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65岁,全职照顾93岁的失能母亲5个月,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B站影视 电影资讯 2025-09-16 01:15 1

摘要:我叫林秀英,今年65岁。我的人生,像我们那个年代的大多数人一样,是一条清晰、笔直的线。读书,工作,结婚,生子,退休。

“妈,喝口水。”

“你是谁?”

01

我叫林秀英,今年65岁。我的人生,像我们那个年代的大多数人一样,是一条清晰、笔直的线。读书,工作,结婚,生子,退休。

我曾是一名小学语文老师,站了四十年的讲台。我习惯了规律,习惯了责任,习惯了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我的窗台上有十二盆花,按照喜阳和喜阴的顺序排列,每天浇水的时间精确到分钟。我的退休金不高不低,儿子在另一个城市成家立业,一年回来两三次。

我觉得,我的晚年生活,就该是养养花,读读报,和老同事们偶尔聚餐,然后,慢慢地、体面地老去。

这种稳定,像一层透明但坚固的薄膜,包裹着我的生活。

直到五个月前,母亲在卫生间摔了一跤。

这一跤,摔碎了那层薄膜。93岁的母亲,髋骨骨折,从此卧床不起。随之而来的,是认知能力的迅速衰退。她像一个信号时断时续的老收音机,大部分时间里,频道都是错乱的。

我把她从医院接回了家。

家里的格局变了。我的卧室让给了母亲,因为朝南,阳光好。客厅里那张我最喜欢的沙发,被一张多功能护理床取代。空气中,开始弥漫着一种复杂的、我从未想过的气味——消毒水、药膏、还有衰老本身的味道。

我的生活,也彻底变了。

时间不再以天、星期、月份来计算,而是以喂食、翻身、换尿布的周期来分割。我的闹钟每两个小时响一次,提醒我给母亲翻身,防止褥疮。我的手,从拿粉笔、拿书本,变成了拿便盆、拿湿巾。

最初的一个月,我觉得我能应付。我是老师,我有耐心。我是女儿,这是我的责任。我像备课一样,在笔记本上列出每天的护理流程,几点喂药,几点擦身,几点活动关节。我以为,只要我足够努力,足够有条理,就能把这件事也纳入我的人生轨道。

可我错了。

我面对的不是一道可以求解的数学题,而是一团混沌。母亲会在深夜里突然惊叫,会把刚喂进去的米糊吐我一身,会用陌生的眼神看着我,问:“你是谁家的保姆?”

有一天,社区的工作人员小张上门登记老人的情况,看到我,关切地问:“林老师,您一个人行吗?要不要考虑一下养老院?”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摇头,声音比我想象的要坚定:“我妈,我得自己照顾。”

小张欲言又止,最后只留下一句:“您多保重身体。”

她走后,我看着躺在床上的母亲,她像个孩子一样睡着了,呼吸轻微。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银白色的头发上,很安详。

我告诉自己,这是为人子女的本分。别人能做到的,我林秀英,一个教书育人四十年的老师,没有理由做不到。

然而,这种建立在“责任”和“本分”上的自信,很快就被另一种东西彻底动摇了。

那天下午,我去信箱取报纸,看到一封厚实的、印着烫金字样的信。信封的质感很好,带着一种久违的正式感。

发信人地址,是我读大学的那个城市。

我拆开信,指尖有些轻微的颤动。

是大学毕业四十周年的同学聚会邀请函。

信里,详细列出了日程安排,三天两夜,地点就在当年的母校。发起人的名字,是我们的老班长,张伟。

张伟……

这个名字像一颗被丢进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我心里漾开了一圈圈的涟

漪。我仿佛看到了四十多年前,那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在图书馆的窗边,逆着光对我笑。我们曾经是那么好的朋友,一起在湖边背诵诗歌,一起在食堂里抢最后一份红烧肉。毕业时,他去了南方,我留在了这里。后来,各自成家,联系就渐渐断了。

信的最后,有一行手写的小字,是张伟的笔迹,遒劲有力,和我记忆中一模一样。

“秀英,昔日同窗,四十年未见,甚是想念。盼君能至,共忆青春。”

我捏着那封信,站在客厅里,站了很久很久。

客厅的一头,是窗明几净的过去,是烫金的邀请函,是白衣飘飘的青春,是另一个城市、另一种人生的可能性。

客厅的另一头,是护理床,是床单上淡淡的药味,是母亲沉睡中无意识的呓语,是眼下无法挣脱的、沉重的现实。

一个尖锐的问题,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摆在我面前:

我,林秀英,除了是“女儿”这个身份,我还是谁?

