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说起《红楼梦》中晴雯,读者大多联想到“晴雯撕扇”时的恣意洒脱、“病补雀金裘”时的技艺绝伦。她生得伶俐标致,刺绣女工更是冠绝贾府及市井绣娘,可偏偏是“小姐身子丫鬟命”;她性情爽利却口角锋芒,待人接物从无拐弯抹角的虚浮;晴雯“心比天高,身为下贱”的命运错位,与“风
说起《红楼梦》中晴雯,读者大多联想到“晴雯撕扇”时的恣意洒脱、“病补雀金裘”时的技艺绝伦。她生得伶俐标致,刺绣女工更是冠绝贾府及市井绣娘,可偏偏是“小姐身子丫鬟命”;她性情爽利却口角锋芒,待人接物从无拐弯抹角的虚浮;晴雯“心比天高,身为下贱”的命运错位,与“风流灵巧招人怨”的悲剧,远非“眉眼长得像林妹妹,王夫人看不惯她”那么简单,若细究原文便知,她被撵出大观园、抱屈而亡的结局,早已在日常言行的蛛丝马迹中悄然注定。
01口无遮拦的“日常拉踩”
晴雯性直爽利,她总以尖锐的言语 “拉踩” 身边人,或是不分原委地指责,或是不顾情面地嘲讽,这种渗透在日常习惯中的“口无遮拦”,看似是 “眼里揉不得沙子”,实则在无形中为自己人际关系网埋下一个又一个的暗礁。
第五十八回,何婆子管着芳官的月钱,却让芳官就着自己女儿洗剩的水洗头,芳官可不是受气包,直接指责干娘何婆子不公,引发争吵。
袭人见状责备“一个个连句安静话也不说了”,息事宁人的调和;而晴雯则是看不惯芳官伶牙俐齿、掐尖要强,无视冲突原委,张口便贬道:
都是芳官不省事,不知狂的什么,也不过是会两出戏,倒像杀了贼王、擒了反叛来的。
当怜香惜玉的宝玉站队芳官,护着芳官时,晴雯又转脸指着何婆子发难:
你老人家太不省事,你不给她洗头的东西,我们饶给她东西,你不自臊,还有脸打她?
全然不顾何婆子虽为奴才却也是府中老人的身份,当众折辱其颜面,殊不知贾府中婆子们虽地位低微,却掌握着府内流言传播的渠道,为日后婆子们联名告状、添油加醋埋下隐患。
类似的“口无遮拦”在原文中俯拾皆是。第三十一回,晴雯失手跌折了宝玉的扇子,宝玉不过责备了一句“蠢才,顾前不顾后”,她便耍起性子,冷笑着反呛:
二爷近来气很大,行动就给人脸子瞧,前儿连袭人都打了,今儿又来寻我的不是。
一句话既翻了宝玉的旧账,又平白牵扯起无辜的袭人,气得宝玉浑身乱颤;袭人见状,忙上前劝解,不料竟引火烧身,晴雯话锋更尖利,嘲讽袭人“连个姑娘还没挣上去呢,也不过和我似的,哪里就称上’我们’了?”羞得袭人脸都紫胀起来。
这一回中晴雯吵架是无差别攻击,对主子宝玉敢呛,对同屋姐妹袭人敢刺,活像团没头的爆炭,不分亲疏地乱烧,也彻底暴露了她 “不识好赖、情商掉线” 的短板。
晴雯对下人的苛刻与傲慢,还体现在第二十七回对小红的态度上,彼时小红不过是怡红院一个不起眼的小丫头,晴雯在园子里遇见她,没问清缘由便劈头盖脸训斥:
你只是疯罢!院子里花儿也不浇,雀儿也不喂,茶炉子也不拢,就在外头逛。
这桩桩件件却被小红有理有据一一驳回,小红干完了本职工作且是被凤姐临时使唤,不是闲逛,此时晴雯不仅不收敛,反而冷笑着酸讽:
怪道呢,原来是爬上高枝儿去了,把我们不放在眼里……有本事从今儿出了这园子,长长远远的在高枝儿上才算得。
明明是自己不分青红皂白,晴雯却偏以傲慢尖刻掩盖失察。
晴雯还是块一点就着的爆炭,第五十二回,平儿发现小丫头坠儿偷了虾须镯,怕伤了宝玉颜面,又念及晴雯病着,只叮嘱麝月 “留点脸面,别明说,日后找个借口打发出去便是”。可晴雯哪耐得住半分隐忍?得知消息后,当场气得蛾眉倒蹙、凤眼圆睁,即便被宝玉临时劝住,回头依旧找机会对着坠儿又打又骂,将 “偷东西” 的事嚷得满院皆知,最后硬是传话坠儿娘进来领走了人。
平儿的 “迂回周全”,在她这里成了 “纵容”;本可低调化解的矛盾,被她闹得人尽皆知 —— 她只图一时痛快,却忘了 “得饶人处且饶人” 的处世之道,也让更多下人看清了她的 “刻薄”,暗自记在了心里。
这些 “日常拉踩” 看似都是小事,可一句句尖刻的话、一次次不留情面的指责,早已在贾府的人际网络里织就了一张 “针对晴雯” 的网。后来王夫人抄检大观园、婆子们趁机告状,不过是这张网终于收紧的时刻—— 她昔日扎向别人的每一根刺,终究都成了扎向自己的刀。
02遭背刺时的“情商高光”
第七十四回中,晴雯被王夫人突然叫去问话的情节,堪称她短暂一生中难得的 “情商在线” 高光时刻,可这份高光越是亮眼,越反衬出她平日性格里的娇纵与任性,终究撑不起她早已千疮百孔的人际处境。
当时王夫人满脸厉色,一见面便带着冷意劈头质问:
好个美人!真像个病西施了,你天天做这轻狂样儿给谁看?你干的事,打量我不知道呢!我且放着你,自然明儿揭你的皮!宝玉今日可好些?
