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她的声音穿过听筒,带着一种被水浸透后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冷的湖底捞出来的。
电话是林依依打来的。
她的声音穿过听筒,带着一种被水浸透后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冷的湖底捞出来的。
“谢总,夫人不见了。”
我握着手机,站在医院顶楼的天台上,晚风把我的西装外套吹得猎猎作响。脚下是城市的万家灯火,亮得像一片打翻了的星河,可没有一盏,能照进我心里。
就在一个小时前,我亲手将那份签好字的十亿支票,连同一份器官捐赠协议,放在了温晴面前。我以为,那是一个无法拒绝的价码,是一个足以衡量一切,甚至衡量生命与尊严的天平。
我说:“温晴,签字吧。这十个亿,是你应得的。依依……她等不了了。”
我以为我会看到挣扎,看到泪水,看到愤怒,或者,看到一个女人在巨大的财富面前最终的妥协。
可她没有。
她只是静静地看了我很久,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然后,她拿起那份协议,连同那张支票,一起撕得粉碎。
纸屑像一场沉默的雪,落在我们之间那张昂贵的梨花木茶几上。
她说:“谢澜山,你用钱,给我妈的生命,定了价。”
现在,她不见了。连同她所有的衣物,那盆她养了三年的兰花,还有这个家里,最后一丝属于她的,温暖的气息。
我才恍然发觉,我不是在用钱定价生命。
我是用钱,亲手埋葬了我的婚姻。
第一章 尘封的木匣
事情的开端,是在半个月前。
那天下午,我正在开一个跨国视频会议,林依依作为我的首席助理,正在投影幕前汇报着下一季度的财务预算。她一向是我最得力的臂膀,思路清晰,数据精准,做事永远滴水不漏。
可那天,她的话说着说着,声音就轻了下去。
我从文件中抬起头,正看见她脸色苍白地扶住桌角,身子晃了晃,然后,就像一根被抽掉所有力气的藤蔓,软软地倒了下去。
会议室里一片混乱。
救护车的声音划破了CBD午后的宁静。
诊断结果出来的时候,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扩张性心肌病,末期。
医生的话很冷静,也很残忍:“谢总,林助理的心脏功能已经严重衰竭,药物只能起到延缓作用。唯一能救她的办法,就是心脏移植。”
我问:“要等多久?”
医生推了推眼镜,目光里带着一丝同情:“匹配的心源非常稀缺,排队登记的病人很多。运气好的,一两年。运气不好的……可能一辈子都等不到。”
一辈子。
林依依才二十六岁。
我站在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窗外,看着里面那个戴着呼吸机,浑身插满管子的年轻女孩。她跟了我五年,从一个刚出校门的实习生,到如今能独当一面的首席助理。我见过她为了一个项目熬得双眼通红,也见过她拿下千万订单时兴奋得像个孩子。
她是我事业版图里,最重要的一颗螺丝钉。我不能失去她。
我动用了所有的人脉和资源,联系了国内外顶尖的心脏外科专家,得到的答复都如出一辙:等。
等待,成了一个悬在我头顶的,冰冷的词。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一身疲惫。
温晴像往常一样,给我留了一盏玄关的灯,桌上放着一碗温着的汤。
她从卧室里走出来,身上是棉质的睡衣,头发随意地挽着,见我脸色不好,便轻声问:“怎么了?公司的事不顺利?”
我摇摇头,没什么胃口,在沙发上坐下,捏着眉心。
她没再多问,只是默默地把汤端过来,放在我手边。“银耳莲子羹,我下午熬的,去去火。”
我们结婚八年了。
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情,是相亲认识的,彼此觉得条件合适,人也踏实,就这么走进了婚姻。她是个很安静的女人,像一株生长在角落里的兰花,不争不抢,却自有芬芳。她辞去了会计的工作,专心照顾家庭,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让我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我们的生活,就像一杯温水,平淡,但安稳。
我喝了一口汤,甜而不腻,是她一贯的手艺。
心里那股焦躁,似乎被这温润的甜意抚平了一些。
我看着她,忽然,一个念头,像一道幽暗的闪电,毫无征兆地劈进了我的脑海。
温晴的母亲,我的岳母,三年前因为突发脑溢血,成了植物人。
这三年来,她一直躺在市中心那家最好的私立疗养院里,靠着呼吸机和营养液维持着生命体征。医生早就判定,她没有任何苏醒的可能,脑干已经衰竭。
一个几乎已经逝去的生命。
一个正在等待新生的生命。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它像一条毒蛇,盘踞在我的心头,吐着冰冷的信子。
我不敢再看温晴。
我怕她从我的眼睛里,看到那个肮脏、可怕、甚至不配为人的想法。
我一口气喝完那碗汤,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进了书房。
“我还有些工作要处理,你先睡吧。”
我关上门,靠在门板上,心脏怦怦直跳。
窗外夜色深沉,我却一夜无眠。
那个疯狂的念头,在黑暗中不断地发酵、膨胀,最终,变成了一个清晰而具体的计划。
我知道,这个计划一旦说出口,我跟温晴之间,那杯平淡如水的婚姻,或许就会彻底碎裂。
可另一边,是林依依那张苍白的脸,是医生那句“等不到了”。
天平的两端,一端是我的良心和婚姻,另一端,是一条年轻的生命和我未来的事业。
我挣扎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我去了疗养院。
岳母安静地躺在病床上,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的胸口有微弱的起伏,除此之外,和一尊蜡像没什么区别。
护工正在给她擦拭身体,见我来了,恭敬地喊了一声“谢先生”。
我点点头,走到床边。
我其实很少来这里,大部分时候,都是温晴一个人来。她会在这里待上一整个下午,给岳母读报纸,讲讲家里的琐事,就像她还在听一样。
我看着岳母那张毫无生气的脸,心里那条毒蛇,又开始蠢蠢欲动。
我问护工:“医生最近有来过吗?情况怎么样?”
