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大唐,贞观六年,长安城,太极殿。晨光透过雕花的窗棂,在金砖铺就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如同浮动的龙鳞。
大唐,贞观六年,长安城,太极殿。晨光透过雕花的窗棂,在金砖铺就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如同浮动的龙鳞。
新皇李世民高坐于龙椅之上,目光如炬,扫视着阶下百官。他刚刚下诏,召见了名满蜀地的相术大师袁天罡。
当须发微白、仙风道骨的袁天罡缓步入殿,抬头仰望龙颜的那一刹那,他整个人如遭雷击,身形微不可察地一颤,眼神中掠过一丝极度的惊骇与……恐惧。
这一丝细微的变化,虽快得如同流星划过夜空,却未能逃过御座上那位帝王的眼睛。
李世民不动声色,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但心中已然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他不知道,一场围绕着一句谶语和一个王朝命运的惊天风暴,正悄然拉开序幕。
一
朝会的气氛庄严肃穆,空气中弥漫着檀香与皇权混合的独特气息。
李世民的声音沉稳而富有穿透力,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君临天下的威严:“听闻先生有洞察天机、预知未来之能,朕今日召你前来,便是想请先生为我大唐看一看国祚气运。”
袁天罡闻言,心中猛地一沉,他强压下翻涌的心绪,躬身长揖,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陛下过誉,草民不过是粗通一些望气观相的浅薄之术,岂敢妄议国之大统,天之定数。”
他不敢说。
方才抬头的一瞬间,他看到的不仅仅是李世民那张英武逼人、龙准凤颈的帝王之相。
他更看到了那张面孔背后,隐隐绰绰,竟有一层淡淡的、挥之不去的女子之影,其势鸾翔凤集,隐有代主之兆。
这景象太过惊世骇俗,让他这位自诩见惯风浪的方外之人,也感到了彻骨的寒意。
李世民的目光锐利如鹰,他捕捉到了袁天罡言语中的闪躲,淡淡一笑:“先生谦逊了。朕听闻,当年先生曾为杜淹、王珪、韦挺等人看相,所言之事,无不应验。 朕信得过先生的本事。”
他刻意加重了“信得过”三个字,既是安抚,也是一种不容置疑的施压。
袁天罡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知道,今日若不能给出一个让皇帝满意的答案,恐怕难以走出这太极殿。
他只能避重就轻,再度拜道:“陛下,天命玄远,非人力所能窥其万一。然草民观陛下之相,乃千年不遇之圣主明君,龙气浩荡,紫微高照。有陛下在位一日,我大唐江山便固若金汤,万世不移。”
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既是恭维,又将问题巧妙地抛了回去。
李世民听罢,发出一阵朗声大笑,笑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震得梁柱嗡嗡作响。
“好一个‘万世不移’!”他抚掌赞道,“先生此言,甚合朕心。”
他随即话锋一转,眼神变得深邃起来:“不过,朕更想知道,若是……朕之后呢?”
这个问题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砸在袁天罡的心头。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
他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不祥的景象,嘴唇翕动了几下,终究还是将那句足以掀起滔天血浪的预言咽了回去。
“陛下,”袁天罡的声音愈发艰涩,“天机混沌,变数无穷,草民……实不敢妄言。”
李世民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他盯着袁天罡,沉默了良久,久到袁天罡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
就在袁天罡以为龙颜即将震怒之时,李世民却忽然摆了摆手,语气恢复了平和:“也罢,天命之事,强求不得。既然先生不愿多说,朕也不为难你。”
他顿了顿,又道:“朕闻先生与太史令李淳风乃是至交好友,学究天人。 这样吧,朕便封你为朝议郎,留在京中,也好时常与淳风切磋学问,为朝廷分忧。”
袁天罡心中一凛,知道这是皇帝的变相软禁。
他名为封官,实为人质,皇帝这是要将他放在眼皮子底下,慢慢探寻他今日未说出口的秘密。
他没有选择,只能叩首谢恩:“草民……谢陛下隆恩。”
退出太极殿时,袁天罡的后背已然被冷汗湿透。
长安的阳光明媚刺眼,他却觉得比蜀中的寒冬还要冰冷。
他知道,自己已经卷入了一场无法挣脱的巨大漩涡之中。
二
当晚,太史监的官署之内,灯火通明。
李淳风正对着一幅繁复的星图凝神推演,他眉宇间带着一丝学者特有的专注与儒雅。
作为大唐的太史令,他不仅负责修订历法,更要观测天象,为皇帝的统治提供来自“天意”的佐证。
听到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他抬起头,见是袁天罡面色凝重地走了进来,不由得笑道:“天罡兄,今日面圣,陛下可曾为难于你?”
袁天罡苦笑着摇了摇头,在李淳风对面坐下,端起茶杯一饮而尽,仿佛要浇灭心头的焦灼。
“淳风,我可能闯下大祸了。”他声音沙哑地说道。
李淳风见他神色不对,收起了笑容,关切地问:“究竟发生了何事?你慢慢说。”
袁天罡沉默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回忆那令他心悸的瞬间。
“今日在殿上,我观陛下龙颜,竟……竟看到了一丝不该看到的景象。”
李淳风心中一动,他知道袁天罡的相术已臻化境,绝非无的放矢。
“是何景象?”
