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她猛地从绣墩上弹起,踉跄着后退,脊背重重撞上冰冷的墙壁,才让她从极致的惊骇中找回一丝实感。
黑暗浓稠得如同泼墨,瞬间将玉纤纤裹挟。那声幽怨的啜泣仿佛还缠绕在耳际,冰寒彻骨。
她猛地从绣墩上弹起,踉跄着后退,脊背重重撞上冰冷的墙壁,才让她从极致的惊骇中找回一丝实感。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她大口喘息着,黑暗中只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还有窗外并未停歇的、渐淅沥沥的雨声。
那胭脂盒……那“胭脂泪”……
嫡姐真的是病故吗?母亲未尽的言语,李嬷嬷诡异的沉默,还有这装着干涸泪痕而非胭脂的盒子……无数碎片在她混乱的脑海中冲撞,拼凑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想。
她不敢再去看妆台的方向,仿佛那盒子是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活物,正用无形的眼睛窥视着她。
她在墙角蜷缩下来,双臂紧紧抱住自己,试图汲取一点可怜的暖意。可寒意是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任凭她如何用力,都无法驱散。
这一夜,漫长如年。每一丝风声,每一滴雨落,都像是催命的符咒。她不敢合眼,生怕一闭上,就会看到嫡姐苍白的脸,或者那盒中会渗出更多的“泪痕”。
直到天际泛起一丝微弱的鱼肚白,灰蒙蒙的光线艰难地透过窗纸,驱散了部分黑暗,却带不来丝毫暖意。锦绣阁在晨光中显露出轮廓,华美的陈设蒙着一层死气沉沉的灰。
“吱呀——”
房门被推开,李嬷嬷带着两个端着洗漱用具和一套崭新衣裙的丫鬟走了进来。她们的表情麻木,动作机械,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项寻常的差事,对玉纤纤蜷缩在墙角的狼狈姿态视若无睹。
“小姐,该起身梳洗了。”李嬷嬷的声音平板无波,那声“小姐”叫得毫无温度。
玉纤纤僵硬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她看着李嬷嬷,嘴唇翕动,想问,想反抗,可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发不出声音。
目光掠过丫鬟手中那套衣裙,是嫡姐最喜欢的浮光锦,颜色娇艳,绣着繁复的缠枝海棠,华美得刺眼。
她被半强迫地按回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惨白憔悴的脸,与身后那华服美饰格格不入。
李嬷嬷亲自动手,用沾了冷水的帕子用力擦过她的脸颊,那力道几乎要搓掉一层皮。梳头时,发梳扯断了几根纠结的发丝,带来细微的刺痛。
“小姐生前最厌披头散发,发髻需得一丝不苟。”李嬷嬷冷硬地说着,手下不停,很快便盘出一个精致却紧绷的凌云髻,插上嫡姐常用的赤金点翠步摇。沉重的头饰压得玉纤纤脖子生疼。
然后是更衣。浮光锦的料子冰凉滑腻,贴在肌肤上,激起一阵战栗。腰身收得极紧,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看着镜子里那个被强行装扮起来的、陌生的自己,只觉得像一个被操控的、华美的人偶。
妆台上,那个血珀色的胭脂盒依旧静静地躺在角落。经过昨夜,它在她眼中已不再是寻常物件,而是一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邪物。她刻意避开视线,不敢再看。
早膳被送到房里,是精致的四样小菜和一碗碧粳米粥。但她毫无胃口,喉头像堵着棉絮,勉强喝了两口粥,便再也咽不下去。
“夫人吩咐了,从今日起,老奴会教导小姐规矩礼仪,还有……大小姐平日的喜好、言行举止。”李嬷嬷屏退了丫鬟,关上门,房间里只剩下她们二人。
教导开始了。与其说是教导,不如说是重塑。
“走路时,肩要平,背要直,步态需从容,裙摆不能晃动过大。大小姐从小受宫廷嬷嬷教导,行止有度。”
李嬷嬷拿着一把戒尺,跟在玉纤纤身后,稍有不合规范,尺子便不轻不重地敲在她的小腿或背上。
“说话时,语速要缓,声音要清,不能过高过急,更不能带出怯懦之态。眼神要稳,不能飘忽躲闪。”
“大小姐喜欢牡丹,厌弃茉莉;喜欢雨过天青色的瓷器,嫌紫砂粗陋;读诗偏好李义山的缠绵,不喜杜工部的沉郁……”
一条条,一项项,如同沉重的枷锁,套在玉纤纤的身上、心上。她像个提线木偶,模仿着另一个人的喜恶,学着另一个人的姿态。
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让她感到无比的别扭和屈辱。她不是玉纤纤了,她正在被一点点抹去,变成一个名为“林嫣然”的、精致的赝品。
午后,李嬷嬷似乎暂时放过了她,去前院回禀夫人。玉纤纤得了片刻喘息之机,僵硬的四肢几乎无法动弹。
她瘫坐在窗边的贵妃榻上,望着窗外被雨水洗刷过的、显得格外干净的庭院。
自由,曾经她觉得在这深宅大院里,能偏安一隅已是难得。
如今才知道,那种虽然卑微但属于自己的生活,是多么珍贵。
而现在,她连那点卑微的自由也失去了。
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那妆台角落的胭脂盒上。
恐惧依然存在,但一种难以遏制的好奇,如同藤蔓般悄悄滋生。
嫡姐到底是怎么死的?这胭脂盒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那“胭脂泪”三个字,又意味着什么?
