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包厢里,热浪裹挟着酒气、香水味以及喧闹的人声,天花板上旋转的射灯把光斑随意投射在每个人脸上。姜晚意觉着有点憋闷,后背冒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珠,贴在丝质衬衫上很是难受。毕业十年了,在同学会这个场合,热闹是真真切切的热闹,生疏也是实实在在的生疏。她坐在角落,小口小口地
包厢里,热浪裹挟着酒气、香水味以及喧闹的人声,天花板上旋转的射灯把光斑随意投射在每个人脸上。姜晚意觉着有点憋闷,后背冒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珠,贴在丝质衬衫上很是难受。毕业十年了,在同学会这个场合,热闹是真真切切的热闹,生疏也是实实在在的生疏。她坐在角落,小口小口地抿着杯子里快见底的苏打水,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一张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庞。
“来来来,第二轮!第二轮!谁还没喝够呢!”班长刘洋喝醉了,脸涨得通红,拍着桌子站起身,手里举着个空啤酒瓶,当作国王游戏的临时道具。他舌头不太利索,“老规矩!瓶口指到谁,瓶底指到谁,国王说了算!惩罚…得够狠!”
哄笑声差点把房顶都掀翻了。
啤酒瓶在油腻的玻璃转盘上快速地骨碌碌转动,一圈,两圈…速度渐渐慢下来。姜晚意心里莫名地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那瓶口摇摇晃晃的,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操控着,最终,精准无误地稳稳对准了她。
心脏猛地往下一沉。
“哇哦——!”更大的起哄声爆发出来。
“姜晚意!手气‘真棒’呀!”有人怪声怪气地喊。
刘洋眯着眼,看清了瓶底指向的人,嘴角咧开一个夸张又带着暧昧的弧度,拉长声音说:“瓶底——咱们的赵大公子,赵明远!哎哟喂,缘分呐!”他故意停顿一下,尽情享受着众人聚焦的目光和起哄声,才猛地一拍大腿,“惩罚!国王我宣布——请二位,深情地喝一杯交杯酒!要喝完!一滴都不许剩!还得对视!少于三秒不算数!”
“交杯酒!交杯酒!交杯酒!”整齐划一的喊声瞬间盖过了背景音乐。空气里的热度陡然又升高了好几度,兴奋、促狭、纯粹看热闹的目光像聚光灯一样打在姜晚意和坐在斜对面的赵明远身上。
赵明远,她大学时期短暂交往过的前男友。此刻他脸上也挂着一丝无奈的笑容,眼神有些复杂地看向她,仿佛在说“这倒霉的游戏”。
姜晚意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热辣辣的。她下意识地想拒绝,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声音。周围全是昔日的同学,起哄声一波高过一波,刘洋更是挤眉弄眼地催促道:“晚意,玩得起啊!别扫大家的兴!快快快!”
一只手把两个斟满的啤酒杯塞到她和赵明远手里。冰冷的杯壁让她打了个哆嗦。
“喝一个!喝一个!喝一个!”
无数道目光像带着钩子,把她牢牢地钉在原地。拒绝?那会被说成玩不起,扫兴,不合群,整晚甚至往后很长时间都会成为大家谈论的话题。她骑虎难下。
“抱歉,晚意。”赵明远压低声音,带着歉意,端着杯子靠近了一步。姜晚意近乎机械般地抬起了手臂。
两人的手臂在众人目光下,笨拙地相互错了过去。
因距离太近,赵明远身上那陌生的男士香水味钻进了她鼻腔。
她盯着杯中晃动的浑浊酒液,啤酒花的苦涩气味直往脑门冲。
她不敢看向赵明远,目光牢牢地落在杯子上。
“看过来!看过来!和对方对视呀!”刘洋在一旁着急得跳着叫嚷。
她费劲地、极为短暂地抬眼瞥了瞥赵明远的下巴,随即又快速垂下。
周围手机屏幕纷纷亮起,无数镜头齐刷刷对准了他们。
她甚至清晰地听见旁边一个女同学激动地跟同伴讲:“赶紧拍赶紧拍!这场景可难得见到!发到群里大伙一起分享!”
