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把那三万块钱,稳稳地放回了床头柜的抽屉里,听着“咔哒”一声,锁上了。
嫂子那张脸,由红转白,最后定格成一种灰败的僵硬。
我把那三万块钱,稳稳地放回了床头柜的抽屉里,听着“咔哒”一声,锁上了。
这个家,这扇门,从今天起,对她,也算是锁上了。
人这一辈子,真是奇怪。有些坎,你以为是天塌下来了,比如我从三米高的脚手架上摔下来,躺在医院里动弹不得的时候,我觉得我这辈子可能就这么完了。可真正让你心凉的,往往不是伤筋动骨的疼,而是那比病房里的消毒水味儿还冷的人心。
二十天,整整二十天。我的手机安静得像块板砖,除了徒弟小张和几个老伙计,那个我一直以为最亲的“家”,仿佛在我的世界里彻底蒸发了。
我姓李,李卫国,一个干了三十年木工活儿的手艺人。这双手,摸过的木头比摸过的钱多,刨花的气味,比饭菜的香气更让我熟悉。我没多大本事,就是凭着这手艺,在这座不大不小的城市里,给自己挣下了一套两居室,也拉扯着我那个唯一的弟弟李卫军成了家。
我总觉得,长兄如父,我没爹没妈得早,照顾弟弟是天经地义的事。他结婚的彩礼,我给凑的;他儿子明明上学的择校费,我给掏的;他家里大大小小的家具,没有一件不是从我这工坊里出去的。我从没计较过这些,我觉得,血脉亲情,比什么都金贵。
可就是这份我看得比命还重的亲情,在我最需要它的时候,给了我最响亮的一巴掌。
现在,我出院了,腿脚还不大灵便,可身子骨一天天在好转。嫂子赵丽华却忽然“热情”了起来,端着鸡汤,拎着水果,一天三趟地往我这跑,嘘寒问暖,比我亲妈还亲。
我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直到今天,她终于图穷匕见,为了她儿子,为了那三万块钱。
我看着她那张因为被拒绝而扭曲的脸,心里没有报复的快感,只有一种深深的悲哀。原来,在他们眼里,我李卫国这个人,这份亲情,也就值三万块钱。而且,还是在我有利用价值的时候才值。
第一章 一场意外,一通通无人接听的电话
那天下午的日头,毒得很。
工地上,知了扯着嗓子叫,空气里都是尘土和汗水的混合味道。我正在给一栋别墅打最后的屋顶木梁,脚下的脚手架晃了一下。
就那么一下。
我脑子“嗡”地一声,身体就不听使唤了,像个破麻袋一样,直挺挺地摔了下去。
最后的记忆,是徒弟小张那张吓得煞白的脸,和他声嘶力竭的喊声:“师父!”
再醒过来,人已经在医院了。
白色的墙,白色的床单,鼻子里全是消毒水的味道。左腿打着厚厚的石膏,高高吊起,像一截被遗弃的木头。
“师父,你醒了!”小张的眼睛红得像兔子,见我睁眼,差点哭出来。
我动了动,浑身上下,哪儿都疼,跟散了架似的。
“老板呢?”我哑着嗓子问。
“老板垫了医药费,说等你好了再谈赔偿的事。师父,你别担心,我天天在这儿守着你。”小张给我掖了掖被角,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手脚却很麻利。
我心里稍微安稳了些,挣扎着想摸手机。
“师父,你要干啥?”
“给我弟打个电话。”我说,“别让他担心。”
小张把床头柜上的手机递给我。那是我用了好几年的老款智能机,屏幕上还有几道裂纹。
我找到“卫军”的名字,拨了过去。
“嘟……嘟……嘟……”
听筒里传来一阵阵忙音,直到自动挂断,也没人接。
我皱了皱眉,心里琢磨着,这小子,估计又在厂里忙活。他是搞机械维修的,忙起来确实顾不上接电话。
我又拨了嫂子赵丽华的号码。
结果还是一样。
“可能都在忙吧。”我自言自语地把手机放下,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医生过来看了看我的片子,说我命大,从那么高的地方下来,就是左腿骨折,加几处软组织挫伤,没伤到要害。好好养着,三个月,怎么也得三个月才能下地干活。
三个月。
我心里咯噔一下。对于我们这种靠手艺吃饭的人来说,三个月不干活,就意味着三个月没收入。
小张看出了我的忧虑,安慰道:“师父,你安心养伤,钱的事有老板呢。再说了,您不是还有积蓄嘛。”
我没说话,只是苦笑了一下。
积蓄?这些年,我的钱不是填了弟弟家的窟窿,就是投进了我的那个小工坊里。真正留在手里的,也就那么几万块,是准备给自己养老的。
接下来的几天,我成了病房里的“闲人”。
每天除了输液、吃药,就是盯着天花板发呆。
小张每天下班都会过来,给我送他妈做的饭。排骨汤、鲫鱼汤、小米粥……比医院的伙食强多了。
工地上几个相熟的工友也来看过我,提着水果和牛奶,坐一会儿,说几句宽慰的话。
可我最想等的人,始终没有出现。
我每天都会给弟弟和嫂子打电话,一天三四个。有时候是忙音,有时候是接通了,但响了很久,就是没人接。
一次,两次,我还能安慰自己,他们在忙。
五次,十次……我的心,就像窗外的天色一样,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难道他们连看一眼手机的时间都没有吗?还是说,他们根本就不想接我的电话?