护工叹了口气:“还是老样子。医生说,其实……也就是这台机器在维持着了。”
也就是这台机器……
我走出疗养院,阳光刺眼。
我掏出手机,拨通了我的私人律师的电话。
“老张,帮我咨询一下,关于自愿器官捐赠的法律流程,尤其是……捐赠者处于植物人状态的情况下。”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老张谨慎地问:“谢总,您问这个是……”
“你不用管,”我打断他,“我只要最专业、最详尽的解答。”
挂了电话,我坐在车里,点了一根烟。
烟雾缭绕中,我的脸,连自己都觉得陌生。
我知道,我正在一步步走向悬崖。
可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第二章 天平的两端
律师的反馈很快,也很专业。
从法律层面来说,植物人状态下的器官捐赠,需要所有法定第一顺位继承人的全体书面同意。
岳母的丈夫,也就是温晴的父亲,早些年就去世了。温晴是独生女。
这意味着,唯一的决定权,在温晴手上。
这个结果,既在我的意料之中,又让我感到无比棘手。
我知道,这件事对温晴来说,意味着什么。
岳母是她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之外,唯一的亲人。虽然她已经躺在那里三年,但对温晴而言,只要那心电图的曲线还在跳动,她就不是孤单的。
那是一种精神上的寄托,是她每次从家里出门,都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地方,存放着她来处的根。
要她亲手签字,拔掉母亲的“根”,去救一个和她毫不相干的女孩……
这无异于让她亲手杀死自己的母亲两次。一次是精神上,一次是物理上。
我不敢想象她会是什么反应。
接下来的几天,我像个游魂。
白天在公司,处理着堆积如山的事务,还要抽空去医院看望依依。她的情况越来越差,有时候甚至会陷入昏迷。每一次,医生都会用更凝重的表情告诉我,时间不多了。
晚上回到家,面对温晴,我又变成了那个体贴的丈夫。
我会记得买她喜欢吃的桂花糕,会陪她看她爱看的家庭伦理剧,会在她给兰花浇水的时候,从背后轻轻抱住她。
我试图用加倍的温柔,来弥补我内心即将犯下的罪恶。
可这种伪装,让我备受煎熬。
有好几次,话已经到了嘴边,看着她毫无防备的、温柔的侧脸,我又生生咽了回去。
我说不出口。
这种状态,直到我接到医院的病危通知书,才被彻底打破。
那天,依依的心脏骤停了两次,全靠电击才抢救回来。
医生把我叫到办公室,下了最后的通牒:“谢总,不能再等了。林助理的身体,最多,还能撑一个星期。如果再找不到合适的心源,我们……也无能为力了。”
无能为力。
这四个字,像四颗钉子,狠狠地钉进了我的心脏。
我失魂落魄地走出医院,脑子里一片空白。
车开到家楼下,我没有上去,而是在车里坐了很久。
我看着楼上那扇亮着温暖灯光的窗户,知道温晴就在那里,或许正在等我回家吃饭。
我心里很清楚,今晚,我必须做出选择。
要么,看着依依在我面前凋零,我的事业失去最重要的支撑,我将背负一辈子的愧疚。
要么,对温地晴说出那个残忍的计划,将我们的婚姻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天平的两端,摇摇欲坠。
最终,求生的本能,或者说,一个商人的功利心,压倒了一切。
我上了楼,推开门。
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温晴系着围裙,正在厨房里忙碌。
“回来了?快去洗手,马上就能吃饭了。”她回头冲我笑笑,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我换了鞋,走到厨房门口,靠着门框。
“温晴,”我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我们……谈谈吧。”
她似乎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关了火,解下围裙,擦了擦手。
“怎么了?这么严肃。”
我们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中间隔着一个抱枕的距离。
我深吸一口气,像是即将奔赴刑场的囚犯。
“是关于……妈的事。”
温晴的表情瞬间变了,她紧张地看着我:“妈怎么了?是不是疗养院那边……”
“不是,”我打断她,艰难地组织着语言,“妈的情况,还是老样子。医生说,没有好转的可能。”
她的眼神黯淡下去,这是她早就知道的事实,但每一次被提起,都像是在伤口上撒盐。
“我想说的是,”我停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沉重,“我的助理,林依依,你见过的。她得了很严重的心脏病,需要……需要做心脏移植手术。”
温晴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但她的眉头,已经微微蹙起。
我不敢看她的眼睛,只能盯着我们面前的茶几。
“医院一直没有等到合适的心源,她的时间……不多了。”
“所以呢?”温晴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我喉结滚动了一下,终于,还是把那句最残忍的话说了出来。
“医生说,妈的各项生理指标,和依依……很匹配。”
空气,在那一瞬间凝固了。
客厅里只剩下墙上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每一下,都像是敲在我的心上。
我能感觉到,温晴的呼吸,停滞了。
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再开口说话的时候,她才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声音,问道:
“谢澜山,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
那双一向温柔如水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震惊、不解,和一丝丝正在蔓延开来的……恐惧。
我知道,潘多拉的魔盒,已经被我亲手打开了。
第三章 没有温度的十个亿
“我的意思,你明白的。”
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感觉自己像个刽子手。
温晴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慢慢地攥成了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的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她就那么看着我,眼神里,最初的震惊和恐惧,正在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我感到陌生的,冰冷的审视。
她像是在重新认识我。
“谢澜山,”她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得像被砂纸打磨过,“你再说一遍。”
“温晴,你冷静一点听我说。”我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理智,更温和,“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来说很难接受,但是,我们必须面对现实。”
“现实?”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嘴角扯出一个讥讽的弧度,“现实就是,我妈妈还活着,她的心脏还在跳动,而你,我的丈夫,却想把它挖出来,给你的助理?”