袁天罡压低了声音,凑到李淳风耳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我在陛下的天庭之上,看到了一抹……女主之气。”
“什么?!”李淳风大惊失色,险些打翻了面前的烛台。
他迅速起身,走到门口警惕地向外望了望,确认四下无人后,才重新坐下,脸色已是一片煞白。
“天罡兄,此事非同小可!你可看真切了?”
袁天罡沉重地点了点头:“此生从未看错过。那股气息虽然微弱,却极为纯粹,带着鸾凤之姿,隐然有取而代之的势头。更可怕的是,这股气息似乎与陛下的龙气纠缠在一起,同源而生,难以剥离。”
李淳风倒吸一口凉气,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番话的分量。
李唐皇室最忌讳的,便是“女主”与“代唐”之说。
当今天子李世民,更是通过玄武门之变,手足相残才登上的皇位,其内心深处对权力的稳固有着超乎常人的敏感和警惕。
“陛下当时是何反应?”李淳风急切地追问。
“陛下何等人物,我的些许失态,岂能瞒过他的眼睛。”袁天罡叹了口气,“他一再追问,都被我搪塞过去了。但陛下已经起了疑心,封我为朝议郎,名为恩宠,实为监视。”
李淳风在屋内来回踱步,神情焦虑。
他与袁天罡相交莫逆,既是同窗,也是挚友,深知对方的为人。
袁天罡绝非那种会为了邀宠而危言耸听之辈。
“此事若是泄露出去,必将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李淳风停下脚步,看着袁天罡,“陛下为了根除隐患,宁可错杀三千,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届时,不知多少无辜之人要因此丧命。”
袁天罡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我正是因为想到了这一层,才不敢在殿上明言。可如今,我身不由己,陛下必定会想方设法从我口中撬出真相。”
两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烛火在毕剥作响,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摇曳不定。
良久,李淳风才缓缓开口,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天罡兄,事到如今,我们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为今之计,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你我二人需得口径一致,无论陛下如何试探,都只能咬定是天机混沌,无法窥探。”
“也只能如此了。”袁天罡无奈地应道,“只是不知,我们能瞒多久。”
李淳风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尽人事,听天命吧。或许,事情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糟,天数之下,尚有变数。”
然而,他们都低估了一位雄主帝王的决心和手段。
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已经悄然在君臣之间打响。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在皇城深处,另一双眼睛也已经盯上了他们。
三
甘露殿内,烛火摇曳。
李世民褪去了朝服,换上了一身常服,但眉宇间的威严却丝毫不减。
他手中把玩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玉如意,目光深沉地望着窗外的夜色。
一个身着黑衣,如同影子般的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单膝跪地。
“陛下。”
“起来吧,敬臣。”李世民没有回头,声音平淡,“今天在殿上,你也看到了。”
这黑衣人正是皇帝最信任的耳目,执掌着秘密监察机构“百骑司”的统领,赵敬臣。
赵敬臣为人沉默寡言,心狠手辣,是李世民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
“臣看到了。”赵敬臣的声音嘶哑,像是许久没有说过话一样,“袁天罡在见到陛下的瞬间,神色大变,显然是看到了什么令他恐惧的东西。”
李世民冷哼一声,将手中的玉如意重重地放在桌上:“恐惧?一个方外之人,能让他恐惧的,除了关乎朕的江山社稷,还能有什么?”
他转过身,眼中寒光一闪:“朕要你盯紧他,还有那个李淳风。他们之间的每一次会面,说的每一句话,朕都要知道。”
“臣遵旨。”赵敬臣答道。
“记住,”李世民的语气变得格外冰冷,“朕要的是他藏在心里的那个秘密。必要的时候,可以用些手段。朕不在乎过程,只在乎结果。”
“臣明白。”赵敬臣的身影再次融入黑暗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大殿内恢复了寂静。
李世民重新拿起那枚玉如意,眼神愈发幽深。
玄武门的血腥味,仿佛又一次在他鼻尖萦绕。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通往权力之巅的道路上,布满了荆棘与骸骨。
他绝不允许任何潜在的威胁,动摇他亲手打下的江山。
哪怕那个威胁,仅仅存在于一句虚无缥缈的预言之中。
第二天开始,一张无形的大网,便以袁天罡和李淳风为中心,悄然撒开。
袁天罡的府邸外,多了几个看似寻常的货郎和更夫。
李淳风的太史监里,也安插了几个“勤奋好学”的年轻小吏。
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百骑司的严密监视之下。
袁天罡和李淳风心知肚明,却只能装作一无所知。
他们照常上朝、议事,下朝后便聚在一起研究星象易理,仿佛真的只是在切磋学问。
然而,他们谈论的话题却变得越来越隐晦,常常用一些只有彼此才能听懂的典故和术语来交流。
几天后,赵敬臣再次向李世民汇报。
“陛下,这几日袁天罡和李淳风几乎形影不离,但谈论的都是些玄之又玄的东西,什么‘荧惑守心’、‘太白经天’,臣派去的人根本听不懂。”
李世民皱起了眉头:“听不懂?”