我还有权利,去想念四十年前的那个少年,去参加一场属于“林秀英”自己的聚会吗?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它像一根看不见的刺,扎进了我的心里。

02

那根刺,日夜不停地折磨着我。

我开始失眠。夜里,给母亲翻身的间隙,我会坐在客厅的小凳子上,一遍遍地看那封邀请函。烫金的字在昏暗的灯光下,像一些遥远的、闪烁的星星。

我试着想象聚会的场景。老同学们会是什么样子?张伟呢?他会不会也像我一样,头发花白,步履蹒跚?我们会聊些什么?是各自的儿孙,还是退休后的生活?

这种想象,带来一种短暂的、近乎于罪恶的轻松。

我开始留意镜子里的自己。眼角的皱纹更深了,两鬓的白发也藏不住了。因为长期睡眠不足,眼袋总是浮肿着。我的手指关节有些变形,那是常年用力留下的痕迹。

我有多久没为自己买过一件新衣服了?

我有多久没有好好地、完整地睡过一个晚上了?

我的人生,似乎只剩下“照顾母亲”这一件事。

内心的挣扎越来越强烈。有一天,儿子打来视频电话,照例问了外婆的情况。隔着屏幕,他看着我,忽然说:“妈,你好像又瘦了,也憔悴了好多。”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脸,扯出一个笑容:“没事,挺好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妈,其实……我跟小丽商量了,要不还是把外婆送到专业的护理机构吧。你这个年纪,这么熬下去,身体会垮的。”

“不行!”我立刻回绝,语气比我想象的要激动,“你外婆一辈子要强,她不会愿意去那种地方的。再说了,有女儿在,送什么养老院?外人会怎么看我?说我不孝吗?”

儿子叹了口气:“妈,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没人会那么想。我们是为你好,也是为外婆好。专业的护工比我们懂得多。”

“他们懂什么?他们能有我这个亲女儿尽心吗?”我的声音越来越大,“你别管了,我心里有数。”

我匆匆挂了电话。

心口堵得难受。儿子的提议,像一把钥匙,捅开了我一直刻意回避的那个选项。

但我不敢选。我怕邻居的指指点点,怕亲戚的闲言碎语,更怕自己内心的谴责。把失能的母亲送进养老院,这在我的道德观念里,等同于抛弃。

可是,同学聚会的日期,一天天近了。

我必须做出一个决定。

我做了一个自以为两全其美的尝试。我联系了一家家政公司,请了一位口碑很好的护工,叫王姐。我想,如果王姐能暂时替我一下午,我能出门见见老朋友,喝杯茶,透口气,或许情况就会好一些。这算是我对自己内心那个声音的第一次妥协,一次小小的试探。

我花了整整一个上午,跟王-姐交代所有的细节。母亲的药一天三次,每次的剂量,哪片药要掰成两半。米糊要用多少度的水冲,不能太烫也不能太凉。翻身的时候,要护住她的腰。她喜欢听收音机里的评弹,不喜欢听新闻。

王姐很有耐心,一一记下。

出门前,我给母亲擦了脸,梳了头,在她耳边轻声说:“妈,我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

她没什么反应,只是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我约了以前的同事李老师在公园门口的茶馆见面。那是我退休后常去的地方。

阳光很好,茶香袅袅。李老师拉着我的手,说我瘦了,说我辛苦了。我们聊着学校的旧事,聊着各自的孙子孙女。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又变回了林秀英。我不是一个24小时待命的护工,我是一个有朋友、有过去、有自己生活的退休老师。

可是,这种轻松感只持续了不到半个小时。

我的手机响了,是王姐打来的。

“林老师,您还是快回来一趟吧。阿姨她……情绪不太好,一直不肯吃东西,水也不喝,我一靠近她就推我,嘴里含含糊糊地,好像在叫人。”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

我跟李老师匆匆告别,一路小跑着往家赶。短短十几分钟的路,我却觉得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推开家门,王姐正手足无措地站在护理床边。

母亲半躺在床上,头发乱了,眼神里满是戒备和不安。她看到我,浑浊的眼睛里突然亮了一下,然后,嘴角一撇,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发出了低低的呜咽声。