“她不是活着!”我的情绪也有些失控,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她只是靠着机器在维持生命体征!医生早就说过,她永远不可能再醒过来了!那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响彻了整个客厅。
我的脸颊火辣辣地疼。
我愣住了,看着眼前这个双眼通红,胸口剧烈起伏的女人。
这是我认识她八年来,她第一次对我动手。
“没有灵魂的躯壳?”她的声音在发抖,眼泪终于决堤而下,“谢澜山,在你眼里,她只是一个躯壳?你忘了?三年前,是谁握着我的手,说‘别怕,有我,我会和你一起照顾妈’?是谁答应我,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就永远不会放弃她?”
“你忘了,那也是你的妈!你结婚的时候,是她亲手把我的手交到你手上的!她把你当亲儿子一样看待,过年给你织的毛衣,你现在还穿在身上!”
她指着我身上那件深灰色的羊毛衫,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
我的心,被她的话狠狠地刺痛了。
那些过往的温情,此刻都变成了最锋利的刀刃,将我伪装的理智和冷酷,割得支离破碎。
我无言以对。
客厅里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只剩下她压抑的哭泣声。
我知道,再说任何道理,都是苍白的。
在情感面前,所有的逻辑,都不堪一击。
我沉默了很久,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早已准备好的支票,和那份器官捐赠协议,放在了茶几上,推到她面前。
这是我的最后一招,也是我最不想,却又不得不使用的一招。
“温晴,”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知道,再多的道歉也弥补不了对你的伤害。但是,依依的命,不能不救。”
“这是十个亿。”
“只要你在这份协议上签字,这笔钱,就是你的。你可以用它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买你喜欢的房子,环游世界,或者成立一个基金会,都行。”
“这算是……我的一点补偿。”
我说出“补偿”两个字的时候,连自己都觉得可笑。
用钱,去补偿一条生命,去补偿一份亲情,去补偿一个丈夫的背叛。
我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温晴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慢慢地低下头,看着那张支票上,那一长串刺眼的零。
然后,她抬起头,脸上已经没有了眼泪。
她的表情,平静得可怕。
“谢澜山,”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疏离感,“原来在你心里,我妈的心,就值这个价钱。”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急忙想解释。
“你就是这个意思。”她打断我,目光像一把手术刀,剖开了我所有的伪装,“你觉得,所有东西都是可以交易的。感情,亲情,甚至生命,只要价码足够高,就可以放到天平上去称量。”
“你觉得,用十个亿,买下我妈的心,再买断我的痛苦和良知,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我才是那个卑微渺小的人。
“我告诉你,谢澜山。我妈的心,不是一件商品。它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念想。它曾经为了我而跳动,为了这个家而温暖。就算她现在躺在那里,不能说,不能动,那颗心脏的每一次跳动,对我来说,都意味着她还在。”
“你想要它?可以。”
她拿起那份协议,和那张支票。
我的心里,燃起了一丝希望。
我以为,她终究还是……
然而,下一秒,她当着我的面,将它们撕成了碎片。
“除非,我死。”
她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眼神决绝得像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
纸屑纷纷扬扬地落下,像一场提前到来的冬雪,冰封了我们之间最后一点温情。
我知道,一切都完了。
她转身,走进了卧室,关上了门。
那一声清脆的落锁声,像是给我们八年的婚姻,判了死刑。
我一个人在客厅里,坐了整整一夜。
那些纸屑,散落在地毯上,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我的愚蠢和狂妄。
我以为钱是万能的。
现在我才明白,有些东西,是钱永远也买不到的。
比如,一个人的底线。
比如,一颗已经冷透了的心。
第四章 一碗凉透的汤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的空气,冷得像冰窖。
我和温晴,变成了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
我们不再说话。
她照常早起,做自己的那份早餐,然后出门,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她会很晚才回来,回来后就直接回卧室,把门反锁。
我做的饭,她一口不碰。
我买回来的东西,她看都不看一眼。
她把所有属于我的痕迹,都从她的世界里,清理得干干净净。
那张梨花木茶几上,曾经摆着我们俩的合影,现在不见了。我的拖鞋,被她从玄关,挪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阳台上,她养的那几盆兰花,她给它们换了位置,背对着我书房的方向。
这个家里,处处都留下了她划清界限的痕迹。
我试过跟她沟通。
我在她门口站了很久,敲门,对她道歉。
“温晴,对不起,是我混蛋,是我错了。你开开门,我们好好谈谈,好不好?”
