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把那本红得刺眼的离婚证,轻轻放在了首都南站的候车长椅上,挨着我的行李箱。
我把那本红得刺眼的离婚证,轻轻放在了首都南站的候车长椅上,挨着我的行李箱。
它很新,甚至还带着油墨和机器压合的淡淡气味。
就像我和林涛那段仅仅维持了二十七天的婚姻。
候车大厅的广播声,混杂着人来人往的嘈杂,像一阵阵潮水,拍打着我。我没觉得吵,反而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宁。我知道,从我踏上这趟开往南方的列车开始,过去的一切,那个叫林涛的男人,那间贴着大红喜字的婚房,那场被亲友祝福过的婚礼,就都将成为被铁轨远远抛在身后的风景了。
有些人,有些事,就像一件榫卯结构出了错的家具,看着严丝合缝,其实内里早就松了。你以为能修,敲敲打打,填点木屑,上点胶,可终究是错的。用久了,稍一承重,它自己就散架了。
我的师父,一个跟木头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老木匠,总说,木头有木头的脾气,人有人性。看不懂木性,做不好家具。看不懂人性,过不好日子。
我想,我是过晚地看懂了林涛的人性。或者说,我从一开始就看错了。
第一章 新婚夜的电话
我们的婚房,是林涛亲手布置的。
墙是暖白色的,地板是浅橡木的,窗帘是我挑的米色棉麻。屋里没什么贵重东西,但每一件都熨帖、舒服。尤其是那个大衣柜,是他花了半个月,用老家的榆木,一点点刨光、打磨、上蜡,做出来的。柜门上没有雕花,只有木头本身温润的纹理,摸上去像人的皮肤。
他说:“暖暖,这柜子,能用一辈子。以后咱俩的衣服,就都放这里头。”
我当时靠在他背上,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汗味和木屑香,觉得“一辈子”这个词,就像这衣柜一样,是看得见、摸得着的。
婚礼那天,我们都很累,但又很兴奋。送走最后一波闹洞房的亲戚朋友,已经快半夜了。林涛去洗澡,我坐在床沿上,拆着头发上那些闪闪亮亮的发卡。
红色的龙凤被上,撒满了花生、桂圆和红枣,寓意着早生贵子。我一颗颗捡起来,放进床头柜的果盘里,心里像被温水泡着,又软又暖。
林涛擦着头发出来,看见我,嘿嘿地笑。他是个不爱说话的人,但一笑起来,眼睛里像有星星。他走过来,从背后抱住我,下巴搁在我肩膀上。
“媳妇儿。”他叫我。
“嗯。”我应着,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烫。
“累不累?”
“不累。”
他没再说话,只是把脸埋进我的颈窝,呼吸变得有些粗重。屋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带着一种甜腻的、让人心慌的燥热。
就在这时,床头柜上的手机,“嗡”地一声,突兀地响了起来。
那声音,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满屋子的旖旎。
林涛的身子僵了一下。他直起身,拿过手机,看了一眼屏幕,眉头就皱了起来。
我瞥见屏幕上跳动的两个字:白月。
这个名字,我并不陌生。她是林涛的发小,从小一个大院里长大的,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我听林涛提过几次,语气总是淡淡的,带着一种兄长般的无奈。他说白月身体不好,从小就多病,性子又软弱,总被人欺负,所以他一直护着她。
我没多想。谁还没个发小呢?我也有。这很正常。
林涛拿着手机,走到阳台去接了。隔着玻璃门,我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能看见他挺直的背影,和时不时烦躁地抓一下头发的动作。
我的心,莫名地往下沉了沉。
大概五分钟后,他进来了,脸上带着歉意。
“暖暖,我……我得出去一趟。”
我正解着婚纱背后繁复的系带,闻言动作一顿,抬眼看他:“怎么了?”
