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电话那头的声音顿了顿,随即像机关枪一样扫射过来:“忙忙忙,你都快三十了,再忙老婆能从天上掉下来?我跟你说陈阳,街坊邻居家的孩子,比你小的,娃都会打酱油了!”
“妈,我说了,工作忙。”
电话那头的声音顿了顿,随即像机关枪一样扫射过来:“忙忙忙,你都快三十了,再忙老婆能从天上掉下来?我跟你说陈阳,街坊邻居家的孩子,比你小的,娃都会打酱油了!”
我把手机拿远了一点,看着电脑屏幕上还没跑完的代码,感觉太阳穴一跳一跳的。
“今年中秋,你要是再一个人回来,就别进这个家门了。”
“妈,你这不讲道理……”
“我不管!我跟你爸把话放这儿了,带个女朋友回来,哪怕是租的,也得让我们看看!不然你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的唾沫星子,能把咱家房顶给淹了!”
电话“啪”地一声挂了。
我捏了捏眉心,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旁边的工位上,林晚探过头来,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又被催了?”
我无奈地点点头,把手机往桌上一扔。
“年度大戏,《陈阳回家记》之《催婚风云》。”
林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是我们组新来的UI设计师,人长得漂亮,脑子也活,就是有时候说话能噎死人。
“要不,我帮你?”她端着水杯,轻轻晃了晃里面的枸杞。
我愣了一下:“帮我?怎么帮?给我介绍一个?”
“介绍多麻烦,还得互相了解,万一穿帮了呢?”她眼珠一转,压低了声音,“现成的,不就在你眼前吗?”
我看着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用口型对我说了两个字:“租我。”
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你开什么玩笑?”
“你看我像开玩笑的样子吗?”林晚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经地分析起来,“第一,咱俩是同事,知根知底,不容易露馅。第二,我正好中秋也没安排,闲着也是闲着。第三嘛……”
她拖长了音调,凑近了些,小声说:“就当是团建了,费用你全包。”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这个提议听起来荒唐,但仔细一想,好像又是我唯一的解法。
我妈那个人,说到做到,我要真是一个人回去,她能堵在门口不让我进。
“你……图什么啊?”我还是觉得不踏实。
林晚喝了口水,淡淡地说:“图个清静。我妈也一样,正张罗着给我安排相亲呢,就当是出去避避风头。”
原来是同是天涯沦落人。
我看着她清澈又带着点狡黠的眼睛,心里那根紧绷的弦,莫名其妙地就松动了。
“行。”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吐出了这个字。
说完我就有点后悔,感觉自己像是签了个什么魔鬼契约。
林晚却笑了,像个计谋得逞的小狐狸。
“合作愉快,老板。记得,我是正经演员,有职业操守的。”
就这样,一个比项目计划书还草率的决定,就这么定了下来。
中秋节前一天,我带着“女朋友”林晚,踏上了回家的动车。
车厢里人挤人,空气中混合着泡面和各种零食的味道。林晚靠在窗边,戴着耳机,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侧脸的轮廓很柔和。
我心里七上八下的,像揣了个兔子。
我们提前对好了“剧本”。恋爱半年,同事变情侣,感情稳定,有结婚打算。听起来天衣无缝,可我总觉得心虚。
“喂,”我碰了碰她的胳膊,“待会儿见着我爸妈,你别紧张。”
她摘下一只耳机,瞥了我一眼:“紧张的应该是你吧?我可是专业演员。”
我干笑两声,没再说话。
动车到站,一出站口,我就看见了我妈。她伸长了脖子,在人群里张望着,我爸提着个保温桶,站在她旁边,表情一如既往的沉稳。
我深吸一口气,拉了拉林晚的袖子。
她立刻心领神会,很自然地挽住了我的胳膊。
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的手臂都僵硬了。
“爸,妈!”我招了招手。
我妈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唰”地就锁定了我们,准确地说是锁定在了林晚的身上。
她脸上的表情,从焦急到惊讶,再到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几乎是喜出望外的光彩,整个过程不超过三秒钟。
“哎哟!儿子!”
我妈快步走过来,直接忽略了我,一把抓住林晚的手,那热情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林晚才是她亲生的。
“闺女,你就是林晚吧?哎呀,比照片上还好看!快让阿姨看看!”
我愣住了,什么照片?