“是,他们似乎在用暗语交流。”赵敬臣说道,“不过,臣发现一个细节。他们在谈论星象时,屡次提到‘坤’位和‘太阴’之象。”
“‘坤’位?‘太阴’?”李世民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在易经八卦中,“乾”为天,为君,为父;而“坤”为地,为臣,为母,代表着至阴的女性力量。
“太阴”即月亮,同样是阴柔的象征。
这两个词联系在一起,让他立刻想到了袁天罡在殿上的失态。
“看来,他们果然藏着秘密。”李世民冷笑道,“敬臣,既然文的不行,那就来点武的。”
“陛下的意思是?”
“找个由头,给他们一点压力。”李世民的语气不带一丝感情,“朕要让他们知道,在这长安城里,没有朕不知道的秘密。让他们感到恐惧,人一旦恐惧,就容易犯错。”
赵敬臣心领神会:“臣这就去办。”
一场针对两位当朝名士的“敲山震虎”之计,就此展开。
四
风暴来得比想象中更快。
几日后,一封弹劾李淳风的奏折,出现在了李世民的案头。
奏折的作者是御史中丞张行远,奏请的内容是李淳风在修订新历法《麟德历》时,疏忽大意,导致一处节气推算出现细微偏差,恐有“上欺天子,下瞒百姓”之嫌。
这本是一件可大可小的事情。
历法推算本就复杂,出现些许误差在所难免,以往只需修正即可。
但在如今这个敏感的时期,这封奏折的出现,无疑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朝堂之上,李世民拿着奏折,面沉如水,一言不发。
群臣噤若寒蝉,都能感受到皇帝身上散发出的怒意。
李淳风出列,躬身请罪:“臣学艺不精,致使历法有误,臣愿领责罚。”
他的态度很谦卑,但内心却是一片冰冷。
他知道,这是皇帝的警告,是赵敬臣的手段。
那处偏差极其微小,若非有人拿着放大镜鸡蛋里挑骨头,根本不可能发现。
李世民将奏折扔在地上,冷冷地说道:“太史令,你掌管国之历法,上应天时,下系民生,如此重要之事,岂能用一句‘学艺不精’就轻轻带过?”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大殿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朕念你过往有功,暂且免去你的死罪。但活罪难逃!”李世民的目光扫过李淳风,又若有若无地瞥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袁天罡,“着,将李淳风廷杖二十,官降三级,闭门思过一月!”
廷杖二十!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大唐开国以来,极少有对文官施以廷杖的先例,这几乎是一种极刑之外最严厉的羞辱。
李淳风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他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地叩首:“臣……领旨。”
两名如狼似虎的禁卫上前,将李淳风拖了出去。
很快,殿外便传来了沉闷的杖击声和李淳风压抑的闷哼声。
袁天罡站在人群中,双手在袖中紧紧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
他知道,这二十杖,名为打在李淳风身上,实则每一杖都打在了他的心上。
这是皇帝在告诉他:再不开口,下一次,就不是廷杖这么简单了。
他看着李世民那张毫无表情的脸,第一次感受到了这位帝王深不见底的冷酷和霸道。
那是一种为了维护统治,可以牺牲一切的决绝。
退朝后,袁天罡不顾禁令,第一时间赶到了李淳风的府上。
李淳风趴在床上,背上血肉模糊,气息微弱。
看到袁天罡进来,他勉强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天罡兄,我没事……死不了。”
袁天罡眼眶泛红,声音哽咽:“淳风,是我连累了你。”
“说的什么话。”李淳风摇了摇头,“我们是朋友。 这点皮肉之苦,我李淳风还受得住。”
他喘了口气,眼神却变得异常明亮:“不过,天罡兄,陛下的耐心,恐怕已经耗尽了。我们必须想个对策。”
“能有什么对策?”袁天罡颓然坐倒在地,“要么说出真相,引来一场浩劫;要么继续隐瞒,看着你我以及身边的人一个个被牵连。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一生观人无数,算尽天机,却第一次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无解的死局。
李淳风沉默了。
窗外的风吹动着竹林,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低声啜泣。
许久之后,李淳风才缓缓开口,声音虚弱却坚定:“或许……还有一个办法。”
袁天罡猛地抬起头:“什么办法?”