“白月,她……她急性肠胃炎犯了,身边没人,疼得在地上打滚。”他一边说,一边手忙脚乱地穿衣服,“我得送她去医院。”
我看着他,没说话。
新婚之夜,丈夫要丢下新娘,去照顾另一个女人。这事放在任何一个女人身上,恐怕都无法平静地接受。
他似乎也觉得理亏,走过来,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心很烫,有些潮湿。
“暖暖,你别多想。她那个人,胆子小,又没亲人在这边。我不去,她真能出事。”他解释着,语气很急,“就是送她去医院,挂上水,我就回来。很快的。”
我的手很凉。我看着他焦急的脸,那张我以为会看一辈子的脸,忽然觉得有些陌生。
“她没有别的朋友吗?不能自己叫救护车吗?”我问,声音很平静,连我自己都觉得意外。
“她那种性子,哪会叫救护车?疼得话都说不清了,就只知道给我打电话。”林涛叹了口气,像在说一个不懂事的妹妹,“暖暖,算我求你了,就这一次。我保证,很快就回来。”
“我跟你一起去。”我说。
他愣了一下,随即摇头:“别了,你穿着婚纱,折腾一天也累了。医院里人多眼杂的,不方便。你在家乖乖等我,啊?”
他话说得很温柔,但我听出了一种不容置喙的拒绝。
他不想我跟着去。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我没再坚持,只是轻轻抽回了我的手,点了点头:“那你快去吧,路上开车小心。”
他如释重负,在我额头上亲了一下,拿起车钥匙就匆匆出了门。
门“咔哒”一声关上,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我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婚房里,身上还穿着洁白的婚纱。墙上那个大红的“囍”字,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我走到床边,看着那盘寓意美好的花生桂圆,忽然就没了胃口。
我脱下婚纱,换上睡衣,自己卸了妆,洗了澡。躺在那张大红色的婚床上,身边空荡荡的。
我告诉自己,别多想,林涛只是心善,只是重情义。这恰恰是他的优点,不是吗?
可我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每一下,都像是敲在我的心上。
我拿起手机,想给他打个电话,问问情况。可号码拨出去,又被我挂断了。
我怕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他正温柔安抚另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等到窗外的天色,开始泛起一丝鱼肚白。
林涛,一夜未归。
第二章 一夜未归
那一夜,我几乎没怎么合眼。
天快亮的时候,我才迷迷糊糊睡着了一小会儿,却尽是些乱七八糟的梦。梦里,我好像回到了我师父的木工房。
师父递给我一块上好的金丝楠木,木纹像流动的云,在光下泛着金丝。他说:“暖暖,这块料子给你,做个首饰盒,当你的嫁妆。”
我高兴地接过来,可一入手,那木头却“咔嚓”一声,从中间裂开了。我慌了,想用胶水把它粘起来,可那裂缝却越来越大,怎么也合不拢。
师父在一旁叹气:“傻孩子,心都裂了的木头,粘不起来的。强行用了,只会毁了整件东西。”
我从梦中惊醒,出了一身冷汗。
窗外,太阳已经升起来了。阳光透过米色的窗帘,在地上洒下一片柔和的光晕。
屋子里静悄悄的。
我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早上七点半。没有未接来电,也没有任何消息。
他真的,一夜没回。
我的心,像是被泡在冰水里,一点点地凉下去,变得又冷又硬。
我爬起来,走到客厅。茶几上还放着昨晚没收拾的喜糖和瓜子,红色的糖纸散落得到处都是,像一场热闹过后,无人问津的狼藉。
我默默地开始收拾屋子。把糖纸一个个捡起来,扔进垃圾桶。把沙发上的靠枕摆放整齐。把地板拖得一尘不染。
我需要做点什么,让自己的手忙起来,这样,脑子才能暂时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我跟林涛,是相亲认识的。
介绍人是我妈单位的一个阿姨,她说林涛这孩子,人老实,话不多,但手艺好,是个正经过日子的人。
第一次见面,是在一家茶馆。他比照片上看着要高大一些,穿着干净的白衬衫,手指很粗糙,指甲缝里还带着一点黑色的机油印子,看得出是刚从修车厂下班,特意洗了手赶过来的。
他很紧张,话不多,大部分时间都是我在问,他在答。
我问他:“听说你开了个修车行?”
他点头:“嗯,跟朋友合伙的。”
“生意怎么样?”