林晚冲我眨了眨眼,然后落落大方地对我妈笑:“阿姨好,叔叔好。路上有点堵,让你们久等了。”
她声音清甜,不卑不亢,我妈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
“不久不久,刚到,刚到!”我妈拉着她,上上下下地打量,“这孩子,真实在,怎么还带这么多东西?”
我爸也走上前来,对着林晚点了点头,嘴角挂着一丝笑意。他把手里的保温桶递给我:“拿着,还热乎呢。”
我接过来,沉甸甸的,里面是我妈炖的鸡汤。
可此刻,我感觉比鸡汤更沉的是我心里的这块石头。
看着我妈拉着林晚的手,亲热得像是认识了十年,我爸跟在旁边,脸上是那种压抑不住的满意。我突然意识到,这个玩笑,可能开得有点大了。
这已经不是一场简单的表演,我们踏进家门的这一刻,一个巨大的、充满了期待的泡沫,被我们亲手吹了起来。
而我,正站在这个五彩斑斓的泡沫中央,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破。
晚饭是我妈的个人厨艺秀。
满满一桌子菜,红烧肉、清蒸鲈鱼、油焖大虾……几乎把我从小到大爱吃的都给凑齐了。
“小林啊,快尝尝阿姨做的这个鱼,多吃点,看你瘦的。”我妈一个劲儿地给林晚夹菜,她碗里的小山都快堆不下了。
“谢谢阿姨,太丰盛了。”林晚应对自如,脸上始终挂着得体的微笑。
我爸话不多,但给我使了好几个眼色,那意思很明显:小子,可以啊,眼光不错。
我只能埋头吃饭,用咀嚼来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饭桌上的气氛热烈得有些不真实。我妈不停地问着林晚家里的情况,工作怎么样,平时有什么爱好。
林晚的“剧本”背得很熟,对答如流,甚至还加入了一些她自己设计的细节,比如她“喜欢”和我一起看老电影,还“夸”我做的番茄炒蛋特别好吃。
我听得心惊肉跳,生怕哪个细节说错了。
吃到一半,我妈话锋一转,终于切入了正题。
“小林啊,你跟我们家陈阳,处了也有半年了吧?”
林晚点点头:“嗯,阿姨,快七个月了。”
“那……你们俩,有没有什么打算啊?”我妈的眼神里闪着精光。
来了,终于来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刚夹起的一块排骨差点掉在桌上。
林晚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说:“别慌,看我的。”
她放下筷子,很认真地对我妈说:“阿姨,我们俩是奔着结婚去的。陈阳是个很踏实的人,我很喜欢他。”
我差点一口饭喷出来。
我妈一听这话,眼睛都亮了,一拍大腿:“哎呀!那敢情好啊!我就说我们家陈...阳这孩子,就是嘴笨了点,人是靠得住的!”
她激动地转向我爸:“老陈,你听见没?”
我爸慢悠悠地喝了口酒,点了点头:“嗯,听见了。”
我妈又转回头,握住林晚的手,语气变得更加语重心长:“闺女啊,阿姨是过来人。这感情稳定了,就得考虑下一步了。你们俩年纪也都不小了,工作也稳定,是不是该把孩子的事情提上日程了?”
“噗——”我实在没忍住,一口汤呛在了喉咙里,咳得惊天动地。
林晚赶紧给我拍背,我妈瞪了我一眼:“你这孩子,激动什么!”
我咳得脸都红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不是激动,我是惊吓。
这进度也太快了吧?上午刚“官宣”,晚上就要“提上日程”了?
林晚一边给我顺气,一边不紧不慢地开口,语气里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羞涩:“阿姨,这事儿……我们有计划的,不着急。”
“怎么能不着急呢?”我妈的理论一套一套的,“你们现在生,我们俩还能帮着带带。再过几年,我们想带都带不动了。再说,早生早恢复,对身体好。”
她看着林晚,眼神里充满了对未来孙子或孙女的无限憧憬。
“你们要是觉得在市里带孩子压力大,没关系,生下来放家里,我跟你叔给你们带!保证养得白白胖胖的!”
我感觉自己的脑袋“嗡”的一声。
这不是在商量,这简直是在下达任务。
我看着林晚,她脸上的笑容有点僵硬,但还是努力维持着。
这是我们遇到的第一个“紧要点”,一个完全超出剧本范围的难题。
我们的选择,是要继续把这个谎言编织下去,还是就此打住?