李淳风的目光望向窗外,眼神变得悠远而复杂:“堵不如疏。有些事,瞒是瞒不住的。与其让陛下胡乱猜测,不如……我们告诉他一个‘真相’。”
“一个‘真相’?”袁天罡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李淳风的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一个经过我们修饰和解读的‘真相’。一个既能满足陛下的疑心,又不会立刻引来杀身之祸的‘真相’。”
这无疑是一场豪赌。
赌的是他们对李世民心思的揣摩,赌的是他们的话术能否骗过这位千古一帝。
赢了,或许能换来暂时的安宁。
输了,便是万劫不复。
袁天罡看着床上脸色惨白的挚友,心中百感交集。
他知道,李淳风是为了保护他,才想出这个行险的计策。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某种重大的决定。
“好。”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就按你说的办。但这个‘真相’,该如何说,说什么,我们必须仔细斟酌。”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悲壮和决绝。
他们决定,由袁天罡主动求见皇帝,将那个经过精心编织的“预言”,告诉李世民。
而这个“预言”,必须巧妙地将“女主”的威胁模糊化、遥远化,甚至转化为一种可以被掌控和利用的力量。
夜色深沉,袁天罡独自一人站在太史监的观星台上,寒风吹动着他的长袍。他已经决定,明日便向李世民坦白一切。李淳风的计策在他脑中反复盘旋,每一个字,每一个停顿,他都演练了无数遍。
就在这时,李淳风拖着伤体,一步步走上观星台,将一张纸条塞到他手中。袁天罡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八个字,字迹因主人的虚弱而微微颤抖。看到这八个字,袁天罡瞳孔骤然收缩,脸色瞬间变得比天上的月光还要苍白。
他猛地抓住李淳风的胳膊,声音颤抖地问:“这……这才是你真正看到的东西?你竟瞒着我!”
李淳风惨然一笑,虚弱地靠在栏杆上,望着满天星斗,缓缓说道:“天罡兄,我若早说,你我今日,早已是刀下之鬼。
现在,你我必须将那个真正的谶语,用一个弥天大谎,永远地埋葬起来……”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将那段足以颠覆整个大唐,甚至让李世民都为之疯狂的终极预言,私下对袁天罡全盘托出。
五
那张薄薄的纸条,在袁天罡的手中却重如千钧。
上面写着八个字:“唐三世后,女主武王。”
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却像一道惊雷,在袁天罡的脑海中炸响。
这已经不是什么模糊的“女主之气”了,而是明确指出了时间——“三世之后”,以及名号——“武王”!
这比他自己看到的景象,要清晰百倍,也恶毒百倍!
“淳风,你……”袁天罡的声音里充满了震惊和不解,“你何时推算出这个结果的?为何一直瞒着我?”
李淳风苦笑一声,背上的伤口传来阵阵剧痛,让他不得不扶住栏杆才能站稳。
“就在你面圣的当晚。”他低声说,“你走后,我心神不宁,便以你所见的‘女主之气’为引,强行起了一卦。那一卦,几乎耗尽了我半生所学,才窥得这八字天机。”
他喘了口气,继续道:“我为何瞒着你?天罡兄,你性情刚直,若让你知道了这八个字,你如何能在陛下面前保持镇定?只怕一个眼神,就会引来杀身之祸。我受廷杖,不过是皮肉之苦,若此谶语泄露,你我二人,连同宗族亲眷,皆要万劫不复!”
袁天罡怔住了。
他看着李淳风苍白的脸,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瞬间又化为无尽的愧疚。
原来,自己的挚友,从一开始就背负着比自己沉重百倍的秘密,独自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和恐惧。
而自己,却还以为他只是在为自己分忧。
“是我……是我错怪你了。”袁天罡的声音沙哑。
“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李淳风摇了摇头,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起来,“陛下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赵敬臣的爪牙遍布我们周围。我们必须立刻行动,用一个精心编织的谎言,去覆盖这个致命的真相。”
袁天罡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你的计策是……?”
“釜底抽薪,移花接木。”李淳风一字一句地说道,“‘女主武王’这个谶语我们绝不能提。但‘女主’之事,又不能完全否认,否则无法解释你最初的失态。”
他看向袁天罡,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所以,我们要主动向陛下‘坦白’一个预言。这个预言里,要有‘女主’,但这个‘女主’不能是未来的皇帝,而必须是一个可以被陛下掌控,甚至对陛下有利的存在。”
袁天罡的脑子飞速转动起来,立刻明白了李淳风的意图。
“你的意思是……将‘女主’解释为祥瑞?”
“不,不是祥瑞。”李淳风断然否定,“陛下生性多疑, 纯粹的祥瑞他不会信。我们要告诉他,这‘女主’是一柄双刃剑,既可能伤到李唐江山,也可能成为我大唐开疆拓土的利器。关键在于,如何引导和使用。”
这个想法大胆而又精妙,瞬间为袁天罡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
与其被动地否认和隐瞒,不如主动出击,将预言的解释权牢牢抓在自己手里。
“具体该怎么说?”袁天罡追问。
李淳风沉吟片刻,缓缓道来:“你可以这样说:陛下,草民当日所见,并非妖兆,而是一种极为罕见的‘人主辅星’之相。此星为阴性,故呈女主之态。此星应在一位姓‘武’的女子身上。”
“直接点出姓氏?”袁天罡吃了一惊。
“对,必须点出。”李淳风肯定地说道,“越是具体,才越显得真实。但接下来是关键。”
他凑近袁天罡,压低声音:“你要告诉陛下,此女若在宫外,则会因其气运,聚拢乱臣贼子,成为祸乱之源。但若能将她纳入宫中,置于陛下的天子龙气之下,则其气运便会被陛下降服、化用,成为陛下手中的一柄‘武’之利器,助我大唐威服四夷!”
袁天罡听得目瞪口呆。
李淳风的这个解释,简直是巧夺天工!