我冲到床边,握住她冰凉的手:“妈,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她紧紧地抓住我的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力气大得惊人。

王姐在一旁小声说:“她就是不让我碰,我怕她有什么不舒服。”

我检查了一下,母亲的身体没什么异样,只是情绪非常激动。我抱着她,像小时候她哄我一样,轻轻拍着她的背。过了很久,她才慢慢平静下来,在我怀里睡着了。

王姐临走时,一脸歉意:“林老师,对不住了。您家阿姨,她只认您。”

“她只认您。”

这句话,像一个判决。

它宣判了我那点想要喘息、想要做回自己的念头,是多么的不切实际。

它告诉我,我被牢牢地绑在了这张护理床边,任何离开的企图,都会对母亲造成伤害。

那天晚上,我把那封同学聚会的邀请函,连同信封一起,撕得粉碎,扔进了垃圾桶。

撕碎的纸片,像我被撕碎的、一点点不切实际的幻想。

我第一次具体地感受到,这个困境的沉重。它不是靠我的毅力或者条理就能解决的。它是一个巨大的、无形的牢笼。

而那个被判了无期徒刑的人,是我。

0C3

撕掉邀请函之后,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但又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我的内心,不再有那种激烈的、想要挣脱的念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我接受了这个现实:我的世界,就只有这间屋子,这张床,和床上这个日益衰老、混沌的母亲。

我不再去想同学聚会,不再去想张伟,也不再去想镜子里那个憔悴的自己。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更细致的护理中。

我发现,母亲虽然大部分时间糊涂,但偶尔,会有极为短暂的清醒时刻。就像乌云密布的天空中,偶尔会漏下一丝阳光。

我开始捕捉这些瞬间。

有一天下午,我给她喂苹果泥。她含在嘴里,忽然含混不清地说了一句:“甜……后山的……苹果。”

我愣住了。

后山,是我小时候外婆家后面的那片小山坡。山坡上有一棵野苹果树,结的果子又小又涩。但母亲总能挑出其中最甜的几个,洗干净了,放在我的口袋里。

那一刻,我感觉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

原来,在她混乱的记忆深处,还藏着这些甜蜜的碎片。

从那天起,我开始做一件新的事情。我找出一个干净的本子,一支笔,我决定记录下母亲所有清醒的片段。

我不再仅仅是机械地喂食、翻身、擦洗。我开始主动地、有意识地去“唤醒”她。

我从旧箱子里翻出那些早已泛黄的老照片,一张一张地举到她面前。

“妈,你看,这是我们去公园拍的。那时候,我还穿着你给我做的新裙子。”

“这是爸爸,你看他多年轻。那时候,他最喜欢拉着你的手去散步。”

大多数时候,她的眼神都是空洞的,没有任何焦点。

但偶尔,她的目光会在某张照片上停留几秒钟。有一次,她指着一张我外婆的黑白照,嘴唇动了动,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娘。”

我赶紧在本子上记下来:X月X日,下午三点十分,阳光正好。看到外婆的照片,叫了一声“娘”。

我还给她读报纸,虽然她可能听不懂。但我会专门挑一些她年轻时可能感兴趣的新闻类型,比如某地丰收了,某个剧团又演出了新的曲目。

我甚至把我大学时的课本翻了出来,给她念那些我们都学过的古诗词。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念到这里的时候,我看到她的眼角,滑下了一滴泪。

我停下来,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干枯、冰冷,布满了褐色的老年斑。

我不知道她是因为这首诗想起了什么,还是仅仅是一种生理性的流泪。但我选择相信前者。

这个过程,像是在一片巨大的废墟里,小心翼翼地寻找幸存的宝藏。每一次小小的发现,都能给我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慰藉。

我的心态,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转变。

我不再觉得照顾母亲是一种无尽的消耗和牺牲。我开始觉得,我是在参与一项重要的、抢救性的工作。我在抢救她的记忆,抢救她作为一个完整的人,曾经存在过的证明。

我不再问“为什么这种事会发生在我身上?”,我开始问“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还能为她做些什么?”

我开始研究适合失能老人的食谱,把各种蔬菜、水果打成糊,变着花样给她增加营养。我学会了简单的按摩手法,每天给她活动手脚,促进血液循环。

我甚至开始跟她“聊天”。不管她是否能回应,我都把一天发生的事情讲给她听。

“妈,今天楼下的栀子花开了,好香。我摘了一朵,放在你床头,你闻到了吗?”

