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就像刨木头时,推刨子推得太快,眼前只剩下一片模糊的白。我什么都没听见,只看见晓兰那张涨得通红的脸,嘴唇一张一合,像一条缺了水的鱼。她说了什么?我后来费了好大劲才想起来,她说:“哥,你城里有房,这老宅子就该平分。妈老糊涂了,你不能这么欺负我
我妈的遗嘱,就在我眼前,被我妹妹林晓兰撕成了两半。
纸片像两只断了翅的白蝴蝶,晃晃悠悠地落在我脚边那双沾满木屑的旧皮鞋上。
我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就像刨木头时,推刨子推得太快,眼前只剩下一片模糊的白。我什么都没听见,只看见晓兰那张涨得通红的脸,嘴唇一张一合,像一条缺了水的鱼。她说了什么?我后来费了好大劲才想起来,她说:“哥,你城里有房,这老宅子就该平分。妈老糊涂了,你不能这么欺负我!”
欺负?我看着她,这个从小跟在我屁股后面,扯着我衣角要糖吃、被人欺负了就躲我身后哭的妹妹,觉得陌生得可怕。妈躺在医院最后那段日子,是我一天三顿送饭,一夜一夜地守着。她呢?她来了几次?每次坐不到半小时,手机响个不停,不是老公催,就是孩子闹。妈临走前,拉着我的手,眼睛已经没什么神了,却还一下一下地拍着我的手背,嘴里念叨着:“建华,家里……家里的东西……给你……”
我懂妈的意思。她说的不是那几件旧家具,不是那台老掉牙的黑白电视,她说的是爸留下来的那个木工房,是那满屋子的刨子、凿子、墨斗,是这栋老宅子里浸透了半个世纪的木头香气。
可这些,在晓兰眼里,只是一串冷冰冰的数字。她看不到爸当年怎么一笔一划地在木头上弹线,也闻不到妈在院子里晾晒被褥时,阳光混着皂角的味道。她只看到,这老宅子,值钱了。
那一刻,我心里的某个地方,好像也跟着那张遗嘱一起,被撕碎了。
第1章 风雨前的宁静
妈的病,来得急。
前一天还在院子里侍弄她那些花花草草,第二天早上我送早饭过去,就看她歪在藤椅上,脸色白得像张纸。我心里一咯噔,赶紧把她送到了医院。
检查结果出来,医生把我叫到办公室,话说得很委婉,但我听懂了。肝上的东西,不好了,年纪也大了,经不起折腾。剩下的日子,就是养着,让她舒舒服服的,别再受罪。
我从医生办公室出来,靠在走廊冰冷的墙上,半天没动弹。天花板上的灯惨白惨白的,晃得我眼睛疼。我爸走得早,这二十多年,都是妈一个人把我和晓兰拉扯大。我总觉得她身体硬朗,还能陪我们好多年,却忘了,她也快八十了。
我给晓兰打了电话,她在电话那头“啊”了一声,停了半天,才问:“严重吗?要多少钱?”
我说:“钱的事你别操心,我这儿有。你抽空过来看看妈吧。”
晓兰第二天下午才来,拎着一网兜水果,人还没到病房门口,声音先到了:“妈,我来看你了!”
妈那时候精神还行,看见晓兰,脸上有了点笑模样。晓兰坐了没一会儿,她老公张伟就打电话来催,问孩子补习班的钱交了没。晓兰捂着电话,走到走廊上,声音压得低低的,但还是有几句飘了进来。
“……在医院呢,知道了知道了,正说呢……”
她挂了电话进来,脸上的笑有点僵,对妈说:“妈,张伟单位里有点急事,我得先回去了。你好好养着,缺什么跟哥说。”
妈点点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失落,但很快就掩饰过去了,只说:“去吧,家里事要紧。”
从那天起,就基本是我一个人在医院守着。我把我那个小小的木工活儿接单的铺子暂时关了,每天早上五点起来,熬好粥,装在保温桶里,坐第一班公交车去医院。白天陪着妈说说话,给她擦身、喂饭,晚上就在病房外面的长椅上对付一宿。
晓兰隔三差五地来,每次都像一阵风。放下点东西,说几句不咸不淡的宽慰话,然后就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匆匆离开。
我没怪她。她有她的家,有孩子要管,不像我,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我在城里那套小两居,还是结婚时单位分的,老婆跟人跑了之后,就一直是我一个人住。那房子对我来说,就是个睡觉的地方,远没有南巷的这栋老宅子让我觉得安稳。
妈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有时候会拉着我的手,说胡话,把我看成我爸。
“老林啊,建华的手艺,跟你年轻时候一模一样。你放心吧,这门手艺,丢不了……”
每到这时候,我心里就又酸又涨。我爸是个老木匠,十里八乡都有名。我从小就在他那个小小的木工房里长大,闻着刨花味儿,听着锯子响。我没读多少书,初中毕业就跟着我爸学手艺。他总说,做木工,得心静,手稳,人得正。木头是有灵性的,你怎么对它,它就怎么回报你。
我爸走后,那个木工房就成了我的念想。妈一直帮我守着,里面的工具,她隔三差五就拿出来擦一遍,生怕生了锈。
那天下午,妈忽然清醒了过来,眼神亮得吓人。她把我叫到床边,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用手绢包着的小布包,一层一层打开,里面是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还有一个小小的存折。
