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不是什么连锁大牌,是我自己一砖一瓦,从图纸到软装,亲手盯出来的。
我的酒店开在城南,一个闹中取静的地方。
名字叫“静园”。
不是什么连锁大牌,是我自己一砖一瓦,从图纸到软装,亲手盯出来的。
开业那天,锣鼓喧天,花篮从门口一直排到马路牙子上。商界的朋友,以前的老同事,能来的都来了,把不大的大堂挤得水泄不通。
我端着酒杯,穿梭在人群里,脸上笑得都快僵了,可眼睛却总是不自觉地往门口瞟。
我在等我堂哥,林峰。
亲戚里,他是最有出息的。名校毕业,进了机关,一步一个脚印,三十出头就当上了处长。在我们这个小地方,这已经是相当了不起的人物了。
我提前半个月就给他打了电话,他当时在电话里“嗯”了一声,说知道了。
我知道他忙,可再忙,这是我人生里顶顶重要的一天,他作为我唯一的堂哥,难道不该来站个台,给我撑撑场面吗?
我特意在主桌给他留了位置,就在我爸妈身边。
可直到剪彩仪式结束,宴席开场,那个位置,始终是空的。
我爸妈的脸色有点挂不住,旁边的亲戚也在小声嘀咕。
“林峰没来啊?”
“大处长,忙呗。”
“再忙,自己堂弟开业,这面子都不给?”
那些声音像细小的针,一下一下扎在我心里。我灌了一口酒,火辣辣的感觉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才勉强把那股子失落压下去。
晚上送走所有宾客,我一个人瘫坐在大堂的沙发上,看着满地狼藉,闻着空气里残留的酒菜味和香水味,心里空落落的。
手机响了,是林峰。
我没接。
他也没再打来,只是发了条短信:开业大吉,万事如意。
八个字,客气,疏离,像发给一个不相干的商业伙伴。
我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很久,然后把手机扔到一边。
从那天起,我心里就结了个疙瘩。
静园的生意,出乎意料的好。
我花了很多心思。床品是定制的,洗漱用品是进口的小众品牌,连大堂熏香的味道,都是我找调香师专门调配的。
来的客人,大多是冲着这份雅致和清净。
渐渐地,静园在圈子里有了点小名气。
我的应酬也多了起来。饭局上,总有人知道我和林峰的关系,端着酒杯过来套近乎。
“听说林处是您堂哥?哎呀,失敬失敬。”
“改天组个局,把林处也请出来坐坐?”
每当这时,我就只能打着哈哈应付过去。
“我哥那人,不爱凑热闹。”
“他忙,一天到晚见不着人影。”
说这些话的时候,我自己都觉得心虚。
我们不是见不着人影,而是他根本就不想见我。
静园开业一年,他一次都没来过。别说住店吃饭,就连门口都没停过车。
我们两家离得不远,开车也就二十分钟。有时候家庭聚会,在爷爷奶奶家碰上,他也只是淡淡地点点头,问一句“最近怎么样”,然后就去和叔伯们说话了。
我憋着一股劲。
你不是瞧不上我这个开酒店的吗?你不是觉得我这是“小生意”吗?
行,那我就做给你看。
我要把静园做成这个城市最好的酒店,让你刮目相看。
那几年,我几乎是以酒店为家。
每天最早到,最晚走。大到酒店的营销策略,小到后厨新换的盘子,事无巨细,亲力亲为。
酒店的口碑越来越好,拿了不少行业内的奖项,甚至有外地的游客专门为了体验静园而来。
我以为,他总该知道了吧。
我以为,他至少会为我感到一点点骄傲吧。
可他还是和以前一样,不闻不问,仿佛我这个堂弟,连同我引以为傲的静园,都只是空气。
有一年过年,全家人在老宅吃年夜饭。
电视里放着春晚,吵吵闹闹的。
我喝了点酒,借着酒劲,把他堵在了院子里。
冬夜的院子很冷,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他穿着一件深色的呢大衣,身姿笔挺,呼出的白气在清冷的月光下看得一清二楚。
“哥,”我开口,声音有点飘,“静园开了快三年了,你怎么一次都没来过?”
