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从中药的苦涩,到促排针的酸胀,我们像两个并肩作战的士兵,战壕挖了很深,却始终没能迎来胜利的旗帜。
手机屏幕的光,在傍晚的高铁站里,像一块冰。
我盯着那行小字:“常用同行人:小安”。
备注是一个简单的字母A,后面跟着一颗小小的太阳图标。
很可爱,像夏天加了冰的柠檬汽水。
而我,徐沁,是那杯放了太久,已经温吞的白开水。
我和沈舟结婚七年,备孕三年。
从中药的苦涩,到促排针的酸胀,我们像两个并肩作战的士兵,战壕挖了很深,却始终没能迎来胜利的旗帜。
最后一次从医院出来,医生拍着我的病历,用一种近乎宣判的语气说,概率很低,放宽心。
放宽心。这三个字像三根针,扎在我神经上。
沈舟握着我的手,掌心滚烫,他说:“沁沁,我们不试了,有你,就够了。”
当时的我,信了。
直到两个小时前,我用他的身份证号查询他预订的高铁票时,那个“常用同行人”弹了出来。
系统默认勾选,像一个无声的嘲讽。
广播在催促检票,冰冷的电子女声回荡在空旷的站厅里。
我没有动。
我只是平静地截了个图,然后关掉屏幕。
手机暗下去,倒映出我一张毫无表情的脸。
雨点开始敲打玻璃穹顶,啪嗒,啪嗒,像有人在不耐烦地敲着鼓。
沈舟的电话打进来。
“老婆,我到站了,你在哪?”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但依然温和。
“A12检票口。”我说。
“好,我马上过来。”
我看着人流从我身边涌过,他们拖着行李箱,轮子滚过地面的声音,汇成一片嘈杂的潮汐。
每个人都奔向自己的目的地。
而我的目的地,好像突然起了一场大雾。
两天前,我还以为我们之间什么都没变。
那是一个周末的清晨,我被厨房传来的香味叫醒。
沈舟在熬汤。
他是建筑设计师,画图到深夜是常态,周末补觉是他雷打不动的习惯。
我赤着脚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
他的腰很瘦,穿着灰色家居服的背脊,能清晰地摸到骨骼的形状。
“怎么起这么早?”我把脸贴在他背上。
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是乌鸡汤的味道,加了当归和红枣。
“给你补补。”他转过身,捏了捏我的脸,“最近看你脸色不太好。”
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挤进来,在他身上投下斑马线一样的光影。
那一刻,他眼里的温柔,让我之前所有关于未来的恐慌,都暂时找到了一个可以停泊的港湾。
我们像一对最寻常的夫妻,分食一锅汤,讨论一部新上映的电影,计划着下个月去哪里短途旅行。
他说:“去海边吧,你不是一直想看日出吗?”
我点头,心里是暖的。
我还记得,我们刚结婚那会儿,住在租来的小房子里,他把第一个大项目的设计费,给我买了一只玉坠。
他说:“沁沁,以后我会给你一个真正的家。”
那只玉坠,我一直戴在身上,贴着心口,温润冰凉。
可生活,从来不是靠着这些温情的片段就能安然无恙地过下去的。
它像一间需要时时维护的屋子,灯泡坏了要换,墙壁渗水要补。
而我们之间,是哪里出了问题?
是那一次次充满希望又最终失望的验孕棒?
还是我在深夜里,因为激素药物而无法控制的哭泣?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当我在他换下来的西装口袋里,发现那张双人套餐的电影票根时,有什么东西,已经悄然裂开了一道缝。
日期是上周三,他告诉我他要加班。
电影是部爱情片,我提过想看,他说太忙,没时间。
我没有声张。
我像一个冷静的侦探,开始搜集那些被他忽略的蛛丝马迹。
他的手机换了密码,借口是信息安全。
他的微信运动步数,在他声称“在公司画图”的夜晚,有过两万步的记录。
还有他车里的副驾驶座位,被调到了一个我坐着会觉得局促的位置。
以及,那件我从没见过的,带着淡淡栀子花香的女士外套,被他藏在后备箱的角落。
我把这些证据一一拍照,存档,像在整理一个棘手的案卷。
我的职业是企业法务,最擅长的,就是将混乱的事实,整理成清晰的、有逻辑的证据链。
我曾以为,这辈子我最不需要动用这项技能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沈舟很快就出现在我面前。
他穿着剪裁得体的风衣,身形挺拔,在人群里很显眼。
他看到我,脸上露出笑容,快步走过来,自然地想接过我手里的包。
我侧身躲开了。
他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
“怎么了?”他问,眼神里带着一丝困惑。
我没说话,只是把手机递给他。
屏幕上,是我刚刚截下的那张图。
“常用同行人:小安”。
那颗小小的太阳图标,在站厅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沈舟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这是他紧张时下意识的动作。
他接过手机,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
那种血色瞬间褪去的苍白,我只在他母亲被推进急救室时见过一次。
“沁沁,你听我解释……”他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周围的噪音仿佛被按了静音键。
我只听得到他和我,我们两个人的呼吸声。
“她是公司的实习生,这次去邻市出差,我……我只是顺便帮她订了票。”
这个解释,苍白得像一张用过的纸巾。
“顺便?”我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顺便到成了‘常用’?”