“建华,”她喘着气,声音很轻,“这是……妈的一点心意。”
她把那张纸塞到我手里,说:“这房子,是咱家的根。你爸的东西,都在里面。晓兰她……她不懂这些。这房子,留给你。你别嫌妈偏心。”
然后她又把那个存折递给我:“这里面是五万块钱,我攒了一辈子的。你拿去,给妹。她日子过得紧巴,用钱的地方多。你跟她说,妈没别的给她,就这点钱,让她别嫌少。”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滴在妈干枯的手背上。我一个快五十岁的男人,哭得像个孩子。
“妈,您说这个干啥,您会好起来的。”我哽咽着说。
妈笑了笑,摇摇头:“妈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你听我说完……这纸,你收好。等妈走了,再拿出来。别……别让妹心里不舒坦。”
我攥着那张薄薄的纸,感觉有千斤重。那不是一张遗嘱,是妈一颗掰成两半的心。一半是沉甸甸的传承,给了我;另一半是实实在在的体恤,给了晓兰。她把我们俩都想到了,想得那么周全,那么小心翼翼。
三天后,妈走了。
走的时候很安详,就像睡着了一样。
我给她换上早就准备好的寿衣,每一个扣子都扣得仔細。晓兰接到电话赶来,扑在床边,哭得撕心裂肺。看着她悲痛的样子,我心里那点因为她之前来得少而积下的怨气,也散了。
毕竟,这是我们共同的妈。妈走了,我们就是这世上最亲的亲人了。我当时天真地以为,妈的离去,会让我们的心靠得更近。
我错了。错得离谱。
第2章 一纸遗嘱,两样人心
妈的后事,办得还算体面。
街坊邻居都来帮忙,我爸在世时人缘好,我也继承了他几分,大家都很给面子。晓兰和张伟也忙前忙后,收礼、记账,招待客人。那几天,晓兰的眼睛一直是红肿的,人也憔悴了不少,我看着心里也不好受。
出殡那天,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我捧着妈的骨灰盒,晓兰跟在后面,哭声断断续续。那一刻,我觉得我们兄妹俩是相依为命的。
送走了宾客,家里一下子就冷清下来。妈的遗像摆在堂屋正中,黑色的相框里,她还是笑着的,眼神温和。我点了三炷香,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
晓兰和张伟坐在八仙桌旁,没说话。屋子里的气氛有点凝重。
我知道,该来的总要来。
我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妈给我的那个手绢包。打开,把遗嘱和存折都放在了桌上。
“晓兰,张伟,这是妈临走前交待的。”我的声音有点干涩,“她说,让我们兄妹俩好好的。”
张伟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盯着那个存折。晓兰也抬起了头,看着我。
我先拿起那张纸,慢慢展开。那是我找邻居王叔代写的,妈口述,王叔一笔一划写下来,最后面是妈颤颤巍巍按下的红手印。
“我念给你们听。”我清了清嗓子,“本人林氏,年事已高,自知时日无多。今立此遗嘱,对我身后财产做如下安排:南巷老宅一栋,内含已故丈夫林德全所有木工工具,全部由长子林建华继承,以承继家父手艺,此为祖业,不得变卖。本人名下存款共计五万元整,全部由小女林晓兰继承,以补家用。”
我念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像石头一样砸在心上。念完,我把遗嘱推到桌子中间。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张伟的脸色先变了,他一把抓过那个存折,翻开看了一眼,上面的数字清清楚楚。他撇了撇嘴,把存折扔回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晓兰的脸,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她死死地盯着那张遗嘱,眼神像刀子一样。
“哥,你这是什么意思?”她声音发颤。
“这不是我的意思,是妈的意思。”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妈说了,你日子紧,这钱给你。老宅子……是爸留下的念想,让我守着。”
“念想?念想值几个钱?”张伟在一旁阴阳怪气地开了口,“姐夫,你这话就不地道了。现在南巷这片儿要拆迁,谁不知道?这老宅子一拆,少说也得赔个一两百万吧?妈就给晓兰五万块钱打发了?这叫公平吗?”
我皱起了眉头:“张伟,这是我们家的事。”
“怎么不是我家的事?我跟晓兰是夫妻,她的事就是我的事!”张伟的嗓门大了起来,“林建华,你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在城里有房子!你吃喝不愁,晓兰呢?我们家孩子上学、补课,哪样不要钱?你就忍心看着你亲妹妹喝西北风,自己抱着个金疙瘩?”
