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凌晨三点的私人会所包厢里,水晶灯的光碎在顾言深的袖口上,泛着冷硬的光。他指间的高脚杯晃了晃,琥珀色的威士忌荡出涟漪,像极了苏晚昨晚哭红的眼。
上篇
第一章:碎窗
凌晨三点的私人会所包厢里,水晶灯的光碎在顾言深的袖口上,泛着冷硬的光。他指间的高脚杯晃了晃,琥珀色的威士忌荡出涟漪,像极了苏晚昨晚哭红的眼。
“顾总,这单合作要是成了,咱们下半年的业绩就能翻番。”对面的合作方举杯,脸上堆着精明的笑,“听说顾夫人最近身子不好?也是,女人家就是麻烦,哪有事业重要。”
顾言深扯了扯嘴角,没接话。麻烦。他最近想起苏晚,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三天前,他难得早归,推开家门就看见她坐在客厅的地板上,行李箱敞着,里面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她抬头看他,眼睛肿得像核桃:“顾言深,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
他当时正烦着一个棘手的项目,闻言只觉得火气往上涌:“苏晚,你又在闹什么?”
“我没闹。”她声音发颤,却倔强地仰着头,“我受够了每天等你到深夜,受够了你对着手机笑却对我冷着脸,受够了……”
“够了。”他打断她,将西装外套扔在沙发上,“不想过就滚,别在这碍眼。”
她愣住了,眼里的光一点点灭下去,像被风吹熄的烛火。那天晚上,他在书房睡的,凌晨被她压抑的哭声吵醒,却没起身。他以为,这又是她博取关注的老把戏——从大学时起,她就爱用眼泪逼他妥协,以前他吃这一套,现在只觉得腻。
手机在这时突兀地响起,屏幕上跳动着“管家”两个字。顾言深皱了皱眉,接起:“什么事?”
电话那头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像被狂风卷过的树叶:“先生……您、您快回来吧……夫人她……她从三楼书房跳下去了……”
“嗡”的一声,顾言深觉得脑子里炸开了。他捏着手机,指节泛白:“你说什么?”
“救护车刚走……夫人她……没了……”
高脚杯“啪”地摔在地上,碎裂的玻璃溅起,划破了他的手背,血珠渗出来,混着酒液滴在地毯上,像朵诡异的花。周围的喧闹瞬间静止,所有人都看着他,脸上带着错愕。
“失陪。”顾言深扯下领带,转身就往外走,步伐快得有些踉跄。司机早已把车开了过来,他拉开车门坐进去,喉结滚动了几下,才哑着嗓子说:“回家。”
车窗外的霓虹飞速倒退,像一幕幕被抽走的记忆。他想起苏晚第一次跟他回家,穿着洗得发白的裙子,紧张得手都在抖;想起她求婚时,捧着自己攒了半年工资买的戒指,说“顾言深,我不要大房子,只要你”;想起他们搬进这栋别墅的那天,她站在三楼书房的窗边,笑着说“这里能看到日出,以后每天都叫你起床”。
书房的窗……她就是从那里跳下去的。
车刚停稳,顾言深就推开车门冲了进去。警戒线已经拉起,几个穿制服的警察守在楼下,看到他来,神色都有些复杂。管家跪在地上,老泪纵横:“先生,是我没看好夫人……她昨晚锁了书房门,我敲了半夜都没开……”
顾言深没理他,目光越过警戒线,落在花园的草坪上。那里盖着一块白布,轮廓是他熟悉的形状,只是此刻僵硬得让人心慌。他的脚步像被钉在原地,怎么也迈不出去。
“顾先生。”一个警察走过来,递给他一个证物袋,“这是在书房找到的,应该是遗书。”
证物袋里是张普通的信纸,上面只有一行字,字迹娟秀,却带着一种决绝的力道:
“顾言深,你的骨头,会替我疼的。”
顾言深盯着那行字,忽然嗤笑出声。又是这样。用死亡威胁他,用这种极端的方式逼他低头。他以为她有多刚烈,到头来还是离不开这些把戏。
“她又在玩什么?”他把证物袋扔回给警察,语气冷得像冰,“是不是觉得这样我就能原谅她之前的无理取闹?”
