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妈把一盘水煮花生米“砰”地放在我面前,白瓷盘边沿磕掉了一块,露出灰黑的内里。
“小陈,来,陪我喝两杯。”
妈把一盘水煮花生米“砰”地放在我面前,白瓷盘边沿磕掉了一块,露出灰黑的内里。
她手里拎着一瓶二锅头,绿色的玻璃瓶身,在十五瓦的灯泡下泛着幽光。
林静,我媳妇,在里屋看电视,声音开得老大,是当时正火的那个香港电视剧,叮叮当当的配乐混着男女主角的对白,像一层热闹的壳,把我们这小饭厅和里屋隔开了。
“妈,我不太会喝。”我搓了搓手,有点局促。
我是个技术员,在一家合资的电子厂上班,平时打交道的都是图纸和零件,烟酒这些东西,能不沾就不沾。
“少来,”她把两个小玻璃杯满上,酒倒得太满,都快漾出来了,“男人哪有不会喝酒的?是不想陪我这个老婆子喝吧?”
话说到这份上,我没法再推。
我端起杯子,那股辛辣的气味直冲脑门。
我们俩就这么沉默地碰了一下杯,我抿了一小口,喉咙里像着了火。
她倒是一口就干了半杯,脸不红,气不喘,只是眼神直勾勾地看着我。
看了得有半分钟,看得我心里直发毛。
“小陈啊,”她又把酒满上,这次没那么满了,“我们家林静,让你受委屈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摆手,“没有没有,妈,林静挺好的。”
她自顾自地摇了摇头,夹了颗花生米,嚼得嘎嘣响。
“好什么啊,那丫头的脾气,我这个当妈的还不知道?”
“从小被我们惯坏了,没吃过苦,花钱大手大脚,还总觉得自个儿有理。”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干巴巴地笑。
丈母娘当着女婿的面这么说自己闺女,我还是头一回碰上。
她又喝了一口酒,眼睛里那层朦胧的水汽好像更重了。
然后,她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我那闺女,其实配不上你。”
这话像一颗小石子,丢进了我心里那片原本还算平静的湖。
我愣住了,手里的酒杯都忘了放下。
客厅里电视剧的声音还在响,可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耳朵里,脑子里,反反复复就只有她那句话。
她说,林静配不上我。
这话的分量太重了,重得我有点喘不过气。
我跟林静是大学同学介绍认识的,谈了两年恋爱结的婚。
我是农村出来的,考上大学才算是在城里扎了根。
林静是土生土长的城里姑娘,她爸妈都是老国营厂的工人,家里条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当初我们结婚,我爸妈凑了半辈子积蓄,又跟亲戚借了一圈,才勉强凑够了彩礼钱,买了电视、冰箱、洗衣机这“三大件”。
说实话,我心里一直觉得是我高攀了他们家。
可现在,她妈却说,她闺女配不上我。
“小陈,你别不信。”妈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
她把酒杯放下,凑近了些,声音也压低了,“你是个好孩子,踏实,肯干,厂里领导都器重你。你跟林静的钱,是不是都放在一起的?”
我点了点头,“是啊,我工资卡都交给她了。”
这是我们结婚时就说好的,我觉得一个大男人,管钱太琐碎,还不如交给媳妇,让她安心。
“你啊,就是太实诚了。”妈叹了口气,那口气里有心疼,也有无奈。
“你那个存折,你有多久没看过了?”
我心里又是一沉。
那个存折是我们俩的名字,说好了存钱,以后换个大点的房子,再要个孩子。
我每个月就留点零花钱,剩下的工资都让林静存进去。
我信她,从来没想过去查。
“妈,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的声音有点干。
“你别问我,”她摆了摆手,眼神躲闪了一下,“你自己找个时间去看看就知道了。”
她不再说话,只是闷头喝酒。
一瓶二锅头,大半都进了她的肚子。
我心里却翻江倒海。
那晚,我失眠了。
林静在旁边睡得很熟,呼吸均匀,脸上还带着看电视剧时留下的笑意。
我看着她的侧脸,心里五味杂陈。
妈的话,像一根刺,扎进了我的心里。
我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
林-静不是那种人,她虽然有点小任性,但本质不坏。
可妈为什么要那么说?她总不至于骗我。
第二天是周六,我跟林静说厂里要加班,一个人出了门。
我没去厂里,而是骑着自行车,绕了半个城,去了我们当初开户的那家银行。
银行里人不多,很安静,只有柜员敲打算盘的声音。
我的心跳得很快,手心里全是汗。
我把身份证递过去,说要查一下余额。
柜员是个年轻的姑娘,她接过存折,在机器上刷了一下,然后抬头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好像带着点同情。
她把存折递了出来。
我接过来,手都在抖。
打开,看到那一串数字的时候,我感觉全身的血都凉了。
上面的余额,比我预想的,少了一大截。
不是少了一点半点,是少了一个我需要不吃不喝攒上两年的数目。
我站在银行大厅里,来来往往的人从我身边经过,我却什么都感觉不到。
脑子里一片空白。
钱去哪了?