他的话像一盆脏水,劈头盖脸地泼过来。
我还没来得及反驳,晓兰“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她一把抓过那张遗...嘱,眼睛里冒着火,死死地瞪着我。
“哥,我再问你一遍,这房子,你真不打算分我一半?”
我看着她,心里一阵绞痛。我想到妈临终前的嘱托,想到爸在木工房里忙碌的背影,我摇了摇头,声音很低,但很坚定:“晓兰,这不是钱的事。这是爸的根,是妈的遗愿。”
“好,好一个遗愿!”
晓兰突然尖笑一声,双手用力。
“嘶啦——”
一声脆响,那张写满了母亲最后心愿的纸,在她手里,被撕成了两半。
然后,她又把那两半合在一起,再次用力。
“嘶啦——”
纸片纷飞,像冬日里绝望的雪花。
“林建华!你别跟我扯这些没用的!”她指着我的鼻子,声音尖利得刺耳,“我告诉你,这房子是我妈留下的,我就是有一半!你城里有房,就该让着我!凭什么好事都让你占了?从小到大,妈就偏心你!现在死了还偏心你!”
“你胡说!”我气得浑身发抖,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妈什么时候偏心过我?你小时候吃的穿的,哪样比我差了?你结婚,妈把所有积蓄都拿出来给你当嫁妆,你忘了吗?”
“那才多少钱?能跟这套房子比吗?”晓兰不依不饶,眼泪流了下来,却不是伤心的泪,而是愤怒和委屈的泪,“我不管!这房子必须平分!不然,我就去法院告你!告你伪造遗嘱!”
说完,她拉着张伟,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门。
堂屋里,只剩下我一个人,还有满地的碎纸片。
我缓缓地蹲下身,一片一片地把它们捡起来。纸片边缘的毛刺,扎得我手心生疼。我试图把它们拼凑起来,可是,怎么也拼不回原来的样子了。
就像我和晓兰的兄妹情分,在这一刻,也碎了,再也回不去了。
我看着遗像里妈温和的笑脸,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砸在地板上。
妈,对不起。
我没能让您走得安心。
第3章 老宅的记忆与尘埃
晓兰摔门而去的第二天,我把自己关在了老宅里。
城里那个小两居,我没回。那里太干净,太空旷,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声一声,都像是催命的鼓点。
还是老宅子好。
我推开院门,一股熟悉的、混杂着泥土、阳光和淡淡朽木味道的气息扑面而来,让我紧绷了几天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一点。院子里的石榴树还是老样子,只是叶子落了不少。墙角,妈种的那些菊花开得正盛,黄的、白的,一团团,一簇簇,像是她无声的注视。
我走进堂屋,晓兰撕碎的遗嘱还被我压在桌上的茶杯底下。我没再去看它,径直走向后院。
后院的尽头,是那间小小的木工房。
那是我爸的世界,也是我的。
我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一束斜阳从窗户里照进来,空气中,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飞舞、旋转,像一群沉默的精灵。屋子里还是老样子,靠墙立着一排工具柜,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各种型号的刨子、凿子、锯子。工作台上,还放着我爸生前没做完的一个小板凳,上面弹的墨线还没褪色。
我走过去,伸出手,轻轻拂去工作台上的灰尘。指尖触到的,是冰冷的木头,但传到心里的,却是温热的记忆。
我仿佛看到,很多年前,也是在这样一个下午,小小的我趴在这张工作台上,看着爸宽厚的背影。他光着膀子,古铜色的皮肤上挂着汗珠,手里的刨子在他有力的推动下,发出“唰唰”的声响。卷曲的刨花像瀑布一样从刨口涌出,散发着好闻的松木香气。
“爸,你在做什么呀?”我问。
“给你做个小马扎,以后写作业就不用趴床上了。”他头也不回地说,声音洪亮。
那时候,晓兰还更小,扎着两个羊角辫,总喜欢跟在我后面。她会搬个小凳子坐在门口,一边吃着妈给的糖块,一边看我们。有时候,爸会停下来,用沾满木屑的大手摸摸她的头,说:“等我们家晓兰长大了,爸给你打一套最好看的嫁妆。”
爸做到了。晓兰出嫁时,那套雕花的红木家具,是爸花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亲手打磨出来的。结婚那天,晓兰坐在雕着龙凤呈祥的婚床上,哭得稀里哗啦,拉着爸的手说:“爸,我舍不得你和妈。”
爸也红了眼圈,拍着她的手说:“傻孩子,以后张伟家就是你的家了。要孝顺公婆,好好过日子。”
那些画面,就像刻在木头上的纹理,清晰得仿佛就在昨天。
可如今,物是人非。