警察愣了一下,大概没见过这样的家属,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顾言深绕过警戒线,走到白布前。风吹过,白布的一角被掀起,露出苏晚的手腕,上面戴着那条他去年送的定制手链——链坠是他名字的首字母“G”,此刻沾着暗红的血,在月光下泛着刺目的光。
那是他随手让助理订的,连款式都没看过,她却天天戴着,逢人就说“这是我先生送的”。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了一下,钝钝的疼。顾言深别开眼,声音发紧:“把布盖好。”
他转身往屋里走,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客厅里还留着她的气息,淡淡的栀子花香,是她最喜欢的味道。他走到三楼书房,门虚掩着,冷风从敞开的窗户灌进来,带着楼下泥土的腥气。
窗沿上,还放着她的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和他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消息是她昨晚发的:“言深,我在书房等你,有话想跟你说。”
而他的回复,是凌晨一点的一个“滚”字。
顾言深的手指抚过冰冷的屏幕,忽然觉得膝盖一阵尖锐的疼,像被重物狠狠碾过。他踉跄了一下,扶住窗台才站稳。窗外的月光落在他脸上,映出他眼底从未有过的慌乱。
他想起很多年前,苏晚为了追跑出去的他,从图书馆的台阶上摔下来,膝盖磕在石棱上,当时疼得站都站不起来,却还笑着对他说“没事”。
那时她的膝盖在疼,而现在,是他的。
顾言深捂住膝盖,疼得倒抽一口冷气。他看着空荡荡的窗外,第一次开始怀疑——
苏晚这次,是不是没有在开玩笑?
风卷着几片落叶,从窗口飘进来,落在他的脚边,像在无声地回答。而那句“你的骨头,会替我疼的”,像一道诅咒,悄然刻进了他的骨缝里。
第二章:钝痛
葬礼定在三天后,阴沉的天飘着细雨,像苏晚总爱掉的眼泪。
顾言深站在灵堂入口,一身黑色西装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来吊唁的人排着队,大多是苏家的亲戚和他公司的下属,脸上挂着程式化的哀伤,眼神里却藏着探究——谁都知道,顾总和顾夫人的关系早已名存实亡。
“顾总,请节哀。”助理低声递过一支白菊,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顾言深接过,指尖触到花瓣的凉意,忽然想起苏晚以前总爱在花瓶里插满白菊,说“干净”。他那时总嫌晦气,让阿姨赶紧扔掉,她就偷偷把花藏在书房,每次被他发现,都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头。
他走到灵前,黑白照片上的苏晚在笑,眉眼弯弯,还是刚认识他时的样子。那时她在图书馆做兼职,穿着白衬衫,扎着马尾,阳光落在她发梢,亮得晃眼。他故意借走她要看的书,看她气鼓鼓来找他理论,却在他抬头时红了脸。
“顾言深,你就一点都不难过吗?”一个尖锐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顾言深转头,看见苏晚的表妹苏瑶,眼睛红肿得像核桃,手里攥着一方湿透的手帕。“她等了你三年!从你创业到现在,她吃了多少苦你知道吗?你连她最后一面都不愿意见,你有没有心!”
最后一面……顾言深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想起三天前那个凌晨,警察掀开白布的瞬间,苏晚的脸苍白得像纸,嘴角却带着一丝诡异的平静。他当时只觉得荒谬,现在却觉得那平静像针,扎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是我们夫妻间的事。”他声音很冷,试图拉开距离。
“夫妻?”苏瑶笑了,笑得眼泪直流,“你把她一个人扔在家里,三个月不回家,这叫夫妻?她给你发信息你不回,打电话你不接,她抑郁症发作的时候,你在哪?”