他沉默地看着我,眼神很深,像院子里那口老井,看不见底。
“是我哪里做得不好,给你丢人了?”我追问。
“没有。”他终于开口,声音很平静,“你做得很好。”
“那为什么?”我有点激动,“别人都说,你当了大官,看不起我们这些做生意的了。是不是?”
他眉头微蹙,像是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摇了摇头。
“别胡思乱想。酒店好好开。”
说完,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转身进屋了。
那一下,不轻不重,却像拍熄了我心里最后一点火苗。
我一个人在院子里站了很久,直到身上的酒意被冷风吹得一干二净。
原来,不是看不起,是根本不在意。
从那以后,我彻底死了心。
我不再刻意在他面前表现什么,也不再期待他能给我任何回应。家庭聚会上,我甚至开始学着他的样子,点头,微笑,然后转身走开。
我们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血缘这东西,有时候真的很奇怪。它能把两个毫无关系的人牵扯在一起,也能把两个本该亲密的人,隔成两座遥远的孤岛。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
静园的二期项目启动了。我在郊区拿了一块地,打算做一个温泉度假酒店。
项目很大,投入也很多,几乎是我这些年所有的身家。
那段时间,我忙得像个陀螺,每天都在工地和各种会议室之间连轴转。
有一天,我正在工地上和施工方吵得面红耳赤,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对方自称是市纪委的。
我的心,咯噔一下。
他们问了我一些关于林峰的事情,问得很细。比如他平时有什么爱好,经常和什么人来往,有没有什么异常的消费。
我这才知道,他被人举报了。
举报信说他利用职权,为一个叫“宏发地产”的公司行方便。
宏发地产,我听过,老板姓王,在本地很有些能量。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静园二期的这块地,当初宏发地产也看上了,而且志在必得。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突然就退出了。
我当时还以为是自己运气好。
现在想来,背后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我心里一阵发毛。
我跟纪委的人说,我和我哥关系很一般,平时基本不来往,他的事情我一概不知。
这是实话。
但挂了电话,我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我开着车,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转。
路过他单位门口,我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车。
正是下班时间,人陆陆续续地从大楼里走出来。
我看见他了。
他比上次见面时瘦了很多,脸色也不太好,眼底有很重的青黑色。他一个人走着,背影在路灯下拉得很长,显得有些孤单。
那一刻,我心里五味杂陈。
我恨他吗?好像也谈不上。我只是怨他,怨他的冷漠,怨他的不近人情。
可现在,看着他那个样子,我心里那点怨气,忽然就散了。
我发动车子,想跟上去。
可转念一想,跟上去又能怎么样呢?我连句安慰的话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最后,我还是调转车头,回了酒店。
那件事,后来不了了之。
据说是举报不实。
林峰官复原职,甚至还往上走了一小步。
但我总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从那以后,我开始留意他的事情。
我从一些叔伯辈的口中,零零碎散地拼凑出了一个我不认识的林峰。
他们说,林峰这几年,其实很难。
他那个位置,看着风光,实则坐在火山口上。想拉他下水的人,想从他这里捞好处的人,多如牛毛。
他为人正直,不懂变通,得罪了不少人。
“你哥那脾气,跟他爸一模一样,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我三叔喝多了,拍着我的肩膀说。
“前年你二期拿地那事,你以为真是你运气好?是林峰把那个姓王的给顶回去了。”
“姓王的什么路子?黑白两道通吃。林峰为了这事,差点被人从楼上推下去。”
“还有上次举报那事,就是姓王的在背后搞鬼。要不是林峰自己行得正坐得端,早就栽了。”
三叔的话,像一块块石头,砸在我心里,激起千层浪。
我愣在那里,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原来,我所看到的平静,都是他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替我挡住了风浪。
可他为什么,什么都不说?
为什么宁愿让我误会他,也不肯解释一句?
