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长途班车只通到几十里外的镇子,剩下的路,他搭了一辆颠簸得快要散架的拖拉机,最后一段,全靠两条腿走。路是坑洼的土路,越走越窄,两旁的树木却越来越密,枝叶虬结,几乎遮住了天空。空气湿冷,带着一股泥土和腐叶混合的、沉甸甸的气息。最让人心里发毛的是那雾,不知从何时起,
一、雾锁青狐
林砚是在一个铅灰色下午回到青狐村的。
长途班车只通到几十里外的镇子,剩下的路,他搭了一辆颠簸得快要散架的拖拉机,最后一段,全靠两条腿走。路是坑洼的土路,越走越窄,两旁的树木却越来越密,枝叶虬结,几乎遮住了天空。空气湿冷,带着一股泥土和腐叶混合的、沉甸甸的气息。最让人心里发毛的是那雾,不知从何时起,四周开始弥漫起乳白色的浓雾,不是轻薄飘渺的那种,而是粘稠的,仿佛有生命的实体,缠绕在腿边,遮蔽着视线,三五米开外,就只剩一片混沌的白。
他记得祖父生前说过,青狐村,是雾养着的村子。
走了不知多久,前方雾气里,终于影影绰绰显出一些老旧房屋的轮廓。村口,一棵巨大到需要数人合抱的老槐树,如同一个沉默的巨人,伫立在迷雾中。它的枝干扭曲伸展,光秃秃的,透着一种死气。而就在最低的那根粗壮枝桠上,挂着一样东西——一个用红布缝制的、狐狸形状的小玩意儿,只是那红色早已褪成了暗淡的灰褐色,在风中轻轻打着转,像一只窥探的眼睛。
林砚的心,莫名地沉了一下。
祖父林老倔,七天前在村里暴毙。消息传到城里,林砚几乎不敢相信。那个夏天还能赤着膀子下河摸鱼,声音洪亮得像口钟的老人,怎么说没就没了?父亲身体不好,这奔丧的担子,自然就落在了他这个长孙肩上。
他迈步走进村子。脚下的青石板路湿滑,长满了青苔。零星的几座木屋和砖房散落在雾里,门窗大多紧闭着,偶尔有一两个村民缩着身子匆匆走过,看到他这个生面孔,投来的目光不是好奇,而是某种迅速躲闪的、掺杂着警惕甚至畏惧的东西。整个村子,静得可怕,连狗叫鸡鸣都听不见,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的雾里回响,格外清晰。
压抑,太压抑了。林砚皱了皱眉,按照记忆里模糊的印象,朝着村子深处祖父的老屋走去。
还没到门口,一个穿着藏蓝色旧中山装,戴着顶同样颜色帽子的干瘦老头从斜刺里迎了上来。他脸上堆着不太自然的笑,眼角深刻的皱纹里也像是藏着东西。
“是林砚吧?我是村里的村长,你叫我福根叔就行。”他伸出手,那手粗糙,布满老茧,“接到你爸的电话了,节哀啊,老倔叔走得……太突然了。”
林砚和他握了握手,道了谢。
福根村长引着他往老屋走,叹了口气,声音压低了些:“老倔叔这事儿……唉,说起来,是咱村子的忌讳。他……怕是触了狐仙的霉头了。”
“狐仙?”林砚一愣。他小时候也听祖父提过只言片语,说青狐村祖辈供奉狐仙,后山有狐仙洞,不可惊扰,但他一直以为是乡下普通的民俗传说。
“是啊,”福根村长脸色凝重,左右看了看,仿佛怕被什么听去,“咱们青狐村,世代都靠狐仙庇佑。可有些规矩,不能破。破了,就要遭殃……你爷爷他,就是……唉,进去说吧。”
祖父的老屋还是记忆中的样子,低矮,阴暗,带着一股年深日久的木头和霉味。简单安顿下来,福根村长又叮嘱了几句,无非是晚上别乱跑,听到什么动静也别好奇之类,便借口还有事,匆匆走了。
林砚一个人坐在堂屋里,看着祖父那张空荡荡的、铺着旧草席的木板床,心里堵得难受。触犯狐仙?这说法太荒唐。祖父虽然脾气倔,认死理,但绝不是不知轻重、故意触犯禁忌的人。
夜色,在浓雾的包裹下,来得特别快,也特别沉。村里没有通国家电网,用的还是自己拉的老旧线路,灯泡昏黄,勉强照亮方寸之地。窗外,是化不开的墨黑和死寂。
林砚躺在冰凉的板床上,辗转难眠。各种念头在脑子里打架,悲伤,疑惑,还有这村子带来的无形压力。
就在他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一阵声音,把他瞬间惊醒。
那不是风声。
那是一种……细细碎碎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在用爪子轻轻挠着门板,间或夹杂着几声低低的、如同婴儿哭泣般的嗥叫。呜……呜……幽幽咽咽,断断续续,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里,显得格外瘆人。