抑郁症?顾言深愣住了。他从未听说过。
“你不知道吧?”苏瑶的声音抖得厉害,“她怕你担心,一直瞒着你,偷偷吃药,偷偷看医生。上次我去看她,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说‘瑶瑶,我好像撑不下去了’,我让她跟你说,她说……她说怕你烦。”
“怕你烦”三个字,像重锤砸在顾言深的心上。他忽然想起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她日渐消瘦的脸,眼底挥之不去的青黑,还有她偶尔对着窗外发呆,半天都不动一下……原来不是矫情,是病了。
他的膝盖忽然传来一阵钝痛,像被人用木棍狠狠敲了一下,疼得他下意识地弯了弯腰。苏瑶还在说什么,他却听不清了,耳边只有嗡嗡的鸣响,和记忆里苏晚压抑的哭声。
那天争吵后,他在书房睡了一夜。凌晨被冻醒时,听见客厅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他扒着门缝看,看见苏晚蹲在地上,抱着膝盖,肩膀一抽一抽的,像只被遗弃的猫。月光落在她身上,冷得让人心慌。
他当时只觉得烦躁,翻了个身继续睡。现在想来,那时她的膝盖,一定和他此刻一样疼。
葬礼结束后,顾言深拒绝了所有人的挽留,独自回了别墅。
推开门,迎接他的是死一般的寂静。客厅的沙发上还放着她织了一半的围巾,毛线团滚落在地毯上;茶几上有两个杯子,一个是空的,另一个还剩半杯凉透的茶,是他惯喝的龙井;鞋柜里,她的粉色拖鞋并排挨着他的黑色皮鞋,像在等他回家。
一切都和他离开时一样,只是再也不会有人笑着冲过来,接过他的外套,说“你回来了”。
顾言深走到书房,窗户还敞着,冷风灌进来,卷起桌上的纸。他伸手去关窗,指尖触到冰凉的窗沿,忽然想起苏晚总说“书房的窗户漏风,冬天坐久了膝盖疼”,他却总说“矫情,多穿点就行”。
他关了窗,转身时膝盖又是一阵剧痛,疼得他扶住书桌才站稳。冷汗顺着额角滑下来,滴在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水渍。他想起苏瑶的话,想起那张没见过的诊断书,想起照片上她的笑,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疼得他喘不过气。
管家端来止痛药,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先生,吃点药吧,您脸色很难看。”
顾言深挥了挥手,声音沙哑:“拿走。”
管家不敢多言,悄悄退了出去。
书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黑暗从角落漫过来,将他吞噬。他坐在苏晚常坐的那张椅子上,膝盖的钝痛一阵阵袭来,越来越清晰,像在提醒他什么。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骑自行车载着她,在下坡时摔了跤,她的膝盖磕在石头上,流了很多血。他吓坏了,抱着她往医院跑,她却忍着疼,笑着说“没事,你别担心”。
那时他的心疼得快要裂开,发誓要一辈子对她好。
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是他的公司越做越大,应酬越来越多?还是他觉得,她的好是理所当然,可以随意挥霍?
膝盖的疼还在继续,带着一种熟悉的、属于苏晚的温度。顾言深捂住膝盖,第一次觉得,苏晚的那句“你的骨头,会替我疼的”,或许不是诅咒。
是预告。
窗外的雨还在下,敲打着玻璃,像她在轻轻敲门,问他“顾言深,你现在,终于有点疼了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任由那钝痛在骨缝里蔓延,一寸寸,浸透了他曾经坚硬如铁的心。
第三章:旧痕
顾言深从书房挣扎着站起来时,膝盖的钝痛像生了根,顺着骨头缝往肉里钻。他扶着书桌挪到客厅,月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在地毯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像极了苏晚以前总爱踩在他影子上玩的模样。
“先生,要不要热杯牛奶?”管家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顾言深摆摆手,目光落在沙发角落——那里堆着几个没拆封的快递盒,是苏晚生前网购的东西。他走过去,指尖划过包装盒上印着的“手工蜡烛”“香薰精油”,忽然想起她前阵子总念叨“家里太冷清,想添点暖光”。那时他正为一个项目焦头烂额,只敷衍地回了句“别瞎买”。
拆开最上面的盒子,里面是几支蜂蜡蜡烛,带着淡淡的栀子花香。苏晚总说这味道像她外婆家的院子,每次闻到都觉得安心。顾言深捏起一支,烛芯上还沾着点细碎的蜡屑,像是她拆包装时不小心蹭到的。
他忽然想起上周三的晚上,他应酬到凌晨回家,客厅亮着盏小夜灯,苏晚蜷缩在沙发上睡着了,怀里抱着个抱枕,旁边就放着这支蜡烛,包装拆开了一半。他当时只觉得她不懂事,明知道他反感这些“没用的东西”,还往家里堆,于是没叫醒她,转身进了书房。
现在想想,她大概是等了他一夜,想和他说说话,又怕打扰他休息,只能对着半拆的蜡烛发呆。
“咳——”喉咙突然痒得厉害,顾言深捂住嘴咳了几声,膝盖的疼跟着加剧,疼得他弯下腰,额角抵在冰凉的茶几上。
管家慌忙递来温水:“先生,您脸色太差了,还是去趟医院吧?”