我拉开一个抽屉,里面是我爸用过的一把鲁班尺。尺身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字,什么“财、病、离、义、官、劫、害、本”,每一个字都对应着不同的尺寸和吉凶。我爸常说,做木匠,不光是门手艺,也是一种修行。尺寸之间,藏着为人处世的道理。该出手时就出手,该收手时就收手,多一分则贪,少一分则亏。
我拿起一把用了几十年的老角尺,尺身是紫檀木的,包角是黄铜的,已经被磨得锃亮。我把它贴在工作台的边缘,严丝合缝。我爸说,心不正,则尺不端;尺不端,则线不直;线不直,则木不方。做人,跟做木工一个道理。
这些年,我一直记着他的话。我开的那个小铺子,从不缺斤短两,也不以次充好。活儿不分大小,只要接了,就一定尽心尽力做好。所以我的回头客很多,日子虽然不富裕,但过得踏实。
我靠着墙,慢慢地坐到地上。
阳光从窗户移到了门口,又渐渐地淡下去。屋子里的光线越来越暗,那些熟悉的工具,都变成了沉默的剪影。
我开始理解妈的决定了。
她把房子留给我,不是因为偏心,而是因为她知道,只有我,才能守住这些东西。这些在晓兰和张伟看来一文不值的“破烂”,在我这里,是比钱重要得多的宝贝。这是我爸留下的魂,是林家的根。
晓兰说我城里有房。没错,我是有。那是一套六十平米的老破小,除了能遮风挡雨,什么都算不上。可为了那套房子,我跟着工程队,爬过脚手架,钻过地下室,夏天一身汗,冬天一身霜,吃了多少苦,只有我自己知道。
她只看到了我有,却没看到我为了这份“有”付出了什么。
她也只看到了老宅子未来的“价值”,却看不到它过去的“情义”。
人啊,是不是一旦被钱迷了心,就再也看不到别的东西了?
我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外面天色完全黑下来,肚子饿得咕咕叫,我才站起来。腿麻了,像有无数根针在扎。
我没开灯,摸黑走到堂屋。
妈的遗像在黑暗中,轮廓模糊。
我走到桌边,拿起茶杯,看着底下压着的那些碎片。
去法院告我?伪造遗嘱?
我心里一阵悲凉。晓兰,为了钱,你真的要做到这个地步吗?我们是亲兄妹啊。
那一晚,我就睡在堂屋的躺椅上。半夜,外面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打在屋瓦上,像妈在世时,我晚归,她总会坐在灯下等我,手里纳着鞋底,发出的那种有节奏的、让人心安的声音。
我闭上眼,告诉自己,林建华,你不能倒下。
这房子,你不光要守住,你还要守得堂堂正正。
不为钱,为的是爸妈的在天之灵,为的是一个人心里的那点规矩和良心。
第4章 各执一词的僵局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和晓兰陷入了冷战。
她没再上门,但电话却一个接一个地打过来。起初是她自己打,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话:“哥,你再好好想想,咱们可是亲兄妹,别为了一套房子伤了和气。你让一步,我让一步,这事儿不就过去了吗?”
她的“让一步”,就是要我松口,同意把房子卖了平分。
我每次都耐着性子跟她解释:“晓兰,这不是让不让步的问题。这是妈的遗愿,是爸留下的根。钱没了可以再挣,家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家?我连住的地方都快没了,你跟我谈家?”她在电话那头哭喊起来,“你知不知道,小宇上个好点的初中要多少赞助费?张伟的那个小破公司,都快开不下去了!我们一家三口就指着这笔钱救命呢!你是我亲哥,你就眼睁睁看着我们一家跳火坑吗?”
我沉默了。我不知道她说的这些是真是假,但听着她声泪俱下的控诉,我心里也不好受。
“晓兰,要是真有困难,哥这儿还有点积蓄,可以先拿去给你应急。但是这房子,真的不能动。”
“你的钱?你的钱能有多少?能比得上这半套房子吗?”她立刻就反驳了回来,“林建华,你就是自私!你就是不想我好过!”
说完,她就挂了电话。
再后来,打电话来的人就变成了张伟。他的口气可就没那么客气了。
“林建华,我劝你识相点。遗嘱撕了,那就是一张废纸。按法律,这房子你跟晓兰一人一半。你要是再这么占着不给,别怪我们不讲情面,法庭上见!”
“张伟,”我压着火气说,“那是妈留下的遗嘱,不是我编的。撕了,也改变不了事实。街坊邻居,代笔的王叔,都可以作证。”
“作证?谁知道你有没有给他们好处?”他在电话那头冷笑,“反正话我撂这儿了,一个星期之内,你要是还不给个说法,我们就走法律程序!”
电话“啪”地一声被挂断,我的心也沉到了谷底。
我知道,事情已经到了最坏的地步。
亲戚们也听说了风声,三姑六婆轮番上阵,来当“和事佬”。
大姨来了,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建华啊,你是个好孩子,大姨知道。可晓兰毕竟是妹,她现在有困难,你就帮她一把。你一个大男人,又是哥哥,让着点妹妹不应该吗?”