我不敢往下想。
同病房的是个姓王的大爷,肠胃炎,他儿子儿媳天天换着班地来伺候,端屎端尿,擦身喂饭,那份孝顺,看得我眼热。
王大爷看我总是一个人,手机也总是不响,有次忍不住问我:“小李,家里人呢?”
我嘴唇动了动,半天才挤出一句话:“忙。”
这个“忙”字,说得我自己都觉得心虚。
到了第十天,我彻底放弃了打电话。
我开始觉得,也许,在他们心里,我这个大哥,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重要。
我帮他们,或许是应该的,是理所当然的。而我出了事,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就可以用一个“忙”字,把我撇得干干净gān净。
那晚,我一夜没睡。
窗外的月光,冷冷地洒在我的病床上。腿上的石膏又沉又硬,压得我喘不过气。可比这石膏更沉的,是我的心。
我李卫国,活了快五十岁,自认对得起天,对得起地,更对得起我那个唯一的弟弟。到头来,却落得个孤零零躺在病床上的下场。
我睁着眼,看着天花板,直到晨光熹微。
那一刻,我忽然想明白了。
有些人,你把他当亲人,他只把你当梯子。需要的时候,踩着你往上爬;不需要的时候,一脚就把你踹开了。
第二章 病房里的冷与暖
日子在输液瓶的滴答声中,一天天过去。
我的心,也随着那滴落的药水,一点点变凉,然后变得麻木。
不再打电话,也不再期盼。我开始学着一个人面对这空旷的病房,和漫长的康复期。
小张依旧每天来。这孩子话不多,但心细。他发现我晚上睡不好,就从家里拿了个小音箱来,给我放一些舒缓的音乐。他还买了几本木工的老杂志,一页一页翻给我看,跟我讨论里面的榫卯结构。
他说:“师父,等你好了,咱们把那个明式的花架子做出来。我看了图纸,太漂亮了。”
我看着他年轻而真诚的脸,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这世上,终究还是有知冷知热的人。
一个周末的下午,病房门被推开了。我以为是小张,没想到,走进来的是一个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人。
“师父!”我激动得差点从床上坐起来。
来人是我的师父,刘木匠。他老人家今年快七十了,早就退休在家颐养天年,住在城郊,离这医院得一个多小时的车程。
“躺好,躺好!你这猴崽子,多大岁数了,还这么不小心!”老师父嘴里骂着,眼睛里却全是心疼。他把手里一个布袋子放在床头柜上,里面是几个热乎乎的菜包子。
“你师娘亲手包的,知道你爱吃这个。”
我眼眶一热,差点掉下泪来。
师父坐在床边,仔细问了我的伤情,又把医生叫来,仔仔细细地把注意事项问了一遍。那份关切,是装不出来的。
“卫军呢?”师父忽然问,“他怎么没来?”
我的心猛地一抽,像被针扎了一下。
我低下头,声音很轻:“他……忙。”
师父是什么人?人老成精。他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没再多问。他只是拍了拍我的手背,说:“卫国,人活一辈子,靠谁都不如靠自己。手艺在,人就在。把身体养好,比什么都强。”
师父的话,像一记重锤,敲在我心上。
是啊,我还有手艺。我这双手,还能吃饭。
师父走后,我吃了两个师娘包的菜包子,白菜猪肉馅的,香得我直流眼泪。那不是包子的味道,是人情的味道。
有了师父和小张的陪伴,我的心情好了很多。
连隔壁床的王大爷都说:“小李,你这徒弟和师父,比亲儿子还亲。”
我笑了笑,没说话。
有些亲情,淡得像水。有些情义,却浓得像酒。
住院的第二十天,我接到了老板的电话。他那边已经跟保险公司谈妥了,除了医药费全报,另外会给我一笔八万块的赔偿金。
老板在电话里一个劲儿地道歉,说他管理疏忽。
我没怪他。干我们这行,意外是难免的。老板能做到这个份上,已经算是有情有义了。
我让小张帮我办了出院手续。
剩下的钱,交了住院费,还了老板垫付的部分,最后到我手里的,还有六万多。
小张开着他那辆半旧的五菱宏光,把我送回了家。
打开门,一股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二十多天没人住,家里已经落了薄薄的一层灰。
我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进客厅,一屁股陷在沙发里。
空荡荡的房间,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作响。
那一刻,孤独感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就在我发呆的时候,手机响了。
我拿起来一看,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卫军。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二十天了,他终于想起来,他还有个大哥。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喂。”我的声音很平静,甚至有些冷淡。
“哥,你……出院了?”电话那头,传来李卫军有些迟疑的声音。
“嗯。”
“怎么不跟家里说一声?我跟你嫂子也好去接你啊。”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埋怨,仿佛错的人是我。
我心里冷笑。
去接我?我住院二十天,你们一个电话都没有,现在倒想起来要来接我了?