它承认了“女主”和“武”的存在,满足了皇帝的猜疑。
但同时,它将“女主武王”这个颠覆性的概念,偷换成了“姓武的女辅臣”。
更绝的是,它为皇帝提供了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不是去“杀”,而是去“找”,去“用”。
这完全符合李世民这种雄才大略的帝王,喜欢将一切掌控在手中的心态。
“如此一来,‘女主’之危,就变成了‘女主’之用。”袁天罡喃喃自语,眼中充满了对挚友才智的敬佩,“陛下非但不会大开杀戒,反而会下令在全国范围内寻找这个姓‘武’的女子,将她纳入后宫。”
“正是此理。”李淳风点了点头,“只要这个女子在陛下身边,是生是死,是荣是辱,便全在陛下一念之间。一个被完全掌控的‘威胁’,也就不再是威胁了。而我们,也就能从这场风暴中暂时脱身。”
“可是……”袁天罡还是有些担忧,“万一,将来真的出现了那个‘女主武王’,我们岂不是成了欺君罔上的千古罪人?”
李淳风的脸上露出一丝悲凉的笑容。
“天罡兄,我们现在考虑的,不是千古之后的名声,而是眼前的生死存亡。”他望着深邃的夜空,“‘唐三世后’,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或许到那时,天数已变,又或许,我们今日的所作所为,本身就是天数的一部分。我们只是在为自己,也为天下苍生,争取一线生机。”
袁天罡沉默了。
他知道李淳风说的是对的。
在皇权这座巨大的山峦面前,他们个人的生死荣辱,甚至历史的真相,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自己的智慧,在这条布满荆棘的钢丝上,小心翼翼地走下去。
“好。”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将那张写着“女主武王”的纸条,凑到烛火上,看着它化为灰烬,“淳风,你好好养伤。明日,看我的。”
他的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这一夜,长安城风平浪静。
但所有人都不知道,一个足以改变历史走向的弥天大谎,已经在一个小小的观星台上,悄然成型。
六
第二日一早,袁天罡便向宫中递了牌子,请求面见圣上。
消息很快传到了李世民的耳中。
李世民正在批阅奏折,听到内侍的通报,他手中的朱笔微微一顿,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哦?他终于肯来了么?”
他放下奏折,靠在龙椅上,对身边的赵敬臣说道:“看来,昨天的二十杖,没有白打。去,宣他到甘露殿来见朕。”
“是。”赵敬臣领命而去。
李世民的眼中闪烁着期待与杀机。
他倒要看看,这个袁天罡,能说出个什么花样来。
如果他的回答不能让自己满意,他不介意让百骑司的诏狱里,再多一个“顽固不化”的冤魂。
很快,袁天罡被带到了甘露殿。
今日的甘露殿,没有了昨日朝堂的威严肃穆,却多了一份令人窒息的压抑。
李世民没有坐在御座上,而是站在一幅巨大的《江山社稷图》前,负手而立,留给袁天罡一个伟岸而又充满压迫感的背影。
赵敬臣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侍立在阴影之中,目光如刀,锁定着袁天罡的每一个动作。
“草民袁天罡,叩见陛下。”袁天罡跪倒在地,行了大礼。
“平身吧。”李世民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谢陛下。”
袁天罡站起身,却不敢抬头,只是低着头,等待着皇帝的发问。
殿内一片死寂,只有香炉中飘出的袅袅青烟在无声地盘旋。
李世民似乎很有耐心,他一言不发,就那么静静地站着。
这是一种高明的心理战术。
他要用沉默,来摧垮对方的心理防线。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袁天罡的额头上开始渗出汗水。
他知道,自己必须打破这种沉默,掌握主动。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跪下:“陛下,草民今日前来,是为向陛下请罪。”
李世民终于缓缓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淡漠:“请罪?你何罪之有啊?”
“草民有欺君之罪!”袁天罡的声音铿锵有力,“前日殿上,陛下垂询国运,草民因心生畏惧,未能以实情相告,此为大罪!请陛下降罪!”
他说完,重重地将头磕在冰冷的地砖上。
李世民的眉毛微微一挑,似乎对他的主动“坦白”感到有些意外。
“哦?这么说,你今日是准备对朕说实话了?”他缓缓踱步到袁天罡面前,用脚尖轻轻踢了踢他的肩膀,“说吧,朕听着。不过,朕要提醒你,朕的耐心是有限的。你只有一次机会。”
那冰冷的触感和充满威胁的话语,让袁天罡的心脏猛地一缩。
但他知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抬起头,直视着李世民的眼睛,眼神中充满了“坦诚”与“惶恐”:“陛下,草民那日观陛下龙颜,确实看到了一丝异兆。”
“说重点。”李世民的语气不耐烦起来。
“是!”袁天罡咽了口唾沫,按照和李淳风商量好的说辞,一字一句地说道:“草民在陛下的气运之中,看到了一颗‘女主’之星。此星应验在一个姓‘武’的女子身上。”
话音刚落,殿内的空气瞬间降到了冰点。
赵敬臣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
李世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一股浓烈的杀气从他身上迸发出来,笼罩了整个大殿。
“女主……姓武?”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这与他心中最坏的猜测,几乎不谋而合!