“系统……系统自动保存的。”他还在试图辩解。
我看着他,这个我爱了十年,嫁了七年的男人。
此刻,那双眼睛里,写满了慌乱。
“沈舟,”我叫他的名字,“我们回家说。”
我转身,朝出站口走去。
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像芒刺一样扎在我背上。
他跟了上来,一路无话。
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
车窗外的城市,被雨水冲刷成一片模糊的光影,霓虹灯像化开的颜料。
雨刷器固执地左右摇摆,发出单调的刮擦声。
回到家,我没有开客厅的主灯,只开了玄关一盏昏黄的壁灯。
光线很暗,刚好能看清彼此的轮廓。
我脱下高跟鞋,换上拖鞋,动作从容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沈舟站在我身后,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手足无措。
“沁沁……”
我打断他:“去洗个澡吧,身上都湿了。”
他愣了一下,然后默默地走进了浴室。
我坐在沙发上,黑暗将我包裹。
我没有哭。
眼泪是这个世界上最无用的东西,它既不能挽回一个变了心的人,也不能修复一段出了问题的关系。
它只能证明你的软弱。
而我,徐沁,从不允许自己软弱。
我打开手机,将那些照片,一张张地翻看。
电影票根,微信步数截图,那件女式外套,以及高铁票的同行人信息。
证据确凿。
浴室里传来水声。
我想到我们曾经在这里,挤在一个小小的浴缸里,互相搓背,泡沫弄得到处都是。
他说,沁沁,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永远。
多么讽刺的词。
沈舟洗完澡出来,穿着浴袍,头发还在滴水。
他在离我两米远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我们之间隔着一张冰冷的茶几。
“说吧。”我说。
我的声音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他张了张嘴,却好像不知道从何说起。
“她是谁?什么时候开始的?到了哪一步?”我像个审讯官,冷静地抛出问题。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我们之间那层名为“婚姻”的伪装。
“她叫安然,刚来公司半年。”沈舟的声音很低,头也垂着,“就是……就是几个月前开始的。”
“几个月?”我重复了一遍,心里冷笑。
那正是我为了新一轮的试管疗程,每天给自己打针,打到肚皮上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淤青的时候。
“我们……没到那一步。”他急急地补充,“我只是……觉得很累。”
“累?”我看着他,“沈舟,你告诉我,你哪里累?”