“还行,饿不死。”
我笑了,觉得他这人挺实在。
后来,他约我去看电影,去公园散步。他还是不怎么会说话,不会讲甜言蜜语,但会默默记住我的喜好。我随口说一句想吃城西那家的糖炒栗子,他下次见面,就会提着一袋热乎乎的栗子,早早地在楼下等我。
我带他去我的木工房。那是我师父留给我的,也是我安身立命的地方。
他看着我用刨子推着木料,木花像卷曲的波浪一样翻滚出来,眼神里满是欣赏。
他说:“暖暖,你这手艺,真厉害。跟我修车一样,都是靠手吃饭。”
就是这句话,让我对他生出了好感。他懂我,懂我这份手艺的价值,懂我骨子里的那份匠人精神。我们是一样的人,踏实,本分,靠一双手,挣一份干净的钱。
我们的感情,就像我做的那些木工活,没有太多花里胡哨的东西,但一榫一卯,都严丝合缝,稳稳当当。
谈了半年,双方父母都很满意,就把婚事定了下来。
彩礼,房子,我们都没怎么纠结。他家出了首付,买了这套两居室。我家陪嫁了一辆车,还有十万块钱。
那十万块钱,我没存着。我跟林涛商量,把这钱投到他的修车行里,换一套更好的设备。我说:“咱们以后是一家人了,你的生意好了,咱们的日子才能越过越好。”
他当时特别感动,抱着我,眼睛都红了。他说:“暖暖,你真好。我这辈子能娶到你,是修了八辈子的福气。”
我相信了他的话。
我相信我们能像那个榆木衣柜一样,踏踏实实,长长久久。
可现在,我看着空无一人的婚房,只觉得讽刺。
早上八点多的时候,门锁终于响了。
林涛回来了。
他一脸疲惫,眼下是浓重的青黑色,衬衫也皱巴巴的。他看到我,愣了一下,眼神有些闪躲。
“暖暖,你……你起来了?”
我没看他,继续擦着桌子,声音平淡地问:“她怎么样了?”
“哦,挂了水,已经没事了。就是折腾了一晚上,刚睡下。”他一边换鞋,一边解释,“医院里床位紧张,我就在走廊的椅子上守了一夜。”
“辛苦了。”我说,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他走过来,想从背后抱我,被我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他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暖暖,你生气了?”他小心翼翼地问。
我停下手里的活,转过身,终于正眼看他。
“林涛,”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如果昨天晚上,是我生病了,躺在医院里。而白月,是你的新婚妻子,在家里等你。你会怎么做?”
他被我问住了,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还是会去照顾她,对不对?”我替他说了出来。
他沉默了。
他的沉默,比任何语言都更伤人。它像一把钝刀子,在我心上慢慢地割。
“暖暖,不是那样的。你和她不一样。”他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你是我的妻子。她……她只是我的妹妹。”
“妹妹?”我笑了,笑得有些发冷,“有谁会为了妹妹,在新婚之夜,把妻子一个人扔在家里,一夜不回?”
“我那不是没办法吗!她一个人,无亲无故的!”他的声音也大了起来,带着一丝被冤枉的委屈,“你就不能体谅我一下吗?”
“我体谅你,谁来体谅我?”我的眼眶有点发热,但我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林涛,昨天是我们的新婚之夜。这辈子,就这么一次。你把它给了另一个女人。”
“我只是去照顾个病人!我们之间清清白白的,什么事都没有!”他急着辩解。
“我知道你们清清白白。”我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翻涌,“但这已经不是清白不清白的问题了。这是态度问题,是底线问题。在你心里,我和她,到底谁更重要?”
这个问题,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了我们之间。
空气凝固了。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有愧疚,有不解,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疲惫。
许久,他才沙哑着嗓子说:“暖暖,你非要这么逼我吗?”
那一刻,我忽然就明白了。
在他心里,这根本就不是一个需要选择的问题。照顾白月,是他刻在骨子里的习惯,是一种无需思考的本能。而我这个妻子,才是那个需要被解释、被安抚的“意外”。
我的心,彻底凉了。
第三章 空荡荡的婚房
那场争吵,最后不了了之。
林涛没有道歉,只是沉默地去洗了个澡,然后把自己摔在床上,蒙头大睡。他太累了,几乎是沾着枕头就睡着了。
我看着他熟睡的侧脸,心里五味杂陈。
我承认,他是个好人。孝顺父母,对朋友讲义气,工作勤恳,不抽烟不喝酒。除了白月这件事,他几乎没什么缺点。
可婚姻,就像一件精密的木器,容不得一粒沙子。白月,就是我们之间那粒最硌人的沙。
我没有吵醒他,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我回了娘家。
我妈见我一个人回来,还穿着昨天的衣服,眼圈发黑,吓了一跳。
“暖暖?你怎么回来了?林涛呢?”