“不用。”顾言深接过水杯,指尖触到杯壁的凉意,忽然想起苏晚总爱把杯子焐热了再递给他,说“喝凉的对胃不好”。他仰头灌下大半杯水,水流过喉咙时,带着点涩味,像她偷偷在他咖啡里加的蜂蜜——他总嫌甜,却不知道她每次都只敢放半勺。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是助理发来的消息:“顾总,明天上午十点的董事会资料已经发您邮箱,需要提前准备吗?”
顾言深盯着屏幕,忽然觉得很可笑。以前他总觉得董事会、项目、业绩才是生活的全部,苏晚的那些小情绪、小期待,不过是无关紧要的附加品。可现在,那些数字和报表在眼前晃得人头晕,膝盖的疼却越来越清晰,像苏晚的声音在耳边轻轻说:“言深,你看看我呀。”
他踉跄着走到阳台,推开玻璃门。雨后的风带着湿意灌进来,吹得他打了个寒颤。栏杆上还挂着条褪色的蓝白条纹毛巾,是苏晚用来擦花盆的。她总说“阳台的花要天天擦叶子,不然呼吸不畅”,他以前觉得这是无稽之谈,此刻却盯着那盆绿萝发黄的叶子,心里空落落的。
“她上周是不是来过电话?”顾言深忽然问身后的管家。
管家愣了一下,点头道:“周四下午打过一次,说想跟您说‘生日快乐’,您当时在开会,让我回了‘晚点回电’……”
生日。顾言深猛地想起,上周四是他的生日。他忙着庆功宴,喝到半夜,早把这茬忘得一干二净。苏晚大概是准备了蛋糕,或者亲手做了长寿面,等了他一夜吧?
膝盖的疼突然变本加厉,像有把钝刀在里面搅动。顾言深靠在栏杆上,望着楼下空荡荡的街道,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苏晚不是突然离开的。她的失望是一点一点攒起来的,像阳台上的绿萝,叶子黄了一片又一片,直到根都烂了,他才后知后觉。
他转身回屋,翻箱倒柜地找东西。管家疑惑地看着他把书房的抽屉一个个拉开,把衣柜里的衣服全扒出来扔在地上——他在找苏晚的日记本。
以前他从不碰她的东西,觉得那是“小姑娘的矫情玩意儿”,现在却像疯了一样想知道,她到底在心里藏了多少没说出口的话。
终于,在床头柜最底层的抽屉里,他摸到了一个带锁的硬壳本。锁是他去年送她的生日礼物,小巧的黄铜锁,钥匙他记得放在书房的笔筒里。
日记本翻开时,纸张带着点潮意,第一页的字迹还很稚嫩,是他们刚结婚时写的:“今天言深给我做了番茄炒蛋,盐放多了,但我全吃完了,他笑得像个傻子。”
往后翻,字迹渐渐成熟,语气却越来越淡。
“他又出差了,这次去了五天,电话都没打一个。”
“医生说我睡眠不好,让保持心情愉快,可家里就我一个人,怎么愉快得起来呢?”