我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下午。
那时候我们都还是半大的孩子。
我在外面跟人打架,被人打破了头,哭着跑回家。
他二话不说,抄起一根木棍就冲了出去。
等他回来的时候,脸上挂了彩,胳膊也被人划了一道口子,血流不止。
奶奶一边给他上药,一边骂他。
他一声不吭,只是回头看了我一眼,咧嘴笑了笑,说:“别怕,以后哥护着你。”
那个笑容,和他现在沉默的背影,慢慢重叠在一起。
我好像,有点明白他了。
他的沉默,不是冷漠,而是一种保护。
他站在一个敏感的位置上,他和我走得越近,我就越容易成为别人攻击他的靶子,也越容易被卷入那些是非里。
他是在用他的方式,护着我,护着我这点好不容易打拼出来的家业。
想通了这一点,我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有愧疚,有心疼,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
我决定去找他。
我得跟他说声谢谢,或者,说声对不起。
我给他打电话,他没接。
我去他单位,门卫说他去省里开会了。
我去他家,阿姨说他好几天没回来了。
他好像,又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
再得到他的消息,是以一种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方式。
那天,我正在二期的工地上开现场会。
电话响了,是我妈打来的。
她的声音在发抖,带着哭腔。
“你快来……市医院……你哥他……”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后面的话一个字都没听清。
我疯了一样往医院赶。
一路闯了多少个红灯,我完全不记得了。
我只知道,我的心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赶到急救室门口,走廊里已经站满了人。
我爸妈,叔叔婶婶,还有一些我不认识的人,看穿着应该是他的同事。
每个人脸上,都是凝重的表情。
我妈一看到我,眼泪就下来了。
“你哥他……开会的时候,突然就倒下了……”
“心源性猝死。”
医生从急救室里走出来,摘下口罩,疲惫地宣布了结果。
那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我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怎么会呢?
他才三十八岁。
他明明那么高,那么挺拔,像一棵永远不会倒下的树。
怎么会,说没就没了呢?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医院的。
我只记得,天是灰色的,风是冷的,吹在脸上,像无数根针在扎。
整个城市,都失去了颜色。
葬礼办得很简单。
按照他的遗愿,不收礼金,不搞仪式。
他的告别厅里,没有哀乐,只有他生前最喜欢的一首钢琴曲,一遍一遍地循环播放。
我站在人群的最后面,看着他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的他,穿着一身制服,微微笑着,眼神清澈,一如少年。
我忽然觉得,我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他。
我只看到了他的职位,他的光环,他的疏离,却从来没有看到过,他藏在这一切背后的疲惫和孤独。
他这一生,活得太累了。
为家人,为工作,为那些所谓的责任和原则,却唯独没有为他自己。
整理他遗物的时候,在他书房的抽屉里,发现了一个上了锁的木盒子。
钥匙,就在他常用的那支钢笔的笔帽里。
婶婶把盒子交给我,说:“这是林峰特意交代,留给你的。”
我的手,在发抖。
我打开了那个盒子。
里面没有我想象中的信件或者日记。
只有一沓厚厚的,已经泛黄的剪报。
还有一本相册。
我拿起最上面的一张剪报。
那是我当年静园开业的报道,本地一份很不起眼的晚报,只占了一个小小的豆腐块版面。
他竟然,剪下来了。
我一张一张往下翻。
静园获得“年度最佳设计酒店”奖。
静园入选“最值得体验的十家民宿”。
静-园二期项目奠基仪式。
……
每一篇关于我和静园的报道,无论大小,他都整整齐齐地剪下来,用胶水贴在白纸上,标注了日期。
有些报纸的边角,已经因为反复摩挲而起了毛边。
我拿起那本相册。
第一页,是我们小时候的合影。
在老家的院子里,他背着我,两个人都笑得没心没肺。
翻开第二页,是我上大学时,他来学校看我,我们在校门口的合影。那时候的他,已经穿上了制服,显得很精神。
再往后,是静园的照片。
不是网上那些光鲜亮丽的宣传照,而是一些很随意的抓拍。
清晨,阳光洒进大堂的样子。
雨后,院子里石板路湿漉漉的样子。
冬天,屋檐下挂着冰棱的样子。
照片的右下角,都有拍摄日期。
我一张一张看过去,发现这些照片,涵盖了静园开业以来的每一个季节。
他是什么时候来拍的?