“他……单位有急事。”我撒了个谎。
我不想让爸妈担心。这种事,刚结婚就闹回娘家,只会让他们脸上无光,跟着我一起难受。
我妈半信半疑,但也没多问,只是张罗着给我做早饭。
我爸在看报纸,抬眼看了我一下,眼神里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他是个跟林涛一样沉默寡言的男人,但心里比谁都明白。
吃完早饭,我爸叫我到书房。
“跟林涛吵架了?”他开门见山。
我瞒不过他,只好点了点头。
“为了什么事?”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昨晚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我以为他会像我妈一样,劝我要大度,要体谅。
没想到,我爸听完,把手里的报纸往桌上一放,脸色沉了下来。
“胡闹!”他说了两个字。
我以为他在说我小题大做,眼圈一红,委屈地喊了一声:“爸……”
“我说的是林涛!”我爸看着我,眼神严肃,“新婚之夜,把新娘子一个人扔家里,跑去照顾别的女人,这是哪家的道理?他林涛的父母就是这么教他做人丈夫的?”
我爸的话,像一股暖流,瞬间冲散了我心里的委屈。
“他把那个女人当妹妹……”我替林涛辩解了一句,连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妹妹?”我爸冷笑一声,“亲妹妹也没这么照顾的!他这是没分寸,没界限!暖暖,爸跟你说,男人可以重情义,但得分对谁。结了婚,老婆孩子才是第一位的。他连这个本末都分不清,这日子,以后有你受的。”
我爸的话,一针见血。
“那……那我该怎么办?”我有些茫然。
“回家去。”我爸说,“把话跟他说清楚。告诉他,这个家,有你没她,有她没你。让他自己选。如果他选你,那以后就必须跟那个女人断了联系,划清界限。如果他做不到……”
我爸顿了顿,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那这婚,就离了。我陈家的女儿,不嫁这种拎不清的男人。”
我爸的话,让我震惊,也让我醍醐灌顶。
是啊,我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婚姻是两个人共同经营的,凭什么要我一个人来承受这种本不该存在的负担?
那天下午,我回了那个所谓的“家”。
林涛已经醒了,正坐在沙发上抽烟。我们家原本是不许抽烟的,这是我定下的规矩。他此刻这么做,像是一种无声的示威。
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已经积了满满一缸的烟头。
见我回来,他掐灭了烟,站了起来。
“暖暖,你回来了。”他声音有些沙哑。
“嗯。”我把包放下,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我们谈谈吧。”我说。
他点了点头,重新坐下,身体坐得笔直,像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林涛,我爸的话,我就不转述了,不好听。”我看着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我就问你一句话,以后,你和白月,能不能断了?”
他猛地抬头看我,眼神里满是震惊和不解。
“断了?为什么要断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跟亲兄妹一样,怎么能说断就断?”
“因为我是你的妻子。”我说,“我没办法接受我的丈夫,心里还装着另一个女人,对她随叫随到,甚至比对我这个妻子还要上心。”
“我对她不是那种感情!”他激动地反驳,“我对她就是责任!她爸妈去世得早,是我爸妈看着长大的,我爸临终前还嘱咐我,一定要照顾好她。我不能不管她!”
“责任?”我重复着这个词,觉得无比讽刺,“你对她有责任,那你对我就没有责任吗?你娶我的时候,在婚礼上,当着所有亲朋好友的面,你是怎么承诺的?你说你会爱我,尊重我,保护我,一辈子对我好。你的承诺呢?”
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暖暖,这两件事不冲突。”他试图说服我,“我照顾她,跟我爱你,是不一样的。”
“可我接受不了。”我摇了摇头,感觉心里最后一点温度也消失了,“林涛,我不是圣人,我就是个普通女人。我会计较,会嫉妒。我没办法跟另一个女人分享我的丈夫,哪怕只是精神上的。”
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今天,你必须做个选择。”
“你……你非要这样吗?”他痛苦地看着我,额头上青筋都爆了出来。
“是。”我点头,无比坚定。
我们对视着,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良久,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地靠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暖暖,”他疲惫地说,“我做不到。我不能扔下她不管。”
这个答案,在我的意料之中。
可亲耳听到,我的心还是像被针扎一样,密密麻麻地疼。
“好。”我说,“我明白了。”
我转身,走进卧室,打开那个他亲手为我打造的榆木衣柜。
衣柜里,我的衣服和他的衣服,挂在一起。红色的,蓝色的,白色的,看起来那么和谐。
我伸出手,一件一件地,把我的衣服拿出来,放进行李箱。
他没有进来阻止我。
他就那么坐在客厅里,任由我收拾东西。
当我拖着行李箱走出卧室时,他才抬起头,眼睛通红地看着我。
“暖暖,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我看着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林涛,我陪嫁的那十万块钱,你是不是已经投到修车行了?”