“看到他车里有支陌生的口红,颜色很艳,不是我用的牌子。问他,他说客户落的。我信了。”
“今天膝盖又疼了,下雨天总是这样。他以前会给我贴暖宝宝,现在大概早就忘了。”
最后一页的日期,是她离开的前一天。只有一句话,字迹被泪水晕开了一小块:“顾言深,你的世界太大了,我挤不进去了。”
顾言深的手指按在那行字上,纸页的粗糙感透过皮肤传来,像苏晚以前委屈时,指尖划过他手背的触感。膝盖的疼突然窜到心口,尖锐得让他喘不过气。他蹲在地上,把脸埋进日记本里,第一次在这个家里,发出了像困兽一样的呜咽。
管家站在门口,看着这个一向说一不二的男人哭得发抖,悄悄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窗外的月亮躲进了云层,客厅的小夜灯还亮着,像苏晚留下的最后一点温度。顾言深抱着日记本,膝盖的钝痛和心口的锐痛缠在一起,他忽然明白:苏晚说的“骨头会替我疼”,从来不是指身体的伤。
是那些被他忽略的日夜,那些没说出口的关心,那些攒了满肚子的委屈,终于顺着时光,钻进了他的骨缝里。
疼得他,再也骗不了自己。
第四章:回声
顾言深在地板上蹲了很久,直到膝盖的疼变成密密麻麻的麻,才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惊醒。屏幕上跳动着“林律师”的名字,是苏晚的委托律师,也是她大学时的学长。
“顾总,”林律师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冷静,“苏晚女士生前留了份文件,指定今天交给您。您现在方便吗?我过去一趟。”
顾言深捏着手机的指节泛白,喉咙发紧:“……地址发我,我过去。”
他起身时晃了一下,扶住墙才稳住。镜子里的男人眼下泛着青黑,衬衫皱得像团揉过的纸,下巴上冒出了胡茬——这副模样,要是被苏晚看见,准会皱着眉拿剃须刀过来,边念叨“邋遢鬼”边给他刮胡子。
车开出别墅区时,路过街角的花店。顾言深下意识踩了刹车,橱窗里摆着一排白色雏菊,是苏晚最喜欢的花。他以前总嘲笑“送菊花不吉利”,她却笑着说“你看这花瓣多干净,像星星”。
花店老板是个老太太,看见他下车,热情地招呼:“顾先生?好阵子没见你陪苏小姐来了。她上次订的雏菊,还说等你生日插满整个客厅呢。”
顾言深的喉结滚了滚,指腹划过冰凉的花瓣:“……都包起来。”
捧着一大束雏菊回到车上时,花香漫了满车厢,像苏晚刚洗过的头发味道。他忽然想起,她每次洗完澡,都会踮脚往他颈窝里钻,说“这样你身上就有我的味道了”,而他总嫌她头发没擦干,把水珠蹭到他衬衫上。
林律师的事务所藏在老城区的巷子里,木质楼梯踩上去咯吱作响。办公室墙上挂着苏晚的照片,是大学时拍的,她穿着白衬衫,抱着法学书,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这是苏晚指定要交给您的。”林律师递过一个牛皮纸信封,“她说,要是您三个月内没找我,就把文件销毁。但上周她给我发信息,说‘也许他快准备好了’。”
信封上有淡淡的香水味,是苏晚常用的那款,清清淡淡的栀子香。顾言深拆开时,指尖都在抖,里面是份股权转让协议,还有一张折叠的便签。
协议上,苏晚把自己持有的顾氏集团15%股份,全部转到了他名下。那是她当年用嫁妆和稿费一点一点买的,他一直劝她“别玩这种风险投资”,她却笑着说“我信你啊”。
便签上的字迹比日记本里工整些,大概是特意写的:
“言深,别觉得是我在给你留后路。这些股份,是我看着你从一个小工作室做到上市公司时,一点点攒的。每一笔买入,都想着‘我先生真棒’。
膝盖疼得厉害时,我就翻这些持股记录,看你又拿下了哪个项目,股价涨了多少,好像这样就能熬过去。
你总说我不懂你的世界,其实我偷偷学了财报,知道哪些数字代表你又在硬撑。别总喝酒,胃药在书房第三格抽屉,记得吃。
还有,阳台的绿萝该换土了,说明书在花盆底下。以前总跟你说别用自来水浇,你不听,现在知道叶子发黄了吧?