我看到林晚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对我妈说:“阿姨,您的心情我理解。不过……生孩子是大事,我们想等工作再稳定一点,也想多享受一下二人世界。”
她这个回答,既没有直接拒绝,又委婉地表达了暂缓的意思,堪称满分。
我刚松了口气,我妈却不依不饶。
“还享受什么二人世界啊?结了婚不就是过日子嘛。听阿姨的,没错。这样,你们争取明年,明年就让我们抱上孙子!”
她说完,不给我和林晚任何反驳的机会,直接对我爸说:“老陈,去,把你那瓶珍藏了十年的好酒拿出来,今天高兴,得喝一杯!”
我爸乐呵呵地就去了。
饭桌上,我妈开始兴致勃勃地规划起了未来。从婴儿房要刷什么颜色的墙漆,到孙子要上哪个幼儿园,甚至连学区房都提上了。
我和林晚面面相觑,一句话也插不上。
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这个由我们亲手制造的“美好假象”,正在变成一个沉重的枷锁。
我父母的每一个笑容,每一句充满期待的话,都像一块砖头,压在我的心上。
我们为了让他们一时高兴而撒的谎,现在却让他们构建了一个完整的、关于未来的梦想。
而这个梦想的地基,是空的。
后果是什么?后果就是,吃完饭,我妈把我拉到一边,神神秘秘地塞给我一个红包。
“拿着,给小林的,第一次上门的见面礼。”红包厚得像块砖头。
我推辞着:“妈,不用,我们……”
“什么不用!必须用!”我妈把红包硬塞进我口袋,“你跟小林说,我们老两口很中意她。让她别有顾虑,我们家不讲究那些虚的,只要他们俩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我捏着那个红包,感觉烫手。
晚上,林晚睡在收拾出来的客房里。我给她送被子过去的时候,她正站在窗边看月亮。
“今天……辛苦你了。”我把被子放在床上,有些尴尬地说。
她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陈阳,你妈……是认真的。”
“我知道。”我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她已经在计划我们孩子上哪个幼儿园了。”林晚的语气很平静,但平静得让我有点发慌。
“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这样。”
“你没想到的事情多着呢。”她叹了口气,“我只是个‘演员’,演砸了,拿不到尾款,大不了走人。可你呢?你打算怎么收场?”
我答不上来。
是啊,我该怎么收场?
跟他们说,这一切都是假的?林晚不是我女朋友,我们只是同事,回来演了一场戏,就为了堵住亲戚的嘴?
我能想象到我妈的表情,从狂喜到失望,再到愤怒。我爸可能会一连几天不跟我说一句话。
这个后果,我不敢想。
“走一步看一步吧。”我只能这么说。
林晚看了我很久,最后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
那一晚,我失眠了。
躺在自己从小睡到大的床上,闻着被子上阳光的味道,我却感觉无比的陌生和压抑。
我开始反思,我到底在做什么?
我一直觉得,我这么做,是为了让我爸妈高兴,是为了避免争吵,是一种“孝顺”。
可现在看来,这更像是一种逃避。我害怕面对他们的失望,害怕跟他们沟通我真实的想法,所以我选择用一个谎言来构建一个缓冲区。
但这个缓冲区,现在变成了一个雷区。
第二天,我妈起得特别早,在厨房里叮叮当...当。
我和林晚被叫起来吃早饭的时候,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汤圆。
“小林啊,快尝尝,吃了这个,就团团圆圆了。”我妈笑眯眯地说。
吃完早饭,我妈拉着林晚坐在沙发上,拿出了一本厚厚的相册。
“来,阿姨给你看看陈阳小时候的照片,这小子,从小就皮!”