伴随着手指在屏幕上急速点击的声响。
刺鼻的液体猛地灌进嘴里,顺着喉咙仿若火烧一般冲下去。
姜晚意呛了一下,强忍着没咳出声,胃里一阵翻腾。
她几乎是憋着气,使出全身力气才把那苦涩咽下去。
手臂刚一分开,她立刻像被烫到似的往后退一步,把空杯子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哐当”一声响。
“好——!”人群发出满足的欢呼与掌声。
“姜晚意真爽快!”刘洋大笑着拍了拍她的肩,下手不轻。
姜晚意勉强牵动了一下嘴角,感觉那笑容僵硬得如同面具。
胃里的不适愈发强烈,一股难以抑制的恶心感涌上来。
她捂住嘴,含糊地说了句“去趟洗手间”,几乎是慌慌张张地逃离。
洗手间冰冷的瓷砖墙面稍微驱散了脸上的燥热。
她拧开了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冲洗着手腕。
她弯下腰,干呕了几声,眼泪都被逼了出来,却什么也没吐出来。
刚才那杯酒的味道顽固地留在嘴里,连同那令人窒息的起哄声以及无处不在的手机镜头,像一层油腻的薄膜,紧紧地贴在身上。
她望着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心里沉甸甸的,唯有一个念头:邝彻要是知道了会怎样?
她用力捧起冷水往脸上拍,试图让自己清醒些。
回到包厢门口,喧闹依旧。
她没了再进去的勇气,拿出手机给刘洋发了条消息:“有点不舒服,先回去了。”
接着迅速熄灭屏幕,像躲避什么可怕的事物一样,快步走向电梯。
电梯门合上的瞬间,隔绝了身后那片喧嚣的世界,她靠在冰冷的轿厢壁上,长长地、疲惫地呼出一口气,心却悬得更高了。
那短短几秒的交杯酒画面,像幽灵一样在脑海里反复播放,每个细节都被无限放大。
2.
邝彻重重地靠进宽大的办公椅里,颈椎传出细微的动静。落地窗外,城市已步入后半夜,灯火璀璨却透着丝丝寒意。屏幕上欧洲区最后一位负责人说了声“晚安”,画面隐没,视频会议终于结束。连续十几个小时的跨国会议耗尽了他最后一丝精力,太阳穴突突地跳,就好像有把小锤子在里面敲打。
他抬手用力捏了捏眉心,指尖冰凉。凌晨两点半,整栋大楼悄然无息,只有中央空调低沉的运转声。他急需一杯浓咖啡,或者干脆一头睡过去不再醒来。他摸索着拿起放在桌角的手机,屏幕亮起,锁屏界面干干净净,只有时间显示和日期。
指纹解锁。流畅的桌面壁纸——一张他和姜晚意在某山顶看日出的背影剪影。他习惯性地想点开微信,看看姜晚意有没有发消息说同学会结束了没。手指还没落下,一个沉寂许久的大学同学群图标上,鲜红的数字提示突然疯狂跳动起来:99+。
这么晚还这么热闹?邝彻微微皱眉,指尖还是点了下去。
消息如潮水般刷屏。大多是没什么意义的闲聊和表情包。他没什么耐心,指尖快速滑动屏幕,想看看这帮人半夜不睡觉在聊啥。突然,一个短视频的缩略图毫无预兆地映入眼帘。
画面有点摇晃,光线模糊,背景嘈杂。但焦点十分清晰——姜晚意和一个男人。两人的手臂以非常亲昵的姿态缠绕着,各自端着一个酒杯,脸凑得很近。周围是无数兴奋呼喊的面孔和举起的手机。
邝彻的手指僵在了冰冷的屏幕上。血液好像瞬间凝固,又在下一秒猛地冲向头顶。他点开了那个视频。
“……交杯酒一杯!得喝完!一滴都不许剩!还得对视!少于三秒不算数!” 班长刘洋那辨识度极高的、带着醉意与亢奋的声音刺耳地传了出来。
视频里,姜晚意和赵明远的手臂相互穿过。她的脸侧对着镜头,表情有些僵硬,但没有明显抗拒。赵明远的脸正对着镜头,嘴角带着点无奈的笑。两人在震耳欲聋的“喝一个!喝一个!”声浪中,仰头喝干杯中的酒。无数手机的闪光灯在画面边缘刺眼地亮起。
视频很短,只有十几秒。最后定格在姜晚意放下酒杯、脸色微白的那一刻。
世界的声音消失了。
邝彻保持着低头看手机的姿势,一动不动。办公室里寂静得像死了一样,只有空调出风口微弱的风声。他盯着那个定格的画面,眼神像淬了冰的利刃,一次次划过姜晚意和赵明远缠绕的手臂,划过她近在眼前的侧脸,划过赵明远嘴角那抹刺眼的弧度。
一股暴烈而冰冷的火焰猛地从胸腔深处燃起,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太大,沉重的办公椅被带得向后滑去,轮子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一声清脆撞击声回荡开来
他迅猛地拿起桌上那个盛着些许冷咖啡的厚实陶瓷杯,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扔向旁边的玻璃文件柜
巨大的炸裂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轰然响起
晶莹的碎片宛如绽放的冰花,带着深褐色的咖啡液,呈放射状朝四周飞溅
浓稠的液体与玻璃渣混合,一滴一滴从碎裂的柜门往下流淌,弄脏了里面整齐的文件和光洁的地板
邝彻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声在空旷房间里格外清楚
他看着满地凌乱,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有一汪深邃、狂暴的寒潭
他拿起椅背上的西装外套,甚至没看地上的碎片一眼,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猛兽,大步流星地闯出办公室
沉重的门在他身后重重关上,发出震耳的响声,整个楼层似乎都跟着晃了一下
3.
