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小王，王皓，我的同事，一边说一边用鼠标在屏幕上画着圈，好像那个圈能把他今晚的饭局给圈得圆圆满满。

“这个刘总，我约了三次了，今天总算点头了。”

小王，王皓，我的同事，一边说一边用鼠标在屏幕上画着圈，好像那个圈能把他今晚的饭局给圈得圆圆满满。

“她肯出来吃饭，这事儿基本就成了一半。”他转过头看我，眼睛里是那种刚入行不久才有的光，亮得有点晃眼。

我点点头，没他那么乐观。

我叫林伟，在这家软件公司做销售快六年了。不大不小的职位，不高不低的薪水，养着一个家，供着一套房。王皓比我晚来三年，有冲劲，脑子也活，就是有时候，那股劲儿冲得有点猛。

“预算申请批了吗？”我问了个最实际的问题。

“批了，张总监大方，给了三千。”王皓比了三根手指，脸上是藏不住的得意，“他说，只要能拿下‘宏远’这个单子，这点钱毛毛雨。”

三千。

请一位重要的客户吃饭，这个数不多不少。做得精致点，够了。

我提醒他：“地方定了吗？刘总口味偏清淡，别找那些油腻的馆子。”

“放心吧，林哥。”王皓拍拍胸脯，“‘静雅轩’，环境好，菜也地道，离她们公司还近。我都打点好了。”

他看起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我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也就没说出口。或许是我想多了，人年纪上去了，就容易把事情往复杂里想。

下班的时候，王皓特地绕到我工位，又说了一遍：“林哥，今晚你就瞧好吧。”

我笑了笑，嘱咐他：“少喝酒，多听刘总聊，咱们是去签单的，不是去拼酒的。”

“知道知道。”他挥挥手，一阵风似的走了。

我关上电脑，办公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头顶日光灯的嗡嗡声。

掏出手机，我给老婆小雅发了条信息：“今晚不回去吃饭了，公司有应酬。”

很快，她回过来：“知道了。少喝点酒，胃不好。你跟瞳瞳说一声，她刚才还念叨你，说你答应给她拼的那个城堡还没拼完。”

看着女儿的名字，我心里一软。

那个城堡的图纸比我们公司的项目方案还复杂，我研究了好几天，才刚搭了个地基。

我回道：“知道了，明天一定。”

收起手机，我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窗外，城市的灯一盏盏亮起来，像一张巨大的、闪着光的网。我们这些人，就是网里的鱼，每天扑腾，为的不过是那点安稳的生活。

今晚这顿饭，对王皓来说，是机会。对我来说，是工作的一部分。

对公司来说，是几百万的合同。

大家都想把它做好。

我走出办公楼，晚风吹在脸上，带着一丝凉意。

只希望，今晚一切顺利。

我到“静雅轩”的时候，王皓已经在了。

他换了身衣服，白衬衫熨得笔挺，头发也明显是打理过的，整个人精神抖擞。

“林哥，你来了。”他迎上来，把我引到预定的包厢。

包厢不大，布置得很雅致，一侧的墙上挂着幅水墨画。桌上已经摆好了几碟精致的凉菜。

“刘总还没到？”我问。

“约的七点，应该快了。”王皓给我倒了杯茶，“茶是顶级的龙井，我特地让经理泡的。”

我喝了一口，茶香清冽。

看得出来，王皓在细节上下了功夫。这是好事，说明他重视。

我们俩没坐下，就站在包厢门口等着。这是规矩，客户没到，我们不能安安稳稳地坐着。

快到七点的时候，走廊那头传来了高跟鞋的声音。

王-皓眼睛一亮，立马迎了上去：“刘总，您好您好！”

我也跟过去，脸上挂着职业性的微笑。

刘总，刘静，四十岁出头的样子，穿着一身得体的职业套装，头发盘在脑后，显得很干练。她不是那种一眼看上去就让人觉得惊艳的女人，但气质很好，沉静，从容。

“王经理，林经理，不好意思，路上有点堵车。”她客气地伸出手，和我们分别握了一下。

她的手很温暖，也很有力。

“是我们来早了，刘总快请进。”王皓热情地把她让进包厢。

落座后，王皓把菜单递过去。

刘静没有接，只是笑了笑：“你们是主人，你们点就好。我没什么忌口的，清淡点就行。”