我第一个念头,就是林静。
除了她,没人能动这笔钱。
可她要这么多钱干什么?她从来没跟我提过。
我骑着车往家走,两条腿像灌了铅一样沉。
初冬的风刮在脸上,跟刀子似的。
我心里乱糟糟的,想不明白。
回到家,林静正哼着歌在厨房里忙活。
“回来啦?今天厂里怎么这么早就放了?”她笑着问我,手里还拿着一把青菜。
我看着她的笑脸,那句“钱呢?”到了嘴边,又被我咽了回去。
我怕,我怕一问出口,我们之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就彻底捅破了。
“嗯,活干完了,就早回来了。”我换了鞋,把那本要命的存折塞进了外套的内兜里。
那顿午饭,我吃得食不知味。
林静还在叽叽喳喳地跟我说着单位里的趣事,谁跟谁好了,谁又换了新发型。
我看着她,心里却在想,她是怎么做到一边若无其事地花着我们俩的未来,一边又笑得这么天真烂漫的?
我决定再等等,不直接问她。
我想给她一个机会,也想给自己一个缓冲。
晚上,我装作不经意地提起:“小静,咱们那个存折上,钱攒得差不多了吧?我听同事说,单位可能要集资建房了,咱们得早做准备。”
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委婉的方式了。
我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想从里面看出点什么。
她的筷子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自然。
“还早呢,着什么急。”她夹了一筷子菜到我碗里,“建房子的事八字还没一撇呢,别听他们瞎说。”
她的语气很轻松,好像在说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可我看到了,她眼神里那一闪而过的慌乱。
我的心,又沉了下去。
她果然知道。
她不仅知道,她还在对我撒谎。
那一刻,我感觉我们之间好像隔了一堵看不见的墙。
我在这头,焦急地想知道真相。
她在另一头,拼命地粉饰太平。
接下来的几天,我过得浑浑噩噩。
上班的时候,对着图纸,脑子里想的却是存折上的数字。
吃饭的时候,看着林静的脸,心里想的却是她为什么要骗我。
我开始留意她的开销。
她并没有买什么贵重的东西,穿的衣服,用的化妆品,都还是老样子。
那钱,到底去哪了?
我心里那个疑团,越滚越大。
周末,林静说要回娘家。
我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我没有进门,就躲在楼下那个旧报刊亭的后面。
我看到林静进了楼道,没过多久,她弟弟林伟就从里面出来了。
林伟比林静小三岁,没考上大学,现在在一个小厂里当工人,吊儿郎当的,没个正形。
我看见他穿了一件崭新的皮夹克,脚上那双运动鞋,也是我没见过的牌子,在当时,那得花不少钱。
他嘴里叼着烟,一脸得意地跟几个小青年在楼下聊天。
我心里猛地一抽。
一个可怕的念头冒了出来。
难道,钱是给了他?
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悄悄地离开了,心里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
我开始觉得,我根本不了解我的妻子。
那个跟我同床共枕的人,好像有一个我完全不知道的世界。
我不再是被动地等待她坦白,我开始主动地去寻找答案。
我开始观察林伟。
我发现他最近花钱确实阔绰了很多。
以前他总是骑一辆破自行车,现在换了辆半新的摩托车。
他还经常请他那帮朋友下馆子,出入一些我们平时根本不会去的娱乐场所。
这些钱,是哪来的?
