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奶奶从信封里,缓缓抽出了几页信纸。信纸是那种老式的竖行笺,上面的墨迹是陈书远标志性的清瘦笔迹,只是笔画间能看出些许力不从心的颤抖,显然是在他生命最后的时光里写就。
第八十九章 锦书云中来
奶奶的手指,像秋风中的最后一片叶子,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颤抖,轻轻划开了那个承载着跨越生死嘱托的信封。
林晓雨和陈默言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客厅里只剩下信封撕开的细微声响,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更衬得室内气氛凝重。
奶奶从信封里,缓缓抽出了几页信纸。信纸是那种老式的竖行笺,上面的墨迹是陈书远标志性的清瘦笔迹,只是笔画间能看出些许力不从心的颤抖,显然是在他生命最后的时光里写就。
她没有立刻阅读,而是先将信纸紧紧贴在胸口,闭上眼,仿佛在汲取书写者最后残留的温度与力量。良久,她才深吸一口气,将信纸展开在膝头,戴好老花镜,一字一句,无比专注地读了起来。
林晓雨紧张地观察着奶奶的表情。她看到奶奶的眉头先是微微蹙起,随即缓缓舒展,眼中流露出巨大的震惊,紧接着,是无法抑制的、汹涌澎湃的悲伤,那悲伤如此浓烈,几乎要将她单薄的身躯淹没。她的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握着信纸的手也抖得厉害,纸张发出簌簌的声响。
“奶奶!”林晓雨担忧地轻唤一声,上前扶住她的胳膊。
奶奶却仿佛没有听见,她的全部心神都已沉浸在那几页薄薄的信纸里。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迅速濡湿了信纸上娟秀的墨迹。她不是低声啜泣,而是发出了一种近乎呜咽的、来自灵魂深处的悲鸣。
“怎么会……怎么会是这样……书远……我的书远啊……”她反复喃喃着这句话,情绪彻底失控。
林晓雨的心揪紧了,她不解地看向陈默言。陈默言的眼中也充满了复杂的情感,有悲伤,有了然,更有一种深深的无奈。他对着林晓雨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不知过了多久,奶奶的哭声才渐渐转为压抑的抽噎。她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其中一页信纸递给林晓雨,声音嘶哑、破碎不堪:“晓雨……你……你自己看……念给我听……我怕我……看不清楚……”
林晓雨接过那张被泪水浸得有些模糊的信纸,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用尽量平稳的声音,开始诵读那决定命运的文字:
“文娟,我此生唯一的爱:
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想必默言已遵照我的嘱托,找到了你,并将我最后的心意带到。请原谅我用这种层层布局的方式,只因我深知,有些真相太过沉重,需以时光和缘分为缓冲,方能不被其压垮。
文娟,我此生最大的谎言,并非离别,而是归期。
当年我并非被迫滞留海外,亦非家族阻拦。我登上了归国的轮船,怀揣着与你团聚的炽热渴望。然而,在航行至中途时,我突然病倒,咳血不止。经船医诊断,是极具传染性的重症肺痨。在那个年代,此病几同绝症。
我被强行隔离。望着茫茫大海,想到你青春灿烂的笑容,我做出了此生最痛苦,却也最不后悔的决定。我不能带着这具被病菌侵蚀的身体回去见你,不能让你承受被传染的风险,更不能让你美好的未来,埋葬在我的病榻之前。
于是,我伪造了信件,谎称家族变故,无法归来。我宁愿你恨我背信弃义,宁愿你当我是一个懦夫,也好过让你知道真相,为我伤心,甚至不顾一切地寻找我。我恳求家人配合我演了这出戏,将所有痛苦独自咽下。
我辗转到达布拉格,一边与病魔抗争,一边用画笔思念你。上天垂怜,我竟奇迹般地控制住了病情,但身体已大不如前,且落下了病根。此后数年,我曾数次试图与你联系,却得知你已组建家庭,生活安宁。我欣慰不已,更坚定了沉默的决心。我的不打扰,是我能给你的、最后的、也是最深的爱。
这谎言,像一根刺,在我心里嵌了一辈子。文娟,对不起。我骗了你,让你苦等了三年,让你心怀怨恨或遗憾度过了大半生。我不是故意要失约,我只是……只是太想让你好好活着,拥有一个没有阴霾的人生。
怀表里的信,是真实的。信托基金,是我迟到的、微不足道的补偿。素描本,是我无数个日夜的寄托。而这最后一封信,是我欠你的真相。我不能带着这个秘密走入永恒的黑暗,我祈求你的原谅。
文娟,不要为我悲伤。我的一生,虽远离故土,但拥有过你的爱,并用一生的思念将其珍藏,我已足够富有。若有来生,若清风无恙,若你我康健,我定跋山涉水,赴你栀子花约。
永别了,我的女孩。愿你此后岁月,皆是晴天。
林晓雨念到最后,声音已然哽咽,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终于明白奶奶为何会崩溃。这真相太过残酷!陈书远不是负心汉,不是无法归来,他是为了爱人的安危,亲手斩断了归途,独自一人在异国他乡,背负着“背叛”的罪名,与病魔和孤独抗争了一生!
这是一种何等深沉、何等决绝、何等伟大的爱!
奶奶听完,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力气,瘫软在沙发里,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泪水无声地流淌。她没有再哭出声,但那极致的悲痛,却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让人心碎。
“难怪……难怪他后来的信,字里行间总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苦楚……我只当他是漂泊不易……原来……原来他一个人……一个人承受了这么多……”奶奶的声音轻得像一缕烟,充满了无尽的心疼与悔恨,“我怎么会恨他……我怎么会……”
陈默言适时地开口,声音低沉而充满安慰:“苏奶奶,曾祖父临终前曾说,他唯一害怕的,就是这个真相会让您痛苦。但他更害怕,您会永远活在‘被抛弃’的误解里。他说,与让您误解他相比,他宁愿您知道真相后恨他。但他相信,您会懂他。”
奶奶缓缓转过头,看着陈默言,又看看林晓雨,眼中破碎的光芒一点点重新凝聚。她挣扎着坐直身体,用手帕狠狠擦去眼泪,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我懂……我怎么会不懂……”她看着窗外明净的蓝天,仿佛看到了那个同样深爱蓝天、却一生被困在“谎言”中的恋人,“他只是……太傻了……”
她小心翼翼地将所有信纸重新叠好,连同那个信封,紧紧地、紧紧地捂在心口。
“晓雨,默言,”奶奶的声音虽然沙哑,却透着一股风雨过后的平静与力量,“下周,陪我再去一趟那个植物园吧。我想……再跟书远,好好说说话。”
这一刻,横亘了六十多年的时空壁垒,似乎终于在泪水的冲刷和真相的照耀下,土崩瓦解。而林晓雨手中,那张信纸的背面,几行先前未被注意的小字,悄然映入她的眼帘——那似乎,是另一个故事的开端……
锦书揭破六秩谎,
孤舟病骨锁重洋
宁担薄幸名千古,
不教瘟神近红妆
泪洗沉冤天亦老,
心融坚冰情更长
莫道痴人终成憾,
清风已渡雁归行
来源:心光絮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