王皓也不坚持，熟练地点了几个店里的招牌菜，又特地嘱咐经理，做法要清淡。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气氛也恰到好处。

刘静很健谈，但聊的都是些轻松的话题，从天气到最近上映的电影，绝口不提工作上的事。

我和王皓也配合着，顺着她的话题聊。

应酬就是这样，饭桌上谈的，往往都不是饭桌上的事。真正的意图，都藏在那些看似无关紧要的闲聊里。

几道热菜上来，王皓起身，想给刘静倒酒。

刘静摆了摆手：“今天开车了，就喝点茶吧。再说，咱们谈合作，靠的是产品和方案，不是酒量，对吧？”

这话说的，让王皓举着酒瓶的手停在半空，有点不知所措。

我赶紧打圆场：“刘总说的是。我们公司的诚意，都在方案里了。喝酒确实没必要。我们今天就以茶代酒，预祝合作愉快。”

我端起茶杯。

刘静看了我一眼，眼神里似乎带了点赞许，也端起了茶杯。

王皓也反应过来，连忙放下酒瓶，换上了茶杯。

三只茶杯轻轻碰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心里稍微松了口气，觉得今晚应该能平稳落地。

可我没想到，这只是个开始。

我们刚喝完一杯茶，包厢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服务员领着两个人走进来。

是两个男人，年纪和刘静相仿，穿着打扮看起来也像是公司里的人。

刘静一见他们，立刻站了起来，脸上露出自然的笑容：“哟，老张，老李，你们怎么也来了？”

那个被称为老张的男人哈哈一笑：“我们部门聚餐，也在这儿。刚才在大厅看到你的车了，就想着过来打个招呼。没想到你这儿有客人。”

他的目光在我们和王皓身上扫过。

刘静很大方地介绍：“这是‘创科’的王经理和林经理。这位是我们技术部的张总监，这位是李总监。”

我们赶紧起身，递上名片，一番客套。

“原来是‘创-科’的朋友，久仰久仰。”张总监很客气。

王皓反应极快，立刻对服务员说：“别站着了，赶紧加两个座位，再添两副碗筷。张总监，李总监，既然遇上了，就是缘分，一起坐下吃个便饭吧。”

我心里咯噔一下。

这不在计划之内。

但话已经说出口，而且这种场面，不邀请显得我们小气。

那两位总监半推半就，也就坐下了。

王皓很高兴，觉得这是个机会，能一次性接触到对方公司的技术负责人。他开始频频地向那两位总监介绍我们的产品优势，说得口若悬河。

我却觉得有点不对劲。

刘静坐在一旁，安静地喝着茶，脸上带着微笑，偶尔插一两句话，但大多数时候，她都在观察。

观察王皓，也观察我。

事情的发展，很快就超出了我的预料。

刚加了两个座位，包厢的门又被推开了。

这次进来的是三个人，两男一女。

刘静又站了起来，这次的语气更熟络了：“哎，你们采购部的也跑来凑热闹？”

为首的那个男人笑着说：“刘总你在这儿，我们哪敢不来拜个码头啊。听说你请客，我们过来蹭顿饭，不介意吧？”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

刘静回头看了我们一眼，那眼神像是在征求意见。

王皓的脸颊因为刚才的兴奋，有点微微发红。他大手一挥：“不介意不介意！人多热闹！服务员，这个包厢坐不下了，给我们换个大的！”

我拉了拉他的衣角，想让他冷静一下。

可他正上头，根本没理会我的暗示。

服务员面露难色：“经理，大包厢都预定满了。”

王皓眉头一皱：“那就在隔壁再开一间，把墙上的隔断门打开，不就成大包厢了？”

这……

我心里已经开始打鼓了。

预算三千，现在这张桌子已经快坐不下了，再开一桌，费用直接翻倍。这已经不是超支一点半点的问题了。

可当着客户的面，我什么都不能说。

说了，就是打王皓的脸，也是打我们公司的脸。

采购部的人也坐下了，隔壁的包厢很快就开了。两间包厢中间的移动隔断被推开，瞬间变成了一个能容纳二三十人的大厅。

场面一下子就热闹起来。

新来的人和先来的人彼此都认识，互相打着招呼，敬着茶，气氛热烈得像公司年会。

我和王皓，两个真正的主人，反倒被晾在了一边。

王皓还在努力地穿梭在两桌人之间，散着名片，试图把话题拉回到我们的合作上。

但没什么用。

大家都在聊自己的事，没人真正关心我们的软件。

我坐在原来的位置上，没动。

我看着刘静。

她还是那样，端着一杯茶，慢慢地喝着，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看着眼前这热闹的景象，像一个局外人。