他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嗯,前几天刚买了新设备。”
“那钱,不是投到修车行了吧?”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不漏地问,“你是拿去,给白月还债了吧?”
白月有个游手好闲的哥哥,好赌,欠了一屁股债。这件事,林涛跟我提过一嘴。
林涛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什么都明白了。
他不仅在新婚之夜抛下我,他还骗了我,挪用了我们未来的生活基金,去填补另一个女人的窟窿。
我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我拉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那间空荡荡的婚房。
第四章 师父的木头
我没有再回娘家,而是直接去了我的木工房。
工房在城郊,一个很安静的院子里。是我师父留下的。师父无儿无女,一身手艺,全都传给了我。他说,这间工房,就是我的根。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熟悉的、混杂着各种木料和桐油味道的香气扑面而来,我那颗纷乱不安的心,瞬间就安定了下来。
工房里的一切,都还是老样子。靠墙立着顶天立地的工具柜,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各式各样的刨子、凿子、锯子。工作台上,还放着我上次做到一半的活儿,一个花梨木的笔筒,上面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
我放下行李,换上工作服,拿起一块砂纸,开始细细地打磨那个笔筒。
砂纸在木头上摩挲,发出沙沙的声响。木屑纷飞,空气中弥漫着花梨木特有的清香。
我的脑子,也随着这单调重复的动作,一点点地清空了。
那些委屈,愤怒,不甘,都像是被砂纸磨掉的木屑,随风飘散了。
我师父常说,做木工活,最忌心浮气躁。心不静,手就不稳,再好的料子,也会被糟蹋。
他说,木头是有生命的,你得懂它,顺着它的纹理,尊重它的脾气。你对它好,它就回报你一件经得起岁月考验的好东西。你若是强行扭曲它,它当时可能屈服了,但早晚有一天,它会自己开裂、变形,给你看。
做人,过日子,也是一个道理。
林涛,他就是那块从根上就扭曲了的木头。我以为我能用我的爱,我的包容,把他“矫正”过来。现在看来,是我太天真了。
我打磨完笔筒,又从料子堆里,翻出一块陈年的老料。
那是一块紫檀,颜色深沉,质地坚硬。是师父生前最宝贝的一块木头,一直没舍得用。他临走前,把这块木头交给我,说:“暖暖,这块料子,性子烈,但也最实在。等哪天你想明白了,就用它给自己打一套最好的嫁妆。”
我一直没舍得动它。
可现在,我看着这块黑得发亮的木头,忽然有了主意。
我不给自己打嫁妆了。
我要用它,为自己打一个全新的开始。
第二天,我给林涛发了条信息。
“明天上午九点,民政局门口见。”
他很快回了过来,只有一个字:“好。”
没有挽留,没有解释,干脆利落。
我看着那个“好”字,心里最后一点念想,也断了。
也好。这样,对谁都好。
晚上,我一个人睡在工房的小隔间里。床很硬,但我的心,却前所未有地踏实。
我做了一个梦。
又梦见了师父。他还是在工房里,背着手,看我干活。
我正在用那块紫檀,做一张琴桌。琴桌的样式很古朴,线条简洁流畅。我用的是最传统的榫卯结构,没有用一根钉子,一滴胶水。
师父看着,满意地点了点头。
“暖暖,手艺没落下。”
“师父。”我叫他。
“心里还难受吗?”他问。
我摇了摇头:“不难受了。”
“想明白了?”