门里,没有任何回应。
我甚至去求助我妈,让她给温晴打电话。
我妈在电话里劝了半天,最后无奈地告诉我:“澜山啊,晴晴这孩子,脾气是软,但性子倔。这次,你怕是真伤透了她的心了。”
我不是不知道我伤了她。
可医院那边,依依的情况,一天比一天差。
我的私人医生,也是我的朋友,老陈,给我打了个电话。
“澜山,我听说你助理的事了。也听说了……你岳母的事。”
他的语气很沉重。
“作为医生,我不该干涉病人家属的决定。但作为朋友,我得劝你一句。你岳母的情况,医学上称之为‘脑死亡’,虽然还有心跳,但大脑功能已经永久性、不可逆地丧失了。从某种意义上说,她已经……”
他没有把那个词说出来。
“而你的助理,是一个鲜活的,有未来的年轻生命。你用一个已经结束的生命,去延续另一个正在绽放的生命,从功利的角度,从……社会价值的角度来看,这并不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老陈的话,像是一剂强心针,让我动摇的决心,又重新坚定了起来。
是啊,我没错。
我只是做了一个,最理智,最正确的选择。
温晴只是暂时无法接受,她只是太感性了。
我需要做的,不是放弃,而是用更有效的方式,去说服她。
于是,我犯了第二个,也是最致命的错误。
我请了疗养院的主治医生,和一位心理专家,一起到家里来。
我想,让权威的专家,从医学和心理学的角度,来跟她分析这件事的利弊,或许能让她回心转意。
那天,温晴正好在家。
当我带着两位专家走进家门的时候,她正坐在阳台的藤椅上,给她的兰花浇水。
看到我身后的两个人,她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他们是谁?”
“温晴,这位是王主任,妈的主治医生。这位是李教授,心理学专家。我想,让他们跟你聊聊,或许……”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打断了。
“谢澜山,你觉得我不够理智,不够清醒,所以找了医生来给我‘看病’?”
她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嘲讽。
王主任和李教授的表情,有些尴尬。
我硬着头皮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希望,你能听听专业的意见。”
温晴放下水壶,站起身,走到我们面前。
她没有看那两位专家,只是盯着我。
“我的意见,就是专业的意见。我是我妈唯一的女儿,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有资格决定她的事。”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现在,请你,带着你的‘专家’,离开我的家。”
“温晴!”
“滚出去!”
她几乎是吼出了这三个字。
那两位专家面面相觑,最后只能抱歉地对我摇摇头,转身离开了。
门关上,客厅里又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她看着我,眼神里,是彻彻底底的失望。
“为了达到你的目的,你真是不择手段。”
“我只是想救人!”
“救人?”她冷笑一声,“打着救人的旗号,就可以践踏别人的尊严,就可以把亲情当成交易的筹码吗?谢澜山,你不是在救人,你是在满足你自己的控制欲!”
“你习惯了所有事情都在你的掌控之中,所有人都围着你转。林依依是你的得力干将,她倒下了,你的事业会受影响,所以你必须救她。为此,你不惜伤害我,不惜逼我,甚至不惜……侮辱我的人格!”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锥子,狠狠地扎进我的心里。
我发现,我竟然无法反驳。
原来,在我内心深处,我之所以这么执着,并不仅仅是为了救依依的命。
更是因为,我不能接受“失败”,不能接受事情脱离我的掌控。
温晴看穿了我。
她看得比我自己,还要透彻。
那天晚上,她没有回卧室。
她开始收拾东西。
我看着她打开衣柜,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件叠好,放进行李箱。
她收拾得很慢,很仔细,像是在进行一场告别的仪式。
我站在门口,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道歉?我已经道过了。
解释?她已经把我看穿了。
阻止她?我有什么资格?
我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她,把这个家里,属于她的痕 ઉતારીને, 一点点地,打包带走。
最后,她合上行李箱,拉着它,从我身边走过。
自始至终,她没有再看我一眼。
门开了,又关上。
我听着她下楼的脚步声,听着楼下汽车发动的声音,然后,一切都归于沉寂。
我走到饭厅,桌上,还放着一碗汤。
是我回来时,她正在熬的。
现在,已经凉透了。
我端起来,喝了一口。
又苦,又涩。
第五章 空气里的回音
温晴走了。
这个认知,像一记闷棍,直到第二天清晨,我从沙发上醒来,看着空无一人的房子,才迟钝地,却又无比清晰地砸在我的脑子里。
我习惯性地喊了一声:“温晴,我今天要穿的衬衫……”
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没有任何回应。
我才想起,她已经走了。
衣帽间里,属于她的那一半,已经空了。梳妆台上,她的瓶瓶罐罐,也都不见了踪影。阳台上,那几盆她视若珍宝的兰花,也被她一起带走了。
她走得那么彻底,仿佛要将自己在这个家里存在过八年的痕迹,全部抹去。
我心里,第一次,有了一种叫做“恐慌”的情绪。
我开始疯狂地给她打电话。
一遍,两遍,十遍……
电话能打通,但永远无人接听。
我给她发微信,从最初的质问,到后来的恳求,再到最后的道歉。
“温晴,你在哪?”
