位VIP客户做专属定制。比如,我们提前了解客户的喜好,他的生肖,他家乡的代表性植物,或者对他有特殊意义的某个符号。”
“比如,这位客户属虎,又喜欢松树,我们可以为他绣一幅‘猛虎卧松图’,寓意高洁和威望。那位客户是做航运的,我们可以为他绣一幅‘一帆风顺’的双面绣屏风。”
“我们不需要绣很大,方寸之间,见天地。重点是‘独一无二’。这份礼物,是盛屹集团专门为你一个人做的,全世界仅此一件。这份心意,是任何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奢侈品都无法比拟的。”
我越说越流畅,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那个自信飞扬的绣娘。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我的构想吸引了。
连王晴,也露出了思索的神情。
“想法很好。”她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但是,现实问题呢?五百份,纯手工,三个月内,你能做到吗?”
这是最关键的问题。
我沉默了。
一个人,肯定不行。
“我一个人不行。”我坦诚地说,“但是,我可以去找人。我认识一些老姐妹,她们的手艺不比我差。只是这些年,刺绣不景气,她们大多都赋闲在家了。”
王晴盯着我,眼神锐利:“你能保证质量和工期吗?林岚,这不是开玩笑,这个项目失败了,我们整个部门都要担责。”
我迎着她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我能。”
这两个字,我说得斩钉截铁。
因为我知道,我守护的不仅仅是一个项目,更是那些老姐妹们一辈子的手艺和尊严。
第三章 无声的硝烟
王晴最终还是采纳了我的方案。
大概是走投无路,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她给了我一份预算,一个独立的临时办公室,还有小李做我的助手。
“林岚,丑话说在前面。”王晴把我叫到她的办公室,表情严肃,“这个项目现在由你全权负责。我不会干涉你的具体工作,但我要看结果。每周一,我要看到你的进度报告。三个月后,我要看到五百份合格的成品。如果出了任何问题,责任你来负。”
“好。”我点头。
从那天起,我成了项目组里最忙的人。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了一趟苏州老家。
我找到了当年一起学艺的那些姐妹。她们有的在带孙子,有的在打零工,有的甚至已经十几年没碰过针线了。
当我说明来意,把盛屹集团的合同摆在她们面前时,她们都不敢相信。
“岚岚,我们都这把年纪了,手也生了,眼睛也花了,还能干这个?”一个叫娟姐的姐姐,抚摸着我带来的样稿,眼圈都红了。
“能!”我握住她的手,“姐,我们的手艺,不能就这么丢了。这是个好机会,让外面的人看看,咱们苏绣到底有多好。”
我的话,点燃了她们心里那团沉寂已久的火。
最终,十五位经验最丰富的绣娘,加入了我的团队。
我们把临时办公室改造成了一个临时的刺绣工坊。十几台绣架一字排开,五颜六色的丝线挂满了墙壁,阳光从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照在那些重新拿起针线的、布满沧桑的手上。
那是我一生中都难以忘怀的景象。
项目正式启动。小李负责跟客户的秘书沟通,收集每一位VIP客户的个人信息和喜好。我则根据这些信息,为每个人设计独一无二的图样。
王晴的团队负责后期的包装和文案。
我们两个团队,像两条平行线,互不干涉,却又为了同一个目标努力。
但合作,远比我想象的要艰难。
矛盾很快就爆发了。
第一次冲突,是因为丝线。
王晴的团队为了控制成本,采购了一批价格相对便宜的丝线。
那批线送到工坊,我只看了一眼,就让小李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
“林姐,这……这是王总监亲自定的,退回去不好吧?”小李面露难色。
“小李,你看。”我拿起一根那种丝线,和我们自己带来的线放在一起对比,“你看这个光泽,还有这个韧性。差的丝线,绣出来的东西是死的,没有灵气。而且容易褪色,起毛。我们做的是收藏品,不能用这种东西。”
“可是预算……”
“预算不够,我来想办法。”
我直接拿着两捆丝线,敲开了王晴办公室的门。
她正在打电话,看到我,皱了皱眉,示意我等一下。
等她挂了电话,我把丝线放在她桌上。
“王总监,这批线,不能用。”
王晴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林岚,你什么意思?你知道现在顶级的桑蚕丝线多少钱一斤吗?预算是我辛辛苦苦跟财务部申请下来的,你一句话就说不能用?”