出租车停在楼下那一刻,姜晚意的心跳急速加快,好似马上就要冲破胸膛。楼道里声控灯那昏黄的光线,此时只让她觉得自己无处可躲。她掏出钥匙,指尖冰凉,试了两次才对准锁孔,慢慢转动。
门开了。一股冰冷的气息迎面而来,不像空调吹出的凉风那样,而是一种凝固的、沉甸甸的寒意。客厅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壁灯,光线吝啬地勾勒出家具的模样。邝彻就坐在客厅正中的沙发上,背对着玄关,犹如一尊冰冷的石雕。他面前的茶几上,摊着一本厚厚的相册,旁边放着一把闪着寒光的裁纸刀。
姜晚意的心猛地一沉,几乎快要停止跳动。她下意识地看向玄关角落——那里本应空着的地方,竟然立着她那个浅灰色的24寸行李箱。
“彻……”她嗓子发紧,声音干涩得厉害。
邝彻没有回头。他甚至没有动一下。他只是缓缓伸出手,拿起了茶几上的裁纸刀。锋利的刀尖在昏暗中划出一道冷冽的银线。
刀尖猛地扎进了相册里的一张大幅照片——那是他们结婚三周年时,在海边拍的婚纱写真。照片上,姜晚意穿着洁白的婚纱,笑得灿烂,依偎在穿着白色西服的邝彻怀里,背景是碧海蓝天。刀尖精准地刺穿了照片上姜晚意笑容明媚的脸颊,然后用力向下划!
刺耳的撕裂声在死寂的客厅里格外清楚。照片上姜晚意的脸被裁纸刀粗暴地割开,划出一道长长的、狰狞的口子,从脸颊一直延伸到肩膀。纸屑无声地飘落在深色的茶几上。
姜晚意倒抽一口冷气,浑身冰凉,血液好像都凝固了。她看着那被割裂的照片,看着照片上自己破碎的笑容,一股巨大的恐慌揪住了她。
“彻!”她往前冲了一步,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你听我讲……”
邝彻终于动了。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带起的风让茶几上的纸屑微微飘动。他转过身,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如同结了冰的深渊,里面翻涌着姜晚意从未见过的暴怒和一种近乎残忍的冰冷。他的视线像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在她脸上。
“听你讲?”邝彻的声音低沉沙哑,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裹着冰渣,“听你讲讲,七年婚姻,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他抬手,指向玄关那个孤零零的行李箱,手指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一场同学会?一个无聊的游戏?一次和前男友的交杯酒?”他猛地向前逼近一步,巨大的压迫感让姜晚意不由自主地后退,后背抵住了冰冷的门板,“姜晚意!七年!我们的七年!在你眼里,是不是轻贱得连一场游戏都不如?!”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摧毁一切的力量在客厅里炸开:“是不是?!”