“你回来好不好?我们不谈那件事了,都听你的。”
“对不起,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别这样,我害怕。”
发出去的消息,都石沉大海。
我去了她可能会去的所有地方。她的闺蜜家,我们以前常去的咖啡馆,甚至,我开车回了趟她的老家。
都没有。
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我接到了林依依的电话。
是她用护士的手机打来的。
她的声音很虚弱,断断续续的。
“谢总……对不起……我听说了……夫人的事。”
“是我……拖累了您……也连累了夫人。”
“您别再……为我的事费心了。也别再……和夫人吵架了。这是我的命……我认了。”
“谢总……你快去找夫人吧。她是个好人……别让她……伤心了。”
听着她的话,我的心里五味杂陈。
我一直以为,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她。
可到头来,她却反过来劝我,去珍惜那个被我伤得最深的人。
挂了电话,我坐在车里,看着车窗外人来人往的街道,忽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迷茫。
我到底,在做什么?
我又到底,想要什么?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接起来,电话那头,是一个冷静的女声。
“请问是谢澜山先生吗?我是文德律师事务所的张律师,受温晴女士的委托,与您联系。”
我的心,猛地一沉。
“温晴呢?”
“温女士现在不方便与您通话。她委托我,将一份文件交给您。请问您现在方便吗?或者,我们可以约个时间地点。”
“我现在就过去!”
我几乎是吼着说出了地址。
半个小时后,在一家咖啡馆里,我见到了那位张律师。
她看起来很干练,将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推到了我面前。
“谢先生,这是温女士让我交给您的东西。她说,您看了就明白了。”
我的手,有些发抖。
我打开文件袋,里面有两样东西。
一份,是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
另一份,是一封信。
我先拿起了那份离婚协议。
财产分割那一栏,她写得很清楚。
婚后共同财产,她一分不要。房子,车子,存款,股权,全部归我。
她只要一样东西。
——她母亲在疗养院的所有权和监护权,必须完全转移到她个人名下,与我再无任何关系。
我看着她清秀的字迹,签在“女方”那一栏的名字,感觉眼睛一阵刺痛。
我放下协议,拿起了那封信。
信纸是她惯用的,带着淡淡的兰花香气。
“澜山: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走了。请不要找我,我想一个人,安静一段时间。
这八年,谢谢你的照顾。你是个好人,也是个成功的商人。你给了我一个安稳的家,给了我富足的生活,我一直很感激。
我以为,我们虽然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情,但至少有相濡以沫的亲情和尊重。
直到你提出,要用我妈妈的心,去救你的助理。
那一刻,我才发现,我错了。
在你眼里,我,或者说我们这段婚姻,甚至我妈妈的生命,都和你庞大的事业版图一样,是可以被计算,被衡量,被取舍的。
你冷静,理智,永远知道怎么做,才能让利益最大化。
所以,你觉得用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去换一个‘前途无量的臂膀’,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你甚至愿意为此支付十个亿,你觉得这已经是天大的恩赐和补偿。
可是澜山,你知不知道,你错得有多离谱。
我守着我妈妈,不是因为我还抱着她能醒过来的幻想。我只是想守着一份念想。我只是想,在我累了,倦了,难过的时候,能有一个地方去。我能握着她的手,跟她说说话,就好像,我还有来处,我还有根。
那颗心脏,对你来说,只是一个可以移植的器官。
但对我来说,那是我妈妈给我的,最后一点温暖。
你连这一点温暖,都要夺走。
你用钱,用道理,用专家,用尽一切办法来逼我。你不是在说服我,你是在告诉我,我的感情,我的坚守,在你的‘大局’面前,一文不值。
澜 an, 我累了。
我不想再做一个,需要随时为了你的‘大局’,而被牺牲掉的妻子。
离婚吧。
房子车子钱,我什么都不要。那些东西,是你辛苦赚来的,是你成功的证明,我从未觉得它们属于我。
我只求你,放过我妈妈,也放过我。
从此以后,山高水远,各自安好。
祝你,也祝林小姐,早日康复。
温晴”
信不,很长,字字诛心。
我拿着那封信,手抖得厉害。
原来,在她心里,我是这样一个人。
冷酷,自私,功利,不择手段。
原来,我们八年的婚姻,在她看来,只是一场不对等的,随时可以被牺牲的交易。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信纸上,那些字,却一片冰冷。
我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我们刚结婚的时候。
有一次,我应酬喝多了,半夜胃疼得厉害。是她,二话不说,穿着睡衣就跑下楼,跑了好几条街,给我买回来热粥和胃药。
我看着她被冻得通红的鼻尖,和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心里暗暗发誓,这辈子,一定要对这个女人好。
可是后来,我的事业越来越成功,应酬越来越多,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
我习惯了她永远的等待,习惯了她永远的温柔,习惯了她把家里的一切都打理好,让我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我以为,这就是对她好。
我给了她最好的物质生活,我以为,她就应该满足。
我忘了,她也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有底线的人。
我忘了,婚姻,不是一份商业合同,不是靠利益来维系的。
它靠的,是尊重,是理解,是哪怕全世界都与你为敌,我也会站在你这边的,那份独一无二的偏爱。
而我,亲手把这一切,都毁了。
我抬起头,看着对面的张律师。
“她……还好吗?”