“这不是钱的问题,是品质的问题。”我坚持道,“用这种线,就是在砸盛屹的招牌。”
“招牌?”王晴冷笑一声,“林岚,你是不是搞错了自己的定位?你只是个负责制作的,品牌策略轮不到你来操心。我告诉你,预算就这么多,爱用不用!”
她的态度很强硬。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有些可笑。她口口声声说着品牌,却连最基本的品质都想牺牲。
“王总监,如果必须用这批线,这个项目,我做不了。”我平静地说,“你可以现在就跟沈总说,是我林岚能力不行,辜负了他的期望。”
我把沈屹搬了出来。我知道这很卑鄙,但这是我唯一的筹码。
王晴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死死地瞪着我。
办公室里的空气几乎要凝固。
最终,她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往后一靠,疲惫地挥了挥手:“行,你厉害。预算的缺口,你自己去跟沈总说。”
我没有去找沈屹。
我动用了自己的一点私房钱,补上了差价,换回了最好的丝线。
这件事后,我和王晴之间,算是结结实实地结下了梁子。她不再跟我有任何直接沟通,所有事情都通过小李传达。
工坊里,硝烟无声。
绣娘姐姐们都是老实本分的人,不习惯大公司的氛围。她们每天安安静静地绣花,中午自己带饭吃,尽量不给别人添麻烦。
但她们还是被排挤了。
茶水间的咖啡机,她们不会用,没人教。
公司的门禁卡,她们总忘记刷,被行政部警告了好几次。
有一次,娟姐不小心把午饭的汤汁洒在了走廊的地毯上,被一个穿着时髦的女同事指着鼻子说了一顿,说她们这些“外来务工的”没素质。
娟姐委屈得直掉眼泪。
我知道后,心里堵得难受。
我找到那个女同事,让她给娟姐道歉。
她一开始还不肯,一脸傲慢:“我说的是事实啊,弄脏了地毯本来就该说。”
“道歉。”我的声音不大,但很坚定。
她大概是被我的气势镇住了,不情不愿地说了声“对不起”。
我扶着娟姐,对周围看热闹的人说:“各位,我们工坊的这些姐姐,每一位都是国家认证的高级工艺美术师。她们的手,是用来创造艺术的,不是用来给你们擦地毯的。她们值得被尊重。”
从那以后,再没人敢当面说什么。但那种无形的隔阂,像一堵墙,横亘在我们和整个品牌部之间。
王晴对此,不闻不问。
在她眼里,我们大概就是一群她不得不容忍的、麻烦的“外包团队”。
她只关心进度。
每周一的例会,她都会面无表情地听我汇报。
“上周完成三十件,合格率百分之百。”
“这周预计完成三十五件。”
她从不夸奖,也从不批评,只是点点头,说一句“知道了”。
那种高高在上的漠视,比直接的指责更让人难受。
小李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他是个好孩子,总是想办法缓和气氛。
“王总监,林姐她们真的很辛苦,每天都工作到很晚。”
“小李,”王晴打断他,“辛苦不是结果。我要的是结果。”
我知道,她在等。等我出错,等我搞砸。
我不能让她得逞。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中。设计图样,分配任务,检查每一件成品的质量。
那段时间,我几乎是以工坊为家。沈屹来看过我几次,看着我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和日渐消瘦的脸,满是心疼。
“岚岚,别太拼了。”
“我没事。”我对他笑笑,“我喜欢这种感觉。感觉自己……还活着。”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帮我把散落的丝线整理好。
就在项目进行到最关键的冲刺阶段时,意外发生了。
第四章 那一句“没智商”
娟姐病倒了。
是积劳成疾。她负责的是难度最大的一幅《锦鲤抄》,为了赶工期,连续熬了好几个通宵。送到医院,医生说是急性心肌炎,必须马上住院。
娟姐负责的那幅绣品,是给公司最大的一位客户准备的,那位客户点名要的。
而那幅绣品,才完成了一半。
这个消息,像一颗炸弹,在工坊里炸开了。
剩下的绣娘里,没人有把握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接手并完成娟姐那幅作品。她的针法太独特了,别人很难模仿得一模一样。
工期迫在眉睫。
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我决定,我自己来绣。
我让小李把那幅半成品搬到我的办公室,不,是搬到了会议室。因为王晴说,我的办公室太小,她要随时监督我的进度。
于是,在品牌部所有人的注视下,我开始了不眠不休的赶工。
那三天,我几乎没有合眼。
累了,就在椅子上靠一会儿;饿了,就啃几口面包。我的眼里只有那方绣绷,我的世界里只剩下针与线的交织。