二舅来了,拍着我的肩膀,一副教训的口吻:“建华,不是我说你,做人不能太死板。什么祖业不祖业的,那都什么年代了?人要往前看,钱才是最实在的。你守着一堆破木头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
他们的话,像一把把软刀子,一下一下地割着我的心。
在他们眼里,我成了一个固执、自私、不通情理的哥哥。他们只看到晓兰的“困难”,却没人问我一句,守着这份家业,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一遍遍地解释,说得口干舌燥,但没人能真正理解。他们觉得我不可理喻。
“建...华,你怎么就这么犟呢?”大姨叹着气走了。
“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二舅甩下一句话,也走了。
我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堂屋里,看着妈的遗像,第一次感到了孤立无援。
这个世界,好像突然之间就变得陌生了。所有人都站在钱的那一边,只有我,傻傻地守着一堆不值钱的情义。
我是不是真的错了?
这个念头,像一条毒蛇,钻进了我的心里。
也许,我真的该把房子卖了,拿钱给晓兰,让她去解决她的“燃眉之急”。然后我拿着剩下的一半钱,回到我那个小小的公寓,继续做我的木工活儿,就当这一切都没发生过。
这样,我就不会失去我唯一的妹妹,不会被所有亲戚指着鼻子骂。
可是,一想到爸的那个木工房要被推土机夷为平地,那些陪伴了我大半辈子的工具要被当成废品卖掉,我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喘不过气来。
我不能。
我做不到。
如果连我都不守着了,那爸留下的这点念想,就真的断了。
那几天,我吃不下,睡不着,整个人瘦了一圈。我每天都在木工房里待着,拿起工具,想做点什么,却又心烦意乱,什么都做不出来。
手里的凿子,仿佛也失去了往日的灵气,变得沉重而冰冷。
我知道,我必须找到一个方法,来打破这个僵局。不是为了我自己,是为了让晓兰明白,有些东西,真的比钱更重要。
可我该怎么做呢?
我看着满屋子的工具,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第5章 邻里眼中的过往
就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王叔找上了门。
王叔是我家的老邻居,也是给我妈代笔写遗嘱的人。他是个退休教师,为人正直,在巷子里很有威望。
他提着个鸟笼子,慢悠悠地走进院子,看见我正坐在工房门口的台阶上发呆。
“建华,怎么了这是?几天没见,人都脱了相了。”他把鸟笼挂在石榴树的枝丫上,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我苦笑了一下,把最近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跟他说了。包括晓兰撕了遗嘱,张伟要告我,亲戚们轮番来劝。
王叔听完,半天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摸出烟斗,装上烟丝,点着了,吧嗒吧嗒地抽着。青色的烟雾缭绕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临走前,拉着我的手,跟我说,”王叔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她说,‘老王,我知道我这事办得,晓兰那丫头心里肯定不痛快。可我没办法。建华这孩子,实诚,心重,跟他爸一个样。这老宅子,交到他手里,我放心。晓兰……’叹了口气,‘那孩子,心活,可耳朵根子软,没什么主见。张伟那小子,眼睛里只有钱。这房子要是给了晓兰,不出三天,就得被张伟卖了。你爸留下的那点东西,就全完了。’”
王叔的话,像一股暖流,淌过我冰冷的心。原来,妈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她不是糊涂,她是太清醒了。
“王叔,现在他们不认这份遗嘱,我该怎么办?”我迷茫地问。
王叔吐出一口烟圈,看着袅袅升起的烟雾,说:“建华,打官司,你未必会输。有我作证,还有的红手印,法律上是站得住脚的。但是,官司赢了,兄妹的情分,也就彻底没了。你愿意看到那样吗?”
我摇了摇头。我当然不愿意。
“那就别跟他们硬碰硬。”王叔把烟斗在鞋底上磕了磕,把烟灰磕掉,“晓兰这孩子,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她本性不坏,就是这些年日子过得不顺,心里憋着一股气,又让张伟在旁边煽风点火,一时钻了牛角尖。”
他顿了顿,接着说:“你得让她自己想明白。让她看到,这栋房子里,除了钱,还有别的东西。”
“别的东西?”我喃喃自语。
“对,别的东西。”王叔指了指那间木工房,“你爸当年,可不光是靠这手艺挣钱养家。咱们这条巷子,谁家没受过你爸的恩惠?”