“不用了,小张送我回来的。”我淡淡地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赵丽华的声音插了进来,又尖又亮:“哎呀,大哥,你可算出院了!我们这阵子都快忙死了!卫军厂里天天加班,我呢,又要管孩子,又要照顾家里,真是分身乏术啊!你别怪我们没去看你,实在是抽不出空啊!”
她的解释,像一串机关枪,噼里啪啦的,不给我任何插话的机会。
我静静地听着,一个字都没信。
再忙,打个电话的时间总有吧?哪怕发条微信,问一句“哥,你怎么样了”,我也不会这么心寒。
“没事,我挺好的。”我不想跟她争辩,因为我知道,跟一个心里没你的人争辩,是最没意义的事。
“那就好,那就好!”赵丽华的声音听起来格外高兴,“大哥,你好好休息,我们下午就过去看你!给你带好吃的!”
说完,不等我回话,她就挂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愣了半天。
这突如其来的热情,让我感到一阵强烈的不安。
我太了解我这个嫂子了。无事不登三宝殿。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第三章 迟来的“关心”
下午三点多,门铃响了。
我拄着拐杖,慢慢挪过去开了门。
门口站着的,正是我那二十天没见的弟弟和弟媳。
李卫军手里提着一箱牛奶,赵丽华拎着一个果篮,脸上堆着热情的笑。
“大哥,我们来看你了!”赵丽华一进门,就咋咋呼呼地嚷起来,好像我们昨天才见过面。
她把果篮往茶几上一放,就开始四处打量我的屋子,嘴里啧啧有声:“哎哟,大哥你这腿脚不方便,家里也没个人收拾,都落灰了。等会儿我给你好好擦擦。”
李卫军跟在她身后,表情有些不自然,他看了看我打着石膏的腿,张了张嘴,最后只说了一句:“哥,你……没事吧?”
“死不了。”我淡淡地回了一句,拄着拐杖,坐回了沙发。
气氛有点尴尬。
赵丽华却像是没感觉到一样,她自顾自地跑到厨房,拿起抹布,真的开始擦桌子。一边擦,一边说:“大哥,你这次可真是受罪了。我听卫军说,从三米高的地方掉下来,哎哟,想想都后怕。还好你身子骨硬朗,不然……”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里话外,都是“关心”。
可我听着,却觉得每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心上。
早干嘛去了?
我没理她,转头看着李卫军:“厂里最近很忙?”
李卫军的眼神有些躲闪,他点了点头:“嗯,接了个大单子,天天加班。”
“忙到连打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我追问了一句,声音不大,但很沉。
李卫军的脸,一下子涨红了。他低下头,搓着手,半天没说出话来。
还是赵丽华反应快,她立刻从厨房冲出来,把抹布往桌上一甩,抢着说:“大哥,你这话说的,我们是真忙啊!再说了,我们打电话,万一你在休息,不是打扰你养病吗?我们想着,等你出院了,再好好补偿你。”
这个理由,真是天衣无缝。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很可笑。
我不想再跟他们兜圈子了,直接问道:“你们今天来,到底有什么事?”
我的直接,让赵丽华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她很快又恢复了自然,笑着说:“大哥,看你说的,我们就是来看看你啊,还能有什么事?”
她说着,给我倒了杯水,端到我面前,语气亲热得有些过分:“大哥,你这次受伤,老板那边……怎么说?赔了多少钱啊?”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我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没有马上回答。
我看着她那双因为期待而微微发亮的眼睛,心里一片冰凉。
原来,他们关心的,从来不是我的腿,我的伤,我的死活。
他们关心的,只是我兜里揣了多少钱。
“赔了八万。”我平静地说。
“八万!”赵丽华的声音一下子高了八度,眼睛瞪得溜圆,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喜和贪婪。
连一直沉默的李卫军,也猛地抬起了头,眼神里充满了震惊。
“这么多?”赵丽华凑了过来,压低声音,像是在说什么天大的秘密,“那除去医药费,大哥你手上,少说也得有个五六万吧?”
她的算盘,打得比谁都精。
我看着她那张因为金钱而兴奋的脸,忽然觉得很恶心。
我把水杯重重地放在茶几上,发出一声闷响。
“是。怎么了?”我的语气,冷得像冰。
赵丽华被我的态度吓了一跳,她讪讪地笑了笑,往后退了一步,拉了拉李卫军的衣角。
李卫军这才如梦初醒,他清了清嗓子,对我说道:“哥,那什么……挺好的。有了这笔钱,你也能好好歇歇,不用那么拼了。”
他的话,听起来像是在关心我,但我知道,这只是个铺垫。
果然,赵丽华马上接过了话头:“是啊是啊,大哥你得好好养着。这钱啊,你先存着,千万别乱花。我们……以后可能还有事,需要你帮衬帮衬呢。”
她话说得含糊,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他们已经盯上了我这笔用半条命换来的钱。
我心里冷笑,脸上却不动声色。
“知道了。”我只回了两个字。
接下来,气氛变得更加诡异。赵丽华不再假惺惺地擦桌子了,她和李卫军坐在我对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说着话。
说的,无非是些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话。
可他们的眼神,却总是不由自主地往我放着钱包的那个口袋瞟。
那眼神,像狼看见了肉。
坐了大概半个小时,他们就起身告辞了。
临走时,赵丽华又热情地叮嘱我:“大哥,有事就给我们打电话啊!千万别客气!”