我头皮一阵发麻,想去阻止,却被我爸一个眼神给按住了。
我只能坐在一边,听着我妈绘声绘色地讲述我的“光辉历史”。从三岁尿床,到七岁掏鸟窝,再到十三岁第一次收情书。
我尴尬得脚趾都快在鞋里抠出一座三室一厅了。
林晚却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地笑出声,还配合着我妈的话,点评几句。
“阿姨,原来他小时候这么可爱啊。”
“是吧!就这小子,现在长大了,跟我们话也少了。”我妈说着,还白了我一眼。
看着她们俩头挨着头,像一对真正的婆媳那样亲密地翻着相册,阳光从窗户洒进来,落在她们的身上,画面温暖得有些刺眼。
有一瞬间,我竟然产生了一种错觉。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该有多好。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开始仔细地观察林晚。
她今天穿了一件浅色的连衣裙,头发随意地挽着,没有平时在公司里那么干练,多了一丝居家的温柔。
她很有耐心,我妈说的一些陈年旧事,翻来覆去地讲,她也一点没有不耐烦。
她会很自然地给我妈递上水杯,会在我爸咳嗽的时候,轻轻拍拍他的背。
这些细节,自然得仿佛她已经做过千百遍。
她不像是在演戏,她更像是在体验一种她从未有过的家庭生活。
我突然意识到,我好像从来没有真正地了解过她。
在公司,她是一个出色的设计师,雷厉风行,逻辑清晰。可在这里,她展现出了完全不同的一面。
我的内心,开始发生一些微妙的变化。
我不再仅仅是被动地承受这场“骗局”带来的压力和焦虑,我开始主动地去思考。
我思考的不再是“这件事为什么会发生在我身上”,而是“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我想要的生活,是我现在这样,在大城市里一个人打拼,每年回家被催婚,然后用各种借口搪塞过去吗?
还是……像现在这样,身边有一个人,可以陪我一起面对父母的唠叨,可以把一个冷清的家,变得热闹起来?
我看着林晚的侧脸,她正指着我一张穿着开裆裤的照片,笑得前仰后合。
我的心,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下午,我妈提议,让林晚陪她去逛街,美其名曰“婆媳增进感情”。
我爸则把我叫到了书房。
“说吧,怎么回事?”我爸关上门,开门见山。
我心里一惊:“爸,什么怎么回事?”
“你少跟我装糊涂。”我爸坐在他的藤椅上,点了一根烟,“你妈是高兴糊涂了,我还没老眼昏花。你跟那姑娘,不对劲。”
我的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
“你们俩,虽然举止亲密,但眼神里没有那种东西。”我爸吐出一口烟圈,“看对方的时候,太客气,太礼貌了。倒不像是情侣,更像是……合作伙伴。”
姜还是老的辣。
我爸一句话,就戳穿了我们俩之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
我站在原地,手脚冰凉,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爸,我……”
“你先别说话,听我说完。”我爸打断了我,“我不管你们俩到底是怎么回事,是真谈,还是假装。我只问你一句,你喜欢那姑娘吗?”
我愣住了。
喜欢吗?
我脑海里闪过林晚在动车上安静的侧脸,闪过她应对我妈时游刃有余的样子,闪过她看到我糗照时毫无顾忌的大笑。
我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
我没有立刻回答,这种沉默,在我爸看来,或许就是一种默认。
他掐灭了烟,语气缓和了一些:“儿子,爸知道你在外面不容易。你妈那个人,刀子嘴豆腐心,她就是盼着你好。”
“如果你真的喜欢人家,就好好对人家,别搞这些虚头巴脑的。感情是自己的事,不是演给别人看的。”
“如果……你只是为了应付我们,那我劝你,尽早结束。别伤害了人家姑娘,也别让你妈空欢喜一场。”
我爸的话,像一把锤子,一字一句,都敲在我的心上。
我从书房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我走上阳台,想透透气。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我拿出来一看,是一条微信消息,林晚发来的。
【救命!你妈给我买了一件大红色的毛衣,还让我过年的时候穿!】
后面跟了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包。
我看着那条消息,忍不住笑出了声。
笑着笑着,心里又泛起一阵酸楚。
我拿起手机,回复她:【坚持住,革命尚未成功。】
她很快回了过来:【为了革命的胜利,我决定牺牲我的审美。】
简单的几句对话,却让我心里那块被我爸的话砸出的缺口,好像被什么温暖的东西给填满了。
我意识到,我的焦点,真的变了。
我不再纠结于这个谎言该如何收场,我开始在意林晚这个人。
我在意她的感受,在意她会不会因为这场闹剧而感到为难,在意她……是不是也对我,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的情绪?