他像是陷入了回忆。
“我记得那年,巷子口的李大爷家,老伴病重,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你爸二话不说,连着熬了好几个通宵,给人家打了一口上好的柏木寿材,一分钱没要。他说,‘人活一辈子,谁没个难处?能帮一把是一把。’李大爷后来逢人就说,老林家的人,心善,手艺好,是积德的人家。”
“还有东头张婶家,儿子结婚,买不起新家具。你爸知道了,把自家准备换的木料都拿了出来,给他们打了一套。张婶过意不去,提着两只鸡来谢,你爸硬是没收,说,‘看着孩子们高高兴兴成家,比啥都强。’”
王叔一件一件地数着,那些我小时候模糊的记忆,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我爸确实是这样一个人。他的木工房,不只是一个干活挣钱的地方,更像是一个邻里间的互助站。谁家桌子腿坏了,谁家窗框松了,都会来找他。他从来不嫌烦,总是笑呵呵地放下手里的活儿,提着工具箱就去了。
他常说,手艺人,手艺是立身之本,但人心,才是根本。手艺丢了,可以再练;人心要是坏了,就什么都完了。
“建华,”王叔拍了拍我的肩膀,“你爸留给你的,不只是一栋房子,一堆工具。他留给你的是这门手艺里的人情味儿,是邻里间的这份情义。这些东西,是钱买不来的。你得让晓兰看到这些,让她想起来,她是在一个什么样的家庭里长大的。”
王叔的话,像一道光,照亮了我心里的迷雾。
我一直想着怎么跟晓兰讲道理,怎么跟她辩论房子的归属,却忘了,最能打动人心的,从来都不是道理,而是情感。
我该让她重新感受到的,是这个家的温度。
“王叔,谢谢您。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站起身,对着王叔深深地鞠了一躬。
王叔笑了,点了点头:“去吧。兄妹之间,没有解不开的疙瘩。把话说开,把心掏出来,就好了。”
送走王叔,我回到木工房。
这一次,我的心不再迷茫,也不再慌乱。我看着满屋子的工具,它们仿佛又活了过来,在对我低声诉说着往事。
我走到一张积了灰的木料架前,从最底下,抽出了一块被红布包着的花梨木。
这是我爸生前最宝贝的一块料子,一直舍不得用。他说,这是留着给我未来媳妇,或者晓兰,打一把最漂亮的梳子的。
我轻轻地抚摸着那块木头,冰凉的触感下,是温润厚重的纹理。
晓兰,哥不跟你争,也不跟你吵。
哥只想让你记起来,我们曾经拥有过什么。
第6章 妹妹的困境
我决定从那把梳子开始。
我把那块花梨木搬到工作台上,用湿布仔细地擦去上面的灰尘,露出它深红色的、带着美丽花纹的木质。我爸说过,好的木头会呼吸,你得先懂它,才能动手。
我没急着画线开料,而是先在脑子里构思。我想起晓兰小时候,头发又黑又密,妈总喜欢给她梳两个小辫子。有一次,她不小心把妈最喜欢的一把黄杨木梳子给弄断了,吓得躲在床底下不敢出来。最后还是我把她哄出来的,还用我爸给的废木料,给她削了一把歪歪扭扭的小木梳。她得了那把梳子,宝贝得不行,天天别在头发上。
就做小时候那种,月牙形的,上面再雕一朵小小的兰花。
我拿起铅笔和角尺,在木料上轻轻画下轮廓。然后,我选了一把小号的手工锯,开始切割。锯子在木头上行进的声音,沉稳而有节奏,像一首古老的歌谣。我的心,也跟着这声音,一点点地静了下来。
接下来的几天,我几乎都泡在木工房里。开料、刨平、画样、雕刻、打磨……每一道工序,我都做得格外认真。这不仅仅是在做一把梳子,更像是在进行一场和过去的对话。
木屑纷飞中,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童年。我看到晓兰跟在我身后,在田埂上奔跑;看到我们在夏夜的院子里,躺在凉席上数星星;看到妈在厨房里忙碌,饭菜的香气飘满整个屋子。
那些被我们遗忘在岁月里的温暖,一点点地回到了我的心里。
就在梳子快要完工的时候,我接到了大姨的电话。她的语气听起来很着急。
“建华,你快去看看晓兰吧!她出事了!”
我心里一紧,忙问:“出什么事了?”
“唉,还不是张伟那个不争气的东西!”大姨在电话里叹着气,“他跟人合伙做生意,被人骗了,不仅把家底都赔了进去,还欠了一屁股债!现在天天有人上门要债,晓兰都快被逼疯了!”
我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小宇呢?孩子怎么样?”我最担心的还是我那个外甥。
“小宇吓得天天哭,晓兰没办法,昨天把他送到我这儿来了。”大姨说,“建华,我知道你们兄妹俩最近在闹别扭。可再怎么说,她也是你亲妹妹啊。现在她有难了,你这个当哥的,不能不管啊!”
“我知道了大姨,我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我连手都来不及洗,抓起外套就往外跑。
我心里五味杂陈。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晓兰和张伟会为了老宅子的事,跟我闹到这个地步。他们不是单纯的贪婪,他们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我坐上公交车,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里很乱。我气他们,气他们不跟我说实话,用那种伤人的方式来争抢家产。但同时,我又心疼晓兰。她一个人,要面对上门讨债的恶棍,要安抚受惊的孩子,还要承受丈夫生意失败的打击,她该有多绝望?