“我……”他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沁沁,这几年,我看着你受苦,一次次地充满希望,又一次次地失望,我觉得……我觉得自己像个罪人。”
“家里的气氛,压抑得像个黑洞,我每天回来,都害怕看到你失望的眼神。”
“我不敢说‘放弃’,因为我怕你觉得我不爱你了。”
“安然她……她很开朗,像个小太阳,跟她在一起,我感觉很轻松,好像能喘口气。”
他说了很多。
关于他的压力,他的愧疚,他的逃避。
我静静地听着,像在听一个与我无关的故事。
原来,在我为了我们共同的“家”而忍受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时,他却在另一个女人那里,寻找所谓的“轻松”和“阳光”。
多么可笑。
“所以,我的痛苦,成了你出轨的理由?”我问。
他猛地摇头:“不是的!我没想过要背叛你,我只是……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沈舟,成年人的世界里,没有‘一时糊涂’,只有‘权衡利弊’。”
“你权衡了,然后你选择了最轻松的那条路。”
我的目光落在他胸口。
那里曾经挂着我送他的护身符,现在空空如也。
“我累了。”我说,“我不想听你的解释了。”
我转身回了卧室,关上门,反锁。
我背靠着门板,身体缓缓滑落。
直到这一刻,那种尖锐的,迟来的疼痛,才密密麻麻地从心脏蔓延开来。
我抱住膝盖,把脸埋进去,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克制,是我成年后学会的最重要的东西。
第二天,我请了假。
沈舟一夜没睡,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像一尊雕塑。
看到我出来,他立刻站起来,眼睛里的红血丝更重了。
“沁沁,我们谈谈。”
“好。”我点头,“但不是现在,也不是我们两个人谈。”
我拿起手机,拨通了他的电话。
“把安然约出来,下午三点,公司楼下的咖啡馆。”我的语气不容置喙。
沈舟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你……你要做什么?”他声音发抖。
“做什么?”我看着他,扯出一个冰冷的笑,“沈舟,你搞错了,我不是来捉奸的,我是来解决问题的。”
“婚姻对我来说,是一份合同。你,是甲方,我是乙方。”
“现在,甲方出现了违约行为。那么作为乙方,我有权要求和第三方,也就是造成你违约的那个人,一起,坐下来,明确一下接下来的合同条款。”
他被我的话惊得说不出一个字。
我从没在他面前,展现出如此冷静,甚至可以说是冷酷的一面。
他认识的徐沁,是温柔的,是体贴的,是会在他加班晚归时,给他留一盏灯,温一碗汤的妻子。
而不是现在这个,拿着法律当武器,把感情当条款的“徐法务”。
下午三点,咖啡馆。
我提前到了,选了一个靠窗的角落。
我点了一杯美式,不加糖不加奶。
安然是跟着沈舟一起来的。
她很年轻,大概二十三四岁的样子,穿着白色的连衣裙,长发披肩,脸上带着一丝怯生生的表情。
确实像个小太阳。
明亮,干净,带着未经世事的纯真。
她看到我,下意识地往沈舟身后躲了躲。
沈舟的表情,是混杂着羞愧、尴尬和不安的复杂。
“坐。”我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他们俩坐下了,像两个等待审判的学生。
我没有看沈舟,目光直接落在安然身上。
“安然,是吗?”我问。
她点点头,紧张地攥着衣角。
“我叫徐沁,是沈舟的妻子。”我做了自我介绍,语气平淡。
“徐……徐姐,对不起。”她开口,声音很小,带着哭腔,“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他结婚了?”我打断她。
她愣住了,然后飞快地瞥了一眼沈舟,又低下头。
“我知道……但是,他说,你们感情不好,他说他很痛苦……”
“他痛苦,所以你就要来拯救他?”我笑了,“小姑娘,你演的是哪一出偶像剧?”
安然的脸涨得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沈舟终于忍不住了:“沁沁,你别这样,有什么事冲我来。”
“你闭嘴。”我冷冷地扫了他一眼,“现在,不是你说话的时候。”
他被我噎了一下,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沉默了。
我重新看向安眼:“我今天找你来,不是来骂你,也不是来打你。我嫌脏。”
“我只是想告诉你几件事。”
“第一,沈舟,是我的合法丈夫。我们的婚姻关系,受法律保护。你和他之间的任何行为,都是对我的侵犯。”
“第二,他跟你说的任何关于我们婚姻不幸的故事,都是他为了减轻自己负罪感而编造的谎言。一个男人,如果真的爱一个女人,他会先结束上一段关系,干干净净地来找她。而不是一边享受着婚姻带来的稳定和便利,一边在外面寻找所谓的‘慰藉’。”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我身体微微前倾,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从今天起,离他远一点。工作上,保持必要的距离。私下里,删除所有的联系方式。不要再让我看到你们有任何牵扯。”
“否则,我不会再像今天这样,心平气和地跟你坐在这里喝咖啡。”
“我会把你们之间所有的聊天记录,照片,还有他给你买东西的转账记录,整理成一份文件,一份发给你们公司的人力资源部,一份发给你的父母。”
“你还年轻,未来的路还很长。我不希望你因为一段不光彩的过去,毁了自己的前程。”
我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刀,一刀刀割在安然的脸上。
她的脸色从红变白,再从白变青。
最后,她猛地站起来,抓起包,哭着跑了出去。
咖啡馆里,只剩下我和沈舟。
以及我们之间,死一样的寂静。
许久,他才沙哑地开口:“你一定要这样吗?”