这个中点,来得猝不及防。
它像一个岔路口,让我从被动应付的轨道上,转向了一条充满未知,却又让我隐隐期待的新方向。
我决定,等这次假期结束,回到市里,我要和林晚好好谈一谈。
不是以“雇主”和“演员”的身份,而是以陈阳和林晚的身份。
然而,我还没来得及实施我的计划,一个电话,就将我所有的幻想和刚刚建立起来的勇气,击得粉碎。
那天下午,我和我爸在客厅看电视,我妈和林晚拎着大包小包,有说有笑地回来了。
“快看快看,我给小林挑的这件衣服,好看吧?”我妈献宝似的,把一件衣服在林晚身上比划着。
是一件款式有些老气的连衣裙,但林晚穿着,却也别有一番味道。
“好看好看,我老婆子眼光就是好。”我爸在一旁附和。
家里的气氛,温馨得像一幅画。
就在这时,林晚的手机响了。
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凝固了。
她拿着手机,对我们说了声“抱歉”,然后快步走到了阳台上。
我看到她的背影,站得笔直,像一棵准备迎接暴风雨的小树。
客厅里,电视的声音还在继续,我妈和我爸还在讨论着那件新衣服,可我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阳台上的那个身影吸引了。
过了大概十分钟,她走了回来。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慌乱和疲惫。
“阿姨,叔叔,陈阳,”她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有些发颤,“我……我家里有点急事,可能要提前回去了。”
我妈愣住了:“怎么了闺女?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大事,就是……我妈身体有点不舒服。”林晚的眼神躲闪着,不敢看我们。
我站起身,走到她身边:“我送你。”
她没有拒绝。
从我家到车站的路上,我们俩一路无言。
出租车里开着广播,播放着一首伤感的情歌,让气氛更加压抑。
直到快到车站,她才终于开口。
“陈阳,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看着窗外,“把你卷进这种事情里。”
她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不关你的事。这是我自己的问题,我迟早要面对的。”
“是你妈妈的电话?”我问。
她“嗯”了一声,声音很轻。
“她们……知道我在这儿了。”
我的心沉了下去。
“她们让我立刻回去。我爸妈……他们给我安排了一个相亲对象,是他们老朋友的儿子,刚从国外回来。”
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积攒力气。
“他们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工作,房子,甚至……我们以后孩子的学校。”
我震惊地看着她。
原来,她之前说的“避风头”,不是一句玩笑话。
原来,她面对的,是比我妈的催婚,要沉重和严密得多的控制。
我突然明白了,她在我家为什么能表现得那么好,那么有耐心。
因为我家的这种“温暖的压迫”,对她来说,或许已经是一种奢侈。
“我妈在电话里说,胡闹该结束了。”林晚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我从未听过的脆弱,“她说,如果我不回去,她就亲自过来接我。”
我能想象到那个场面。
她的父母出现在我家,和我那还沉浸在喜悦中的父母,四个人面面相觑。
然后,这个我们精心编织的谎言,会以最惨烈、最难堪的方式,被当众戳穿。
那将不仅仅是尴尬,那是一场灾难。
我父母会觉得自己被当成了傻子一样愚弄,他们的善意和热情,会变成一个天大的笑话。
而林晚,她会被她的父母,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强行带走。
我们俩之间那点刚刚萌芽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也会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
这是我们情感与伦理的最低谷。
我所珍视的一切,我父母的感受,我和林晚之间刚刚建立起来的微妙关系,我自己的尊严,似乎都在这一刻,摇摇欲坠,即将崩塌。
车子在车站门口停下。
林晚推开车门,对我说了句:“陈阳,谢谢你这两天的招待。戏演完了,我该退场了。”
她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向了进站口。
我看着她的背影,那个在阳台上笔直的背影,此刻却显得那么单薄,那么无助。
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
就这样结束了吗?
让她一个人回去,面对那场她根本不想参加的相亲,回到那个为她规划好一切的牢笼里?
然后我呢?我回家,跟我爸妈编一个新的谎言,说我们“分手”了?让他们再一次失望?
不。
不能这样。
我坐在车里,看着她即将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我爸下午在书房里对我说的话,又一次在耳边响起。
“如果你真的喜欢人家,就好好对人家,别搞这些虚头巴脑的。”
“感情是自己的事,不是演给别人看的。”
那一瞬间,我好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
我一直在害怕。
害怕父母失望,害怕亲戚议论,害怕冲突,害怕承担责任。
所以我选择用一个谎言,去包裹另一个谎言。
林晚也是。她害怕父母的控制,害怕正面对抗,所以她选择用“帮我演戏”这种方式,来获得短暂的逃离。
我们俩,其实是同一种人。
我们都试图用一种看似聪明的方式,去绕开生活里最艰难的那些问题。
但现在我明白了,有些问题,是绕不开的。
你越是逃避,它就越会以一种更猛烈的方式,反噬到你的生活里。
真正的解决方式,不是演戏,不是逃跑。
是面对。
是诚实。
是对自己的人生,负起责任。
这个顿悟,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脑海中所有的迷雾。
我猛地推开车门,冲着那个即将消失的背影,大喊了一声:
“林晚!”