“今天菜市场的西红柿特别新鲜,我给你做了西红柿蛋羹。”

“刚才看电视,里面那个演员,长得有点像年轻时候的爸爸。”

我的生活,依然是围绕着她。但我的内心,不再是被动地承受,而是主动地去寻找意义。

我以为,我已经找到了和这个困境和平共处的方式。我把自己的世界缩小到这间屋子,然后在这片小小的天地里,用爱和记忆,建立起一个新的秩序。

我以为,这就是我最终的答案。

然而,生活很快就用更残酷的方式告诉我,我看到的,依然只是冰山一角。

真正的考验,那个让我彻底坠入谷底的时刻,还在后面。

04

转变的契机,发生在一个雨天。

那几天连续阴雨,屋子里很潮湿。母亲的精神状态也比平时更差,几乎整天都在昏睡。

我给她整理衣柜的时候,在最底层,发现了一个上了锁的樟木箱子。

这是母亲的嫁妆。我小时候,总想打开看看里面有什么宝贝,但母亲总是不许。她说,这是她的念想。

钥匙早就不知去向。我找来一把小螺丝刀,轻轻地撬开了那个生了锈的锁扣。

箱子打开的瞬间,一股浓郁的、混合着樟脑丸和旧时光的味道扑面而来。

里面没有金银首饰,只有一叠叠用红绳捆得整整齐齐的信件,几本硬壳封面的日记本,还有一把用丝绸包裹着的、已经褪了色的口琴。

我拿起那把口琴,放在手心。我想起来了,母亲年轻的时候,是会吹口琴的。在我模糊的童年记忆里,夏天的夜晚,院子里,她会坐在小板凳上,吹起悠扬的曲子。

可我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再也没听她吹过了。

我的手指,抚过那几本厚厚的日记本。封面是深蓝色的硬壳,边角已经磨损。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翻开了第一本。

日期是六十多年前。母亲的字,娟秀而有力,和我印象中那个只会做饭、缝补的家庭主妇判若两人。

日记里,记录着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年轻的母亲。

她热爱文学,会因为读到一本好书而彻夜难眠。她和朋友们通信,探讨诗歌和远方。她记录下了第一次听到交响乐时的感受,她说,“那声音像要把我的灵魂带走一样。”

我一页一页地翻下去,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我看到了她少女时代的梦想。她想去省城的文工团,她想成为一名真正的音乐演奏者。她甚至已经通过了初试。

日记里写道:“张老师说我很有天赋,只要我肯努力,未来一定能站在更大的舞台上。我好开心,我仿佛已经看到了那束追光打在我身上的样子。”

可是,下一页,笔锋一转。

“家里不同意。他们说,女孩子家,安安稳稳地找个人嫁了,才是正经事。舞台上的风光,都是镜花水月。”

“我和他们大吵了一架,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可是,有什么用呢?”

再往后,是她认识我父亲,结婚,然后,怀上了我。

有一页,她这样写道:

“我感觉肚子里的小生命在动。很奇妙的感觉。也许,我的梦想,就这样了吧。以后,我的舞台,就是我的家。我的音乐,就是我孩子的笑声。”

我合上日记,眼眶干涩,却流不出一滴泪。

我一直以为,母亲的一生,就像我看到的那样,平淡、琐碎,充满了烟火气。我从没想过,在这些烟火气的背后,也曾有过那样炽热的、闪闪发光的梦想。

而这些梦想,为了家庭,为了我,被她亲手埋葬在了这个樟木箱子里。

我看着床上沉睡的母亲,再看看手中的日记。

我忽然意识到,我正在经历的,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困境。这是一种循环。

母亲为了我,放弃了她的音乐和远方。

而现在,我为了她,放弃了我的社交、我的自由,我的晚年生活。

这种牺牲,一代又一代,像一种无法摆脱的宿命。

这让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我所做的一切,不是在创造什么新的意义,而只是在重复一种古老的、悲壮的模式。

我的内心,刚刚建立起来的那点秩序,瞬间崩塌了。

真正的黑暗,在那天夜里降临。

大概是凌晨三点,母亲突然开始说胡话,声音很大,充满了不安。我赶紧起身,打开床头灯。

她睁着眼睛,却不是在看我。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好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别过来!你走开!我不认识你!”她挥舞着手臂,想要推开我。