这话里藏着十足的敌意,前半句是直指她 “妖冶轻佻” 的指控,后半句又把她和宝玉牢牢绑在一起,分明是有人在背后告了黑状。
晴雯心内咯噔一下,瞬间醒过神来:这不是寻常的主仆问话,是有人暗算了她。以往的她,遇着这般委屈早该炸毛,或是冷笑着反呛,或是梗着脖子辩解,可这次,压迫感让她压下了所有锋芒。听到王夫人问起宝玉,她急中生智,顺着话头往 “疏远” 上引:“我不大到宝玉房里去,又不常和宝玉在一处,好歹我不能知道…… 太太既怪,从此后我留心就是了。”
这番回答藏着极深的机巧,绝非平日的莽撞可比。她先是悄悄抬出 “我原是老太太的人”,这层身份;再声称自己只在外间屋子上夜,“闲时只做针线、十天半个月宝玉闷了,才随众顽耍解闷一会子”,刻意否认 “掌持宝玉饮食起坐”;最后以 “不常到宝玉跟前” 为由,从根本上切断王夫人劈头盖脸骂的“妖冶轻佻”与 “宝玉” 的关联。
这番应对逻辑清晰,避重就轻,连王夫人一时都被她搪塞了过去,若只看这一段,谁能想到这是平日那个口无遮拦的晴雯?
可这种 “情商在线” 终究是昙花一现,是高压下逼出来的求生本能。平日里的晴雯,从不会这般克制,反而偏要毫无遮掩的抖落旁人的私密:
第三十一回中当众说出碧痕打发宝玉洗澡的小插曲;
第三十七回中秋纹得了太太赏的衣服沾沾自喜,晴雯笑骂秋纹没见世面,还充有脸。抖落出太太每个月从公费里分出二两银子赏袭人。说话夹枪带棒,既扫了秋纹的兴,又把袭人与宝玉的 “特殊关系” 摆到了明面上;
第二十回宝玉给麝月篦头,被晴雯撞见,晴雯冷笑道:“哦,交杯盏还没吃,倒上头了!” 暗讽二人行为逾矩,随后摔帘子离去。
一次的情商在线,怎敌得过无数次 “得罪人” 埋下的雷?这场挣扎越是精彩,越衬得她的悲剧格外可惜 —— 她不是没有智慧,只是把聪明都用在了一时的痛快上,忘了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03至死未解“性格决定命运”
第七十四回抄检大观园时,晴雯墙倒众人推,完成了性格与结局的因果闭环。当王善保家的带着人进怡红院搜查,其他丫鬟皆 “默默无言,打开箱子,任其搜检”,唯有晴雯 “挽着头发闯进来,豁一声将箱子掀开,两手提着底子朝天一倒,所有之物尽都倒出。”
晴雯的刚烈展现得淋漓尽致,却让王善保家的也觉得没趣。她这般 “自证清白” ,却忘了在贾府的权力体系中,奴才对于主子的搜查只能顺从 ——在王夫人面前,王善保家的一开口便说 “怡红院的晴雯,仗着模样儿好,天天作妖”,众婆子也跟着随机趁便下了些话,添油加醋,瞬间就浇灭了王夫人仅存的犹豫,先前 “眉眼像林妹妹” 的芥蒂、“轻狂浪样” 的厌恶,此刻全化作 “勾引宝玉的妖精”的定论,一道撵人令,就此将晴雯推向了绝境。
第七十七回,当晴雯在芦席上病重时,呜咽道:
我虽生得比别人略好些,并没有私情密意勾引你怎样,如何一口死咬定了我是个狐狸精!我太不服。
言语中满是委屈与不甘,可她至死没能明白:自己背负的“狐狸精”名声,从不是一朝一夕被强加的,也不是某一次被暗算,而是在撕扇子时的任性、骂婆子时的刻薄、怼同辈时的傲慢中一点点累积而成;她的结局,是每一次口无遮拦、每一次目中无人种下的因果。
晴雯的悲剧,从来不是 “怀璧其罪” 的惋惜,而是 “性格决定命运” 的沉痛 —— 她带着小姐的风骨,却活在丫鬟的处境里,既不肯收敛锋芒适应规则,又看不清人际场域的凶险,最终只能在自己织就的网里,抱屈而终。
来源:远见卓识艺术家V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