是某个我不在的清晨?还是某个他路过的深夜?
我完全不知道。
他就像一个沉默的影子,在我不知道的角落,默默地关注着我的一切。
相册的最后一页,只有一张照片。
是我。
在我二期工地的办公室里,我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在我身上镀上了一层金边。
照片的背面,有一行字,是他的笔迹,遒劲有力。
“吾弟,一切安好,勿念。”
看到那行字,我再也忍不住了。
我抱着那个盒子,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那些积压了多年的委屈,不解,怨恨,在这一刻,全都化成了滚烫的泪水。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我的努力,我的成绩,我的辛苦,他都看在眼里。
他不是不在意,他是爱得太深,太沉,以至于我从来没有察觉。
盒子的最底层,还有一个小小的茶叶罐。
我打开,里面是我最喜欢喝的老白茶。
静园的茶室里,常年备着的就是这种茶。我曾经以为,这是我的专属品味。
茶叶罐下面,压着一张卡片。
卡片上,只有一句话。
“哥为你骄傲。”
我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卡片上,洇开墨迹。
哥,你知不知道,我也为你骄傲。
一直都是。
林峰走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办法从那种巨大的悲伤和悔恨中走出来。
我经常一个人坐在他的书房里,一坐就是一下午。
书房的陈设很简单,一张书桌,一个书柜,一把椅子。
我一遍又一遍地翻看那个木盒子里的东西,试图从那些泛黄的纸张和无声的照片里,找到更多关于他的痕迹。
我发现,他不仅收藏了关于静园的报道,还收藏了很多关于酒店经营管理的书籍和期刊。
很多书页上,都有他用铅笔做的标记和批注。
有一本关于温泉酒店设计的书,几乎被他翻烂了。里面夹着一张便签,上面写着几个地名,都是国内外著名的温泉胜地。
我忽然明白,我那个二期项目,那个我以为完全是自己心血结晶的项目,背后,其实一直有他的影子。
他用他自己的方式,在为我引路,为我筹谋。
我甚至在他的电脑里,发现了一个加密的文件夹。
我试了很久,最后用我的生日,打开了那个文件夹。
里面只有一个文档。
文档的标题是,《关于静园二期项目可能面临的风险及应对预案》。
从消防安全,到环保审批,从资金链问题,到舆论危机,他几乎把我能遇到的所有坑,都替我想到了,并且都给出了详细的解决方案。
文档的最后,他说:
“商业之路,波诡云谲,望吾弟步步为营,如履薄冰。然,人生在世,但求无愧于心。放手去做,天塌下来,有哥顶着。”
日期,是他去世前一个星期。
我盯着屏幕上那句“天塌下来,有哥顶着”,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
哥,现在天塌下来了,你却不在了。
我把那份文档,打印了出来,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像是在读一本武功秘籍。
我按照他的预案,重新梳理了二期项目的所有流程,堵上了好几个之前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漏洞。
我知道,这是他留给我最后的礼物。
我必须,把这条路,好好地走下去。
为了他,也为了我自己。
有一天,王总,就是宏发地产那个老板,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了我的电话,约我吃饭。
我本来不想去。
但我想了想,还是去了。
有些事情,我需要一个答案。
吃饭的地方,约在一个很私密的会所。
王总比我想象中要客气很多。
他给我倒上酒,说:“令兄的事情,节哀。林处是个好官,可惜了。”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他被我看得有点不自在,干笑了一声,说:“我知道,你心里肯定对我有点想法。当年拿地那事,是我不对。”
“我当时也是被猪油蒙了心,想走点歪门邪道。是林处,把我给骂醒了。”