“妈,是我,我是秀英啊。”我试图靠近她,安抚她。

“骗子!你是坏人!你要害我!”她的声音变得尖利,整个人蜷缩在床角,像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她的手,打在了我的脸上。

不重,但是,我的心,却像是被狠狠地抽了一鞭子。

我愣住了。

这是我尽心尽力照顾了五个月的母亲。我为她放弃了一切,我以为我们之间有一种超越语言的连接。

可是在她的世界里,在那个被疾病和恐惧占据的混沌世界里,我成了一个要害她的“坏人”。

我的身体,我的付出,我的爱,在这一刻,被她彻底地、完全地否定了。

我慢慢地退后,退出了卧室。

我走到客厅,没有开灯,在黑暗中坐了下来。

窗外,雨还在下,淅淅沥沥,敲打着玻璃,也敲打着我的心。

屋子里很静,静得能听到我自己的呼吸声。

我感觉自己被掏空了。

名誉、关系、信念……我所珍视的一切,好像都在这个晚上崩塌了。

我一直以为我是一个“孝顺的女儿”,可是在母亲眼里,我可能是个“坏人”。

我一直以为我的付出有意义,可是这份意义,对方根本无法接收,甚至还会曲解。

我一直坚守的“为人子女的本分”,此刻看起来像一个天大的笑话。

樟木箱子还开着,那把褪色的口琴,在黑暗中泛着微弱的光。母亲年轻时的梦想,和我此刻的绝望,在空气中交织。

我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空旷。

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05

我就在客厅的黑暗里,坐了一整夜。

天,是从窗帘的缝隙里,一点一点亮起来的。先是灰白色,然后是浅蓝色,最后,一缕微弱的晨光,照亮了屋子里的尘埃。

我没有动,像一尊雕塑。

身体是麻木的,脑袋里也是一片空白。昨晚母亲的尖叫和那个无意识的推拒,还在我耳边和脸颊上回响。

那种感觉,不是疼痛,而是一种彻底的虚无。你用尽全力去爱一个人,结果却发现,你的爱,变成了一把刺向她的剑。

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无力的呢?

我拿起桌上那本母亲的日记,借着晨光,无意识地翻动着。

我的目光,落在了一段话上。

那是在我出生后不久,母亲写下的。

“今天,小秀英第一次对我笑了。没有牙齿的嘴,笑起来像一朵小小的花。我抱着她,觉得整个世界都融化在了这个笑容里。我突然明白了。我没能去文工团,没能站在聚光灯下,为成千上万的观众演奏。但是,我拥有了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听众。我为她唱摇篮曲,她会安静地睡着。我对着她吹口琴,她会高兴地手舞足蹈。我的音乐,没有离开我。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流淌在我和我女儿之间。我的舞台,也没有消失。这个家,就是我的舞台。我的音乐,在她的笑声里,得到了永恒。”

我反复地读着这段话,一遍,两遍,三遍。

那些娟秀的字迹,仿佛穿透了六十多年的时光,变成了一个温柔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那一瞬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我心里最坚硬、最冰冷的地方,悄然裂开了一道缝。

光,从那道缝里,透了进来。

我一直以为,母亲是为了我,“放弃”了她的梦想。这个“放弃”,在我看来,是一个充满悲剧色彩的词。它意味着牺牲,意味着缺憾,意味着不甘。

所以,当我发现自己也在“放弃”我的人生时,我感到的是一种宿命般的沉重和不公。

可是,从母亲的日记里,我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她不是“放弃”,她是“转化”。

她把对音乐的热爱,转化成了对我的爱。她把舞台的梦想,转化成了经营一个家的现实。在她看来,这不是一种失去,而是一种延续。她的音乐,活在了我的笑声里。

这是一种多么强大的、温柔的生命力。

我一直纠结于我“失去”了什么。我失去了自由,失去了社交,失去了安逸的晚年。我把自己放在了一个“牺牲者”的位置上。

可是,我得到了什么?