不，她不是局外人。

她才是这一切的中心。

我开始觉得，这些人，或许不是“偶遇”那么简单。

我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果然，没过多久，又来了一拨人。

这次是四个人，自称是“宏远”集团财务部的。

理由还是一样：听说刘总在这儿，过来问个好。

王皓的脸色已经有点变了。

但他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又让服务员加开了一桌。

第三桌。

然后是第四桌。

来的人是行政部的。

再然后是第五桌。

来的人是市场部的。

……

我和王皓已经麻木了。

我们就像两个提线木偶，站在门口，机械地重复着“欢迎欢迎，里面请坐”。

餐厅的经理看我们的眼神都变了。从一开始的热情，到后来的惊讶，再到现在的探究。他大概在想，这两位是哪家公司的销售，出手这么阔绰。

整个“静雅轩”二楼的大厅，几乎被我们包了下来。

走廊里都是“宏远”集团的人，互相打着招呼，笑声，说话声，碰杯声，混成一片。

我和王皓被挤在一个角落里。

王皓的白衬衫已经被汗浸湿了一小块，紧紧贴在背上。他的脸色发白，嘴唇有点哆嗦。

他凑到我耳边，声音压得很低：“林哥，这……这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

我只能拍拍他的肩膀，说：“撑住。”

现在不是慌的时候。越是这种时候，越要稳住。

我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时间：晚上八点半。

距离饭局开始，才过了一个半小时。

已经开了七张桌子。

加上我们自己，一共七桌。

我粗略地算了一下，每桌按最低标准一千五百块算，七桌就是一万零五百。再加上酒水饮料……今晚的消费，奔着一万五去了。

而我们的预算，是三千。

我能想象到，明天拿着这张发票去找总监签字时，他会是怎样的表情。

我和王皓这个月的奖金，不，是这个季度的奖金，全搭进去都不够。甚至可能，工作都保不住。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去想后果已经没用了。

当务之急，是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把目光投向了这一切的中心——刘静。

她正端着茶杯，在各桌之间走动，和她的同事们寒暄。

她没有刻意地介绍我们，也没有再提合作的事。

她就像一个普通的公司领导，在参加一次普通的部门聚餐。

而这场聚餐的费用，需要我和王皓来承担。

这像一个圈套。

一个精心设计的，让我们无法拒绝，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陷进去的圈套。

可为什么？

“宏远”是家大公司，刘静是高管，她不至于为了占一顿饭的便宜，设下这么大的局。

这不合逻辑。

如果她不想合作，直接拒绝我们就好了，没必要用这种方式。

如果她想合作，那她这么做，就不怕把我们吓跑吗？就不怕我们公司觉得他们没有诚意吗？

我百思不得其解。

王皓已经彻底慌了神，他抓着我的胳膊，手心里全是汗。

“林哥，要不……要不我跟刘总说一下，就说我带的钱不够，让她……”

“不行！”我立刻打断他。

“现在说这话，不是摆明了告诉人家我们小气、没实力吗？单子彻底没戏了不说，传出去，我们公司都成了笑话。”

“那怎么办啊？这钱……这钱我们怎么付啊？”王皓的声音里带了哭腔。

我看着他那张年轻而焦灼的脸，心里叹了口气。

他还是太嫩了。

这件事，从一开始，我们就落入了被动。

每一步，都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从第一拨人进来，王皓热情地邀请那一刻起，我们就失去了主动权。

现在想反悔，晚了。

“别慌。”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天塌不下来。先把今晚应付过去再说。”