最后——顾言深,我从没怪过你跑得太快,只是遗憾没能跟你并肩走一段。雏菊记得按时换水,像你记得吃饭一样。”
信纸边缘有个小小的泪痕印,晕开了一个浅灰色的圈。顾言深捏着纸的手突然收紧,纸张发出细微的碎裂声,像他此刻的心跳。
“她还说过什么吗?”他哑着嗓子问,视线盯着墙上的照片,不敢移开。
林律师沉默了会儿,递过一杯热茶:“她说您有个习惯,压力大时会捏矿泉水瓶,捏扁了又偷偷扔垃圾桶,怕被人看见。还说您冰箱里的速冻饺子,总爱煮过头,其实冷水下锅煮三分钟就好,她试了好多次才摸清火候。”
顾言深猛地站起身,膝盖的疼又炸开,疼得他扶住桌沿才没倒下。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他熬夜时,桌边总会多出一杯温牛奶,温度刚好不烫嘴;他捏扁的矿泉水瓶,第二天总会消失,垃圾桶里干干净净;他随口说一句“想吃饺子”,晚上就会有热腾腾的荠菜馅——他一直以为是管家做的。
“她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他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带着血痕。
“她说,”林律师叹了口气,“您那会儿总皱着眉,好像全世界的压力都在您肩上。她怕多说一句,就成了你的负担。”
走出事务所时,夕阳正把巷子染成橘红色。顾言深抱着那束雏菊,走得很慢,膝盖每疼一下,就像苏晚在他耳边轻轻说一句话:
“文件柜第二格有备用领带,别总系那条灰色的,显老气。”
“开会时别总抿嘴,下属会觉得你在生气。”
“下雨天记得带伞,你风湿的老毛病别硬扛。”
这些琐碎的话,以前听着觉得唠叨,此刻却像针一样,扎得他眼眶发烫。
路过一家便利店,他走进去,买了包速冻饺子。包装上的说明写着“冷水下锅,煮沸后加三次凉水”,和苏晚便签上写的分毫不差。
回到家时,管家正在给阳台的绿萝换土,见他回来,小声说:“先生,苏小姐留的说明书真管用,换完土叶子都挺起来了。”
顾言深没说话,径直走进厨房,把饺子下进锅里。水开时,他站在灶台前,看着翻滚的白汽,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像苏晚以前总爱光着脚,悄咪咪地过来从背后抱住他。
他猛地回头,只有空荡荡的厨房,夕阳透过窗户,在地上投下他孤独的影子。
饺子煮好时,他盛了两碗,一碗放在自己面前,另一碗推到对面——那是苏晚以前常坐的位置。
雏菊插在客厅的玻璃瓶里,每一片花瓣都干干净净,像她没说出口的温柔。顾言深夹起一个饺子,刚咬了一口,膝盖的疼就窜上来,疼得他弯下腰,眼泪毫无预兆地砸进碗里,溅起细小的水花。
原来有些疼,不是骨头在叫,是有人把整颗心拆了,一片一片,嵌进了你的骨缝里。
你以为无关紧要的回声,其实是她喊了千万遍的名字。
第五章:余温
顾言深坐在餐桌前,看着对面那碗渐渐冷却的饺子,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窗外的夕阳沉了下去,暮色像墨水一样慢慢晕染开来,把客厅染成了深灰色。
“先生,要开灯吗?”管家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顾言深摇摇头,喉结动了动:“不用。”
黑暗中,只有冰箱的指示灯亮着一点冷光,映在他脸上,显得轮廓格外锋利。他夹起一个饺子,放进嘴里慢慢嚼着,没什么味道,却让他想起苏晚以前总说:“饺子要趁热吃,凉了就像没放调料的白开水,寡得很。”
那时他总反驳:“食物而已,哪来那么多讲究。”现在才懂,她不是讲究食物,是想让他多感受点“热乎气”。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是公司的紧急邮件。他摸出手机,屏幕的光刺得他眯起眼——新项目出了纰漏,合作方临时变卦,需要他连夜去公司处理。换作平时,他会立刻起身,可此刻看着对面那碗饺子,脚像被钉在了地板上。