“嗯。”我点头,“有些人,就像那活结,看着系得紧,其实一拉就散了。有些人,就像那榫卯,看着没牵没挂,其实骨子里连着,拆都拆不开。我以前,看错了结。”
师父笑了,胡子一翘一翘的。
“想明白就好。记住,咱手艺人,最宝贵的,不是手里的活儿,是心里的那把尺子。这把尺子正了,做出来的东西,才立得住。人,也才站得稳。”
我从梦中醒来,天已经亮了。
窗外,有鸟在叫。
我伸了个懒人,感觉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心里的尺子。
师父说的对。我的尺子,不能歪。
我爬起来,对着镜子,仔細地梳了头,还破天荒地,给自己涂了一点口红。
镜子里的我,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很亮。
我对自己笑了笑。
陈暖,从今天起,你不是谁的妻子,你只是你自己。
一个靠手艺吃饭的木匠。
第五章 离婚证上的名字
民政局门口,林涛已经到了。
他穿得还是昨天那身皱巴巴的衬衫,胡子拉碴的,看起来比我还憔悴。
看到我,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只是低下头,闷闷地说了一句:“来了。”
“嗯。”我应了一声,径直往里走。
整个过程,快得超乎我的想象。
填表,拍照,按手印。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地问我们:“两位考虑清楚了吗?确定要离婚?”
我看着林涛。
他也在看我,眼神里带着一丝乞求,一丝挣扎。
我知道,只要我此刻说一句“我们再考虑考虑”,或者流露出一丝一毫的犹豫,他可能就会拉着我走出去。
可是,我没有。
我平静地对工作人员说:“考虑清楚了。”
林涛的肩膀,在那一瞬间,垮了下去。
他拿起笔,在离婚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他的手在抖,字迹写得歪歪扭扭。
轮到我时,我的手很稳。
陈暖。
一笔一划,清清楚楚。
当两本红色的离婚证,换成两本暗红色的离婚证时,我心里没有悲伤,也没有解脱。
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走出民政局,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
“暖暖。”林涛叫住我。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那十万块钱,我会尽快还给你。”他说,声音嘶哑,“房子……房子卖了,首付和你的车,都还给你。我净身出户。”
“不用了。”我淡淡地说,“房子是你的名字,我没出一分钱。车是我爸妈送我的嫁妆,本来就是我的。那十万块钱,就当我当初看错了人,交的学费吧。”
我的话说得很绝情。
我知道这很伤人,但我必须这么做。
我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牵扯,尤其是金钱上的。
他站在我身后,久久没有说话。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背上。
我没有再给他开口的机会,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坐了上去。
车子开动,我从后视镜里,看到他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模糊的黑点。
我没有哭。
回到工房,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一个老客户打电话。
他是北京一家博物馆的修复师,姓王。之前他来我们这边考察,看过我的手艺,非常欣赏。他曾经邀请我,去北京发展,说那边机会多,能接触到更多的好东西。
当时我因为要和林涛结婚,婉拒了他。
现在,我觉得是时候了。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王老师,您好,我是陈暖。”
“哦,是小陈啊!稀客稀客!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王老师的声音很爽朗。
“王老师,您之前说,让我去北京发展的事,还算数吗?”我开门见山地问。
王老师在那头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算数!当然算数!求之不得啊!你这丫头,我以为你结婚了,就不想挪窝了呢?怎么,改变主意了?”
“嗯。”我简单地应了一声,没有多做解释。
“那太好了!你什么时候能过来?我这边正好有个项目,缺个像你这样功底扎实的年轻人。”
“我随时可以。”
“行!那我给你安排!你先把作品集发我一份,我跟领导报备一下。你放心,凭你的手艺,绝对没问题!”