我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出戏,才刚刚开始。
他们今天只是来探路的,探探我的虚实,探探我兜里到底有多少钱。
真正的目的,还在后头。
我拄着拐杖,走到窗边,看着他们俩的背影消失在楼下。
夕阳的余晖,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我忽然觉得,我这个弟弟,变得越来越陌生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从他娶了赵丽华开始?还是从他习惯了我的付出,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开始?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从今天起,我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毫无保留地对他了。
人心,是会变的。
血缘,有时候也靠不住。
第四章 出院,陌生的家
接下来的几天,嫂子赵丽华真的像换了个人。
她几乎每天都来。
有时候是中午,有时候是傍晚,手里总不空着。今天是一袋子青菜,明天是半斤肉,后天又拎来几个蔫头耷脑的苹果。
东西不贵重,但这份“心意”,却表现得十足。
她来了也不多待,帮我把饭菜热好,放在桌上,再把屋子简单收拾一下,嘴里念叨着:“大哥,你一个人在家,可得吃好点。”,“大哥,地我给你拖了,你走路小心点。”
那份贤惠和体贴,演得滴水不漏。
如果不是经历过医院里那二十天的冷遇,我几乎就要相信,她真的是个关心我的好弟媳。
可现在,她越是热情,我心里就越是警惕。
我知道,她在铺垫,在放长线,钓大鱼。而我,就是她眼里的那条鱼。
我也不点破,就那么冷眼看着她表演。
她给我送饭,我就吃。她帮我收拾屋子,我就道声谢。
我不主动跟她聊家常,更不提钱的事。她不问,我也不说。
我们就这样,维持着一种表面上兄友弟恭、和和美美的假象。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家,已经变得陌生了。
这个我住了快二十年的地方,因为她的频繁出入,和那种别有用心的“温暖”,让我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别扭和压抑。
我宁愿一个人啃着干面包,也不想吃她送来的那碗热汤。
因为我知道,那汤,不是白喝的。
李卫军也来过一次,是跟着赵丽华一起来的。
他还是那副样子,话不多,坐在沙发上,眼神总是飘忽不定,不敢跟我对视。
我问他厂里的事,他就说几句。我问他儿子明明的学习,他也答几句。
问一句,答一句,像是在接受审讯。
我们兄弟俩之间,仿佛隔了一堵看不见的墙。
我怀念以前。
那时候,卫军还没结婚,我们俩住在一起。我下工回来,他会给我打好洗脚水。我做了好吃的,总会第一时间喊他。我们虽然穷,但心里是热的。
现在,生活好了,心,却远了。
那天,他们走后,我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发了很久的呆。
我忽然意识到,我一直引以为傲的“长兄如父”的责任感,可能从头到尾,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我以为我是在为他遮风挡雨,或许在他和他媳妇看来,我只是一个可以随时取用的提款机,一个免费的长工。
这个想法,让我从心底里感到一阵寒意。
腿上的伤,在一天天好转。
我可以拄着拐杖,在屋里慢慢走动了。
医生说,恢复得不错,让我多活动,但不能承重。
我开始尝试着自己做点简单的饭菜。煮个面条,熬点稀饭。
当我能自己照顾自己的时候,赵丽华来的次数,就明显减少了。
她大概也觉得,铺垫得差不多了,该进入正题了。
果然,那个周六的下午,她一个人来了。
那天天气很好,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赵丽华没有像往常一样,一进门就忙活。她把一袋橘子放在桌上,然后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表情看起来,有些严肃。
我心里一沉。
来了。
我没说话,只是剥了个橘子,慢慢地吃着。橘子很酸,酸得我牙根发软。
“大哥。”赵丽华先开了口,她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一些。
“嗯。”我应了一声。
“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商量。”她搓着手,显得有些局促。
“说吧。”我把橘子皮扔进垃圾桶,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终于说道:“大哥,是这样的。我们家明明,你也知道,学习成绩一直不上不下的。前阵子,他老师给我们推荐了一个培训班,说是专门针对他这种情况的,请的都是名校的老师,效果特别好。好多孩子去了,成绩都提了一大截。”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就是……就是那个学费,有点贵。”赵丽华的声音越来越小,“一年,要三万块。”
三万。
这个数字,像一颗石头,丢进了我平静的心湖。
我那笔赔偿款,除去医药费和这段时间的开销,剩下的,也就五万多一点。
她这一开口,就要去了一大半。
我看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已经翻江倒海。
我早就猜到她会开口借钱,但我没想到,她会这么狮子大开口。
更让我觉得讽刺的是,她用我侄子的前途,来作为借钱的筹码。
好像我不借,就是耽误了孩子的一生,就是冷血无情。
“卫军知道吗?”我问。
赵丽华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连忙说:“知道,当然知道!这是我们俩商量好的。卫军不好意思跟你开口,所以才让我来。大哥,我们也是没办法了。为了孩子,花多少钱都值啊!你说是不是?”