我心里清楚，这不过是自我安慰。

天，可能真的会塌下来。

我不再理会慌乱的王皓，开始仔细观察场上的每一个人。

我发现一个细节。

虽然来了七桌人，但菜点得并不多，而且几乎没有人动筷子。

大家都在喝茶，聊天。

酒，更是除了我们最开始想开的那瓶，一滴都没上。

这很不正常。

如果是真的聚餐，不可能这么“素”。

这更像是一场……表演。

一场演给我们看的戏。

可是，目的是什么？

测试我们的财力？

不像。我们公司的规模和实力，“宏-远”那边肯定做过调查，用一顿饭来测试，太小儿科了。

测试我们的诚意？

可这种方式，只会让人觉得被冒犯。

我感觉自己脑子里一团乱麻，抓不住头绪。

这时候，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总监发来的信息，只有一句话：“怎么回事？听说你们包了整个‘静雅轩’？”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消息传得真快。

可能是餐厅的经理，觉得我们两个小小的销售经理搞出这么大阵仗不正常，捅到我们公司去了。

这下，麻烦大了。

我还没想好怎么回复，王皓也看到了我手机上的信息。

他的脸，“唰”地一下，全白了，一点血色都没有。

“完了……林哥，这下彻底完了……”他喃喃自语，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我扶了他一把，让他站稳。

“还没完。”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只要饭局没结束，就还没完。”

我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这股劲儿。

或许是退无可退了吧。

人被逼到绝境，要么崩溃，要么就只能往前冲。

我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事情就这么崩掉。

我不再被动地等待，我决定主动出击。

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理了理领带，端起一杯茶，朝着刘静走了过去。

王皓想拉住我，被我用眼神制止了。

我穿过喧闹的人群，走到刘静身边。

她正在和采购部的几个人说话。看到我过来，她停下了交谈，看着我。

她的眼神很平静，像一潭深水，看不出任何情绪。

“刘总。”我礼貌地笑了笑，“打扰一下。”

“林经理，有事吗？”

“没什么大事。”我把手里的茶杯递过去，和她的杯子轻轻碰了一下，“就是想单独敬您一杯。感谢您今天给了我们这么一个……嗯，认识‘宏远’这么多朋友的机会。”

我特地在“认识”两个字上，加了点若有若无的重音。

刘静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

她喝了一口茶，说：“林经理客气了。大家平时工作忙，难得有机会聚一聚。今天也是碰巧了。”

还是那套说辞。

我点点头，没有反驳。

我话锋一转，说：“刘总，我们的产品方案，您应该看过了。不知道您觉得，还有哪些地方需要我们改进的？”

我不想再绕圈子了。

今晚这顿饭，无论最终结果如何，我都要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

与其被动地等死，不如主动问个明白。

哪怕是拒绝，我也要知道原因。

刘静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直接地问。

她沉默了片刻，周围的人也安静下来，看着我们。

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微妙。

“你们的方案，我看了。”刘静终于开口了，声音不大，但很清晰，“方案做得不错，很专业，数据也很详尽。”

“但是……”她顿了顿。

我知道，重点来了。

“但是，林经理，你知道我们‘宏远’，为什么能做到今天这个规模吗？”

她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反而问了我一个问题。

我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刘静说：“靠的不是技术，也不是资金。那些东西，我们的竞争对手也有。”

“我们靠的，是‘稳’。”

“一个项目，从立项到落地，中间会遇到无数意想不到的突发状况。如果一个合作方，连一点小小的压力和变故都处理不好，心态先乱了，那我们怎么敢把几千万的项目，交到你们手上？”

她的话，像一把锤子，重重地敲在我的心上。

我瞬间明白了。

这是一个测试。

从头到尾，都是一个精心安排的压力测试。

测试的不是我们的财力，而是我们面对突发状况时的应对能力、情绪管理能力和决策能力。

那些突然出现的“同事”，就是考题。

一道接一道，不断加码。

王皓的应对方式，是毫无原则的“豪爽”，是打肿脸充胖子的热情。他想用钱来摆平一切，来展现诚意。结果，他把自己逼进了死胡同。

而我……

我之前的犹豫，我的观望，我的不知所措，恐怕也都被刘静看在眼里。

我刚才端着茶杯过来，主动发问，算是最后的挣扎。

不知道在我这番表现，在她眼里，是加分，还是减分。

我的后背，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刘静看着我，继续说：“我今天请来的，都是我们公司各个项目组的负责人。本来，是想让大家在饭桌上，跟你们多交流一下各自部门的需求。”

“可后来，我改变主意了。”

她看了一眼不远处失魂落魄的王皓。

“因为我发现，你们的王经理，似乎更热衷于解决‘吃饭’这个问题，而不是‘合作’这个问题。”