“他那天晚上,一个人来找我。没带秘书,没带司机,就这么走进我办公室。”
“他跟我说,‘王总,我知道你能量大。但那块地,是我弟弟看上的。他为了那个酒店,熬了多少个晚上,掉了多少头发,我比谁都清楚。你如果堂堂正正地竞标,赢了他,我林峰一个字都不会说。但你要是敢在背后搞小动作,我豁出去这身皮,也要跟你斗到底。’”
“说实话,我当时都愣住了。我没见过他那样的官。他看我的眼神,不像个处长,像头要保护幼崽的狼。”
王总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后来,纪委查他的事,我也听说了。是我一个对头干的,想借我的事把他拉下马。我本来想去替他作证,他托人给我带话,让我别掺和,说他自己能解决。”
“他就是那样的人,什么事都自己扛着。他不是不会变通,他是心里有根线,谁也碰不得。”
“那根线,就是你们这些家人。”
那天晚上,王总还说了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
我只记得,我走出那个会所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
月光很亮,亮得有点刺眼。
我忽然觉得,林峰其实一直没有离开。
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活在了我的生命里。
他成了我心里的那根线,那根做人做事的底线。
静园二期,温泉度假酒店,历时两年,终于建成开业了。
开业那天,我没有搞任何仪式。
我只是请了所有的家人,还有那些曾经帮助过我的朋友,一起吃了顿饭。
我把主桌的位置,空了一个出来。
我在那个空着的酒杯里,倒满了老白茶。
我端起自己的酒杯,站起来,对着那个空位,说:“哥,这杯,我敬你。”
我仰头,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酒很烈,也很暖。
酒店的名字,我取了一个字。
叫“峰”。
山峰的峰。
我希望,它能像他一样,安静,沉稳,永远矗立在那里,给人一种可以依靠的力量。
“峰”酒店很快就成了城里的新地标。
来的人,都说这里的设计,这里的服务,都透着一种别处没有的“人情味”。
他们不知道,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藏着一个哥哥对弟弟,最深沉的爱。
我把林峰的那个木盒子,放在了我办公室最显眼的位置。
每当我遇到困难,觉得撑不下去的时候,我就会打开那个盒子,看看那些剪报,看看那张我睡着的照片。
照片上的我,睡得那么安稳。
我知道,那是因为,有一个人,在替我负重前行。
后来,我遇到了我的妻子。
她是我酒店的一个客人,一个很温柔的,喜欢画画的姑娘。
我们第一次约会,我就带她去了林峰的墓地。
我把我和我哥的故事,原原本本地讲给了她听。
她听完,眼睛红红的,握着我的手说:“你哥,一定很爱你。”
“是啊。”我说,“只是我明白得太晚了。”
“不晚。”她说,“只要你还记得他,他就永远活在你心里。你把他那份爱,好好地活出来,就是对他最好的报答。”
她的话,像一道光,照亮了我心里最后那点阴霾。
是啊,我不能再沉溺于过去了。
我要带着他的那份期望,好好地生活,好好地爱我身边的人。
我和妻子结婚了。
婚礼很简单,就在“峰”酒店的草坪上。
那天,天气很好,阳光灿烂。
我看着她穿着婚纱,一步一步向我走来,忽然就想起了很多年前,我哥背着我,走在老家院子里的那个下午。
阳光,也是这么暖。
我忽然觉得,我哥就在不远处,微笑着看着我。
他在说:“吾弟,一切安好,勿念。”
婚后的生活,平淡而幸福。
妻子辞掉了工作,在酒店里开了一个小小的画室,教孩子们画画。
酒店里,从此多了很多孩子的欢声笑语。
我经常在想,如果我哥还在,看到这副景象,他会是什么表情?
他大概还是会板着脸,不说什么。
但他的眼睛里,一定会有笑意。
我知道。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我的儿子都三岁了。
他很调皮,也很聪明。
他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跑到我的办公室,指着那个木盒子,问我:“爸爸,这里面是什么?”