同事们进进出出,看着我这个“沈太太”像个疯子一样埋头苦干,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同情,有好奇,也有幸灾乐祸。
王晴每天都会来看几次,什么也不说,就站在我身后,看我绣。
她的目光像芒刺在背,让我浑身不自在。
我知道,她不相信我能完成。
到了交货的前一天,那幅《锦鲤抄》终于只剩下最后几笔——给鲤鱼点睛。
这是最关键的一步,也是最耗费心神的一步。
整个项目组的人都围在会议室门口,等着看最后的结果。
王晴抱着手臂,站在最前面。
我深吸一口气,捻起一根金色的丝线,准备落下最后一针。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一个实习生端着咖啡进来,不知被谁绊了一下,整个人朝我的绣架扑了过来!
“小心!”
我下意识地用身体护住绣架。
滚烫的咖啡尽数泼在了我的后背上。
火辣辣的疼瞬间蔓延开来。
但更让我绝望的是,几滴深褐色的咖啡液,还是溅到了绣品上。
那几条活灵活现的锦鲤,瞬间被玷污了。
完了。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三天三夜的心血,所有人的努力,在这一刻,化为乌有。
整个会议室一片死寂。
实习生吓得脸都白了,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我看着那几点污渍,手脚冰凉。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
“林岚,这就是你跟我保证的结果?”
是王晴。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幸灾乐祸的快意。
我没有力气抬头,也没有力气说话。
她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看着那幅被毁掉的绣品。
然后,她指着我的鼻子,当着整个项目组的面,一字一句地问:“你是没长脑子,还是根本就没带智商来上班?”
羞辱。
赤裸裸的羞辱。
我的血一下子冲上了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我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那些目光像刀子,把我割得体无完肤。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
我想反驳,想嘶吼,想告诉她,我为了这个项目付出了多少。
可我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像一个被钉在耻辱柱上的罪人,动弹不得。
就在我快要被这巨大的屈辱淹没时,会议室的门,又一次被推开了。
沈屹走了进来。
他身后跟着几位公司的高管,他们似乎是来视察项目进度的。
他一眼就看到了会议室里的情景——狼狈不堪的我,咄咄逼人的王晴,和那幅被毁掉的绣品。
他的脚步顿了一下,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王晴显然也没料到沈屹会突然出现,脸上的得意僵住了,随即换上了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沈总,您来得正好。我正要跟您汇报,林老师……她把我们最重要的客户礼品给毁了。我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这简直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
坐在首席的沈屹,缓缓放下了手里的钢笔。
笔尖和桌面发出一声轻微的“嗒”。
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王晴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王总监,见谅。是我让夫人来的。”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我,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和坚定。
“她不是来上班的。她是来帮我的。”
第五章 关起门来的话
那晚,我们回了家。
一路上,车里很安静。老陈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们好几次,欲言又止。
我一直靠着车窗,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一句话也不想说。后背被咖啡烫伤的地方,隔着衣服,还在隐隐作痛。但这点痛,远不及心里的万分之一。