凭他那个小厂的工资,根本不可能支撑这样的消费。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我们家那个空了一大半的存折。
我感觉自己像一个侦探,在侦破一桩关于我自己的案子。
每发现一个线索,我的心就冷一分。
我甚至开始翻林静的包,看她的抽屉。
我讨厌这样的自己,鬼鬼祟祟,疑神疑鬼。
但如果不弄清楚,我觉得我快要被逼疯了。
终于,在一个抽屉的角落里,我找到了一张被折叠起来的借条。
上面的字是林伟写的,歪歪扭扭。
借款人是林静,数额,正好是我们存折上少掉的那一笔。
借条的最后,没有写还款日期。
我拿着那张薄薄的纸,手却抖得厉害。
真相大白了。
没有小偷,没有意外,是我最亲近的两个人,联手导演了这一切。
一个是我喊了几年“弟”的小舅子,一个是我发誓要爱护一辈子的妻子。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房间的。
我只记得,那天晚上,我没有回家。
我一个人,在单位的单身宿舍里待了一夜。
那间宿舍我住了四年,大学毕业刚进厂的时候。
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
墙上还贴着我当年贴的球星海报,已经泛黄了。
我躺在那张熟悉的硬板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过去的一幕幕,像放电影一样在脑子里过。
我想起我跟林静刚认识的时候,她穿着一条白裙子,在校园的林荫道上对我笑。
我想起我们结婚的时候,她穿着红色的嫁衣,一脸羞涩地给我爸妈敬茶。
我想起我们搬进新家,她兴高采烈地规划着哪里放沙发,哪里放电视。
那些画面,曾经是我记忆里最温暖的部分。
可现在,它们都像蒙上了一层灰。
我一遍遍地问自己,为什么?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就算是帮她弟弟,为什么不能跟我商量一下?
难道在她心里,我这个丈夫,还不如她那个不争气的弟弟亲近?
难道我们俩辛辛苦苦攒下的钱,就可以这样不明不白地被拿走?
那个晚上,我想了很多。
从愤怒,到失望,再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我感觉我苦心经营的婚姻,就像一个沙滩上堆起来的城堡。
看起来很美,但一个浪头打过来,就什么都塌了。
我珍视的信任,我们共同的未来,好像都成了一个笑话。
第二天一早,我回了家。
林静一晚上没睡,眼睛红红的。
看到我,她好像想说什么,但又没说出口。
我把那张借条,放在了她面前的桌子上。
“这是什么,你给我解释一下。”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
她看到借条,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她嘴唇动了动,半天没说出话来。
“你都……知道了?”
“我应该知道吗?”我反问她。
“我……我是想告诉你的……”她低下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什么时候?等钱都花光了再告诉我?还是等我发现存折是空的时候再告诉我?”
我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陈辉,你别这样,”她抬起头,眼睛里已经有了泪水,“那是我弟!他做生意被人骗了,急需一笔钱周转,我不帮他谁帮他?”
“做生意?他做什么生意需要这么多钱?是开摩托车行,还是开饭店?”我冷笑了一声。
“他有他的难处……”
“他的难处,就是我们的难处吗?林静,那笔钱,是我们俩的!是我们说好要换房子,要养孩子的钱!你问过我一句吗?”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整个屋子都回荡着我的质问。
“我问了,你会同意吗?”她也提高了声音,“你本来就看不起我弟,觉得他没出息!我跟你说,你肯定会找一堆理由拒绝!”
“我看不起他?”我气得都笑了,“我只是希望他能脚踏实地!不是整天想着投机取巧!你把我们的血汗钱给他,那不叫帮他,那叫害他!”
“你就是自私!你心里只有你自己!你根本没把我们家当成你家!”她开始口不择言。
“我没把你家当我家?”我指着这屋子里的一切,“这电视,这冰箱,这洗衣机,哪一样不是我拼了命工作赚钱买回来的?我为了这个家,我……”
我说不下去了。
我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紧紧地攥住,疼得喘不过气。
最伤人的,不是她拿了钱,也不是她骗了我。
是她那句“你根本没把我们家当成你家”。
原来,在她心里,我始终是个外人。
我们吵得很凶,把能摔的东西都摔了。
最后,她哭着跑回了娘家。
我一个人坐在狼藉的客厅里,看着满地的碎片,就像看着我那段支离破碎的婚姻。
我感觉自己被掏空了。
辛苦建立起来的一切,信念、爱情、家庭,好像在一瞬间都崩塌了。
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离婚?