“告诉团队,半小时后会议室集合。”他对着电话沉声说完,又加了一句,“把苏晚之前整理的合作预案调出来,发我邮箱。”
挂了电话,他盯着那碗饺子,忽然想起苏晚的书房。她总说“重要的东西要藏在别人想不到的地方”,以前他嗤之以鼻,现在却鬼使神差地站了起来。
苏晚的书房不大,书架上摆满了法学书和画册,最顶层放着个落了灰的铁皮盒。顾言深搬来椅子,把盒子取下来,打开时呛得他打了个喷嚏——里面全是他的照片。
有他在发布会上皱眉的样子,有他在健身房擦汗的侧脸,甚至有他睡熟时的模样……每张照片背面都写着日期和一行小字:
“今天他又在会上怼了合作方,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不过解决问题的样子帅炸了。”
“健身完非要跟我比肌肉,幼稚鬼,但是手臂线条真好看。”
“熬夜工作睡着了,盖了我的毯子,呼吸声好沉,像小猪。”
顾言深的手指拂过照片上自己的脸,忽然翻到一张特别的——那是去年他生日,苏晚举着蛋糕,他一脸不耐烦地吹蜡烛,背景里的时钟指向午夜12点。背面写着:“他说不喜欢过生日,却偷偷把我做的长寿面全吃了,嘴巴硬得像石头。”
铁皮盒底层压着个U盘,插电脑上点开,是段视频。画面有点晃,苏晚举着手机对着镜头笑:“顾言深,你肯定在偷偷看这个对吧?我跟你说,那个合作方特别难缠,我查了他三年的黑料,全存在D盘文件夹里了,密码是你生日。还有啊,你胃不好,别总喝冰咖啡,我在你办公室抽屉藏了红糖姜茶,记得喝……”
视频拍到一半,镜头突然歪了,传来苏晚的惊呼:“呀,他回来了!先不说了,等你发现这个,我可能在出差呢,记得想我。”
画面黑了下去。顾言深盯着屏幕,眼眶发热。他立刻打开电脑D盘,果然有个加密文件夹,输入生日后,里面全是合作方的违规记录,条理清晰得像份完美的辩护词。
这时,管家敲门进来:“先生,车备好了。”
顾言深关掉视频,把铁皮盒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什么易碎的珍宝。他走到玄关换鞋时,膝盖的疼又隐隐传来,却没之前那么尖锐了,反而像有人用温热的手轻轻按在上面,带着点安抚的意味。
“把那束雏菊带上。”他对管家说。
车窗外,城市的灯火连成流动的光带。顾言深把雏菊放在腿上,花瓣蹭着他的手指,像苏晚以前总爱用头发蹭他的下巴。他拿出手机,给林律师发了条信息:“帮我查一下,苏晚说的‘出差’,是去了哪里。”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他看着屏幕上自己的倒影,忽然笑了——不是那种冷冰冰的假笑,是带着点涩味的、真实的笑意。
原来她从不是走了,而是把温柔拆成了碎片,藏在他生活的每个角落。那些他曾忽略的细节,那些被他当作“唠叨”的话语,全是她悄悄埋下的种子,现在终于在他心里,发出了带着余温的芽。
会议室里,团队成员正焦急地等待。顾言深推开门,怀里抱着雏菊,脸上带着他们从未见过的柔和神色:“别慌,方案我有。”
灯光下,他打开苏晚整理的预案,每一页都贴着便利贴,上面是她娟秀的字迹:“这里对方可能耍赖,附了备用条款”“言深脾气急,记得提醒他别跟人吵”。
顾言深的手指抚过便利贴,膝盖的疼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暖暖的感觉,从骨头缝里,一直蔓延到心脏。
他抬起头,对着团队成员说:“开始吧,我们不会输。”
因为他知道,有个人正隔着时光,用她的方式,陪着他打赢这场仗。
第六章:暗匣