每一次,我都会把他抱在怀里,打开那个盒子,把那些故事,一遍又一遍地讲给他听。
“这是你大伯。”
“他是一个很厉害,很了不起的人。”
“他教会了爸爸,什么是爱,什么是责任。”
儿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他拿起那张我睡着的照片,看了很久,然后指着照片上的我说:“爸爸,羞羞。”
我笑了,把他搂得更紧了。
是啊,羞羞。
曾经的我,是那么幼稚,那么不懂事。
如果人生可以重来,我多想回到那个过年的晚上,在那个飘着雪的院子里,好好地抱抱他。
告诉他,哥,我懂你。
哥,谢谢你。
哥,我爱你。
可是,人生没有如果。
我能做的,就是把这份爱,传递下去。
去年,我以林峰的名义,成立了一个助学基金。
专门资助那些和他一样,从大山里走出来,品学兼优,但家境贫寒的孩子。
基金成立那天,我去了他的母校,一所建在半山腰上的小学。
学校的条件,比我想象中还要差。
教室是漏风的,桌椅是破旧的。
孩子们穿着不合身的衣服,但他们的眼睛,却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我看着他们,就像看到了当年的我哥。
他也是这样,从这里,一步一步,走出了大山,走进了那个更广阔的世界。
他一定,很想念这里吧。
我决定,重建这所学校。
我把静园和“峰”酒店的股份,卖掉了一部分,把所有的钱,都投了进去。
很多人不理解,说我疯了。
只有我妻子支持我。
她说:“这是你哥会做的事情。”
是啊,这是他会做的事情。
正直,善良,永远心怀悲悯。
这才是他,这才是我的哥哥,林峰。
新学校落成那天,山里下起了小雨。
孩子们站在崭新的操场上,给我戴上了红领巾。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仰着脸问我:“叔叔,你为什么对我们这么好?”
我蹲下来,摸了摸她的头,说:
“因为,我有一个很好的哥哥。”
“他教会我,得到的最好方式,就是给予。”
雨渐渐停了。
一道彩虹,挂在天边。
我仿佛看到,彩虹的那一端,我哥穿着那件深色的呢大衣,正微笑着看着我。
他的眼神,温柔而欣慰。
我知道,这一次,他没有走远。
他就在我身边,在我心里,在我做的每一件,他认为对的事情里。
他是我生命里的那座山峰,永远给我依靠,给我方向。
如今,我依然经营着我的酒店。
生意有起有落,生活有悲有喜。
但我心里,却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踏实,更安宁。
因为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
我带着两个人的梦想,在往前走。
我的办公室里,那个木盒子,依然放在老地方。
只是里面,多了一样东西。
那是我儿子画的一幅画。
画上,是两个人,一个大的,一个小的,手牵着手,站在一座高高的山峰上。
旁边,还有一道彩虹。
画的下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
“大伯,爸爸,和我。”
每次看到这幅画,我都会笑。
笑着笑着,眼睛就湿了。
哥,你看。
我们,一直在一起。
从未分离。
这些年,我见过很多人。
有腰缠万贯的富商,有手握重权的官员,有才华横溢的艺术家。
他们有的,活成了别人眼中的传奇。
有的,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
而我的哥哥林峰,他把自己,活成了一道光。
一道,不那么耀眼,却足以照亮我余生道路的光。
他教会我的,不仅仅是亲情。
更是一种,关于“守护”的信仰。
守护家人,守护原则,守护内心的那一份纯粹。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他没有走得那么早,我们会不会有和解的一天?
我们会在某个午后,坐在静园的茶室里,喝着老白茶,聊着那些错过的岁月吗?
我想,会的。
只是,生活没有给我这个机会。
它用一种最残酷的方式,让我明白了,有些爱,不必言说,已是山高水长。
有些守护,无声无息,已是地久天长。
我时常会做一个梦。
梦里,我又回到了老家的那个院子。
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枝繁叶茂。
我还是那个跟人打架,会哭着鼻子回家的小屁孩。
他从屋里走出来,比我高出一个头,逆着光。
他朝我伸出手,咧嘴一笑。
“别怕,哥护着你。”
梦醒了,枕边一片湿润。
我知道,这不是梦。
这是刻在我生命里,永不褪色的记忆。
哥,谢谢你。
谢谢你,曾是我的山。
现在,轮到我,成为别人的山了。
我会像你一样,坚定,沉稳,用尽全力,去守护我所爱的一切。
这是,你教给我的。
也是,我能给你的,最好的回答。
来源:修洁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