到了晓兰家小区门口,我看到几个纹着身的男人正堵在她家楼下,嘴里骂骂咧咧的。我皱了皱眉,深吸一口气,走了过去。
“几位大哥,有什么事好商量,别在这儿影响邻里。”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
为首的一个黄毛上下打量了我一眼,不屑地问:“你谁啊?”
“我是她哥。”
“她哥?”黄毛冷笑一声,“正好!妹欠我们十万块钱,今天必须还!不然,我们就搬东西了!”
“钱的事,我会想办法。你们先离开,别吓着孩子。”我说。
“想办法?你想什么办法?”另一个瘦高个说,“别跟我们来这套!今天见不到钱,我们就不走了!”
我看着他们嚣张的样子,知道硬来不行。我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把里面所有的现金都拿了出来,大概有两千多块。
“大哥,这点钱,您先拿着喝茶。给我三天时间,我一定把钱凑齐给你们。”我把钱递了过去。
黄毛掂了掂手里的钱,脸上露出一丝贪婪。他跟旁边几个人使了个眼色。
“行,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份上,就给你三天时间!”黄毛把钱揣进口袋,“三天后,我们再来。要是还不了钱,可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说完,他们几个人大摇大摆地走了。
我松了口气,转身准备上楼。刚一抬头,就看到晓兰站在楼道的窗户后面,正看着我。她的脸色苍白,眼眶红肿,眼神复杂,有惊讶,有羞愧,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她飞快地避开了,转身跑回了屋里。
我叹了口气,走上楼,敲响了她家的门。
第7. 一把木梳,一份手足情
门开了,是张伟。
他看到我,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局促。昔日里那个在我面前趾高气扬的男人,此刻却像一只斗败的公鸡,垂着头,满脸的颓丧。
“哥……”他低低地叫了一声,侧身让我进去。
屋子里乱七八糟的,沙发上扔满了衣服,茶几上堆着泡面盒子和烟头。晓兰坐在沙发的一角,抱着一个枕头,把脸埋在里面,肩膀一抽一抽的。
我走到她面前,把手里一直攥着的一个小布包,轻轻地放在了茶几上。
晓兰的哭声停了,她慢慢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
我没说话,只是把那个布包打开。
里面,是那把我已经打磨得温润光滑的花梨木梳子。深红色的木质在昏暗的客厅里,泛着柔和的光泽。梳背上,一朵小小的兰花,开得栩栩如生。
晓兰的眼睛一下子就直了。她伸出手,颤抖着,想要去摸,却又缩了回来,好像怕碰坏了它。
“还记得吗?”我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你小时候,弄坏了妈的黄杨木梳,我给你削的那一把。比这个丑多了。”
晓兰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她一把抓过那把梳子,紧紧地抱在胸口,放声大哭起来。
这一次,她的哭声里,没有了愤怒和委屈,只有无尽的悔恨和悲伤。
“哥……对不起……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妈……”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走到她身边,坐下来,像小时候一样,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都过去了。”我说。
张伟站在一旁,一个一米八的汉子,也红了眼圈,低着头说:“哥,都是我的错。是我鬼迷了心窍,撺掇晓兰跟你争房子。我不是人……”
他说着,抬手就给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
我拉住了他的手,摇了摇头:“现在说这些没用了。当务之急,是把眼前的难关过去。”
我看着晓兰,问她:“到底欠了多少钱?”
晓兰抽泣着说:“高利贷,连本带利,要……要十五万。”
十五万。
这个数字像一块大石头,压在我心上。我所有的积蓄加起来,也只有七八万。还差一半。
“房子……”张伟犹豫着,小声说,“要不,还是把老宅子……”
“不行!”
我和晓兰同时开了口。
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在她的眼睛里,我看到了和我一样的坚定。
她紧紧地攥着那把木梳,摇着头,泪水涟涟:“不能卖!那是爸妈留下的根,不能卖!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要房子了,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我们还是一家人。”
那一刻,我知道,我那个懂事的妹妹,回来了。
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虽然钱还没着落,但我的心,却前所未有地踏实。
“钱的事,我们一起想办法。”我说,“天无绝人之路。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我让张伟把所有的欠条都拿出来,我仔细看了一遍,心里有了个大概。
“这样,”我对他们说,“我城里那套房子,先拿去抵押贷款,应该能贷出个十来万。剩下的缺口,我再去找朋友凑凑。你们也别闲着,去找那些债主好好谈,看能不能宽限几天,利息能不能少算点。记住,态度要好,别跟人硬顶。”
张伟和晓兰都愣住了。
“哥,你的房子……”晓兰不敢相信地看着我,“那可是你的家啊!”
我笑了笑,说:“房子没了可以再买,家没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妈临走前说,让我们兄妹俩好好的。现在,哥就帮你这一回。但是你们要记住,以后做人做事,要脚踏实地,不能再走歪路了。”
张伟的眼圈又红了,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哥,你放心!等我翻过身来,这钱,我一定加倍还你!你的恩情,我记一辈子!”