这个词像一块巨石,压在我的心上。
我们才结婚一年多。
我真的要因为这件事,就放弃这段感情吗?
可是不离婚,我们还能回到过去吗?
那道裂痕已经出现了,就算勉强粘合,也永远都会在那里。
我在家里待了两天,没去上班。
厂里打了好几次电话来,我都说身体不舒服。
我不想见任何人,不想跟任何人说话。
第三天,妈来了。
她提着一袋子菜,看到屋里的样子,什么都没说。
她默默地把地上的碎片收拾干净,然后走进厨房,开始做饭。
饭菜的香味飘出来,我才感觉自己好像活了过来。
这两天,我几乎没吃什么东西。
饭桌上,她给我盛了一碗汤。
“喝点吧,暖暖胃。”
我低着头,默默地喝汤。
“跟小静吵架了?”她问。
我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为了钱的事?”
我还是没说话。
“唉,”她叹了-口气,“这事,都怪我。”
我抬起头,不解地看着她。
“我不该多那个嘴,不跟你说,你可能一辈子都蒙在鼓里,日子也能过下去。”
“妈,”我放下碗,看着她,“这不是您的错。纸是包不住火的。”
“那孩子,从小就护着她弟,”妈的眼神有些悠远,像是在回忆什么,“林伟小时候身体不好,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她都先让着他。后来长大了,也是,不管她弟闯了什么祸,她都第一个冲上去护着。”
“她说,那是亲情。可我跟她说,亲情不是这么个亲法。你不能因为他是你弟,就什么都由着他,把他的是非观都给弄没了。”
“她不听,总觉得我是后妈,对她弟不好。”
妈的眼圈红了。
“其实,我比谁都希望林伟能好。可那孩子,心野了,踏实不下来,总想着走捷通,赚大钱。这次,又是被人骗了,投进去的钱血本无归,还欠了一屁股债。”
“小静心软,就把钱……”
后面的话,她没说,我也都明白了。
听着妈的话,我心里的那股火,好像慢慢地熄灭了。
愤怒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了。
我开始明白,林静的行为,不是简单的自私或者不爱我。
那是她从小到大形成的一种惯性,一种她自以为是的“责任”。
在她那个小小的世界里,保护弟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为了这个“天经地义”,她可以忽略一切,包括我们的约定,我们的未来,甚至我的感受。
这不是她坏,是她的认知出了问题。
她和我,我们来自不同的家庭,有着完全不同的成长环境。
我从小就知道,一分钱要掰成两半花,每一粒粮食都来之不易。
而她,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至少衣食无忧,没为钱发过愁。
我们对“家庭”、“责任”、“未来”这些词的理解,从根上就是不一样的。
我一直以为,结婚了,两个人组成了一个新的核心。
但在她心里,她和她弟弟,才是那个永远拆不散的核心。
我,只是一个后来者。
想明白这一点,我心里没有了恨,只剩下一种深深的疲惫。
还有一点点,说不清楚的悲凉。
那天下午,我跟妈聊了很久。
我第一次跟她说起我老家的事,说起我爸妈是怎么供我上大学的,说起我们家那几亩薄田。
她也跟我说了很多她和老伴年轻时的事,说他们是怎么从学徒工干起,一点点把这个家撑起来的。
我们俩,像是两个忘年交,在那个下午,找到了某种共鸣。
临走的时候,妈对我说:“小陈,妈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这件事,是林静做错了。你要是觉得这日子过不下去了,想离,妈不拦着你。我只希望,你别因为我们家这点破事,就对以后没信心了。”
她的话,让我心里一暖。
在这个家里,第一个真正理解我,尊重我的人,竟然是我的丈母娘。
送走妈之后,我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坐了很久。
我突然想明白了。
问题不在于钱,也不在于林伟。
问题在于我和林静之间,缺少最根本的沟通和共识。
我们从来没有真正坐下来,好好聊一聊,我们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家,我们各自的底线和原则是什么。
我以为,爱就够了。
但现在我发现,婚姻里,光有爱是不够的。
它还需要理解,需要尊重,需要两个人朝着同一个方向努力。
我不想离婚。
我还爱着林静,爱着那个会为我洗手作羹汤,会在我生病时守在我床边的女人。
但我也不想再像以前那样,稀里糊涂地过日子了。
我必须让她明白,一个家庭,到底意味着什么。
我给她打了个电话。
是林伟接的。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不耐烦。
“找谁?”