沈屹的那句话,像一块巨石,在公司里投下了惊涛骇浪。
王晴的脸,当场就白了。整个项目组的人,大气都不敢出。
沈屹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披在我身上,然后牵着我的手,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带我离开了那间让我窒息的会议室。
我没有回头。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一进门,我就把自己关进了房间。我不想开灯,也不想说话,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待着。
黑暗中,白天的画面反复在脑海里上演。王晴轻蔑的眼神,同事们看好戏的目光,还有那句“没带智商来上班”,像魔咒一样,在我耳边回响。
我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可到头来,还是不堪一击。
门被轻轻敲响了。
“岚岚,开门。”是沈屹的声音。
我没动。
“我给你拿了烫伤膏。”他又说。
我还是没动。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我不想让他看到我这么狼狈的样子。
门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是钥匙转动的声音。他有备用钥匙。
灯被打开了。刺眼的光让我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沈屹走到我面前,蹲下身,手里拿着一管药膏。
“把衣服脱了,我给你上药。”他的声音很柔。
我摇摇头,把脸埋进膝盖里。
“听话。”
他的语气里带了一丝不容拒绝的威严。我拗不过他,只能慢慢地转过身,褪下外衣。
冰凉的药膏涂在后背上,火辣辣的痛感立刻缓解了不少。
他上药的动作很轻,很小心。
“疼吗?”他问。
我没说话,眼泪掉得更凶了。
他上完药,没有离开,就那么蹲在我面前,静静地看着我。
“想哭就哭出来吧。”他说。
我再也忍不住,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积攒了几个月的委屈、压力、不甘,在这一刻,全部决堤。
我像个孩子一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抱着我,轻轻地拍着我的背,任由我的眼泪打湿他的衬衫。
哭了很久,直到我哭累了,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
“对不起,把你的衣服弄脏了。”我从他怀里抬起头,声音沙哑。
他笑了笑,用手指帮我擦掉脸上的泪痕:“傻瓜,一件衣服而已。”
他扶我坐到床边,自己则在我身边坐下。
“岚岚,对不起。”他忽然说。
我愣住了,抬头看他。
他握住我的手,眼神里满是愧疚:“我不该让你去公司的。我以为……我以为让你找点事做,你会开心一点。我没想到,会让你受这么多委屈。”
“不关你的事。”我摇摇头,“是我自己没用。”
“你不是没用。”他打断我,语气很认真,“岚岚,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让你来做这个项目吗?”
我看着他,不解。
“盛屹能有今天,离不开很多老朋友的帮忙。尤其是那位姓张的老先生,就是你绣《锦鲤抄》要送的那位。当年我创业最难的时候,所有银行都拒绝给我贷款,是他,拿出了自己的养老钱,投给了我。”
沈屹的声音有些低沉,像是在回忆一段很遥远的往事。
“这些年,公司做大了,我们送出去的礼物也越来越贵重。名表,豪车,古董……什么都送过。但我觉得,这些东西,都太冷了。它们代表的是商业,是利益,唯独没有‘情义’。”
“我想送一份真正有心的礼物给他们。一份能让他们感觉到,我沈屹没有忘记当年那份情义的礼物。我想来想去,只有你的手艺,能承载这份心意。”
“因为你的每一针,每一线,都带着温度,带着感情。这是世界上任何奢侈品都替代不了的。”
我呆呆地听着,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原来……原来是这样。
我一直以为,他让我去公司,只是随口一提,是为了给我这个闲置在家的妻子找个消遣。
我从没想过,在他心里,我的这门手艺,有着这么重要的分量。
“那……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哽咽着问。
“我怕给你压力。”他叹了口气,“而且,我也想让你自己去感受。我想让你知道,你的价值,从来都不只是‘沈太太’这个身份。林岚,那个能在一方素锦上绣出整个江南的林岚,她本身就光芒万丈。”
我的眼泪又一次涌了上来。但这一次,是感动的泪水。
原来,他什么都懂。