袁天罡仿佛被这股杀气吓得魂不附体,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急忙补充道:“陛下息怒!请听草民把话说完!此星虽为女主,却非篡逆之兆,而是一种……一种‘辅主’之相!”
“辅主?”李世民的杀气稍稍收敛,但疑虑更深。
“正是!”袁天罡抓住机会,语速极快地解释道,“此女命格奇特,身负‘武运’。若流落于宫外,必为天下野心家所用,聚啸山林,祸乱朝纲,成为我大唐的心腹大患!”
他偷偷观察着李世民的表情,见他眉头紧锁,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便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于是继续加码。
“但……若是能将此女寻获,纳入宫中,置于陛下的天子龙气之下,日夜熏陶。则其‘武运’便会被陛下的浩荡皇威所镇压、所同化!届时,她便不再是祸乱之源,反而会成为陛下手中的一柄无往不利的‘武’之利器!助我大唐,威服四夷,开创万世不拔之基业!”
这番话,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李世民心中的重重迷雾。
杀?
为什么要杀?
一个能为己所用,能助自己开疆拓土的“利器”,为什么要毁掉它?
他李世民,是天可汗,是万邦来朝的君主,他有绝对的自信,可以掌控任何人和任何事!
一个女人,又能翻起多大的浪花?
将她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她,用着她,这才是帝王之道!
七
李世民的眼神变了。
那股凛冽的杀气,渐渐被一种深沉的、充满了掌控欲的思索所取代。
他盯着袁天罡,仿佛要看穿他的灵魂深处,判断他这番话的真伪。
“你的意思是,朕非但不能杀她,反而要找到她,养在宫里?”他的声音低沉,充满了磁性,却也带着一丝危险的试探。
袁天罡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刻。
他必须表现出绝对的“真诚”和“专业”。
“陛下圣明!”他再次叩首,“正是此理!此乃‘以毒攻毒,化煞为用’之法。天道之妙,存乎一心。是福是祸,全在陛下一念之间。若陛下行雷霆手段,固然可以根除一时之患,但亦可能错杀祥瑞,有损天和。”
“错杀祥瑞……”李世民咀嚼着这几个字,踱步回到了那幅巨大的《江山社稷图》前。
他的目光,落在了地图上大唐王朝的广袤疆域上,以及疆域之外,那些虎视眈眈的异族。
高句丽,吐谷浑,西突厥……
他李世民的雄心,绝不止于做一个守成之君。
他要做的是超越秦皇汉武的千古一帝!
如果一个女人的“武运”,真的能为他的霸业添砖加瓦,那他为何要拒绝?
“好一个‘化煞为用’。”李世民缓缓点头,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个说法,“那么,依你之见,这个姓武的女子,如今在何处?朕又该如何寻她?”
袁天罡心中悬着的大石,终于落下了一半。
他知道,自己和李淳风的这场豪赌,赢面越来越大了。
“回陛下,天机渺茫,草民只能看出此女应在京畿左近,年岁尚幼,但具体在何处,还需陛下下旨,广为寻访。”他恭敬地回答。
“广为寻访?”李世民皱了皱眉,“此事若是闹得人尽皆知,岂不是会让天下人以为我大唐江山,竟系于一女子之手?朕的颜面何在?朝廷的威严何在?”
这正是李淳风预料到的第二层顾虑。
袁天罡立刻抛出了准备好的第二套说辞:“陛下所虑极是。此事断不可明着来。草民有一计,可解陛下之忧。”
“说。”
“陛下可以下一道旨意,言明为充实后宫,选拔有才德的民间女子入宫为才人。范围可限定在京畿之地的官宦之家,年龄在十二至十六岁之间。如此一来,既能将目标范围缩小,又不至于打草惊蛇,引人非议。”
“选秀?”李世民的眼睛一亮。
这确实是个好办法。
以选秀的名义,将所有符合条件的姓武的女孩都纳入宫中。
到时候,是真是假,是祥瑞还是灾星,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可以慢慢观察,慢慢甄别。
“此计甚好。”李世民终于露出了几天来的第一丝笑容,“袁天罡,你今日之言,若将来应验,朕必有重赏。但若……你胆敢欺骗朕……”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那未尽的威胁,比任何话语都更加令人恐惧。
“草民不敢!”袁天罡伏在地上,身体抖如筛糠,“草民所言,句句属实,皆是为我大唐江山着想,绝无半句虚言!”
“起来吧。”李世民摆了摆手,语气恢复了平和,“你今日也算有功。李淳风那边,朕会下旨,让他官复原职,所受的伤,让太医署好生医治。”
这是敲打之后的安抚。
帝王心术,恩威并施,李世民运用得炉火纯青。
“谢陛下天恩!”袁天罡再次叩首,心中却是百感交集。
他用一个谎言,暂时保住了自己和挚友的性命,也避免了一场可能发生的屠戮。
但他不知道,这个谎言,是否会像一颗被埋下的种子,在未来的某一天,生根发芽,结出更加难以预料的果实。
“你先退下吧。”李世民挥了挥手,“今日之事,若有半个字泄露出去,你知道后果。”
“草民明白!”