“怎样?”我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
“把事情做得这么绝,这么……不留情面。”
“不留情面?”我放下杯子,看着他,“沈舟,你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想过给我留情面吗?”
“你把我们七年的感情,当成什么了?”
“当成一个可以随时丢弃,又可以随时捡回来的破烂吗?”
“我不是在跟你闹,我是在通知你。”
“这段婚姻,要不要继续下去,选择权不在你,在我。”
“而我的选择,取决于你的表现。”
回到家,我从书房里拿出一份文件,放在他面前。
“这是什么?”他问。
“婚内财产协议补充条款。”我说。
“在你违约期间,我们婚姻的规则,需要重新制定。”
他拿起那份文件,手在微微发抖。
我给他草拟的条款,清晰而严苛。
第一,他名下所有工资卡、奖金卡,全部上交给我统一管理。每月,我会给他定额的零花钱。
第二,所有非必要的应酬,一律取消。晚上十点之前,必须回家。出差,需要提前三天报备,并提供详细的行程单和酒店信息。
第三,手机,电脑,社交账号,密码必须对我公开,随时接受我的检查。
第四,与安然,以及任何可能引起我误会的异性,保持绝对的物理和社交距离。
第五,也是最后一条。
“本协议有效期为一年。一年后,视甲方表现,乙方决定是否解除本协议,或,解除婚姻关系。”
沈舟看着那份协议,脸色比死人还难看。
“徐沁,你这是在羞辱我。”
“不。”我纠正他,“我是在给你机会。”
“一个让你证明,你还想维系这段婚姻的机会。”
“你也可以不签。明天早上九点,我们民政局见。”
我把一支笔,放在协议旁边。
“签,或者不签。你选。”
客厅里,只剩下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
每一秒,都像在敲打着我们岌岌可危的婚姻。
沈舟的目光,在那份协议和我之间,来回移动。
他的眼神里,有愤怒,有不甘,有屈辱,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哀求。
最终,他拿起了笔。
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
签下他名字的那一刻,我看到一滴水,落在了纸上,晕开了一小团墨迹。
我不知道,那是汗,还是泪。
协议签完,我把它收好,放进保险箱。
这场由我主导的,关于婚姻的“危机公关”,暂时告一段落。
生活,进入了一种全新的,被规则和条款框定的模式。
沈舟开始准时回家。
他不再有深夜的应酬,也不再有周末的“加班”。
他的工资卡,每月准时地躺在我的钱包里。
我每天晚上,会像检查作业一样,检查他的手机。
通话记录,微信聊天,朋友圈动态,甚至是他玩的游戏里的好友列表。
他很顺从,或者说,是麻木。
我们之间,不再有争吵,但也失去了温情。
我们像两个合租的室友,共享一个屋檐,却各自活在自己的孤岛上。
他会给我做饭,依然是我喜欢的口味。
我会在他伏案画图时,给他端去一杯热牛奶。
但我们之间,没有拥抱,没有亲吻,甚至连眼神的交汇,都少得可怜。
那只我戴了七年的玉坠,被我收进了首饰盒的底层。
心口的位置,空了。
有时候,深夜醒来,看着身边熟睡的他,我会感到一阵恍惚。
这个人,还是我当初不顾一切要嫁的那个男人吗?
我们之间,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那份冰冷的协议,究竟是挽救我们婚姻的良药,还是一剂让它慢性死亡的毒药?
我没有答案。
我只是一个,在婚姻的废墟上,试图重建秩序的工程师。
哪怕,我建起来的,只是一座没有温度的,钢筋水泥的堡垒。
转机,发生在一个月后。
我母亲打来电话,说她炖了汤,让我和沈舟周末回家吃饭。
我本想拒绝,但听着电话那头母亲期待的声音,还是答应了。
周末,我们开车回了我娘家。
一进门,母亲就拉着我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
“瘦了。”她心疼地说。
然后又看向沈舟,脸上堆起笑:“小舟也瘦了,工作别太辛苦。”
沈舟勉强地笑了笑,叫了声“妈”。
饭桌上,母亲不停地给我们夹菜。
她不知道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还在像往常一样,念叨着让我们早点要个孩子。
“你看隔壁王阿姨的孙子,都会打酱油了。”
“你们俩也抓紧啊,趁着我们还年轻,能帮你们带。”
每一句话,都像针一样,扎在我心里。
我埋头吃饭,一言不发。
沈舟察觉到了我的情绪,开口解围:
“妈,这事不急,顺其自然。”
“怎么能不急!”母亲瞪了他一眼,“你们都多大了!”