她又把“孩子”搬了出来。
我没说话,只是站起身,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到窗边。
窗外,有几个孩子在院子里追逐打闹,笑声清脆。
曾几何时,明明小时候,也最喜欢粘着我这个大伯。我下工回来,他总会跑过来,抱着我的腿,让我给他做木头枪,木头小马。
那些我亲手做的玩具,堆满了他半个房间。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见到我,不再那么亲热了。只是怯生生地喊一声“大伯”,然后就躲到他妈身后。
是孩子长大了,还是……大人的世界,污染了他?
我转过身,重新看向赵丽华。
“所以,你们想跟我借三万?”我问得平静,听不出喜怒。
赵丽华见我没有立刻拒绝,以为有戏,脸上立刻露出了喜色。
她猛地点头:“是啊是啊!大哥,你放心,这钱我们肯定还!等我们年终奖发了,或者等我攒够了,马上就还你!我们给你打借条!”
她表现得很有诚意,就好像,她真的只是“借”。
但我心里清楚,这钱,一旦借出去,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以前那些零零碎碎借出去的钱,他们何曾还过一分?
我沉默了。
我在想,我到底该怎么做。
这不是三万块钱的事。这是我对我这半辈子付出的一个交代。
是对那份被他们践踏的亲情,一个最后的审判。
第五章 嫂子的算盘
我的沉默,让赵丽华有些坐立不安。
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试探和揣测。
“大哥,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她小心翼翼地问,“你要是觉得一次性拿三万太多,那……那先借我们两万也行。剩下的一万,我们自己再想想办法。”
她开始退而求其次了。
这更让我看清了她今天来的决心。她是下定了决心,要从我这里拿走一笔钱。
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了她一句。
“丽华,我问你个事。”
我的语气很平淡,就像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
“啊?大哥,你问。”赵丽华愣了一下,随即答道。
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我住院那二十天,你们俩,是不是真的很忙?”
我的问题,像一把猝不及防的锥子,狠狠地扎在了她心上。
赵丽华的脸色,“唰”地一下就变了。
她眼神慌乱,嘴唇哆嗦着,半天没说出话来。
“我……我们……”她支支吾吾,想找个理由,却发现任何理由在此刻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真的很忙吗?”我重复了一遍,声音不大,却带着千斤的重量,“忙到,连打一个电话,问候一声的时间,都没有?”
病房里那二十个日日夜夜的孤独和凄凉,在这一刻,全都涌上了我的心头。
那些无人接听的电话,那些盯着天花板的夜晚,那些对亲情最后的幻想破灭的瞬间,像电影一样,在我脑海里回放。
我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颤抖。
“我从脚手架上摔下来,躺在医院里,腿断了,动弹不得。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给你们打电话,怕你们担心。”
“可是你们呢?”
“电话不接,信息不回。整整二十天,你们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丽华,你告诉我,什么样的忙,能让你们忙成这样?是地球离了你们就不转了,还是你们忙着去拯救银河系了?”
我的话,越说越冷,越说越重。
赵丽华的脸,已经由白转青。她低着头,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不敢看我。
“大哥……我们……我们是……”她还在试图辩解。
我打断了她。
“你不用解释了。”我摆了摆手,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我住院的时候,我徒弟小张,一个跟我非亲非故的孩子,天天给我送饭。我七十岁的师父,从城郊坐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来看我。我隔壁楼的老王,跟我就是个点头之交,也提着水果来看我。”
“而你们,我唯一的亲弟弟,我的弟媳,住的地方离医院开车只要十五分钟。你们,连个面都没露。”
“现在,我出院了,拿到了一笔赔偿款。你们就来了。带着水果,端着鸡汤,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我看着她,冷笑了一声:“丽华,你把我李卫国当成什么了?傻子吗?”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耳光,狠狠地扇在赵丽华的脸上。
她终于扛不住了,眼圈一红,带着哭腔说道:“大哥,我们错了,我们真的错了!我们当时……当时就是一时糊涂,觉得你肯定没事,厂里又实在是忙……你就原谅我们这一回吧!我们以后再也不敢了!”