袁天罡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退出了甘露殿。
当他走出殿门,被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时,才发现自己的后心,早已被冷汗浸透,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殿内,李世民看着袁天罡远去的背影,眼神再次变得深邃。
他转身对阴影中的赵敬臣说道:“敬臣,你怎么看?”
赵敬臣从阴影中走出,单膝跪地:“陛下,袁天罡之言,虚实难辨。但其所献之策,于我等并无害处。”
“哦?”
“陛下,无论此女是祥瑞还是灾星,只要将她置于宫中,便如笼中之鸟,网中之鱼,再也掀不起风浪。我百骑司的眼睛,会日夜盯着她,但有异动,便可立刻铲除。”赵敬臣的声音冰冷而高效,“此计,进可攻,退可守,于陛下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李世民满意地点了点头。
赵敬臣的想法,与他完全一致。
“好。”他下定了决心,“传朕旨意,交由吏部和内侍省,就以‘遴选才人,充掖后庭’为名,在京畿百里之内的官宦之家,寻访十二至十六岁,姓武的女子。此事要办得体面,但也要快。”
“臣,遵旨!”赵敬臣的身影,再次消失在黑暗之中。
一场以皇帝之名发起的秘密寻访,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展开了。
整个长安,乃至整个大唐,都不知道,他们的皇帝,正在寻找一个可能会在未来颠覆他整个王朝的女孩。
而这一切的源头,仅仅是来自一个被精心编织过的预言。
八
旨意一下,整个京畿地区的官宦之家都骚动了起来。
虽然明面上的旨意是广选才人,但真正的核心圈子,都通过各种渠道,隐约得知了这次选秀的真正目标——一个姓“武”的女孩。
一时间,无数姓武的家庭,开始摩拳擦掌,希望能借此机会,让自家女儿一步登天。
而那些与“武”字沾亲带故的,也纷纷动起了心思。
百骑司的密探们,则像一群嗅觉灵敏的猎犬,散布在各个角落,收集着每一个可能的目标信息,然后汇总到赵敬臣的案头。
几天之内,一份厚厚的名单,便呈送到了李世民的面前。
名单上,罗列了京畿地区所有官宦之家,年龄在十二到十六岁之间,姓武的女孩,共计一十七人。
每个人的家世、品行、才貌,都有详细的记载。
李世民翻看着名单,目光在每一个名字上停留。
武顺、武元爽、武元庆……这些名字在他的眼中,都只是一个个冰冷的符号。
直到他的目光,落在了名单的最后。
“武照,并州文水人,荆州都督武士彟次女,年十四。据闻此女自幼聪慧,胆识过人,尤善骑射,颇有男儿之风。”
“武士彟……”李世民念着这个名字。
他对此人有些印象。武士彟是唐朝的开国功臣,曾因从龙之功,被封为应国公,后外放为官,政绩斐然。
只是,他已经于贞观九年病逝了。
“一个已故功臣的女儿……”李世民的手指,在“武照”这个名字上轻轻敲击着。
“胆识过人,颇有男儿之风。”
这八个字的评语,让他心中一动。
这不正好应了袁天罡所说的“身负武运”之相吗?
“敬臣。”他唤道。
“臣在。”
“这个武照,你派人去核实过吗?”
“回陛下,臣已派人暗中观察过。”赵敬臣恭敬地回答,“此女确实与众不同。其母杨氏曾带她拜访名士,皆称其聪慧不凡。而且……臣还查到一桩旧事。”
“讲。”
“当年,袁天罡云游至利州时,曾受武士彟之邀,到其府上为子女看相。”赵敬臣的声音压得很低,“据闻,袁天罡见到尚在襁褓中的武照时,大惊失色,言此女‘龙睛凤颈,贵不可言’。又因其母谎称是男婴,袁天罡叹曰:‘若为女,当作天子’。”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天雷,在李世民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若为女,当作天子!”
这……这不就是“女主”的铁证吗?!
袁天罡!他果然还是没有说实话!他隐藏了最关键的部分!
一股被欺骗的怒火,瞬间冲上了李世民的头顶。
他猛地一拍桌子,整个人站了起来,眼中杀机毕露:“好一个袁天罡!好一个李淳风!他们竟敢合起伙来蒙骗于朕!”
赵敬臣立刻跪下:“陛下息怒!此事……或许另有隐情。”
“还有何隐情!”李世民怒不可遏,“铁证如山!他们这是在拿朕的江山社稷当儿戏!”
他来回踱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戏耍的傻瓜,被两个方士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现在立刻就想下令,将袁天罡和李淳风抓起来,凌迟处死!
但是,一丝理智,让他强行按捺住了这股冲动。
他看向赵敬臣,冷冷地问道:“此事,除了你我,还有谁知道?”
“回陛下,当年之事,知者甚少,且多已亡故。袁天罡断不敢将此事外传。臣也是从一名当年武府的老仆口中,才撬出了这点信息。”
李世民的眼神闪烁不定。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如果袁天罡真的早就知道武照“当为天子”,为何在自己面前,却只说是“辅主之星”?
他为何要费尽心机,编造一个谎言,把自己引向武照,而不是想办法让她远离自己的视线?
这不合逻辑。
除非……
一个更加大胆,也更加阴冷的念头,在李世民的心中浮现。
除非,袁天罡的那个“化煞为用”的计策,是真的!