林砚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猛地坐起身,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声音还在,就在院门外,甚至……好像还不止一个。
他想起了福根村长的警告,想起了“狐仙”。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跳。他深吸一口气,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摸到窗边,借着一点微弱的月光,透过窗户缝隙朝外看去。
外面只有浓得像牛奶一样的雾,什么都看不清。但那挠门声和狐嗥声,却异常清晰,仿佛就在耳边。
他不敢开门,就那么僵立在窗前,直到那声音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迷雾深处。院子里,重新恢复了死寂。
这一夜,后半夜他基本没合眼。
天亮后,雾稍微淡了些,但依然笼罩着村子。林砚开始整理祖父的遗物。老人东西不多,几件旧衣服,一些农具,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老物件。在一个老樟木箱子的最底层,压着一个用油布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裹。
他好奇地打开,里面是一块玉佩。
玉佩只有半块,质地像是青玉,边缘有些磕碰的痕迹,看样子年代不近了。上面雕刻的纹路很奇特,是一只蜷缩着的狐狸,线条古朴,狐狸的眼睛似乎用一种特殊的技法点过,即便蒙着尘,也隐隐有种活过来的感觉。而最让林砚心头一紧的是,玉佩断裂的边缘,沾着几点已经变成暗褐色的印记——那分明是干涸的血迹!
祖父为什么如此隐秘地收藏着这半块带血的狐纹玉佩?这血迹是谁的?另一半玉佩又在哪里?
狐嗥,诅咒,带血的玉佩……种种线索,像一根无形的线,在他脑海里串联起来。
中午,他去村头唯一还开着的小杂货店买点吃的。店主人是个头发花白、佝偻着背的阿婆,看人的眼神有些浑浊。林砚买了两包饼干,付钱的时候,状似无意地问:“阿婆,听说我爷爷是……触犯了狐仙?”
阿婆的手猛地一抖,差点把零钱掉地上。她抬起眼皮,紧张地看了看门外,然后一把拉住林砚的胳膊,力气出奇地大,把他拽到店里最靠里的角落。
“后生仔,这话……可不敢乱说!”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颤抖,“那是要命的事情!”
“阿婆,我爷爷死得不明不白,我总得知道怎么回事。”林砚放软了语气。
阿婆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恐惧和怜悯,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几乎是贴着林砚的耳朵说:“造孽啊……都是十年前那件事惹的祸……”
“十年前?”
“嗯,”阿婆的声音更低了,像蚊子哼哼,“十年前,有几个胆大包天的,偷偷去挖了后山的狐仙洞……想找宝贝。结果,宝贝没找到,惹了大祸!狐仙震怒,下了咒了!从那以后,每年……每年都有人死,死法都一样,心口一个青黑色的狐狸爪子印……唉,你爷爷,是今年第三个了……”
林砚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心口狐爪淤青?祖父的遗体他见过,入殓时,寿衣之下,心口位置,确实有一片诡异的青黑色印记,形状……确实有点像什么动物的爪子!
原来那不是巧合?不是自然形成的尸斑?
“当年去挖洞的,都有谁?”林砚急忙追问。
“死了,都死了……除了……”阿婆的话戛然而止,她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上血色尽褪,猛地松开林砚,连连摆手,“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快走吧,后生仔,听阿婆一句,赶紧收拾东西回城里去!这青狐村,邪性!待不得!”