我得到了陪伴母亲走完最后一段路的机会。

我得到了重新认识我母亲的机会,认识那个藏在“母亲”这个身份背后的、曾经鲜活的少女。

我得到了一个机会,去理解爱的本质。

爱,或许根本不是“我为你付出了什么”,而是“我的生命,如何经由你,而变得更加完整”。

母亲的生命,因为有了我,她的音乐找到了新的归宿。

而我的生命,因为此刻的陪伴,得以有机会去触碰到这份跨越时空的、深刻的母爱。

我不是在重复一种牺牲的宿命。

我是在完成一个爱的闭环。

我的照顾,不是对她晚年的一种施舍,而是对我童年时,她给予我的那些爱与生命力的一种回应。

这不再是一种责任,一种本分,一种让他人评说的“孝顺”。

这是一种选择。是我,林秀英,作为一个独立的、成熟的个体,发自内心的选择。我选择,用我的方式,去回应这份爱,去守护这份生命的联结,直到最后一刻。

我站起身,走到卧室门口。

母亲已经安静下来,睡着了,像一个婴儿。阳光照在她苍老的脸上,皱纹里仿佛都盛满了岁月。

昨晚的那个“坏人”,此刻看起来如此脆弱,如此需要人保护。

我明白了。

她推开的,不是我,是她脑海中的恐惧和混乱。

而我要做的,不是为此感到受伤和退缩,而是要变得更强大,更温柔,去成为她混乱世界里,那个唯一确定的、可以依靠的坐标。

我走进房间,拧了一把热毛巾,轻轻地,为她擦去脸上的泪痕。

我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静和清晰。

06

那个清晨之后,我做出了两个决定。

第一个决定,是打了一个电话。

我从被我撕碎的邀请函的碎片里,找到了老班长张伟的手机号码。那些碎片,我一直没有扔掉,就放在书桌的抽屉里。

电话接通的时候,我的心跳得很快。

“喂,你好。”电话那头,是一个略带沙哑,但依然温和的男声。

“……张伟吗?我是林秀英。”

那边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是一声惊喜的“啊”。

“秀英!真的是你!我们都以为联系不上你了。”

我们聊了很久。聊了各自的家庭,聊了退休后的生活。他问我,同学聚会为什么没来。

我看着窗外,母亲的房间里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我用一种很平静的语气告诉他:“我母亲生病了,我需要在家照顾她。”

我没有说我的辛苦,没有说我的挣扎,也没有说我的那些不眠之夜。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张伟在电话那头,安静地听着。

最后,他说:“秀大英,你辛苦了。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总是那么有担当。不过,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给我们这些老同学打电话。”

挂了电话,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个电话,对我来说,像一个仪式。

我不是去赴一场迟到了四十年的约,我只是去和我自己的过去,做一个平静的告别。我告诉那个曾经对未来有过无限憧憬的年轻的林秀英,我现在过得很好,我找到了比青春更重要的东西。

我接纳了我的现在,也释怀了我的过去。

然后,我做出了第二个决定。

我拨通了之前社区工作人员小张留下的电话。我告诉她,我想咨询一下关于“喘息服务”和专业护理机构上门指导的事情。

我不再认为寻求外部帮助是一种“不孝”的表现,或者是一种“无能”的证明。

我明白了,爱不是一个人把自己耗尽,而是要用最智慧、最可持续的方式,去提供最高质量的陪伴。

如果我垮了,谁来照顾母亲?

把自己照顾好,本身就是对母亲负责的一部分。

小张很快就帮我联系了一家专业的养老服务中心。他们派了一位经验丰富的护士长,每周上门两次。

护士长教会了我很多专业的护理技巧。如何更省力地为母亲翻身,如何预防和处理压疮,如何通过观察她的细微表情来判断她的需求。

我还申请了“喘息服务”。每周有一天,会有一位固定的、专业的护工来家里接替我六个小时。

第一个六小时,我没有去喝茶,没有去逛街。

我只是在自己的房间里,拉上窗帘,睡了一个昏天黑地的觉。

那是我五个月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醒来的时候,夕阳正从窗帘的缝隙里照进来,一片金黄。我感觉自己像是重新活了过来。