姜晚意被吼得耳膜嗡嗡作响,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她用力咬着下唇,尝到了类似铁锈味的血腥气息,这才没让呜咽声传出来。她看着眼前这个愤怒且陌生的丈夫,看着他眼底那无尽的痛苦与失望,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并非……并非这样……”她摇头,泪水最终决堤,滚烫地流过冰凉的脸颊,“我没有……我没有轻视我们的婚姻……对不起,彻……是我错了,是我没把握好尺度……我……我当时就不该……”她语无伦次,巨大的悔恨与恐惧将她淹没。
“不该怎样?”邝彻打断她,嘴角扯出一道极其冰冷的弧线,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不该去?还是不该玩那个游戏?亦或是,不该喝那杯酒?”他又向前靠近一步,高大的身形完全笼罩住她,冰冷的目光几乎要把她看透,“姜晚意,你的‘不该’,晚了。”
他猛地转身,几步走向玄关,一把抓起那个浅灰色的行李箱,巨大的力量让行李箱的滚轮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毫不留情地把箱子推到她脚边,箱子撞到她的腿,带来一阵隐痛。
“滚。”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好似淬了毒的冰凌。
姜晚意低头看向脚边的行李箱,又抬头看向那个背对着她、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寒意的背影。客厅里寂静得让人害怕,只有她压抑的、破碎的抽泣声。她明白,此刻任何解释都软弱无力。她缓缓弯下腰,手指颤抖着,握住了行李箱冰冷的拉杆。
拉链滑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楚。她没有再出声,也没有再看他,只是低着头,拖着那个沉重的箱子,一步一步,走出了这个曾经温暖、此刻却冰冷刺骨的家门。门在她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里面那个崩塌的世界。
4.
寒意侵人的酒店房间里头,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跟尘埃掺和在一起的气味。
窗帘严严实实地拉上,把外面城市的喧嚣吵闹和明亮光线完全隔绝。
姜晚意缩在靠窗的单人沙发里,身上还是穿着昨天那套衣服,皱皱巴巴的,就像她此刻糟糕透顶的心情。
手机屏幕闪着光亮,显示出那个能让她血液仿佛都凝固的名字:邝彻。
下方是一条简短到极点且冷酷无情的文字消息:「下午两点,蓝山咖啡。带上证件。」
没有任何称呼,也没有多余的一个字。
姜晚意盯着那条消息,指尖一片冰冷。
她当然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蓝山咖啡,是他们公司附近一家挺安静的咖啡馆,以前偶尔加班到很晚的时候,他会去那里喝点饮品。
选在那里,就是公事公办,一点温情都没有。
下午一点五十,姜晚意走进了蓝山咖啡。
空气中飘着咖啡豆烘焙后的焦香以及舒缓的爵士乐,环境雅致又安静。
她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靠窗位置的邝彻。
他穿着笔挺的深灰色衬衫,袖口整整齐齐地挽到小臂,露出腕骨分明的手腕。
他面前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黑咖啡,眼神看向窗外,侧脸线条冷峻得像刀削斧劈一样。
姜晚意走过去,脚步有点发软。
她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柔软的沙发陷下去一点。
邝彻的目光这才从窗外移回来,落在她脸上。
那眼神平静得没有一丝波动,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没有多余的情绪。
“邝……”她刚要张嘴。
一个牛皮纸文件袋被推到了她面前的桌面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音。
文件袋口敞开着,露出里面几页打印纸的顶端。
“看看。”邝彻的声音毫无起伏,就像在陈述一件跟自己毫无关系的公事。
他端起咖啡杯,轻轻抿一口,视线又投向窗外,似乎多看她一眼都觉得多余。
姜晚意的手指颤抖着,伸进文件袋,抽出了那几页纸。
白纸黑字,清晰得让人眼睛刺痛——《离婚协议书》。
条款罗列得极其详尽,财产分割、名下房产、车子……条理清晰,冷酷得如同一份商业合同。
她的目光快速扫过那些冰冷的条目,最后停留在签名栏。
男方签名处,龙飞凤舞的“邝彻”二字已经醒目地在那里,墨迹浓重,力透纸背。
心脏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疼得她瞬间屏住了呼吸。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对面那个面无表情的男人,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哽咽:“彻…我们…我们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我知道是我错了,错得离谱…可那真的只是一场失控的游戏…我对赵明远,早就没有…”
“没有感情?”邝彻终于扭过了头,打断她,眼神犀利得犹如鹰隼,嘴角浮现出一抹极为冰冷的嘲讽,“所以,就能问心无愧地在众人注视下,和他喝交杯酒?姜晚意,界限在哪儿?你的分寸感又在哪儿?”他的声音虽不响亮,却似句句带刺,“又或者,你觉得我们这七年的婚姻,能给你一块免罪令牌,让你能毫无顾虑地玩这种‘不算过分’的把戏?”