挂了电话,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感觉眼前,豁然开朗。
天无绝人之路。老天爷关上了一扇门,总会为你打开一扇窗。
我用了一下午的时间,整理我的作品照片,做成一个精美的电子相册,发给了王老师。
傍晚的时候,王老师就回了信,说领导看了非常满意,让我尽快去北京报到。他还帮我联系了一个临时的住处,就在博物馆附近的一个老胡同里,租金不贵,环境也好。
一切都顺利得不可思议。
我订了三天后,去北京的火车票。
这三天,我把自己关在工房里,哪儿也没去。
我把工房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把所有的工具都擦拭干净,上了油,分门别类地放好。这些,都是我吃饭的家伙,是我的伙伴。
然后,我开始收拾我的行李。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除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就是我那些宝贝工具,还有师父留下的那块紫檀木。
我把它用棉布,一层一层,小心翼翼地包好,放进行李箱最底层。
它将陪着我,去一个新的地方,开始一段新的人生。
离开的前一天晚上,我妈给我打了电话。
她已经知道我离婚的事了。不知道是谁告诉她的。
电话里,她没有骂我,也没有劝我,只是哭。
“暖暖,我的傻女儿,你怎么这么命苦啊……”
“妈,我不苦。”我握着电话,平静地说,“我现在挺好的。”
“你一个人,以后可怎么办啊……”
“妈,你放心,我能照顾好自己。我有手艺,到哪儿都饿不死。”我安慰她,“我要去北京了。”
我把王老师和工作的事情,都告诉了她。
她听完,沉默了很久,最后只是叹了口气,说:“也好。出去走走,散散心。家里这边,你不用担心。”
我知道,她和爸,是心疼我,也是支持我的。
有他们做我的后盾,我什么都不怕。
第六章 南站的汽笛
出发那天,是个阴天。
我爸开车送我到首都南站。他一路无话,只是在快到车站的时候,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
“暖暖,到了那边,凡事多留个心眼。照顾好自己,别让家里担心。”
“知道了,爸。”我鼻子有点酸。
“钱够不够用?我这儿还有点。”他说着,就要从口袋里掏钱包。
“够了,爸,我这儿有。”我赶紧拦住他。
他没再坚持,只是点了点头。
到了车站,他帮我把行李箱从后备箱拿出来。那个箱子很沉,里面装着我的工具和那块紫檀木。
“爸,你回去吧。我自己进去就行。”
“嗯。”他应了一声,却没动。
他就那么站在车边,看着我,眼神里满是疼惜和不舍。
我不敢再看他的眼睛,怕自己的眼泪会掉下来。
我拉着行李箱,转过身,快步走进了候车大厅。
我没有回头。
我怕我一回头,就再也走不了了。
找到候车区的座位坐下,我从包里拿出了那本暗红色的离婚证。
我看着它,心里很平静。
这本证,不是我失败的证明。
它是我新生活的起点。
我把它放在身边的空位上,就像放下了一段沉重的过去。
然后,我拿出手机,给林涛发了最后一条信息。
“林涛,我们之间,就这样吧。那十万块钱,你不用还了。就当是我给你和白月的份子钱。祝你们,白头偕老。”
发完,我直接把他的号码拉黑,删除了所有的联系方式。
从此以后,山高水长,永不相见。
做完这一切,我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感觉压在心口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被搬开了。
候车大厅的广播里,响起了我所乘坐车次的检票通知。
我站起身,拉起我的行李箱,随着,走向检票口。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我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是白月。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听起来很虚弱。
“是……是陈暖姐吗?”
“是我。”我的声音很冷。
“陈暖姐,你……你别跟涛哥离婚,好不好?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我以后再也不会麻烦他了,我保证!”她在那头泣不成声。
我听着她的哭声,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这些话,你留着跟林涛说吧。跟我说,没用。”
“不是的,陈暖姐,你误会了!涛哥他心里只有你!他跟我说,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他……”
“够了。”我打断了她,“白月,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不想评价。林涛是什么样的人,我已经看清楚了。你们俩的事,以后都跟我没关系了。”
“陈暖姐!”
我没有再给她说话的机会,直接挂断了电话。
然后,关机。
世界,彻底清净了。
火车缓缓开动,窗外的景物,开始慢慢向后倒退。
我看着窗外,那个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在我的视野里,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我知道,我的人生,将从这里,重新开始。
我不是在逃离,我是在奔赴。
奔赴一个属于我自己的,崭新而光明的未来。
第七章 迟来的醒悟
我走后的第三天,林涛才回到那间婚房。
这几天,他一直住在修车行。他不敢回家,那个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陈暖的气息。她的拖鞋,她的水杯,她养在阳台上的那盆绿萝。
他一看到这些,心就像被挖空了一块,疼得喘不过气。
他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和暖暖,明明那么般配,明明可以过得很好。
都是因为白月。
那天,他收到陈暖那条“份子钱”的短信时,整个人都懵了。他疯了一样地给她打电话,却只听到“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冰冷提示。
他冲到木工房,门锁着。他去她娘家,被她爸拿着扫帚赶了出来。
他找不到她了。
她就那么干脆地,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直到白月把电话打到他这里,哭着说陈暖要走了,他才知道,她要去北京。
他立刻开车往南站赶,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他站在川流不息的车站广场,看着一块块显示屏上滚动的车次信息,第一次感到了绝望。
他把陈暖,弄丢了。
回到空无一人的婚房,他颓然地坐在沙发上。
桌上的烟灰缸,又满了。
他打开那个榆木衣柜,里面,属于陈暖的衣物,已经全空了。只剩下他自己的几件衣服,孤零零地挂着,显得那么萧瑟。
他伸出手,抚摸着光滑的柜门。
这是他亲手做的,他想用它,和她,过一辈子。
可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的手机响了,是白月打来的。
他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第一次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烦躁和厌恶。
他挂断了电话。
可没过几分钟,电话又响了。
他深吸一口气,接了起来,语气很不耐烦:“又怎么了?”