张律师推了推眼镜,公事公办地说:“温女士很好。谢先生,如果对离婚协议没有异议,请您尽快签字。之后,我会处理后续的法律流程。”
我点点头,拿起笔。
笔尖悬在纸上,却重若千钧。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又响了。
是我的助理,小王打来的。
他的声音,穿过听筒,带着一种被水浸透后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冷的湖底捞出来的。
“谢总,夫人不见了。”
我愣住了。
“什么意思?她不是委托了律师……”
“不是的,谢总!”小王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刚刚接到疗养院的电话,他们说,夫人今天上午,办了出院手续,带着岳母……一起走了!谁也不知道她们去了哪里!”
轰隆一声。
我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彻底炸开了。
第六章 迟来的醒悟
我疯了一样冲出咖啡馆。
离婚协议和那封信被我揉成一团,死死地攥在手心。
温晴带着岳母走了。
这个信息,比她提出离婚,更让我感到恐惧。
岳母的身体状况,根本经不起任何长途的颠簸和折腾。她需要专业的医疗设备和二十四小时的看护。
温晴把她带走,能带到哪里去?
她这是在拿岳母的命,来跟我赌气吗?
不,她不是这样的人。
那她……到底想做什么?
我一边开车往疗养院赶,一边给小王打电话,声音因为急切而变得嘶哑。
“查!给我查!查所有高速路口的监控,查机场、火车站的购票记录!动用一切关系,必须马上找到她们!”
“还有,联系那家律师事务所,我要知道温晴到底在哪!”
等我赶到疗养院,王主任已经在门口等着我了,一脸的焦急和为难。
“谢总,您看这事……我们是真的拦不住。温女士是岳母的唯一监护人,她坚持要办理出院,手续齐全,我们没有理由拒绝。”
“她有没有说要去哪里?”
王主任摇了摇头:“没说。只叫了一辆私人的医疗护送车,车牌号我们记下来了,但是……那辆车出了市区就跟丢了。”
我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她是有预谋的。
她早就计划好了一切。委托律师,是为了稳住我。然后,她利用这个时间差,带着她母亲,彻底消失。
我走进岳母空荡荡的病房。
床铺整理得干干净净,阳光洒在地板上,空气里,还残留着一丝消毒水的味道。
这里,曾经躺着一个被我认为是“没有灵魂的躯壳”的人。
而现在,这个“躯壳”,被她的女儿,用一种近乎决绝的方式,从我的世界里带走了。
我站在病房中央,环顾四周。
墙上,还挂着一幅温晴亲手绣的十字绣,是一片向日葵花田,金灿灿的,充满了生命力。
那是她刚怀孕的时候绣的,她说,希望我们的孩子,能像向日葵一样,永远向着太阳,温暖明亮。
后来,那个孩子,因为我一次酒后驾车造成的意外,没能来到这个世界上。
从那以后,温晴就再也没有笑得那么灿烂过。
而我,也因为愧疚,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中,试图用事业的成功,来麻痹自己,也来补偿她。
我以为我做到了。
我给了她一个衣食无忧的家。
可我忘了,我亲手打碎的,是她作为一个母亲的,最完整的期待。
现在,我又试图夺走她作为女儿的,最后一份念想。
我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一种巨大的悔恨和恐慌,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我靠着墙,缓缓地滑坐到地上。
我错了。
我真的错了。
错得离谱。
我拿出手机,颤抖着,拨通了老陈的电话。
“老陈,依依那边……你帮我联系一下,国外的医疗团队,不管花多少钱,用最快的速度,给她找到合适的心源。合法的,通过正规渠道的。”
电话那头的老陈愣了一下:“澜山,你……想通了?”
“嗯,”我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我想通了。有些事,不能做。有些底线,不能碰。”
“我不能……为了救一个人,而去毁了另一个人。”
挂了电话,我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我不知道自己在地板上坐了多久,直到手机再次响起。
是小王。
“谢总,查到了!夫人的律师说,夫人留下话,如果您同意离婚,并且放弃对岳母的一切权利,她会在安顿好之后,联系您。”
“另外……我们查到,那辆医疗护送车的目的地,是城西的……净安墓园。”
墓园?
我的心,猛地一揪。
她带岳母去墓园做什么?
我来不及多想,抓起车钥匙就冲了出去。
一路风驰电掣。
当我赶到净安墓园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墓园里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松柏的声音。
我根据小王给的位置,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里走。
在墓园的最深处,一块新立的墓碑前,我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是温晴。
她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身形单薄,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
在她旁边,停着那辆医疗护送车,车门开着,但我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那块墓碑,是空的。
上面什么字都没有刻。
我慢慢地走过去,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她似乎感觉到了我的到来,却没有回头。
“你来了。”她的声音很平静,像一潭不起波澜的古井。
“温晴,”我开口,喉咙干涩,“你……这是在做什么?”
她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那块冰冷的,无字的墓碑。
“这是我给我妈,还有我那个没出世的孩子,选的墓地。”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
“我想,让他们在一起,我妈那么喜欢孩子,她会照顾好他的。”
她转过身,看着我。
她的眼睛,很亮,却没有任何情绪。
“谢澜山,离婚协议,你签了吗?”