我这些年的失落,我的不甘心,我的自我怀疑,他全都看在眼里。
“那幅绣品……毁了。”我低声说,心里还是很痛。
“毁了就毁了。”沈屹把我的手握得更紧了,“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情义到了就行。明天,我亲自去跟张老先生登门道歉。”
他顿了顿,看着我,眼神变得无比坚定:“岚岚,明天开始,别去公司了。王晴那边,我会处理。以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支持你。”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里的真诚和心疼,心里那块最硬的冰,终于彻底融化了。
我靠在他肩膀上,轻声说:“沈屹,我想把那幅《锦鲤抄》,重新绣完。”
“不为公司,不为项目,就为了你刚才说的那份‘情义’。”
“也为了我自己。”
第六章 一双手的价值
第二天,我没有去公司。
沈屹也没有。他推掉了所有的会议,陪我在家。
我把那幅被毁掉的《锦鲤抄》带了回来。
看着那几点刺眼的咖啡渍,我心里还是会抽痛。但已经没有了昨天的绝望。
沈屹请来了国内最好的古画修复专家,想看看有没有办法补救。
专家看了半天,摇了摇头,说丝织品上的咖啡渍,几乎是不可逆的。任何化学清洗,都会损伤丝线本身的光泽和颜色。
“除非……”专家沉吟道,“除非能用更高明的技法,把这几处污渍,变成画的一部分。”
“变成画的一部分?”我来了兴趣。
“对,这叫‘织补绣’,是一种古老的技法。以针代笔,用新的丝线,在原有的基础上进行再创作,将瑕疵巧妙地遮盖,甚至化腐朽为神奇。但这……太难了。对绣娘的技艺和审美,要求极高。”
专家走后,我对着那幅绣品,枯坐了一下午。
脑子里,反复回想着专家说的话。
化腐朽为神奇。
晚上,我做了一个决定。
“沈屹,我想试试。”
沈屹看着我,眼神里有些担忧:“岚岚,别勉强自己。”
“不勉强。”我笑了笑,那是在公司里从未有过的、发自内心的笑容,“我只是忽然觉得,很有意思。这就像人生,总会遇到一些意想不到的污点,是自暴自弃,还是想办法让它变成一道独特的风景,全看自己。”
从那天起,我把自己关进了家里的书房。
我查阅了大量的古籍,研究“织补绣”的针法。我把家里所有废弃的布料都拿了出来,一遍一遍地练习。
沈屹没有打扰我,只是每天准时把饭菜送到我门口。
公司那边,听说炸开了锅。
沈总为了太太,当众驳了王总监的面子。这个八卦,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公司的每一个角落。
听说王晴提交了辞职报告,但被沈屹压了下来。
听说项目组人心惶惶,不知道那个烂摊子该如何收场。
小李偷偷给我打了个电话,声音都快哭了:“林姐,你快回来吧!王总监这两天跟吃了火药一样,我们都快被她骂死了。”
我只是对他说:“小李,别担心,会没事的。”
一周后。
我终于有了完整的构思。
我重新坐回了绣架前。
这一次,我的心无比平静。
我选了几种颜色极深的丝线,有墨绿,有靛蓝,有赭石。
我没有去遮盖那几点咖啡渍,而是围绕着它们,开始落针。
一针,两针……
我的针法,不再是传统的苏绣针法。我将平针、乱针、虚实针、甚至是一些绘画的笔触,都融入了进去。
那几点原本是污渍的地方,在我的针下,慢慢地,变成了一丛丛飘摇的水草,几块圆润的鹅卵石。
褐色的咖啡渍,成了鹅卵石上最自然的斑驳纹理。
原本清澈见底的池水,因为这些水草和卵石的加入,变得更加幽深,更有层次感。那几条锦鲤,仿佛真的在水草间穿梭嬉戏,灵动异常。
整幅画,非但没有被毁,反而因为这场意外,多了一种残缺而又圆满的意境。
一种破而后立的美。
当我落下最后一针时,窗外的阳光正好照了进来,给整幅绣品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身体里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但精神上,却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我给沈屹打了电话。
他很快就回来了。当他看到那幅全新的《锦鲤抄》时,他愣住了,久久没有说话。
我知道,他被震撼了。
“岚岚,”他走过来,轻轻地拥抱我,“你……是我的骄傲。”
第二天,沈屹带着我,和这幅重获新生的《锦鲤抄》,亲自登门拜访了张老先生。
张老先生已经年过八旬,精神矍铄。
当我们把绣品在他面前展开时,老先生的眼睛亮了。
沈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包括那场意外,和我的补救。
老先生听完,没有生气,反而抚掌大笑:“好!好啊!这比原来那幅还好!”
他指着那几处“污渍”:“这几笔,真是神来之笔!人生在世,谁能保证一辈子洁白无瑕?有点波折,有点故事,才更有味道嘛!小沈,你这位夫人,不仅手巧,心更巧,是个有大智慧的人啊!”