我没再说什么,只是又拍了拍晓兰的肩膀。
我知道,从今天起,我们这个家,虽然经历了一场风雨,但根,还在。
那把小小的木梳,就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们彼此心中那扇尘封已久的门。门后面,是血浓于水的手足情深。
第8章 心墙的消融
事情的解决,比我想象中要顺利一些。
我把城里的房子做了抵押,银行很快就批下来十二万。我把这笔钱,加上我自己的七万积蓄,凑了十九万。
我没把钱直接给张伟,而是亲自陪着他,一家一家地去还债。那些放高利贷的,看我们是真心还钱,态度也没那么恶劣了。最后,连本带利,花了十六万多,把所有的欠款都结清了。
剩下的两万多块钱,我交给了晓兰。
“这钱你拿着,给小宇交学费,剩下的,先应应急。”我对她说,“张伟那边,也别逼他太紧。生意失败了,人还在,就有希望。”
晓兰拿着那笔钱,手抖得厉害。她看着我,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眼泪又掉了下来。
我帮他们渡过难关之后,并没有急着回去。我留在了晓兰家,帮着收拾那个被搅得一团糟的屋子。
张伟也像变了个人,不再是那个油嘴滑舌、眼高于顶的“张总”,他变得沉默寡言,但手脚却很勤快。拖地、擦桌子、修水龙头,什么活儿都抢着干。
晚上,我们三个人,加上从大姨家接回来的小宇,一起吃了顿饭。饭菜很简单,就是白粥配咸菜,但谁也没说什么。
饭后,小宇回房间做作业。张伟去阳台抽烟,客厅里只剩下我和晓兰。
她给我倒了杯水,坐在我对面,低着头,摆弄着衣角。
“哥,”她终于开口,声音很小,“那把梳子,真好看。”
“喜欢就好。”我说。
“我……我把妈的遗嘱,用胶水粘起来了。”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我。
我打开,里面是那张被她撕碎的遗嘱,虽然布满了裂痕,但每一个字都还能看清。
“哥,对不起。”她又说了一遍,“那天,我是被钱迷了心窍。张伟的公司出了事,到处都需要钱,我一着急,就……就做了糊涂事。”
“我知道。”我把遗嘱收好,看着她说,“晓兰,哥也有不对的地方。你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一点都不知道,也没尽到做哥哥的责任。”
“不,不怪你。”她摇着头,“是我自己爱面子,不想让你看笑话。总觉得,你过得比我好,我在你面前抬不起头来。我嫉妒你,哥。我嫉妒你有手艺,有房子,活得比我踏实。所以妈把老宅子留给你,我就觉得天塌下来了,觉得妈不爱我了,你也看不起我了。”
听到她这些话,我心里一阵酸楚。
我一直以为,她是贪财。却没想到,在那份贪婪的背后,藏着这么深的自卑和不安。
“傻丫头。”我叹了口气,“我什么时候看不起你了?我们是亲兄妹。你过得不好,我心里比谁都难受。妈也不是不爱你,她把所有的存款都给了你,就是怕你受委屈。她只是希望,我们一个能守住念想,一个能过好日子。”
晓兰点点头,眼泪又流了下来。
我们兄妹俩,就这么坐着,把这些年积在心里的疙瘩,一点一点地解开。我们聊起了小时候,聊起了爸妈,聊起了各自生活里的不如意。
那晚,我们聊了很久。客厅的灯光,温暖而明亮,照在我们身上,也照进了彼此的心里。
第二天,我准备回老宅子去。
晓兰和张伟坚持要送我。到了巷子口,晓兰拉住我。
“哥,等张伟缓过来,我们一定先把抵押房子的钱还上。”她说,“老宅子……你好好守着。以后,我跟张伟会常回去看你。那也是我们的家。”
我笑着点了点头。
张伟也走过来,对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哥,谢谢你。你让我明白了,钱不是最重要的,一家人整整齐齐,比什么都强。以后,我一定踏踏实实做人,再也不走歪门邪道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我信你。”
看着他们一家三口离去的背影,我心里感慨万千。
一场风波,像一场暴雨,冲刷了我们心里的尘埃和隔阂,也让我们重新看清了什么才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我回到老宅,推开院门。阳光正好,洒在院子里的菊花上,金灿灿的。
我走进那间木工房,拿起工具,开始打磨一个新的物件。
这一次,我想给我的外甥小宇,做一个小小的木头书架。我要告诉他,他的外公,是一个了不起的木匠。他的家,有一个充满着木头香气和温暖回忆的根。
生活,就像一块未经雕琢的木头,总会有这样那样的瑕疵和纹理。但只要我们用心去打磨,用情去雕刻,最终,总能把它变成我们想要的样子。
我相信,我们这个家,也会越来越好。
来源:小马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