我看着她,摇了摇头。
“我不会签。”
“为什么?”她问,“你不是一直都想摆脱我们这个‘包袱’吗?现在我成全你,你为什么不签?”
“因为我错了!”我终于控制不住,冲她喊了出来,“温晴,对不起!是我混蛋,是我被猪油蒙了心!我不该逼你,不该说那些混账话!你原谅我,好不好?”
我朝她走近一步。
她却后退了一步,眼神里,充满了戒备。
“晚了,谢澜山。”
她指了指那辆医疗护送车。
“我带我妈来,是想让她,在走之前,再看一眼这个世界。然后,我会带她去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租个小院子,陪她走完最后一程。”
“我会拔掉她的呼吸机,让她有尊严地,安静地离开。”
“她的心脏,不会给任何人。它会和她一起,安眠在这里。”
她的语气,那么平静,却又那么决绝。
我看着她,忽然明白。
她不是在跟我赌气。
她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她母亲最后的尊严。
而我,那个自以为是的,试图用金钱和权力掌控一切的男人,在她这份纯粹的,执拗的守护面前,显得那么可笑,又那么可悲。
天,彻底黑了下来。
墓园里的灯,一盏盏亮起,昏黄的光,照在我们之间。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比生与死,还要遥远。
第七章 寻找与和解
温晴最终还是走了。
在我签下离婚协议,并去公证处办理了放弃对岳母一切监护权和继承权的声明之后。
她没有告诉我她要去哪里。
张律师转交给我一份签好字的器官捐赠拒绝书,明确表示,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同意捐献其母亲的任何器官。
那份文件,像一纸判决书,宣告了我所有荒唐想法的彻底破产。
我的人生,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林依依那边,国外的专家团队已经介入,通过国际器官共享网络,在全球范围内寻找合适的心源。这需要时间,也需要运气。
我每天都会去医院看她,坐在她的病床前,有时候一坐就是一下午。
我跟她说,对不起。
我说,是我太自私,差点因为我的错误决定,让她背负上沉重的道德枷锁。
她已经能开口说话,虽然依旧虚弱。
她说:“谢总,您不用道歉。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但是,我宁愿死,也不愿意用那样的方式活下去。”
我看着她苍白的脸,第一次,开始真正反思自己。
我一直以为,我是个成功的商人。
我懂得如何规避风险,如何让利益最大化。我把这种思维方式,带到了生活的方方面面。
我认为,给温晴富足的生活,就是爱。
我认为,不惜一切代价救活依依,就是负责。
可我错了。
我所谓的“爱”和“负责”,都建立在我的自我之上。我从未真正站在她们的角度,去感受她们的感受,去尊重她们的选择。
我把人,当成了我棋盘上的棋子,可以随意摆布,随意牺牲。
温晴的离开,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打醒了我。
我开始学习,如何去“尊重”一个人。
我不再逼问律师温晴的下落,我只是定期,将一笔钱打到张律师的账户上,请她转交给温晴。
我知道,以温晴的性格,她不会用。
但这,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事。
我开始自己学着打理那个空荡荡的家。
学着自己熨烫衬衫,学着给自己做一顿简单的晚餐,学着给阳台上那几盆新买的绿植浇水。
每一次,我都会想起温晴。
想起她是怎么把衬衫的领口熨得平平整整,想起她做的饭菜是什么味道,想起她是怎么侍弄那些花草的。
这个家里,到处都是她的影子,她的气息。
可她,却不在了。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一个月后,医院传来好消息。
在欧洲,找到了一个与依依配型成功的脑死亡患者捐献的心源。
手术很成功。
我去探望依依的时候,她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她的脸上,有了久违的血色。
她说:“谢总,谢谢您。”
我说:“不用谢我。是你的善良,救了你自己。”
依依康复出院后,向我递交了辞职信。
她说,她想换个环境,开始新的生活。
我没有挽留。
我给了她一笔丰厚的奖金,算是对她这些年付出的补偿。
送走依依,我感觉自己肩上的一个重担,终于卸了下来。
可心里的那个空洞,却越来越大。
我想温晴。
疯狂地想。
我开始去我们曾经去过的每一个地方。
我们第一次约会的餐厅,我们领证的民政局,我们拍婚纱照的公园……
我试图在这些回忆里,找到一丝她的痕迹。
可回忆越是甜美,现实就越是残酷。
半年后,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把公司交给了职业经理人打理,自己背上行囊,开始了一场没有目的地的旅行。
我想,或许,走一走她可能会走的路,看一看她可能会看的风景,我就能离她,更近一些。
我去了很多地方。
去了江南的小镇,看小桥流水,听吴侬软语。
去了苍茫的西北,看大漠孤烟,长河落日。
我拍了很多照片,写了很多日记。
我把这些,都发给了那个我明知她不会看的微信。
“温晴,今天我在乌镇,这里和你很像,安安静静的。”
“温晴,我在敦煌,看到了飞天壁画,很震撼。你一定会喜欢的。”
“温晴,我今天学着包了饺子,猪肉白菜馅的,你最喜欢的。可是,不好吃,没有你做的好吃。”
……
我就这样,一边走,一边说。
像个自言自语的傻子。
一年后,我走到了云南。
在一个叫沙溪的古镇,我停下了脚步。
这里很美,很安静,时间在这里,仿佛都变慢了。
我租了一个小院子,住了下来。
我开始学着像当地人一样生活。
喝茶,晒太阳,看书,发呆。
有一天,我去镇上的一个茶馆喝茶。
茶馆的老板娘,正在院子里,侍弄着几盆兰花。
那个背影,很熟悉。
我的心,在那一刻,几乎停止了跳动。
我慢慢地走过去,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温……晴?”