“涛哥……我,我发烧了,浑身没力气,你……你能不能送我去看医生?”白月的声音,还和以前一样,充满了柔弱和依赖。
要是放在以前,他会二话不说,立刻开车过去。
可现在,他只觉得累。
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疲惫。
“白月,”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冷得像冰,“你自己打120吧。我累了,不想动。”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涛哥……你,你怎么了?”
“我没怎么。”林涛说,“我只是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不是小孩子了。你不能一辈子都指望别人。你得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说完,他挂了电话。
他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
脑海里,浮现出陈暖的脸。
她总是那么安静,那么独立。她从不会像白月这样,大事小事都来麻烦他。她有自己的事业,有自己的想法。她能把一堆不起眼的木头,变成一件件精美的艺术品。
她那么好,那么珍贵。
可他,却亲手把她推开了。
为了什么?
为了一个所谓的“责任”,为了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妹妹”。
他真是个天底下最大的傻瓜。
他忽然想起陈暖问他的那个问题:“如果是我生病了,白月是你的新婚妻子,你会怎么做?”
他当时,答不上来。
现在,他有答案了。
他会毫不犹豫地,守在他的妻子身边。
可是,已经晚了。
他的妻子,已经不要他了。
两行滚烫的眼泪,从他紧闭的眼角,滑落下来。
第八章 海棠花又开
一年后。北京。
初春的午后,阳光正好。
我坐在工作室的窗边,手里拿着刻刀,正在修饰一件黄花梨木雕的细节。
这是一件仿古的文房摆件,山水题材。山石的皲裂,松树的针叶,都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精准的力道。
我的工作室,开在一条安静的胡同里。一个不大的院子,种着一架紫藤,一棵海棠。
来北京的这一年,我过得很充实。
王老师很照顾我,给我介绍了很多修复古董家具的活儿。我的手艺,在这里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施展空间。我接触到了很多以前只在书上见过的珍贵木料,见识了很多濒临失传的古老工艺。
我的眼界开阔了,技艺也日益精进。
攒了些钱后,我就盘下了这个小院,开了自己的工作室,取名“暖木工坊”。
生意很好。很多人慕名而来,有的是请我修复家里的老家具,有的是专门来定制木器。
我不再是那个只会被动等待的陈暖了。
我用我自己的双手,为自己创造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手机响了,是我妈打来的。
“暖暖,忙不忙啊?”
“不忙,妈,刚做完手里的活儿。”我放下刻刀,笑着说。
“那就好,别太累了。对了,跟你说个事儿。”我妈的语气,有些犹豫。
“什么事啊?”
“那个……林涛,他上个礼拜,把十万块钱,打到你爸卡上了。”
我愣了一下。
“他还托人带话,说那套婚房,他也挂出去卖了。等钱到手了,会把属于你的那部分,再打过来。”
我沉默了。
“暖暖,你看这事……”
“妈,”我打断她,“钱你们收着吧。房子那部分,让他不用给了。当初买房我没出钱,我不占那个便宜。”
“哎,这孩子,也是个实心眼儿。”我妈叹了氣,“听说,他跟那个叫白月的,也彻底断了。白月后来回老家了。他那个修车行,也转给合伙人了,自己一个人,不知道去哪儿了。”
我听着,心里很平静。
这些,都已经是别人的故事了,与我无关。
“妈,不说他了。院子里的海棠花开了,特别漂亮。等过阵天,我拍照片给你看。”我岔开了话题。
“好,好。你一个人在那边,要照顾好自己。”
挂了电话,我走到院子里。
那棵海棠树,果然已经开花了。一簇簇粉白色的花朵,缀满枝头,像云霞一样。
微风吹过,花瓣簌簌落下,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香。
我伸出手,接住一片飘落的花瓣。
我想起了师父的话。
心里的那把尺子要正。
人,才站得稳。
现在的我,站得很稳。
我的未来,就像这满树盛开的海棠,充满了无限的生机和希望。
至于过去,就让它像这落花一样,随风而去吧。
来源:小蔚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