“我不是这样的……”姜晚意急忙想解释,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你是不是觉得委屈?”邝彻身体微微向前倾,那双黑得望不见底的眼眸紧紧盯着她,里头涌动着压抑的暗流,“觉得我把事情看得太严重?不过就是一杯酒的事儿?”他冷冷地笑了笑,那笑声冷若冰霜,“视频我看过,不止一次。你当时脸上的神情,是抗拒吗?你把他推开了吗?你哪怕说出一个‘不’字了吗?”
姜晚意无言以对。她回想起当时那令人窒息的起哄,那无数对准她的镜头,那种进退两难的尴尬以及那一丝不该有的、不想在老友面前丢面子的虚荣心……她确实没有强烈反抗。
“我……我只是不想让大家扫兴……”她无力地解释。
“让大家扫兴?”邝彻仿佛听到了极其荒唐的笑话,眼神瞬间变得更冷,好似冰封的湖面,“所以,为了不让你的那些老同学‘扫兴’,你就能把我们七年的婚姻变成一个笑柄?姜晚意,你告诉我,在你心里,究竟什么才更重要?”
他不再看她,目光再次投向车水马龙的窗外街道,声音恢复了那种冰冷的平静,却带着一种更深沉的、令人绝望的疲惫:“签字吧。再拖着,对谁都没好处。”
就在这时,邝彻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显示着一个没存但他显然认识的号码,来电备注是“王律师”。
邝彻瞥了一眼,毫不犹豫,直接划开接听键并按下免提。
一个冷静、刻板、毫无感情的中年男子声音立刻从手机扬声器清晰传出,在安静的咖啡桌旁回荡:“邝先生,打扰了。关于您委托的离婚协议财产分割部分,需要跟您再确认几个细节。主要是您婚前购置、登记在您个人名下的那套滨江公寓,以及您母亲送给姜女士的那辆奥迪A4,在协议里明确为……”
冰冷、精确的法律术语,如同一把把手术刀,精准地剖析着他们之间曾经拥有的一切。王律师的声音毫无起伏,只是在陈述财产归属的事实。奥迪A4,那是婆婆在她三十岁生日时送的礼物;滨江公寓,是他们热恋时邝彻买下的第一个小窝,虽说婚后搬去了更大的房子,但那里承载了太多最初的美好回忆……
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姜晚意心上。她凝视着对面邝彻那冷峻的侧脸,瞧见他毫无表情地听着律师说明怎样划分他们的财产、他们的往昔、他们共同生活留下的痕迹。巨大的绝望与屈辱感好似冰冷的潮水,刹那间就将她彻底淹没。
她最后一丝挣扎的力气也被抽离了。她颤抖着手,伸向桌上那支邝彻早就准备好的、冰冷的金属签字笔。笔尖轻轻触碰签名栏下方空白的纸张,传出细微的“沙沙”声。她一笔一划,极其缓慢,又万分沉重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姜晚意。
写完最后一笔,她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笔从指尖滑落,“啪嗒”一声掉在桌面上。她抬起头,脸色白得像纸,看向邝彻,嘴唇微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只有滚烫的泪水悄然汹涌而出,滴落在刚刚签好的、墨迹未干的名字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模糊的湿印。
邝彻的目光扫过那个被泪水浸湿的签名,眼神深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波动,快得让人难以发觉。他面无表情地拿起手机,对着那头公事公办地讲道:“确认无误。后续按照协议流程进行。”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拿起那份签好字的协议,小心地放回牛皮纸袋,封好。整个过程没有再看姜晚意一眼。
“律师会联系你后续的事情。”他站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声音冷硬如铁。说完,他毫不留恋地转身,大步离开了咖啡馆。背影决绝,没有一丝停顿。
姜晚意独自坐在原地,宛如一个被丢弃在孤岛上的旅人。窗外阳光正好,咖啡馆里温暖舒适,她却感觉置身冰窖,冷得刺骨。桌上,那杯他点的黑咖啡早已凉透,表面凝结着一层黯淡的油脂。她看着那杯冷掉的咖啡,仿佛看到了自己同样冰冷、再无希望的婚姻。
5.