她想起昨夜母亲欲言又止的恐惧,想起李嬷嬷对此物的忌讳。她们都知道什么?
一个念头突然闯入脑海:嫡姐的遗物!或许,能从嫡姐生前留下的东西里,找到一些线索。
这个念头让她心跳加速。她挣扎着站起身,走到妆台前,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忽略那个血珀盒子,开始小心翼翼地翻检妆台上的其他抽屉和匣子。
首饰大多是些华贵的金银珠玉,符合嫡姐一贯的品味。胭脂水粉也多是京城有名的香铺所出,香气馥郁。她翻得很仔细,不敢弄乱,怕被看出痕迹。
在一个紫檀木雕花匣子的最底层,她摸到了一个硬硬的边角。抽出来一看,是一本蓝色封面的线装书册,封面上没有任何题字。
她的心猛地一跳。是日记?还是手札?
她迫不及待地翻开。里面并非工整的簪花小楷,而是一些略显潦草的、零散的句子和词句,像是随手记下的心绪。
“三月初七,晴。母亲又提及选秀之事,言语间皆是期许。镜中容颜虽好,却似笼中鸟雀,华美羽翼,难抵金丝牢笼。”
“三月十五,阴。宫中所赐云锦到了,流光溢彩,确是难得。可抚之,只觉冰凉刺骨。”
“四月初一,雨。夜来多梦,总见一盒血色胭脂,盒身花纹诡谲,似能吸人魂魄。醒来心悸不已,告知母亲,反被斥责胡思乱想。”
看到这里,玉纤纤的手猛地一抖,册子差点掉落。血色胭脂!嫡姐也梦到过!
她强压下翻涌的心绪,继续往下看。后面的记录越发零散,字迹也越发凌乱,透着一股压抑和惊惶。
“泪……为何总是泪……”
“它看着我……它一直在看着我……”
“逃不掉……谁都逃不掉……”
最后几页,几乎只剩下一些断续的、意义不明的词语,夹杂着一些扭曲的、类似胭脂盒上那种藤蔓花纹的涂鸦。
“双十……诅咒……胭脂泪……”
“啪!”
册子从玉纤纤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她脸色煞白,浑身冰冷,如同坠入冰窟。
梦魇、恐惧、泪痕、诅咒……还有那明确的“双十”二字!
每一任主人,都活不过双十年华!
嫡姐林嫣然,年方十八,香消玉殒。
这不是意外,不是疾病!是诅咒!是那个名为“胭脂泪”的盒子带来的、无法摆脱的诅咒!
而她,玉纤纤,这个被迫顶替上来的赝品,已经成为了它的新一任主人!
巨大的恐惧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让她几乎窒息。她不是来代替嫡姐享受荣华富贵的,她是来代替她承受这致命的厄运的!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和李嬷嬷的声音:“小姐,夫人来看您了。”
玉纤纤骇然回神,慌忙弯腰捡起地上的册子,手忙脚乱地塞回紫檀木匣的最底层,刚合上盖子,整理了一下表情,陈氏便带着一阵冷风走了进来。
陈氏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房间,最后落在玉纤纤身上,仔细审视着她梳妆打扮后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满意,但随即又蹙起眉头。
“脸色还是太差!李嬷嬷,从明日起,炖些血燕给她补补。”她走近几步,冰冷的手指抬起玉纤纤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眼神!记住,是嫣然的眼神!高傲,自信,不是你这副畏畏缩缩的样子!”
玉纤纤被迫迎视着母亲,从那双精明的眼睛里,她看不到丝毫对女儿即将踏入死地的怜惜,只有对家族利益和计划能否顺利实施的考量。
她知道了。母亲一定知道这个诅咒!她知道嫡姐的死因,她知道这胭脂盒的邪性!可她依旧毫不犹豫地把自己推了进来!
心,一点点沉入无底深渊。
陈氏松开手,从袖中取出一块系着金环的羊脂白玉佩,玉佩雕刻着精致的如意云纹,玉质温润,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这是嫣然自幼佩戴的如意云纹佩,你收好,日后需时刻佩戴,不可离身。”
陈氏将玉佩塞到玉纤纤手中,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三日后,靖安侯府的世子夫人设赏花宴,点了名要见你。这是你第一次以嫣然的身份出席,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冰凉的玉佩入手,玉纤纤却觉得烫手无比。这不仅是嫡姐的信物,更是套牢她、将她彻底钉死在“林嫣然”这个身份上的枷锁。
赏花宴……靖安侯府……那将是她的第一道关卡,也是她作为“祭品”,被正式推上命运舞台的开端。
陈氏又叮嘱了几句,无非是注意言行,莫要露了马脚,否则后果自负云云,便带着李嬷嬷离开了。
房门再次合拢。
玉纤纤独自站在原地,手中紧紧攥着那块冰凉刺骨的如意云纹佩,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缓缓转头,看向妆台上那个血珀色的胭脂盒。
黑暗似乎再次聚拢过来。
她不再是玉纤纤,她是被诅咒的“林嫣然”。
而脚下的路,通往的并非锦绣前程,而是嫡姐走过的、弥漫着胭脂泪气息的,不归途。
来源:一品姑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