她停下脚步,回过头,脸上带着惊讶。
我穿过人流,跑到她的面前,因为跑得太急,呼吸还有些不稳。
“别走。”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跟我回去。”
“陈阳,你疯了?”她皱着眉,“你知道回去要面对什么吗?”
“我知道。”我点头,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但这一次,我们不演了。”
回到家,我妈和我爸正坐在沙发上,脸色都不太好。
看到我们俩一起回来,我妈的表情有些复杂,想问什么,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我拉着林晚的手,走到他们面前。
我的手心全是汗,但握得很紧。
我深吸一口气,然后,对着我爸妈,深深地鞠了一躬。
“爸,妈,对不起。”
我妈愣住了:“儿子,你这是干什么?”
“我们骗了你们。”
我把一切都说了出来。
从我妈那个催婚的电话开始,到我和林晚那个荒唐的“租赁协议”,再到这两天我们俩是如何心惊胆战地“演戏”。
我没有为自己辩解,只是平静地陈述着事实。
每多说一句,我都能感觉到我妈脸上的血色,就褪去一分。
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眼神里的光也一点点暗淡下去。
到最后,她的眼圈红了,指着我,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你……你这个……”
我爸的脸色也很凝重,他一言不发,只是看着我,眼神里有失望,也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
客厅里的空气,安静得可怕。
“阿姨,叔叔,”林晚忽然开口了,她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这件事,不全是陈阳的错,我也有责任。”
“是我主动提出来要帮他演这场戏的。因为……我也在逃避一些事情。”
她把她家里的情况,也简单地说了一遍。
她说得很平静,没有抱怨,也没有指责,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我妈听完,愣住了,眼里的怒火,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所取代,那里面有惊讶,有同情,还有一丝丝的理解。
“你们这些孩子……”她喃喃地说,最后摆了摆手,一脸疲惫地站起身,“我累了,回屋歇会儿。”
我爸看着我妈的背影,叹了口气,然后对我们说:“都坐吧。”
他给我们俩倒了杯水。
“陈阳,”他看着我,“你长大了。”
我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以前,你遇到事,要么躲,要么瞒。今天,你敢站出来,把所有事情都说清楚,承担后果。这说明你长大了。”
我爸的话,让我心里一酸,眼眶有点发热。
“但是,”他话锋一转,“诚实,不代表你做的事情就是对的。你们用欺骗的方式,来解决问题,这是根子上就错了。”
“你们伤害了我们的感情,也让你们自己陷入了更深的困境。”
我低着头:“爸,我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就要想办法去弥补。”我爸看着林晚,“姑娘,你的事,叔叔也听明白了。你父母为你规划的人生,也许在你看来是一种束缚,但在他们看来,那可能是一种保护。”
“沟通,比对抗更重要。你不能总指望着逃跑。”
林晚点点头,轻声说:“叔叔,我明白了。”
那天晚上,我们三个人在客厅里,聊了很久。
那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和我爸,进行这样一场成年人之间的对话。
我们聊工作,聊生活,聊未来。
我第一次,把我内心真实的想法,那些对未来的迷茫,对婚姻的恐惧,对压力的焦虑,都告诉了他。
我爸没有指责我,他只是安静地听着,时不时地,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给我一些建议。
我发现,原来我一直害怕的“冲突”,并没有发生。
当我选择坦诚的时候,我得到的,是理解。
第二天,林晚的手机又响了。
还是她妈妈。
这一次,林晚没有躲到阳台去。她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按下了接听键,还开了免提。
“林晚!你到底回不回来!你是不是非要气死我!”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人尖锐的声音。
林晚的身体绷紧了,但她的声音很平静。
“妈,我不回去。”
“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回去。那个相亲,我不会去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是暴风雨般的怒吼:“你翅膀硬了是不是!我告诉你林晚,你的工作是我托人找的,你现在住的房子是我们给你买的,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不?”