日子仿若浸了水的棉絮,沉重又缓慢地朝着前方挪移。
姜晚意住进了那份婚前协议里明晰归她所有的、地处城西老城区的旧公寓。房子面积不大,是两室一厅,装修简洁,弥漫着许久无人居住的陈旧气息。这儿离市中心距离甚远,离邝彻的世界更是迢遥。她辞去了原先的工作,在一家小型设计工作室寻得个相对轻松的活儿,刻意避开了所有可能与邝彻产生关联的人和事。生活被精简成了从公寓到工作室的两点一线,平静得好似毫无波澜的一汪死水。
她不再去打听邝彻的任何消息。只是偶尔,在深夜难以入睡之际,她会习惯性地开启那个加密的云盘文件夹。里面没有照片,没有视频,仅有几段冰冷的音频文件。文件名标注着简单的日期和地点。她点开最近的一个,手机扬声器里传出邝彻低沉且带着不容置疑寒意的声音:
“……张总,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东西,” 背景音里似有纸张被推回的摩擦声响,“你拿回去。腾飞的项目,靠的是资质和方案。下次招标会,我们公平竞争。”
一个油滑谄媚的中年男声即刻响起,带着急切:“邝总!邝总您误会了!这…这就是一点心意,交个朋友嘛!绝对没有别的意思!您看这项目……”
“不必。”邝彻的声音坚决果断,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再好的‘朋友’,也得按规矩办事。门在那边,慢走不送。”
录音到此陡然停止。姜晚意关掉声音,把手机紧紧捂在胸口。黑暗中,只有她压抑的呼吸声。这些录音,是她过去几年里无意间录下来的。有时是邝彻回家后烦躁地说起某个难缠客户试图行贿,她会下意识地打开手机录音,想着或许能帮他留存证据,尽管他从未用过。这个习惯,竟成了如今她唯一能抓住的、关于他正直品性的冰冷证明。离婚协议已经签了,律师也联系过她几次,流程在缓慢推进。她明白,她和他之间,在法律意义上,已然走到了终点。保留这些,又有何用呢?不过是一种无法戒掉的习惯,一种无望的守望。
这天深夜,手机铃声如同一把尖锐的锥子,猛地穿透了死寂的黑暗。姜晚意迷迷糊糊地抓过手机,刺眼的屏幕光令她眯起了眼睛。屏幕上跳动着的是一个全然陌生的本地号码。
一种强烈的不安瞬间揪住了她。她猛地坐起来,心脏狂跳,手指带着一丝颤抖划开了接听。
“喂?请问是姜晚意女士吗?”一个陌生的、带着急促的男声传来。
“我是。您哪位?”
“我这里是市第一医院急诊科!邝彻先生手机里的紧急联系人是你!他突发胃部大出血,情况很危险,刚送到我们这里!需要家属立刻过来签字手术!你赶紧过来!”
轰隆一声!好似一道炸雷在姜晚意脑海中轰然炸响!一瞬间,所有的困意仿若遭受炸弹袭击,瞬间消失得毫无踪迹,血液似乎都被凝固住了!
胃出血?大出血?面临险境?
她知道邝彻患有严重的胃病。高强度工作、饮食不规律、长期承受压力……离婚前她就常常为此担忧。这几个月……他到底把自己折腾成了什么样子?
“我…我马上就到!马上!”她的声音剧烈颤抖,掀开被子几乎是从床上滚落下来。大脑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嚷:去医院!赶快的!
她甚至来不及换掉身上的睡衣,抓起玄关柜子上的钱包和钥匙,趿着拖鞋就冲出门去。深夜的冷风灌进单薄的睡衣,激得她浑身打了个哆嗦,可她完全感觉不到冷。她在空旷的街道上拼命奔跑,拖鞋拍打着地面发出急促的声音,心脏在胸腔里如同敲鼓般剧烈跳动,仿佛要把肋骨撞断。拦下一辆出租车,她慌乱地对司机喊道:“市一院!急诊!快!师傅求您开快点!”
急诊科灯火通明,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和紧张的气氛。刺眼的白色灯光下,医护人员脚步匆匆。姜晚意冲进大门,一眼就看到了亮着红灯的抢救室。门口的长椅上坐着邝彻的助理小陈,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此刻脸色惨白,满脸焦虑。
“陈助理!他情况怎样?”姜晚意扑过去,声音带着哭腔。
来源:听说风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