得到老先生的夸奖,比任何商业上的成功都让我开心。
从张老先生家出来,沈屹对我说:“走,我们回公司。”
“还回去做什么?”我有些不解。
“去拿回属于你的东西。”他笑了笑,眼神里有一种我熟悉的、运筹帷幄的光。
当我们再次出现在三十六楼的品牌文化部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王晴也在。她看到我,眼神复杂,下意识地避开了我的目光。
沈屹把那幅《锦鲤抄》放在了会议室的桌上。
“大家可以过来看看,这就是林岚交出的最终成品。”
所有人都围了上来。
当他们看到那幅绣品时,发出的惊叹声,此起彼伏。
“天哪!这……这怎么可能?”
“这水草,这石头……简直绝了!完全看不出是补过的!”
小李更是激动地喊道:“林姐,你太牛了!”
王晴也走了过来。她站在绣品前,看了很久很久。她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除了冰冷和讥讽之外的表情。
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惊、不甘,最终归于叹服的复杂神情。
她抬起头,看向我。
“对不起。”她低声说,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然后,她转向沈屹,深深地鞠了一躬:“沈总,对不起。是我目光短浅,是我错了。”
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我没有胜利者的快感,反而有一丝释然。
或许,她不是坏,她只是……太想证明自己了。就像曾经的我一样。
沈屹看着她,平静地说:“王总监,你的辞职报告我驳回了。但是,你需要为你之前的言行,向林岚,和工坊里所有的绣娘师傅们,正式道歉。”
“另外,”他环视了一圈,“我宣布一件事。公司将成立一个独立的高端定制工作室,专门负责手工艺礼品的开发。工作室的总监,由林岚担任。”
第七章 一间自己的工作室
沈屹的决定,像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
我当总监?
别说别人,连我自己都懵了。
“沈屹,我……”我拉了拉他的衣袖,想说我做不来。
他却拍了拍我的手,示意我安心。
“林岚担任总监,不是因为她是我的妻子。”沈屹的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回响,掷地有声,“而是因为,她用她的作品,证明了她的价值。她让我,也让在座的各位明白了一个道理——真正的‘匠心’,不是用钱能买来的奢侈品,而是用时间、用情感、用一双真诚的手,创造出来的东西。”
“我们盛屹集团,要做有温度的品牌,就必须尊重和保护这种价值。”
没有人说话。
王晴的头垂得更低了。
我知道,沈屹这番话,既是说给所有人听的,更是说给她听的。
会议结束后,王晴单独找到了我。
“林……总监。”她叫得有些别扭,“之前的事,是我不对。我向您道歉。”
她向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扶起她:“王总监,别这样。事情都过去了。”
她抬起头,眼圈有些红。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如此脆弱的样子。
“我只是……压力太大了。”她苦笑了一下,“我从一个偏远小镇考出来,没有任何背景,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全靠拼命。我害怕失败,害怕被别人取代。所以,当你出现的时候,我本能地把你当成了敌人。”
“我明白。”我轻声说。
在她身上,我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世界的自己。如果当年我没有嫁给沈屹,而是选择一个人在事业上打拼,会不会也变成她这样,浑身是刺,用强硬来掩饰内心的不安。
“以后,还需要你多帮忙。”我说。
王晴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好。”
我们之间那堵看不见的墙,在那一刻,悄然瓦解。
沈屹的动作很快。
三天之内,一间宽敞明亮的工作室就装修好了。就在三十六楼,品牌部的隔壁,打通了好几个办公室。
里面不仅有专业的绣架和工作台,还有一个独立的茶室和休息区。
我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那些绣娘姐姐们。她们高兴坏了,都说要跟着我好好干。
工作室成立的第一天,我没有急着开工。
我把所有人都叫到了一起,包括王晴和小李。
我亲自泡了茶,给每个人都倒了一杯。
“今天,我们不谈工作。”我笑着说,“我们聊聊天。”
我讲了我年轻时学艺的故事,讲了我放下针线二十年的迷茫,也讲了我重拾手艺的喜悦。