说完,她几乎是把他推出了杂货店,然后飞快地关上了店门,连生意都不做了。
站在雾蒙蒙的村道上,林砚的心跳得厉害。十年前,盗挖狐仙洞,诅咒,每年死人,心口狐爪印……还有祖父那半块带血的狐纹玉佩。
所有的线索,都隐隐指向了后山,那个所谓的——狐仙洞。
二、洞中秘辛
林砚决定去后山看看。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福根村长的警告,阿婆的恐惧,都表明这“狐仙洞”在青狐村是一个绝对的禁忌。但他必须去,为了祖父死得明白,也为了解开这缠绕心头的不安。
他把那半块玉佩仔细贴身藏好,带了把手电筒,一把砍柴刀防身,又揣了几个干粮,便悄悄出了门,绕开村民可能活动的区域,朝着后山走去。
越往后山走,雾气似乎越浓,树木也越发高大怪异,枝桠张牙舞爪。山路几乎被荒草淹没,湿滑难行。四周静得可怕,只有他踩断枯枝和拨开草丛的窸窣声。空气中那股腐叶的味道更重了,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难以形容的腥气。
按照阿婆隐约透露的方向和林砚自己对山势的判断,他艰难地跋涉了将近两个小时,终于在一处背阴的山坡下,发现了一个被大量藤蔓和乱石半掩着的洞口。
洞口不大,仅容一人弯腰进入,里面黑黢黢的,向外渗着阴冷的寒气。洞口周围的泥土和石头上,有明显的人工开凿和破坏的痕迹,虽然历经风雨冲刷,依然能看出端倪——这就是那个被盗挖过的“狐仙洞”!
林砚的心提了起来。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土腥味的空气,打开了手电筒,光柱刺入黑暗,却仿佛被吞噬了一般,照不了多远。他弯下腰,钻了进去。
洞里比想象中要深,也更潮湿。脚下是滑腻的淤泥,洞壁布满水珠,头顶不时有冰冷的水滴落下,砸在脖颈里,激起一阵寒颤。手电光晃过,能看到洞壁上一些模糊的、似乎是天然形成的纹路,但在这种环境下,看什么都像是张牙舞爪的鬼影。
他小心翼翼地往里走,大概深入了十几米,洞穴稍微开阔了一些。就在这里,他发现了更明显的盗掘痕迹——几截断裂的锈蚀镐头,散落在地上的零碎工具,甚至还有一小截腐朽的绳索。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洞穴最深处,一个明显是人为挖开的、黑沉沉向下延伸的盗洞!洞口约莫水缸粗细,边缘参差不齐,像一张贪婪的大嘴。盗洞旁边的地上,散落着一些奇特的、像是某种祭祀用的残破陶片。
林砚用手电照向盗洞深处,光柱下去,深不见底,只有一股更阴冷、更陈腐的气息涌上来。
难道祖父他们当年,就是挖到了这里,然后……
他强忍着不适,在洞穴里仔细搜寻。手电光在洞壁角落扫过时,他忽然注意到,一块稍微突出、形状像张桌子的石头上,似乎放着什么东西。
走过去一看,那是一个用厚油布包裹的、书本大小的物件。油布很旧,但包裹得很严实,似乎特意放在这里防潮。
林砚的心跳骤然加速。他颤抖着手拿起包裹,打开。
里面是一本笔记本。牛皮纸的封面已经泛黄卷边,上面用钢笔写着几个歪歪扭扭,却透着一股倔强劲儿的字——“林老倔记”。
是祖父的日记!
他迫不及待地翻开。里面的字迹同样潦草,很多地方还有涂改,有些页面上,甚至能看到像是干涸水渍晕开的痕迹,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
他跳过前面那些记录田间劳作、家长里短的琐碎内容,直接翻到日记本最后面的部分。果然,在十年前的那个时间段,日记的内容变得截然不同,字里行间充满了惊恐、悔恨和绝望。
“……腊月十八,晴。福根和黑皮又来撺掇,说狐仙洞里有祖宗藏的金银,挖出来平分。我鬼迷心窍,答应了……”
“……夜里,我们三个带了家伙进了洞。找到地方,挖了半宿,真让我们挖到东西了!不是金银,是一具棺材!青铜的,上面刻满了狐狸,样子邪乎得很……”
“……黑皮手贱,非要撬开看看。刚撬开一条缝,一股黑气冒出来,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臭味……黑皮当场就直挺挺倒下去,没气了!眼睛瞪得老大,心口……心口有个青黑色的狐狸爪子印!”