“我找林静。”
“她不想见你。”
“你让她接电话,我有话跟她说。”我的语气很坚决。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传来了林静带着哭腔的声音。
“陈辉,你还想怎么样?”
“你回来,我们谈谈。”我说。
“我不想回去,没什么好谈的。”
“林静,”我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平稳,“如果你还想跟我过下去,今天就回来。我们把话说清楚。如果你觉得我们之间真的完了,那我们就去办手续,谁也别耽误谁。”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我能听到她压抑的抽泣声。
“我等你。”说完,我挂了电话。
我不知道她会不会回来。
但我知道,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我在家里等。
我把屋子彻底打扫了一遍,把那些摔碎的东西都扔了。
我甚至还去买了菜,准备做一顿晚饭。
不管结果如何,我都想有一个体面的告别,或者一个全新的开始。
天快黑的时候,门开了。
林静回来了。
她眼睛还是肿的,但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她站在门口,看着焕然一新的屋子,有点不知所措。
“先吃饭吧。”我说。
那顿饭,我们俩吃得异常沉默。
谁也没有说话。
吃完饭,我洗了碗。
然后,我让她坐在沙发上。
我给她倒了一杯水,自己也倒了一杯。
“林静,我们好好谈谈。”
她点了点头,攥着水杯,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
我没有先提钱的事。
我从我们认识开始说起。
我说起我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感觉,说起我们恋爱时的点点滴滴。
我说起我为什么会选择她,我想跟她共度一生的原因。
我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讲述一个别人的故事。
她一直低着头,肩膀微微地颤抖。
然后,我开始说我自己。
我说我的家庭,我的父母,我说我从小到大,心里最大的愿望,就是能靠自己的努力,让我爱的人过上好日子。
我说,对我来说,“家”这个字,意味着什么。
它意味着两个人同心同德,劲往一处使。
它意味着坦诚,意味着我们可以分享所有的喜悦,也可以分担所有的困难。
它意味着我们是一个整体,我们的未来是绑在一起的。
“所以,当我发现你瞒着我,把我们共同的积蓄拿走的时候,”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感受到的,不是钱没了的心疼,而是我的信念,我对于我们这个家的所有设想,都塌了。”
“我感觉,你把我当成了一个外人。一个可以被隐瞒,可以被欺骗的外人。”
“在你心里,你的家,和你弟弟,是第一位的。而我,和我们这个家,是排在后面的。”
我的话,像一把刀子,剖开了我们之间最根本的问题。
林静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
“不是的……陈辉,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哭着说,“我没有把你当外人……”
“那你为什么要骗我?”我问。
“我……我怕你不答应……我怕你跟我吵架……”
“所以你就选择了一种更伤人的方式?”
她不说话了,只是哭。
我把那张借条,又一次放在了她面前。
“这笔钱,我不追究了。就当是我,替你这个姐姐,给你弟弟上的最后一堂课。”
“但是,林静,我要你明白。从今天起,我们这个家,有我们这个家的规矩。”
“第一,以后家里任何超过一百块钱的支出,我们必须共同商量决定。”
“第二,我们两个人的收入,放在一起,做一个详细的账目,每个月我们都一起核对。”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看着她,无比认真地说,“我们之间,不许再有任何谎言和隐瞒。不管遇到什么事,好的坏的,我们都要一起面对。如果你做不到,那我们就没有必要再继续下去了。”
我把我的底线,清清楚楚地摆在了她面前。
这不是一个请求,而是一个通知。
我给了她选择权,但我也让她知道了我的原则。
她哭了很久很久。
那是我见她哭得最伤心的一次。
哭到最后,她抬起头,红着眼睛看着我。
“陈辉,对不起。”
“我……我以前真的没想过这些。”
“我总觉得,我弟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帮他是应该的。我没想过,这对你不公平。”
“我……我以后改,好不好?”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和害怕。
我看着她,心里百感交集。
我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她从小形成的观念,不可能因为我的一番话就彻底改变。
未来的路,还很长。
我们可能还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
但是,至少在这一刻,我们把彼此心里最深的东西,都摊开了。
我们有了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好。”我点了点头。
我伸出手,把她揽进了怀里。
她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
我抱着她,就像抱着一个迷路了很久,终于找到家的孩子。
这件事,并没有就这么过去。
第二天,我拿着那张借条,去找了林伟。
我在他常去的一家台球厅找到了他。
他正跟几个朋友打台球,那件皮夹克敞着怀,嘴里叼着烟,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
我走过去,把借条拍在了台球桌上。
“这钱,什么时候还?”