那个身影,僵住了。
她缓缓地,转过身来。
一张熟悉的,清瘦的脸,出现在我面前。
真的是她。
她比以前黑了,也瘦了,但眼神,却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平静,更安宁。
我们隔着一院子的阳光和花香,对望着。
相顾无言。
良久,她才轻轻地开口。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找你。”
我说。
第八章 山海自有归期
我们在茶馆的院子里坐了下来。
她给我泡了一壶普洱,手法娴熟,姿态优雅。茶香袅袅,混着院子里兰花的清香,让人心安。
我看着她,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还是她先开了口。
“我妈……上个月走了。”
她的声音很平静,没有悲伤,也没有波澜,像是在说一件很寻常的事。
“走的时候,很安详。那天天气很好,我推着她在院子里晒太阳,她就那么睡过去了。”
我心里一紧,轻声说:“对不起。”
她摇了摇头:“你不用说对不起。这是她最好的归宿。我把她和我那个没出世的孩子,葬在了一起,就在后山,能看到整个古镇。”
她说着,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青山。
“这里很好,山清水秀,没有人打扰。她会喜欢的。”
我沉默了。
我知道,她说的“没有人打扰”,指的,是我。
“你……过得好吗?”我问。
她笑了笑,那笑容,像一朵在清晨绽放的百合,干净,淡然。
“挺好的。开了这个小茶馆,每天种种花,看看书,和天南地北的客人聊聊天,日子过得很慢,也很充实。”
她确实变了。
不再是那个依附于我,生活在象牙塔里的全职太太。
她有了自己的事业,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世界。
这个世界,安宁,自足,而且,没有我。
“你呢?”她反问我。
“我……”我苦笑了一下,“我把公司交出去了,出来走了一年。”
“为什么?”
“想找你。也想……找回我自己。”
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温晴,这一年,我想了很多。我想明白了很多以前不明白的道理。”
“我明白,婚姻不是一场交易,不是我给你钱,你给我一个家那么简单。”
“我明白,尊重不是一句空话,而是要真正地去理解你,去支持你,去站在你的立场上思考问题。”
“我更明白,我以前有多混蛋,多自以为是。我用我的逻辑,去衡量你的感情,用我的标准,去定义你的价值。我对你造成的伤害,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弥补。”
我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那份我一直带在身上的,没有签字的离婚协议。
我把它,推到她面前。
“但是,我还是想,再争取一次。”
“我不会再逼你做任何你不愿意做的事。我只想,能留在这里,留在你的身边。我可以帮你打理茶馆,可以帮你种花,可以……就这么远远地看着你。”
“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好吗?”
温晴静静地听我说完,没有说话。
她拿起那份离婚协议,看了很久。
然后,她当着我的面,把它,撕成了两半。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然而,她却说:
“谢澜山,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我不恨你了。”
“真的。”
她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冰冷和戒备,只有一片释然。
“在这里的一年,我也想了很多。或许,我们都没有错,只是我们看世界的方式,不一样。你习惯了从山顶俯瞰,而我,习惯了在山脚下,看一朵花的盛开。”
“我们都需要时间,去成长,去改变。”
她站起身,走到院子中央,俯身闻了闻一朵盛开的兰花。
“你看,这盆兰花,是我从家里带来的。它换了个环境,一开始也有些不适应,叶子都黄了。但我每天给它浇水,晒太阳,跟它说话,现在,它开得比以前更好了。”
她回过头,对我微微一笑。
“人,也是一样。”
我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没有说原谅,也没有说重新开始。
她只是告诉我,一切都需要时间。
就像那盆兰花,需要时间去适应新的水土,开出新的花。
我们的关系,也需要时间,去疗愈伤口,去重新发芽。
我没有再提复合的事。
我在古镇上,住了下来。
我没有去打扰她,只是每天,都会去她的茶馆,点一壶茶,坐上一个下午。
有时候,我们会聊上几句,关于天气,关于茶,关于镇上的趣闻。
更多的时候,是沉默。
她做她的事,我看我的书。
阳光很好,岁月静好。
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
我不知道,她心里那扇紧闭的门,什么时候会为我重新打开。
但我知道,我已经找到了我一直在寻找的东西。
不是事业的成功,不是别人的认可。
而是一种内心的平静,和一份值得用一生去等待的,希望。
山海自有归期,风雨自有相逢。
我想,只要我在这里,只要我还爱着她,那么,一切,就都还有可能。
那天下午,我离开茶馆的时候,她忽然叫住了我。
“谢澜山。”
我回头。
她指了指院子角落里一堆还没来得及整理的柴火。
“明天有空的话,能帮我把那些柴劈了吗?”
我愣住了。
然后,我笑了。
发自内心地,笑了。
“好。”
我看到,夕阳的余晖里,她的嘴角,也微微地上扬了起来。
来源:俗世的旁听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