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尴尬。
吃完饭,母亲把我拉到房间里,塞给我一个红布包。
“这是我去庙里给你求的,开过光的,你贴身放着,保佑你早点怀上。”
我捏着那个布包,心里五味杂陈。
“妈,我……”
“别说了,妈都懂。”她拍了拍我的手,叹了口气,“夫妻过日子,哪有不磕磕碰碰的。”
“床头吵架床尾和,男人嘛,有时候在外面应酬,逢场作戏,你别太往心里去。”
“只要他的心还在这个家,就行了。”
我愣住了。
“妈,您……知道什么了?”
母亲的眼神闪躲了一下:“前几天,我碰到沈舟他们单位的李姐,她跟我……提了一句。”
我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原来,全世界都知道了,只有我,还像个傻子一样,试图用一纸协议,去维护那可笑的尊严。
“沁沁,”母亲握紧我的手,“听妈一句劝,别闹了。”
“男人都是要面子的,你把他逼得太紧,他会跑的。”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日子才能过下去。”
我看着母亲,她脸上那熟悉的皱纹,好像突然变得深刻起来。
我从不知道,我的母亲,那个在我眼里一向要强的女人,在她的婚姻里,竟然是这样一个“通情达理”的“智者”。
我抽出自己的手,声音很轻,但很坚定。
“妈,你的那套,在我这里行不通。”
“我不是你。”
“我的婚姻,要么完好无损,要么,彻底报废。”
“没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选项。”
从我妈家出来,天已经黑了。
车里,我们一路沉默。
快到家时,沈舟突然开口。
“对不起。”
这是那件事发生后,他第一次,如此郑重地,对我说这三个字。
不是在我拿出证据时的慌乱,也不是在签下协议时的屈辱。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和懊悔。
“因为我妈的话?”我问,眼睛看着窗外。
“不全是。”他说,“是因为你。”
“今天在饭桌上,妈说那些话的时候,我看到你了。”
“你低着头,肩膀的线条,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我才意识到,我带给你的伤害,比我想象的,要深得多。”
“那份协议,不是羞辱,是我应得的惩罚。”
“徐沁,我错了。”
车子停在楼下的停车场。
他没有熄火,车厢里只有引擎轻微的嗡鸣。
“把时间当成硬币,一枚一枚地投进去,是不是就能换来离你更近一点?”他问,像是在问我,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没有回答。
但我心里那块冻了很久的冰,好像,有了一丝融化的迹象。
生活,还在继续。
沈舟的变化,是肉眼可见的。
他不再只是被动地遵守协议,而是开始主动地,试图修复我们之间的关系。
他会买回我喜欢的花,插在客厅的花瓶里。
他会记得我们每一个纪念日,提前准备好礼物。
他会陪我看那些他觉得无聊的文艺电影,并且在我看到流泪时,笨拙地递上纸巾。
他把他的手机密码,改成了我的生日。
有一次,我看到他对着电脑,在研究领养孩子的手续和流程。
我站在他身后,看了很久。
他察觉到我,回过头,眼神里有一丝紧张。
“我就是……随便看看。”
我走过去,关掉那个网页。
“沈舟。”
“嗯?”
“我们谈谈。”
那个晚上,我们聊了很多。
从我们相识,相恋,到结婚,再到这几年来,为了孩子而经历的种种。
我们第一次,如此坦诚地,面对彼此内心的伤口和脆弱。
他说,他害怕的,不是没有孩子,而是害怕看到我因为没有孩子而失去笑容。
我说,我执着的,不是必须要有孩子,而是执着于那个我们共同描绘过的,有孩子的未来。
我们都错了。
我们把对彼此的爱,异化成了一种沉重的负担。
“那份协议……”他迟疑地开口。
“烧了吧。”我说。
当那张写满条款的纸,在阳台的烟灰缸里,化为灰烬时,我感觉,有什么东西,也跟着一起,被释放了。
我们没有回到过去。
因为我们都清楚,有些裂痕,永远无法消失。
但我们,开始学着,带着这些裂痕,继续往前走。
我重新把那只玉坠戴回头。
它贴着我的皮肤,依然冰凉,但我的心,却渐渐有了温度。
我开始尝试着,重新相信他。
相信他晚归,是真的在加班。
相信他手机里的陌生号码,只是一个打错了的推销电话。
这种重建信任的过程,很难。
像走在一条摇摇晃晃的钢丝上,稍有不慎,就会跌入万丈深渊。
但我在努力。
因为我看到,钢丝的另一头,他也在努力地,向我走来。
一年后,我生日那天。
沈舟给了我一个惊喜。
他带我去了市郊的一家福利院。
在那里,我见到了潼潼。
她很小,只有三个月大,被包裹在柔软的襁褓里,睡得很香。
她的眉眼,像一幅淡淡的水墨画。
院长说,她是被遗弃在医院门口的,身体很健康。
沈舟握着我的手,轻声问我:“你愿意,做她的妈妈吗?”