她开始打感情牌,开始认错,开始哭。
这是她的惯用伎俩。
以前,每次她和卫军做了什么让我不高兴的事,只要她这么一哭一闹,我心一软,也就过去了。
但这一次,不行了。
我的心,在医院那二十天里,已经凉透了,硬了。
“原谅?”我看着她,轻轻地摇了摇头,“丽...华,有些事,做错了,说句对不起,可以翻篇。但有些事,不行。”
“你们错过的,不是来看我的一次机会。你们丢掉的,是我对你们最后的一点情分。”
我拄着拐杖,慢慢地走到卧室门口,停住了脚步。
“你回去吧。”我说,“钱的事,不要再提了。”
赵丽华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她大概从没想过,一向对他们有求必应的我,会拒绝得如此干脆。
“大哥!”她急了,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你怎么能这样!明明是你的亲侄子啊!他的前途,你就不管了吗?三万块钱,对你来说,不就是一笔意外之财吗?对我们来说,那可是孩子的前途啊!”
“意外之财?”我被她这句话气笑了。
“这是我拿半条命换来的钱!是我躺在床上疼得睡不着觉,熬过来的钱!”
“你张嘴就要,说得倒轻巧!”
“我再问你一句,在我没拿到这笔钱之前,你们想过要给明明报这个三万块的补习班吗?”
我的问题,再次让她哑口无言。
她的算盘,被我看得一清二楚。
她不是真的为了孩子的前途,她只是看到了我手里这笔唾手可得的钱,临时起意,想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把它弄到自己口袋里罢了。
“大哥,你……你变了。”赵丽华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怨恨和陌生。
“是啊。”我点了点头,平静地看着她,“人,都是会变的。尤其是,心被伤透了以后。”
第六章 三万块钱,一面镜子
气氛,彻底僵住了。
赵丽华站在客厅中央,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像是被人当众揭穿了谎言,既羞愧,又恼怒。
她大概还在想着,该用什么话来挽回局面。
我没再给她机会。
我转身走进卧室,打开了床头柜的抽屉。
那六万多块钱,就用一个牛皮纸袋装着,静静地躺在里面。
我拿出纸袋,从中数出了三沓,整整三万块。
然后,我拄着拐杖,慢慢地走回客厅,把那三万块钱,放在了茶几上。
红色的钞票,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有些刺眼。
赵丽华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她脸上的怨恨和恼怒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不住的惊喜。她以为,我最终还是妥协了。
“大哥,我就知道,你最疼我们了……”她往前走了一步,伸手就要去拿那笔钱。
“别动。”
我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她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我看着她,然后,当着她的面,把那三万块钱,一沓一沓地,重新放回了牛皮纸袋里。
接着,我走回卧室,把纸袋放回抽屉,拿出钥匙,“咔哒”一声,锁上了。
整个过程,我做得不急不缓,每一个动作,都清清楚楚。
这,才是我的答案。
我就是要让她看清楚,我不是没有钱,我只是,不想给你。
赵丽华的脸,彻底垮了。
那是一种从希望的顶峰,瞬间跌落谷底的绝望和屈辱。
她的脸色,由红转白,最后定格成一种灰败的僵硬。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看到了。”我走回她面前,平静地说,“我不是拿不出这三万块钱。”
“我不借,不是因为我小气,也不是因为我记仇。”
“我只是想让你明白一个道理。”
我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人与人之间,情分,是相互的。你敬我一尺,我才敬你一丈。你心里没我,就别指望我把你放在心上。”
“这三万块钱,就像一面镜子。它照出来的,不是我的小气,而是你们的凉薄。”
“在我最需要亲人的时候,你们选择了消失。现在,在我不需要你们的时候,也请你们,离我的生活远一点。”
“回去告诉卫军,就说我说的。从今往后,我们兄弟俩,情分还在,但账,要算清楚。他家里的事,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大包大揽。我的事,也不需要他操心。”
我的话,说得很绝。
我知道,这番话说出口,我和弟弟一家,算是彻底撕破脸了。
但我不后悔。
有些脓疮,早晚要挑破。长痛不如短痛。
赵丽华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怨毒。
“李卫国,你行!你真行!”她咬牙切齿地说,“你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有什么了不起的!你别忘了,你老了,动不了了,将来还不是要靠我们给你养老送终!”
她开始用养老来威胁我。
我笑了。
“养老?就不劳你们费心了。”我指了指我的双手,“只要我这双手还能动,我就饿不死。就算我动不了了,我也有我的徒弟,有我的师父,有那些真心待我的老伙计。至于你们……”
我顿了顿,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怜悯。
“我怕我躺在床上,你们会第一个来拔我的氧气管。”
“你!”赵丽Gua被我这句话噎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她指着我,手指都在发抖。
“好,好,好!李卫国,这话是你说的,你给我记住了!”
她撂下这句狠话,抓起自己的包,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门。
“砰”的一声,门被她用力地摔上,震得墙上的挂钟都晃了晃。
屋子里,瞬间恢复了安静。
我拄着拐杖,慢慢地走到沙发边,坐了下来。
身体,像被抽空了力气一样,一阵阵发软。
说不难过,是假的。
毕竟,那是我唯一的弟弟。
可我心里,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
好像一直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被搬开了。
我看着茶几上那袋她带来的,蔫头耷脑的橘子,忽然觉得,这橘子,真像我们之间的亲情。
看起来还算完整,可剥开来,里面的果肉,早就已经酸涩腐烂,难以下咽了。
第七章 裂痕与反思
赵丽华走后不到半小时,李卫军的电话就追了过来。
电话一接通,他愤怒的咆哮声就从听筒里传了出来,震得我耳朵嗡嗡作响。
“哥!你什么意思!你怎么能这么对丽华说话!她好心好意去看你,你还把她给气哭了!有你这么当大哥的吗?”