我的生活,开始有了一点小小的、属于自己的空间。

我会利用那六个小时,去楼下的公园慢慢走一圈,感受阳光和风。

我会戴上老花镜,读完一本以前没时间看的书。

我甚至开始重新打理我那十二盆花。有一盆君子兰,在我无暇顾及的这段时间里,竟然自己悄悄地打了个花苞。

我不再感觉自己是一个被困在孤岛上的人。我身后,有专业的支持,有朋友的关心,有社会的资源。我所要做的,就是敞开自己,去接受这些善意。

我和母亲之间的关系,也进入了一种新的、更和谐的状态。

因为我的精力得到了恢复,我的心态也更加平和。我不再因为她的一点点反常行为而感到焦虑或者受伤。

我能更敏锐地捕捉到她的需求,也能更从容地应对她的混乱。

有一次,护工王姐(就是我第一次请的那位)来接替我。我回来的时候,王姐对我说:“林老师,您不在的时候,阿姨今天很平静。我给她放您录的评弹,她听得很认真。”

我的心,被一种温暖的情绪充满了。

原来,我的存在,我的声音,我的气息,已经成为了她安全感的来源。即使我的人不在,我的“印记”也能安抚她。

我们之间,建立起了一种超越了语言和清醒意识的、深刻的默契。

07

时间,就这样在规律而平静的节奏中,缓缓流淌。

转眼,秋天到了。窗外的梧桐树,叶子开始变黄,一片一片地往下落。

母亲的身体,肉眼可见地衰弱下去。她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

我知道,我们在一起的日子,不多了。

但我心里,没有了最初的恐惧和慌乱,只有一种深深的宁静。

我像一个尽职的守护者,安静地陪在她身边,见证着一个生命,如何以最自然的方式,走向终点。

我每天都会给她擦拭身体,换上干净的衣服。她的房间,永远都收拾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异味。窗台上,永远都有一小瓶新摘的、带着露水的鲜花。

我希望她生命的最后一段旅程,是体面的,是安详的。

一个周日的午后,阳光特别好,暖洋洋的,像一层金色的毯子。

我坐在她的床边,给她读着一本散文集。

读着读着,我感觉我的手,被她轻轻地动了一下。

我低下头,看到她睁开了眼睛。

那天的她,眼神异常的清澈,就像拨开云雾的月亮。她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她开口了,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无比清晰。

她说:“秀英,我的女儿,你……辛苦了。”

我的眼泪,在那一瞬间,涌了出来。

我等了太久,也早已不奢望能等到这句话。我以为,我所有的付出,都将是沉默的,无人知晓的。

可是,在最后这一刻,她都知道。

我握紧她的手,摇着头,泪水一滴滴落在她的手背上。

“不辛苦,妈,不辛苦。”

她对我笑了,就像她日记里写的那样,像一朵小小的、没有牙齿的花。

“我……想听……口琴。”

我怔住了。

我赶紧跑到客厅,从那个樟木箱子里,找出那把褪了色的口琴。我用酒精棉仔细地擦拭了一遍又一遍。

我回到床边,把口琴放在嘴边。

我从来没有学过,但我记得那个旋律,那个在我童年夏夜里,无数次响起的旋律。那是一首简单的、不知名的摇篮曲。

我吹了起来。

不成调,很生涩,甚至有些跑音。

但是,母亲听着,眼睛弯弯的,一脸的满足和安详。

阳光里,尘埃飞舞。

古老的口琴,吹着不成调的摇篮曲。

一个生命的终点,和另一个生命的守护,在这一刻,温柔地交汇。

她就在这支不成调的曲子里,慢慢地、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她的脸上,还带着那个浅浅的笑容。

我65岁,全职照顾93岁的失能母亲。这场持续了近一年的旅程,结束了。

我没有感到解脱,也没有感到巨大的悲伤。

我只是觉得,我完成了一件,我生命中最重要、也最有意义的事情。

我把我母亲,好好地,送走了。

几天后,我整理母亲的遗物。在樟木箱子的最底下,我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用手帕包着的东西。

打开来,是一张剪报。

报纸已经泛黄,上面是我读小学时,参加全市作文比赛,得了一等奖的消息。

那篇作文的题目,是《我的妈妈》。

在标题旁边,用红笔,画了一个重重的圈。

我拿着那张小小的剪报,坐在洒满阳光的客厅里,很久很久。

我的人生,还将继续。

我或许会去参加下一次的同学聚会,或许会背起行囊,去看看年轻时想看的山和海。

但我知道,无论我走到哪里,我的生命里,都永远刻下了一段与母亲紧密相连的时光。

那段时光,有过挣扎,有过眼泪,有过绝望。

但最终,它教会了我什么是爱,什么是生命,以及,如何成为一个,真正完整的自己。

来源:小四闲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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