“……我和福根吓傻了,扔了家伙就跑。黑皮就那么躺在洞里……我跑的时候,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下,摔了一跤,手划破了,血滴在半块从棺材缝里掉出来的玉佩上……就是那半块狐纹玉!我捡起来揣怀里,没命地跑……”
后面的日记,断断续续,充满了精神折磨。
“……黑皮的死,村里说是急病。只有我和福根知道怎么回事……我天天做噩梦,梦见黑皮,梦见那狐狸棺材……”
“……福根当上了村长,他好像慢慢不怕了。还跟我说,这事烂肚子里,谁也别提。提了,狐仙也不会放过我们……”
“……可我良心不安啊!黑皮死了,我们丢下他跑了……这些年,村里开始莫名其妙死人,都是心口有狐爪印……我知道,是报应,是那狐棺的诅咒!福根却说,这样更好,没人会怀疑我们当年的事了……”
“……最近死的人越来越多了。我受不了了!我不能再瞒下去了!我要把这事说出来,把玉佩交出去,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吧……不能再连累别人了……”
日记到这里,戛然而止。
林砚合上日记本,双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浑身冰冷。
真相!这就是真相!
根本没有什么狐仙诅咒!当年的盗洞,惊扰了那具诡异的狐形青铜棺,黑皮死于非命。而活下来的祖父和福根村长,一个在良心的谴责下煎熬十年,最终想要坦白;另一个,为了掩盖当年的罪行,利用村民对“狐仙”的恐惧,将这些年来所有可能知情、或者仅仅是引起他怀疑的人,都伪装成“诅咒”杀害!祖父,就是因为想要说出真相,才被福根灭口!
那心口的狐爪印,很可能是福根用了某种特殊的工具,或者干脆就是……用手伪造的!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的声音,突然从他身后响起。
“看完了?”
林砚浑身一僵,猛地转身。手电光柱下,福根村长那张干瘦的脸,出现在洞口阴影里。他手里,握着一把明晃晃的柴刀,脸上再也没有了之前的伪善,只剩下狰狞和杀意。
“我就知道,你小子不会安分。”福根一步步逼近,眼神阴鸷,“老倔哥藏了东西,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果然在你手里。把日记和玉佩交出来!”
林砚下意识地后退,背抵住了冰冷的洞壁:“我爷爷……是你杀的!”
“哼!”福根啐了一口,“那个老糊涂!活了这么大岁数,还看不透!有些秘密,带进棺材里才是最好的归宿!他非要说出来,那就别怪我不讲情面!放心,等你死了,村里人会知道,你是跟你爷爷一样,触怒了狐仙,被咒死的!”
他举起了柴刀,刀锋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寒光。
林砚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手无寸铁,唯一的砍柴刀别在腰后,此刻根本来不及抽出。在这荒山野岭的洞穴里,呼救也不会有人听见。
眼看福根村长狞笑着扑过来,林砚几乎能闻到那柴刀带起的风里的铁腥味!
千钧一发之际!
“呜——!”
一声尖锐、充满警告意味的狐嗥,毫无征兆地在洞口炸响!
福根村长的动作猛地一滞。
紧接着,一道白影,快如闪电,从洞外浓雾中疾射而入,直扑福根!
那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体型比寻常狐狸要大上一圈,毛色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色,一双眼睛,竟是罕见的琥珀色,此刻里面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白狐的速度太快了,福根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在他持刀的手臂上。
“啊!”他惨叫一声,柴刀脱手飞出,“哐当”一声掉在远处的乱石堆里。
白狐落地,轻盈无声,它挡在林砚身前,弓起身子,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充满威胁的呜呜声,死死盯着福根。
福根捂着手臂,脸上血色尽失,他看着那只白狐,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极度的恐惧:“是……是你!十年前……也是你!”
他像是见了鬼一样,连连后退。
林砚也惊呆了。这只白狐……是昨晚在院外嗥叫的那只?它是在……保护自己?
福根被白狐逼得不断后退,脚下不小心踩到了一块松动的石头,一个趔趄,身体失去了平衡。
“不——!”
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手舞足蹈地向后倒去,不偏不倚,正好摔进了那个黑沉沉的盗洞里!
惨叫声迅速被深邃的盗洞吞噬,戛然而止。只剩下洞壁传来的、细微的回音,很快也归于沉寂。
洞穴里,只剩下林砚粗重的喘息声,还有那只白狐,静静地站在那里。
林砚惊魂未定,靠着洞壁滑坐在地上,好半天才缓过神。他看向盗洞口,又看向那只白狐。白狐也正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睛里,之前的愤怒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悲悯?