我的眼泪,在那一刻,决了堤。
这不是我们曾经计划过的未来。
但这,或许是生活,在关上一扇门后,为我们打开的另一扇窗。
我们办了所有的领养手续。
潼潼的到来,让这个家,终于有了它该有的样子。
有了婴儿的啼哭声,有了奶粉的香甜味,有了手忙脚乱的深夜。
沈舟成了一个合格的奶爸。
换尿布,喂奶,哄睡,他学得很快,做得比我还好。
他看着潼潼的眼神,充满了那种我从未见过的,柔软的光。
我以为,我们的故事,会就这样,走向一个平淡而温馨的结局。
生活,会像那碗被重新温热的汤,虽然失了最初的鲜美,但依然可以暖胃。
直到五年后。
那天,我去幼儿园接潼潼放学。
刚走出校门,就被人拦住了。
是沈舟。
我几乎没认出他来。
他瘦得脱了形,胡子拉碴,身上的西装皱巴巴的,像是穿了好几天。
他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建筑设计师。
他看起来,像一个走投无路的流浪汉。
我们已经离婚三年了。
领养潼潼的第二年,安然回来了。
她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她带着一个一岁多的男孩,找到了沈舟的公司。
她说,孩子是他的。
她说,当年她离开后,才发现自己怀孕了。
一场狗血淋头的闹剧。
亲子鉴定的结果,击碎了我刚刚建立起来的所有信任。
我没有再给他任何机会。
我冷静地,提出了离婚。
房子,车子,存款,我只要了属于我的那一半。
潼潼的抚养权,归我。
他没有争。
他净身出户,带着那个女人和他的儿子,从我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这三年,我一个人带着潼潼,过得很好。
我换了工作,升了职,买了新的房子。
我以为,我再也不会见到他。
可他现在,就站我面前。
满身狼狈,双眼通红。
“徐沁。”他叫我的名字,声音嘶哑得厉害。
潼潼躲在我身后,抓着我的衣角,有些害怕地看着这个陌生的男人。
我把潼潼护在身后,冷冷地看着他。
“有事?”
他没有回答我,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我身后的潼潼。
他的嘴唇在颤抖,像是要说什么,却又发不出声音。
“如果你是来借钱的,找错人了。”我拉着潼潼,想从他身边绕过去。
他却猛地伸出手,抓住了我的胳膊。
力气大得惊人。
“你放手!”我呵斥道。
他却像是没听到一样,眼睛里,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
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从牙缝里挤出那句话。
“潼潼……是我们的女儿,对不对?”
我的心脏,在那一瞬间,漏跳了一拍。
我看着他通红的眼睛,那里面,有绝望,有悔恨,还有一丝……垂死的希望。
我缓缓地,扯出一个冰冷的,没有丝毫温度的笑容。
“沈舟,你疯了?”
他却不依不饶,抓着我的胳D膊,力气更大了。
“你别骗我了!我都知道了!”
“那个孩子……安然的孩子,不是我的!她骗了我!我跟她又做了一次鉴定,不是我的!”
“这几年,我一直在找你们……我找了你好久……”
“我前几天,见到了当年福利院的张院长,她告诉我了……她都告诉我了!”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利。
“潼潼被送到福利院的那天,你也刚从那家医院出来,对不对?”
“她不是弃婴!”
“她是我……是我们……当年做的那个试管婴儿,那个医生说没有着床成功的胚胎,对不对?!”
“徐沁!你告诉我!对不对!”
他的吼声,引来了周围路人的侧目。
我感觉自己的血液,一寸寸地,变冷了。
我的手,在微微地颤抖。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条短信。
来自一个陌生号码。
短信内容很短,只有一句话。
“他知道了。快走。”
来源:小蔚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