他不是想保护武照,而正是想利用自己,将这个未来的“天子”,提前置于自己的掌控之下!
他知道这个预言无法更改,所以他选择用一种最极端的方式,来“解决”这个预言。
那就是,让这个未来的“女天子”,成为自己后宫中一个无足轻重的才人,让她在深宫之中,耗尽年华,永无出头之日!
这个想法一出现,李世民瞬间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两个方士的心机,就太可怕了。
他们不是在欺骗自己,而是在用一种更高明的方式,向自己“效忠”!
他们赌的就是自己这位帝王,有足够的自信和能力,去镇压一个所谓的“未来天子”!
李世民缓缓地坐回了龙椅,心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种冰冷的欣赏所取代。
他看着名单上“武照”的名字,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有意思……”他喃喃自语,“真是有意思。”
他现在,对这个年仅十四岁的女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他倒要亲眼看看,这个被预言为“天子”的女孩,究竟是何模样。
“传旨。”他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宣,武氏之女武照,入宫觐见。”
九
几天后,一个年仅十四岁的少女,在内侍的引领下,走进了甘露殿。
她穿着一身素雅的衣裙,梳着简单的发髻,脸上未施粉黛,却难掩其天生丽质。
她的眉宇,带着一股超越年龄的镇定与从容,一双眼睛,明亮而又清澈,仿佛能洞察人心。
她就是武照。
她跪在殿中,声音清脆,不卑不亢:“民女武照,叩见陛下。”
李世民坐在御座之上,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审视着这个传说中的女孩。
她的确很美,但后宫之中,最不缺的就是美丽的女子。
真正吸引他的,是她身上那股独特的气质。
那是一种混合了少女的纯真与男儿的英气的奇特魅力。
尤其是在他这位九五之尊的面前,她没有丝毫的胆怯和畏缩,这在同龄的女孩中,是绝无仅有的。
“抬起头来。”李世民缓缓开口。
武照依言,抬起了头,目光平静地与皇帝对视。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李世民的心,竟微微一震。
他在这双年轻的眼眸中,看到了一种他非常熟悉的东西——野心。
那是一种被深深隐藏在平静湖面之下的,渴望向上,渴望掌控一切的火焰。
这火焰虽然微弱,却无比执着。
李世民笑了。
他现在完全相信了袁天罡和李淳风。
这个女孩,绝非池中之物。
若让她在宫外,假以时日,必成心腹大患。
但现在,她就在自己的面前,如同一只羽翼未丰的雏鹰,而自己,则是掌控着整个天空的苍龙。
“你叫武照?”他问道。
“是。”
“知道朕为何召你入宫吗?”
“民女不知。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陛下召见,民女不敢不来。”她的回答滴水不漏。
李世民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好一个“不敢不来”,而不是“诚惶诚恐”。
这个女孩,不仅有野心,还有头脑。
“朕听闻,你善骑射?”李世民换了个话题。
“略通皮毛,不敢称善。”
“哦?”李世民站起身,从墙上取下一把装饰华丽的宝弓,“你来试试这把‘狮子骢’,可能拉开?”
这是一把强弓,寻常的禁卫武士,也需费些力气才能拉开。
他这是在试探她的“武运”。
武照走到弓前,没有立刻去拿,而是先仔细端详了片刻。
然后,她伸出纤细的双手,握住了弓身。
她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双臂缓缓用力。
在李世民和赵敬臣惊讶的目光中,那把寻常男子都难以驾驭的强弓,竟被一个十四岁的少女,缓缓地拉开了!
虽然她的额头渗出了汗珠,身体也在微微颤抖,但她确实将弓拉成了满月!
“好!”李世民忍不住抚掌大赞。
他走到武照身边,亲自从她手中接过宝弓,看着她因用力而涨红的脸颊,闻着她身上淡淡的少女体香,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征服欲。
预言中的“天子”又如何?
从今天起,你就是朕的女人!
朕要让你明白,谁才是这天下真正的主人!
“你很不错。”李世民拍了拍她的肩膀,“从今日起,你便留在宫中,封为五品才人。赐名……‘媚’。”
武媚。
他要用这个名字,来磨去她的棱角,让她成为一个只懂得取悦君王的后宫玩物。
“谢陛下恩典。”武媚娘跪下谢恩,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agis的复杂光芒。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命运,已经和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她的人生,将是一场更加凶险的豪赌。
而赌注,就是她自己的一切。
一场由谶语引发的惊天风暴,似乎在帝王的掌控下,化为了一段后宫的风流韵事。李世民以为自己扼住了命运的喉咙,将未来的威胁变成了一个笼中的金丝雀。袁天罡和李淳风,则用一个弥天大谎,换来了暂时的安宁。然而,他们都忘了,天命的轨迹,岂是凡人能够轻易揣度与改变的。那颗名为“武照”的种子,一旦落入了皇宫这片最肥沃的土壤,究竟会开出怎样的花,结出怎样的果,没有人知道。历史的车轮,依旧按照它既定的方向,缓缓向前滚动,碾碎了无数人的野心、智慧与爱情。
来源:敏锐海风dlXgL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