顾言深在会议室敲定最后一条应对方案时,手机震动了两下。林律师发来一张照片:苏晚的行李箱,在城郊一间民宿的墙角放着,上面落了层薄灰。附言写着:“她没走远,住的地方能看见你公司大楼。”
他捏着手机的指节泛白,忽然想起苏晚总说“站得高才看得远”,以前他总笑她矫情,此刻却猛地推开会议室的门,大步走向电梯。团队成员面面相觑,只听见他丢下一句:“方案按苏晚的备用计划执行,我去去就回。”
民宿在老城区的巷子里,青石板路被雨水泡得发亮。顾言深站在楼下,仰头看见三楼的窗户开着,晾衣绳上挂着条熟悉的蓝白条纹衬衫——那是他去年生日,苏晚非要跟他情侣款,结果买大了一码,她笑说“等你胖了就能穿”。
推开门时,木质楼梯发出“吱呀”的呻吟。房间里带着淡淡的霉味,却收拾得整整齐齐。书桌上摊着本翻开的笔记本,页边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批注,全是关于他公司项目的细节,甚至标注了哪个合作方负责人对海鲜过敏,谈判时千万别点刺身拼盘。
“她总说你粗线条,”跟来的林律师叹了口气,指着床头柜上的药盒,“你上次胃疼住院,她在这熬了三个通宵,查遍了相关病例,笔记比医生的还详细。”
顾言深的目光落在床头柜的暗格上——那是他教苏晚做的,说“重要的东西要藏得隐蔽”。他伸手按动机关,暗格弹开,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沓厚厚的信封,每个信封上都写着日期。
最早的一封是五年前,信封里装着张电影票根,背面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爱心,旁边写着“他第一次主动牵我的手,手心全是汗”。最近的一封是上周,里面是张超市购物小票,她用红笔圈出“顾言深最爱吃的进口薯片,买两包”,字迹却潦草得像是急着要走。
“这些都是她的‘时光胶囊’,”林律师声音发哑,“她说等你五十岁生日,就把这些全给你,让你知道她每天都在偷偷为你做些什么。”
顾言深捏着那些信封,指腹蹭过粗糙的纸边,忽然发现最底下压着个金属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枚戒指,款式简单,戒托内侧刻着个“深”字。旁边放着张纸条,是苏晚清秀的字迹:“本来想在你拿下城东项目那天给你,现在看来,要等你打赢这场仗啦。加油,我的大英雄。”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透过云层落在戒指上,折射出细碎的光。顾言深把戒指攥在手心,忽然想起苏晚总爱趴在他耳边说:“顾言深,你别总想着一个人扛,我虽然没你厉害,但也能当你的盾牌呀。”
他拿出手机,给团队打了个电话,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定:“按原计划推进,再加一条——把苏晚标注的那个海鲜过敏的负责人,换成对家公司的谈判代表,我要让他知道,尊重对手的喜好,是最基本的礼貌。”
挂了电话,他环顾这间小小的民宿,忽然觉得这里一点也不霉气。那些藏在暗格里的信封,书桌上的笔记,晾衣绳上的衬衫,全是苏晚留下的路标,指引着他往更温暖的地方走。
顾言深把戒指戴在无名指上,尺寸刚刚好,像是为他量身定做。下楼时,他回头望了眼三楼的窗户,仿佛看见苏晚正趴在窗沿朝他笑,阳光落在她发梢,亮得像撒了把星星。
“等我。”他轻声说,像是在对空气承诺,又像是在对自己发誓。
巷口的雏菊开得正盛,顾言深弯腰摘了一朵,别在西装口袋里。他知道,这场仗他必须赢,不是为了公司,不是为了项目,而是为了那个总把温柔藏在细节里的人——他要带着她的戒指,捧着胜利的消息,回来告诉她:“你看,我们做到了。”
未完待续
来源:阎紫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