“妈,”林晚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颤抖,但她没有退缩,“工作我可以自己找,房子我可以搬出去。我的人生,我想自己做主。”
“你……你反了你了!”
“我没有反。”林晚深吸一口气,“我只是想跟您好好谈谈。我们能不能,不要用安排和命令的方式来沟通?我是您的女儿,不是您人生规划里的一个道具。”
电话那头,久久没有声音。
我看到林晚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她倔强地,没有让它掉下来。
我伸出手,握住了她放在膝盖上,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
她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惊讶,也有感激。
我对着电话,清晰地说:“阿姨,您好,我是陈阳,是林晚的朋友。”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警惕的“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我说,“重要的是,林晚是一个独立的成年人,她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活。您爱她,我们都看得出来,但真正的爱,应该是尊重,而不是控制。”
“我们年轻人,也许会走弯路,会犯错,但那是我们自己的人生。我们希望能用自己的方式去成长,而不是走在一条被铺好的,却不属于我们的路上。”
我说完,客厅里一片寂静。
电话那头,也沉默了。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对方已经挂了电话的时候,一个疲惫的声音传来。
“林晚,你先……在那边待着吧。让我想想。”
电话挂了。
林晚再也忍不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了下来。
我没有说话,只是把纸巾递给她,然后,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那一刻,我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我们共同面对了一场风暴,虽然结果未知,但我们站在一起。
中秋假期结束,我和林晚一起坐上了回程的动车。
来的时候,我们是“合作伙伴”,气氛尴尬又疏离。
回去的时候,我们并排坐着,虽然话不多,但空气中有一种安宁的默契。
“谢谢你。”她靠在窗边,轻声说。
“谢我什么?”
“谢谢你,没有让我一个人。”
我笑了笑:“我也要谢谢你。是你让我明白了,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她转过头,看着我,眼睛在阳光下,像一汪清澈的湖水。
“那……我们现在算什么?”她问。
我看着她,心里那个在中点时就冒出来的答案,此刻无比清晰。
“不如,我们把那个假的剧本,从头到尾,认真地,再演一遍?”
我看到她的脸,慢慢地红了。
她没有说话,只是把头转向了窗外,但她的嘴角,却在上扬。
回到市里,生活好像回到了正轨,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我们依然是同事,但关系却不再仅仅是同事。
我们会一起下班,一起去发现藏在小巷子里的美食。
她会吐槽我的代码注释写得太烂,我也会嘲笑她的设计稿颜色太“直男”。
我们开始分享彼此的真实生活,而不是剧本里的台词。
我妈隔三差五会给我打电话,但不再是催婚,而是旁敲侧击地问:“你跟小林,最近怎么样啊?”
我爸偶尔会给我发微信,内容很简单,通常就是一句:“好好工作,好好对人家。”
林晚也和她的父母,开始了艰难但有效的沟通。
她说,她妈妈还是会唠叨,但已经不再用命令的语气。她爸爸开始尝试着,去听一听她的想法。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我们没有立刻确定关系,我们都在给彼此时间和空间,去处理好各自生活里的遗留问题。
但我们都知道,那层窗户纸,一捅就破。
两个月后,公司年会。
我被同事灌了不少酒,有些头晕。
林晚把我扶到外面透气。
晚上的风很凉,吹在脸上很舒服。
“陈阳,”她看着我,眼睛在城市的霓虹灯下,亮得惊人,“你那个剧本,还演吗?”
我看着她,笑了。
“不演了。”
“嗯?”她有些意外。
我走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
“因为,我想来个真的了。”
她愣住了,然后,也笑了。
笑得比年会舞台上所有的灯光,都要灿烂。
我想,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它不是一个完美的童话,没有王子和公主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它是一个新的开始。
我们都曾是那个被家庭伦理和社会期待所困住的人,我们用一种错误的方式开始,却在一个又一个的困境中,找到了最真实的彼此,也找到了与世界和解的正确方式。
从最初那个为了应付父母而存在的“稳定假象”,到最后我们发自内心地,想要建立一种全新的、真实的“稳定关系”。
这中间的路,走得惊心动魄,但每一步,都算数。
我的人生,终于从一场需要演技的戏剧,变成了一部值得期待的,属于我自己的电影。
而女主角,就在我的身边。
来源:一遍真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