他上来就是一通劈头盖脸的指责,完全不问前因后果。
我把手机拿远了一点,等他吼完了,才平静地问:“她都跟你说了?”
“说了!你不但不借钱,还说那些难听的话!什么叫拔你氧气管?哥,我们是那种人吗?在你心里,我们就是这么不堪?”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被冤枉的委屈。
我听着他的质问,心里没有愤怒,只有悲哀。
他根本没有意识到,他们错在哪里。
他只觉得,我拒绝了他们的要求,就是我的错。我说了重话,就是我不对。
“卫军。”我打断了他,“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我住院那二十天,你为什么一个电话都不打?”
我的问题,像一盆冷水,浇灭了他熊熊的怒火。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下来。
我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一种近乎于狡辩的语气说:“我……我不是说了吗?厂里忙……再说了,丽华说,她给你打过,你没接……”
“她打过吗?”我冷冷地反问,“你让她把通话记录拿出来给我看看。看看是哪天,几点几分打的。”
李卫军再次语塞。
谎言,在事实面前,不堪一击。
“哥……”他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一丝恳求,“过去的事,就不能让它过去吗?我们是一家人啊,有必要计较得这么清楚吗?为了三万块钱,你就把我们这么多年的兄弟情分都不要了?”
“是啊,我们是一家人。”我重复着他的话,语气里充满了讽刺,“正因为我们是一家人,我才不能理解,在我最需要家人关心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卫军,你搞错了一件事。不是我为了三万块钱不要兄弟情分。是你们的所作所为,让我觉得,我们之间的情分,可能连三万块钱都不值。”
“我躺在病床上的时候,想的不是钱,我想的是,我弟弟怎么还不来看我?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我给你打电话,你不接。我给你媳妇打电话,她也不接。你知道我当时有多担心,多害怕吗?”
“结果呢?你们什么事都没有。你们只是单纯地,把我忘了。”
“现在,你们需要钱了,就又想起我这个大哥了。跑过来,跟我谈‘一家人’,谈‘兄弟情分’。卫军,你不觉得可笑吗?”
我的话,像一把手术刀,一点一点地,剖开了我们之间那层虚伪的温情,露出了里面冷冰冰的现实。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许是羞愧,或许是无言以对。
很久很久,他才用一种嘶哑的声音说:“哥,我……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迟到了太久。
如果是在我住院的时候,哪怕只是在电话里听到这三个字,我可能都会感动得流泪。
但现在,我心里,已经没有了任何波澜。
“没什么对不起的。”我说,“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只是对不起‘兄弟’这两个字。”
“我今天把话说开,不是为了跟你吵架,也不是为了让你难堪。我只是想让你明白,人,不能总想着索取。亲情,就像一个账户,我往里存了三十年,你们一直在取。现在,这个账户,空了。”
“以后,你们好自为之吧。”
说完,我没有再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挂断了电话。
握着手机,我靠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一场暴风雨,终于过去了。
家里,安静得只剩下我自己的呼吸声。
我知道,我和弟弟之间,出现了一道深深的裂痕。这道裂痕,可能永远都无法弥补了。
我心里有失落,有伤感,但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
我开始反思自己。
这些年,我是不是做错了?
我对他的好,是不是太过理所当然,太过没有底线,以至于养大了他的懒惰和自私,也纵容了赵丽华的贪婪和算计?
我总以为,只要我付出得足够多,就能维系住这份来之不易的亲情。
到头来,我才发现,我感动了自己,却惯坏了别人。
真正健康的亲情,应该是相互的扶持,而不是单方面的给予。
是我自己,亲手把这份关系,变成了一种畸形的依附。
想到这里,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也好。
从今天起,一切都该回到正轨了。
我李卫国,首先是我自己,然后,才是别人的大哥。
我该为自己活一次了。
第八章 新的门,新的路
日子,在平静中缓缓流淌。
没有了赵丽华的“嘘寒问暖”,也没有了李卫军的电话,我的世界,一下子清净了许多。
起初还有些不习惯,但慢慢地,我开始享受这种清净。
我把更多的心思,放在了养伤和我的木工活儿上。
腿脚一天比一天利索,从拄双拐,到拄单拐,再到可以扔掉拐杖,慢慢地走。每一点进步,都让我感到踏实和喜悦。
小张还是经常来,但他不再给我送饭了,而是带着他的工具箱。
我们俩就在客厅里,铺开图纸,研究榫卯。我口述,他动手。阳光透过窗户,洒在飞舞的木屑上,一切都显得那么安详而美好。
我们一起,把之前构想的那个明式花架子,做了出来。
当最后一块木料严丝合缝地拼接在一起,整个花架子稳稳地立在地上时,我们俩都笑了。
那是一种创造的快乐,是任何金钱都无法替代的。
“师父,您这手艺,真是绝了!”小张抚摸着花架子光滑的线条,满眼都是崇拜。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手艺是死的,人是活的。用心,才能做出有灵魂的东西。”
小张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我看着他,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那天,我把小张叫到跟前,很正式地对他说:“小张,你跟我学手艺,也有三年了吧?”