“他一直在忙着开桌，加座，生怕怠慢了我的同事。这份心是好的，但用错了地方。”

“一个合格的合作伙伴，应该在第一时间，控制住失控的场面，而不是被场面推着走。”

“他应该走过来，坦诚地告诉我，‘刘总，今晚的预算有限，突然来这么多朋友，我们招待不周，希望您能理解’。或者，他可以提出一个更合理的解决方案，而不是盲目地扩大开销。”

“那样，我会觉得，他是一个有原则、有担当、能解决问题的人。”

“可惜，他没有。”

刘-静的每一句话，都说得很平静，但对我来说，却字字诛心。

是啊，我们为什么没有？

因为我们怕。

怕得罪客户，怕丢掉订单，怕回去被领导责备。

我们被这些“害怕”捆住了手脚，失去了最基本的判断力。

我们忘了，商业合作的基础，是平等和尊重，而不是一味的讨好和顺从。

我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烫。

无地自容。

这是我从业六年来，最失败的一次应酬。

不，甚至不能称之为应酬。

这简直是一场公开的、大型的职业能力评估。

而我和王皓，显然是不及格的。

“所以……”我艰难地开口，喉咙有些干涩，“刘总的意思是，这次的合作……”

“合作的事，我们改天再谈。”刘静打断了我。

“今天，就只是吃饭。”

她说完，朝我礼貌性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继续去和其他人聊天了。

“改天再谈”。

这四个字，在商务谈判里，基本就等于“没戏了”。

我站在原地，手脚冰凉。

完了。

我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我搞砸了。

我和王皓，两个人，把公司寄予厚望的大单子，给彻底搞砸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到王皓身边的。

他看到我的表情，什么都明白了。

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低下了头。

那个刚才还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此刻像一只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

周围的热闹，仿佛都和我们无关了。

我们成了这场盛大宴会里，最孤独的两个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是在煎熬。

终于，这场漫长的“饭局”要结束了。

大家陆陆续续地起身告辞。

刘静和她的同事们走到门口，她回过头，对我们说：“王经理，林经理，今天谢谢你们的款待。让你们破费了。”

她的语气很客气，听不出任何异常。

可我听来，却觉得格外刺耳。

王皓低着头，不敢看她。

我强撑着，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刘总客气了。”

他们走了。

刚才还人声鼎-沸的大厅，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

只剩下七张桌子的残羹冷炙，和两个失魂落魄的我们。

餐厅经理拿着一张长长的账单，走了过来。

他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有同情，也有公事公办的严肃。

“两位经理，这是今晚的消费，一共是一万八千六百元。请问是刷卡还是……”

一万八千六。

这个数字，像一块巨石，狠狠地砸在我的胸口，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王皓的身体晃了一下，差点没站稳。

我扶住他。

事到如今，躲是躲不掉了。

我拿出自己的信用卡，递给经理。

“刷卡吧。”

我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卡里的额度，是我准备下个月还房贷的。这个月刷了，下个月就得想别的办法了。

可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

总不能让公司的人，在外面欠账不还。

经理接过卡，转身去结账。

王皓看着我，眼睛红了。

“林哥，对不起……这钱，这钱我来想办法，我……”

“行了。”我打断他，“现在说这些没用。回去再说。”

我的心里，一片灰暗。

钱是小事，工作怎么办？

这么大的纰-漏，公司不可能不追究。

我和王皓，至少有一个人要为此负责。

大概率，是他。

因为从头到尾，都是他在做主。

可我，作为他的前辈，没有及时制止他，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我仿佛已经看到了总监那张失望的脸，看到了人事部那封冷冰冰的辞退通知。

在这个城市打拼了这么多年，难道就要以这么狼狈的方式收场吗？

我不敢想下去。

“滴”的一声，刷卡机吐出了签购单。

经理拿着账单和我的卡，走了回来。

我正准备接过，签下自己的名字。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等一下。”

我猛地回头。

是刘静。

她竟然回来了。

她不是一个人，身后还跟着她的司机。

她走到我们面前，看了一眼经理手里的账单。

然后，她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了一张卡。

“刷我的。”她对经理说。

经理愣住了。

我也愣住了。

王皓更是瞪大了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

“刘总，您这是……”我完全不明白她的意图。

刘静没有看我，她只是对经理说：“麻烦你了，把刚才那笔交易取消，重新刷这张卡。”