他看到我,愣了一下,随即一脸无所谓地笑了。
“姐夫,你这是干嘛?一家人,谈钱多伤感情。”
“我跟你姐,差点因为这钱离婚。”我看着他,“你觉得,我们还算一家人吗?”
他周围的朋友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着我们。
林伟的脸,有点挂不住了。
“你什么意思?我姐自愿给我的!”
“她是自愿的,但那钱不是她一个人的。”我说,“林伟,我今天来,不是来跟你吵架的。我是来告诉你,这笔钱,你必须还。”
“我没钱!”他把球杆往桌上一扔。
“没钱,就把你那辆摩托车卖了,把你这身皮夹克卖了。从今天起,你每个月工资,拿出一半来还钱。什么时候还清,什么时候算完。”
“你凭什么管我!”他急了。
“就凭这钱是我们夫妻俩的血汗钱。你要是不还,可以。我明天就去你厂里,找你们领导,再不行,我就去法院告你。你自己选。”
我话说得很绝,没有留一点余地。
我知道,对付林伟这样的人,你跟他讲道理是没用的。
你必须比他更硬。
他被我镇住了。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不甘,有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他没想到的意外。
他可能从来没想过,我这个平时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姐夫,会用这种方式跟他说话。
最后,他妥协了。
从那以后,我们家的生活,好像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林静真的变了。
她开始学着记账,每一笔开销,她都会记在一个小本子上。
每个月发了工资,她都会主动拉着我,一起规划这个月的用钱计划。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把回娘家当成理所当然。
每次回去,她都会问我,要不要一起。
她开始真正地,把我们这个小家,当成了她生活的重心。
而我,也学会了改变。
我不再把所有的事都闷在心里。
工作上遇到不顺心的,我会跟她说。
对家里有什么想法,我也会主动跟她商量。
我们的话,比以前多了很多。
虽然有时候还是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拌嘴,但我们都知道,那道最深的墙,已经没有了。
一年后,林伟还清了第一笔钱。
他把钱给我的时候,低着头,很小声地说了一句“姐夫,谢谢你”。
我有点意外。
后来我才知道,那次之后,妈把他叫回家,结结实实地训了一顿。
老两口甚至说,如果他再不走正道,就当没生过他这个儿子。
林伟大概是真的怕了,也可能是长大了。
他换了个工作,去了一家汽修厂当学徒,虽然辛苦,但至少是踏踏实实地在学一门手艺。
又过了两年,单位集资建房,我们用攒下的钱,再加上跟亲戚朋友借了点,买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
虽然背上了贷款,但我们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家。
搬家那天,妈也来帮忙了。
看着窗明几净的新房,她笑得合不拢嘴。
晚上,我们一家人,包括林伟,在新家里吃了第一顿饭。
饭桌上,妈又拿出了酒。
这一次,她没有单独找我。
她给我们每个人都倒了一杯。
她举起杯,看着我和林静,眼睛里亮晶晶的。
“好日子,都在后头呢。”她说。
我跟林静相视一笑,一起举起了杯。
我知道,她说得对。
那场风波,像一场高烧。
它让我们痛苦,让我们煎熬,但也烧掉了我们婚姻里那些不健康的杂质。
它让我明白,一个男人,在一个家庭里,不仅要有赚钱养家的能力,更要有树立原则、守护底线的勇气。
也让林静明白,婚姻不是简单的搭伙过日子,而是两个独立的人,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不断磨合,彼此成就。
那句“我那闺女,其实配不上你”,我再也没有从妈的嘴里听到过。
因为我们都知道,婚姻里,没有谁配不上谁。
只有愿不愿意为了对方,为了这个家,变成更好的人。
来源:直爽光束n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