“嗯,师父,三年零四个月了。”小张认真地回答。
“你觉得,我这个师父怎么样?”
小张挠了挠头,嘿嘿一笑:“好啊!师父您没得说,肯教真东西,待我也像亲人一样。”
“那你想不想,以后,咱们不只是师徒?”
小张愣住了:“师父,您这话……什么意思?”
我笑了笑,从抽屉里,拿出了那个装着钱的牛皮纸袋。
我把那三万块钱,拿了出来,放在桌上,推到他面前。
“师父,您这是干什么!”小张吓了一跳,连忙把钱推了回来,“我不能要您的钱!”
“你听我说完。”我按住他的手,认真地看着他,“这钱,不是给你的,是投资。”
“我想把我的那个小工坊,重新整顿一下,买几台新设备。我想,让你入股。以后,你不是我的徒弟,是我的合伙人。工坊,我们俩一人一半。我出技术,出场地,你出这份力,也出这份心。赚了钱,我们对半分。怎么样?”
小张彻底呆住了。
他张着嘴,看着我,眼睛里写满了不敢相信。
“师父……这……这怎么行!我什么都没有,怎么能跟您合伙……”
“你有什么?”我打断他,“你有一颗踏实肯干的心,有一份尊师重道的情义。在我眼里,这比什么都重要。”
“我住院那二十天,谁在我身边,我看得很清楚。小张,我这辈子,没儿没女,以后,我这身手艺,还有这个工坊,总要有个传承。我觉得,你,就是最合适的人。”
我的话,让这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最终,重重地点了点头。
“师父!”他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哽咽,“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干!绝不给您丢人!”
我欣慰地笑了。
这三万块钱,终于找到了它最好的归宿。
用它来投资一份凉薄的亲情,只会打水漂。但用它来投资一份真挚的情义和光明的未来,我觉得,值。
一个月后,我的工坊重新开张了。
我们买了新的切割机,新的抛光机,工坊的面貌焕然一新。
牌子也换了,叫“李张木艺”。
我和小张,成了真正的合伙人。
生活,仿佛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门后,是充满希望的阳光。
又过了一段时间,一个周末的傍晚,我正在工坊里画图纸,门口,出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是李卫军。
他一个人来的,手里提着一瓶酒,一盒茶叶,局促地站在门口,不敢进来。
他瘦了,也憔悴了许多,看起来,老了好几岁。
我放下笔,看了他一会儿,最终,还是朝他招了招手。
“进来吧。”
他磨磨蹭蹭地走进来,把东西放在桌上,低着头,半天不说话。
“坐。”我指了指旁边的木凳。
他坐下了,还是不说话。
我们兄弟俩,就这么沉默地对坐着。
最后,还是他先开了口,声音很低,很沙哑。
“哥,我……来看看你。”
“嗯。”我应了一声。
“丽华她……她回娘家了。”他又说,“跟我吵了一架,说我没本事,说我窝囊。”
我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哥,那天……是我不对。”他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是我混蛋,我被猪油蒙了心。你住院的时候,我不是不想去,是丽华她……她总说晦气,不让我去。我……我没主见,就听了她的。”
“我后来想想,你说的对。我这个弟弟,当得不称职。”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在桌上,推到我面前。
“哥,这是五千块钱。是我这些年,背着丽华,偷偷攒的私房钱。我知道,跟你以前帮我的,差远了。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你收下吧。”
我看着那个信封,又看了看他。
他的脸上,满是悔恨和疲惫。
我忽然觉得,他也不是那么不可救药。他只是,太懦弱了。
我把信封推了回去。
“钱,我不要。”我说,“你能来,能跟我说这些话,就够了。”
“哥……”
“卫军,”我看着他,心平气和地说,“我们是兄弟,这一点,到什么时候都不会变。但是,我们都得长大,都得为自己的生活负责。你不能总指望着我,我也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管着你。”
“以后,路,要靠你自己走。家,也要靠你自己撑起来。”
李卫军看着我,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一个快四十岁的男人,哭得像个孩子。
我递给他一张纸巾,拍了拍他的肩膀。
门,没有永远锁上。
但门里的规矩,已经变了。
我知道,我们回不到过去了。但或许,我们可以走向一个更清醒,也更健康的未来。
夕阳从工坊的窗户照进来,把满屋的刨花,都染成了金色。
我看着眼前这个痛哭流涕的弟弟,心里,五味杂陈。
人生啊,就像我们手里的木头。有瑕疵,有裂纹,但只要用心去雕琢,总能,做出个像样的东西来。
不是吗?
来源:听雨忆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