绣娘姐姐们也打开了话匣子,她们讲起了苏绣的兴衰,讲起了她们对这门手艺的热爱和坚守。
王晴和小李,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我看到王晴的眼神,从一开始的拘谨,慢慢变得专注,甚至有些动容。
那天下午,阳光很好。
茶香氤氲,丝线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我忽然觉得,这间工作室,不仅仅是一个工作场所。它更像一个桥梁,连接着两种完全不同的世界——一个是传统的,慢的,讲究心手相应的世界;另一个是现代的,快的,讲究效率和数据的世界。
而我,就站在这座桥梁的中间。
我跟沈屹说,我不想当什么总监。
“我想当一个‘守护者’。”我说,“守护这些姐姐们的手艺,也守护那份正在被快节奏生活遗忘的、安静做事的初心。”
沈屹听了,笑了:“好,都听你的。”
他撤掉了“总监”的头衔,给我挂了一个“首席工艺师”的职位。
工作室的运营,交给了更专业的团队。而我,只需要做我最擅长、也最喜欢的事——设计和刺绣。
王晴成了我们工作室最紧密的合作伙伴。
她会把最前沿的市场信息和品牌理念带给我们,而我们会把最纯粹的东方美学和手工艺精神,融入到她的品牌方案里。
我们一起,开发出了一系列惊艳市场的文创产品。
有绣着星空图的丝巾,有融入了山水画的笔记本封面,还有可以作为袖扣和胸针的微型刺绣。
这些产品,因为有了手作的温度,变得独一无二。
它们不再是冰冷的商品,而是一件件可以被珍藏的艺术品。
工作室的名气越来越大,甚至吸引了一些国外的奢侈品牌前来寻求合作。
绣娘姐姐们的收入,也水涨船高。她们脸上的笑容,比任何时候都灿烂。
娟姐康复出院后,也回到了工作室。我没再让她接高强度的工作,而是让她负责带新来的年轻学徒。
看着那些年轻的面孔,在老一辈的指导下,一针一线地学习着这门古老的技艺,我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喜悦。
我找到了我的位置。
第八章 绕指柔
又是一个午后。
我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一个绣了一半的绷子。上面是一株小小的兰草,清雅,素净。
这是给我自己的。
工作室里很安静,只有丝线穿过布料的“沙沙”声,和年轻学徒们偶尔的低声请教。
娟姐在一旁,耐心地指导着一个女孩如何运针。
王晴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新的合作方案。她现在来工作室,已经熟门熟路,像回自己家一样。
她看到我,笑了笑,没打扰我,自己去茶水间泡了杯茶,和小李讨论起方案的细节。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一切都那么平和,那么恰到好处。
我偶尔会想起几个月前,自己刚踏入这栋大楼时的惶恐和不安。想起在会议室里,被王晴指着鼻子羞辱时的难堪和无助。
那些经历,像一根根扎进心里的刺,曾经让我疼痛不已。
但现在,它们似乎都变成了我绣品上,那些不可或缺的、让画面更具层次的“阴影”。
没有那些阴影,光亮也就失去了意义。
沈屹下班后,会来接我。
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沈总,而是一个普通的丈夫,会帮我收拾散落的线头,会给我捏捏酸痛的肩膀。
我们会一起,穿过城市拥挤的晚高峰,回到我们那个安静的家。
我们会聊工作室的新产品,也会聊今天晚饭吃什么。
有一天,他忽然问我:“岚岚,你后悔过吗?为了我,放弃了二十年的刺绣。”
我正在喝汤,听到这个问题,愣了一下。
我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
“不后悔。”我说。
“那二十年,我虽然没有拿针,但我用心感受了生活。我照顾你,照顾孩子,打理一个家。那些柴米油盐的琐碎,那些为人妻、为人母的喜怒哀乐,它们都变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也变成了我如今创作的源泉。”
“如果没有那二十年的沉淀,我今天绣出来的东西,可能只有技巧,没有灵魂。”
我看着他,笑了:“所以,沈屹,谢谢你。谢谢你给了我那二十年安稳的岁月,也谢谢你,在我快要忘记自己的时候,推了我一把,让我重新找到了飞翔的方向。”
他没说话,只是伸过手,紧紧地握住了我的。
我想,这大概就是最好的生活。
有自己热爱的事业,有深爱自己的家人,有可以并肩作战的伙伴。
我不再是依附于任何人的“沈太太”,也不再是那个一心只想证明自己的林岚。
我就是我。
一根针,一缕线,一双手,一颗安定的心。
在飞速旋转的世界里,守着自己的一方小小天地,慢慢地,绣出属于我自己的,锦绣人生。
来源:小南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