经理看了看刘静，又看了看我，显然也搞不清楚状况。

但他还是照做了。

毕竟，谁付钱，对餐厅来说都一样。

很快，交易取消，重新刷卡，签字。

刘静把签好字的单子递给经理，然后把卡收回包里。

整个过程，她都显得那么平静自然。

做完这一切，她才重新看向我们。

“林经理，王经理。”她缓缓开口，“今晚的事，我很抱歉。”

“这顿饭，本来就不该由你们来请。”

“我那些同事，是我叫来的。”

“我承认，我是想看看，在压力之下，你们会怎么应对。”

“你们的表现，说实话，让我有些失望。”

她的话，很直接，没有留任何情面。

我和王皓都低下了头。

“但是……”

她的语气，有了一个转折。

我抬起头，看向她。

“但是，在最后，我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她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

“林经理，你最后能走过来，放下所有的顾虑，直截了当地问我关于合作的问题。这说明，你没有被眼前的困境吓倒，你心里最看重的，依然是工作本身。”

“你没有抱怨，没有推卸责任，甚至在明知可能要承担巨大损失的情况下，还准备自己掏钱买单。”

“这让我看到了你的担当和职业素养。”

“而王经理，”她又看向王皓，“虽然你一开始的处理方式很稚嫩，但在意识到问题之后，你没有选择逃避，也没有把责任推给你的同事。你虽然慌乱，但你一直站在这里，准备和他一起面对。”

“这份年轻人的冲劲，和敢于承担错误的勇气，也同样可贵。”

我听着她的话，心里五味杂陈。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刘静笑了笑，那笑容里，多了一丝暖意。

“一场合作，就像一场婚姻。我们不仅要看对方在风和日丽的时候，有多优秀；更要看在狂风暴雨来临的时候，他会不会扔下你，独自逃跑。”

“我需要看到的，不是你们多有钱，多会花钱。”

“我需要看到的，是你们解决问题的能力，和面对困境时，那份不会被打垮的韧性。”

“今晚，你们虽然表现得不完美，但你们让我看到了这份韧性。”

她顿了顿，然后说出了一句让我们两个都愣在当场的话。

“所以，合作的事，我觉得我们可以继续谈下去了。”

“明天上午十点，来我们公司会议室。我希望看到一份，针对今晚这种突发状况，你们公司内部的风险管控和应对流程的补充方案。”

“如果方案能让我满意，合同，我就可以签。”

说完，她不再多言。

“好了，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了。你们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她朝我们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带着司机，消失在夜色中。

整个大厅，只剩下我和王皓。

我们两个人，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刚才发生的一切，像一场梦。

从云端跌落谷底，又从谷底被人一把拉了上来。

这种大起大落，让我的心脏还在砰砰直跳。

王皓的眼圈，彻底红了。

他转过头，看着我，声音哽咽：“林哥……”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次，手心是温暖的。

“哭什么。”我说，“赶紧回去写方案吧，明天十点，我们不能迟到。”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们走出“静雅轩”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街上的行人稀少，只有路灯还亮着。

晚风吹在脸上，很凉，但我的心里，却有一股暖流在涌动。

我拿出手机，给总监回了条信息。

我没有详细解释过程，只写了八个字：“事情已办妥，合同将签。”

然后，我给老婆小雅打了个电话。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喂，老公，应酬结束了？喝酒了吗？”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睡意。

“结束了。没喝酒。”我听着她的声音，觉得心里特别踏实。

“那就好。瞳瞳的城堡，你明天还拼不拼啊？”

“拼。”我笑着说，“明天一定拼完。给她建一个全世界最漂亮的城堡。”

挂了电话，我看着身边的王皓。

他已经恢复了平静，脸上虽然还有些疲惫，但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光。

那光，和来的时候不一样了。

少了几分浮躁，多了几分沉稳。

我想，今晚这顿饭，对他，对我，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是一堂无比生动的课。

它教会我们，在职场上，真正的“诚意”，不是花多少钱，而是你能承担多大的责任。

真正的“能力”，不是你说得有多好听，而是你在困境中，做得有多漂亮。

明天，又将是新的一天。

我知道，挑战还在后面。

但这一次，我心里有底了。

来源：马铃薯是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