它微微偏了偏头,然后转身,轻盈地走到福根村长刚才站立的地方,用鼻子拱了拱地面。
林砚顺着看去,那里,躺着另外半块狐纹玉佩。显然是福根刚才掉落出来的。
他走过去,捡起那半块玉佩。冰凉的触感。又拿出自己怀里的那半块。
两半玉佩的断口严丝合缝地对在一起,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仿佛完成了某种古老的仪式。合二为一的狐纹玉佩,线条流畅完整,那只蜷缩的狐狸,仿佛随时会活过来,透出一股神秘而温润的光泽。
就在玉佩合拢的瞬间,盗洞深处,那具沉寂了十年的狐形青铜棺,似乎极其微弱地、不易察觉地闪烁了一下,仿佛一声悠长的叹息,最终归于平寂。
白狐走到林砚身边,用头轻轻蹭了蹭他的裤脚,然后转身,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出了洞穴,消失在洞口弥漫的浓雾之中,再也没有回头。
三、雾散咒消
林砚不知道自己在洞里坐了多久。
直到手电筒的光开始变得昏暗,他才挣扎着站起来。他看着那个吞噬了福根的盗洞,又看了看手中完整的玉佩,最后目光落在祖父那本日记本上。
真相大白了。罪魁祸首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那所谓的“诅咒”,不过是人心滋生出的恶魔,借用了古老的恐惧。
他将祖父的日记本重新用油布包好,揣入怀中。然后,他拿着那枚完整的玉佩,走到盗洞边。他没有试图去看清洞底有什么,只是郑重地、小心翼翼地将那枚合拢的玉佩,轻轻放在了盗洞的边缘。
这东西,不属于他,也不应该再流落在外。就让它留在这里,陪伴那具沉睡的青铜棺,了结这段跨越十年的恩怨吧。
做完这一切,他感觉浑身一轻,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改变了无数人命运的洞穴,转身,步履坚定地走了出去。
洞外的雾,似乎比来时淡了一些。
回到村里,林砚没有隐瞒。他将福根村长的罪行公之于众(当然,略去了白狐出现的那神奇一幕,只说福根想要杀他灭口,却在搏斗中失足掉下了盗洞),并出示了祖父的日记作为证据。起初村民还将信将疑,但当林砚指出,福根很可能掌握着某种制造“狐爪印”的方法,并提议仔细查验最近几位死者的遗体时,恐慌开始转向愤怒和后怕。
村里几个有威望的老人组织人手,果然在福根家里搜出了一些可疑的药物和特制的、带有狐爪形状凸起的印戳工具。
笼罩在青狐村上空十年的“狐咒”阴云,终于散了。愤怒的村民捣毁了福根家,但这一切,都与林砚无关了。
他在祖父的老屋里又住了一晚。这一夜,窗外月朗星稀,浓雾奇迹般地散去了大半。院外万籁俱寂,再也没有那令人心悸的细碎爪挠和幽幽狐嗥。
第二天清晨,林砚收拾好行装,带着祖父的骨灰和那本日记,准备离开。
阳光透过稀薄的雾气,洒在青石板路上,给这个沉寂已久的村落带来了久违的暖意。村口那棵老槐树上,那个褪色的狐形护身符依然在轻轻摇晃,但看起来,不再像一只窥探的眼睛,反倒像一个沉默的见证者。
有村民看到他,目光复杂,有感激,有羞愧,也有释然。他们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默默让开了路。
林砚没有回头,大步离开了青狐村。
他始终没有想明白那只白狐究竟是什么。是山中灵物?是狐仙的化身?还是冥冥中,某种维护着某种古老平衡的存在?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有些禁忌,并非源于鬼神,而是源于人心深处的贪婪与恐惧。而有些守护,或许就藏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
山路依旧崎岖,但雾气已散,前路清晰。
他将祖父的骨灰安葬在城里的公墓,挨着早逝的祖母。那本日记,他仔细地收藏了起来,那是祖父一生的烙印,也是一段不容忘却的往事。
青狐村,连同那场诡异的狐咒,都随着那消散的雾气,渐渐沉淀为他记忆深处一个模糊而沉重的印记。只是偶尔,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时分,他还会想起那只琥珀眼睛的白狐,想起它消失在迷雾中的、优雅而决然的背影。
此后,据说青狐村,再也没有发生过“狐仙诅咒”杀人的事情。那缠绕村落十年的噩梦,真的结束了。
来源:鲁媒体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