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一边用小勺搅着杯子里的咖啡,一边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快过年了,空气里都飘着一股子若有若无的、炸带鱼和酱牛肉混合的香气。
“老公,今年年夜饭,你妈说在哪儿吃了吗?”
我一边用小勺搅着杯子里的咖啡,一边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快过年了,空气里都飘着一股子若有若无的、炸带鱼和酱牛肉混合的香气。
周明正窝在沙发里看手机,闻言头也没抬,含糊地应了一声:“还没呢,估计又是想在家里折腾。你知道我妈,就喜欢那个热闹劲儿。”
我轻轻叹了口气。
不是不喜欢热闹,只是婆婆那个热闹,代价有点大。每年从腊月二十八开始,我就得跟着她泡在厨房里,洗、切、炖、炒,两天下来,腰都直不起来。等到大年三十晚上,一桌子菜上齐,我累得连筷子都拿不稳,什么年味儿都品不出来了。
“今年……要不我们出去吃吧?”我试探着问。
周明终于从手机屏幕上挪开视线,看向我:“出去吃?我妈能同意吗?她总说外面的菜不正宗,油大,不干净。”
“我来说。”我放下咖啡杯,坐到他身边,“就说我提前订好了餐厅,押金都付了,退不了。再说了,让她跟爸也歇歇,轻松过个年,不好吗?”
我看着周明的眼睛,很认真地补充:“也让我歇歇。”
最后四个字起了作用。周明伸手揽过我的肩膀,在我额头上亲了一下:“行,听你的。你受累一年了,是该好好歇歇。你去找餐厅,我去做我妈的思想工作。”
我心里一松,立刻来了精神,拿起手机开始搜索附近的口碑餐厅。
我叫林然,今年三十一岁,在一家外企做部门主管。我和周明结婚五年,自己买了房,搬出来单住。我们俩的感情一直不错,彼此尊重,有商有量,算是朋友们眼里的模范夫妻。
对于周明的家人,我一直秉持着一个原则:尊重,但不盲从。婆婆是个传统的家庭主妇,刀子嘴豆腐心,对我还算过得去。公公话不多,但明事理。唯一让我有点头疼的,是周明那个小姑子,周静。
周静比周明小三岁,从小被家里宠着,性格有点想当然。结婚嫁得不错,但总觉得我们家周明更有出息,连带着觉得我这个做嫂子的,也该多担待她一些。
这些年,小到找我借个会员卡,大到孩子上学托我找关系,我都尽量满足。周明总说:“她是我唯一的妹妹,咱们多照顾点是应该的。”
我想着,都是一家人,能帮就帮吧。
所以,当周明跟我说,他妈妈那边已经搞定时,我心里还挺高兴的。我很快选定了一家叫“汇悦楼”的本帮菜馆,环境雅致,菜品也好,离公婆家也不远。我特意订了一个能坐十个人的大包间,想着到时候把周静一家三口也叫上,热热闹闹的。
我付了五百块钱的押金,把预订成功的截图发给了周明。
“搞定!大年三十晚上六点,解放劳动力!”我开玩笑地跟他说。
周明回了个“老婆辛苦了”的表情包。
我看着窗外渐渐挂起的红灯笼,心里对这个即将到来的新年,第一次有了些许期待。不用再围着灶台打转,能安安稳稳地坐下来,吃一顿现成的、热气腾腾的年夜饭,这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新年礼物。
那时候的我,以为这只是一个简单的家庭聚餐安排,一个能让所有人都轻松一点的好主意。
我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个小小的决定,会掀起一场怎样的风波。
我们家有个家庭群,名字很朴实,叫“周家一家人”。平时除了分享一些养生链接和搞笑视频,基本没什么动静。
周明把餐厅预订的信息转到了群里,并@了所有人:“爸,妈,小静,今年年夜饭咱们换个方式,林然已经在汇悦楼订好包间了,大家三十晚上六点准时到就行。”
婆婆第一个回复,发了个点赞的表情。
公公没说话,估计是默认了。
过了大概十分钟,周静才慢悠悠地出现。
“哟,嫂子可以啊,都安排好了?”
我客气地回了一句:“主要是想让咱妈歇歇,每年她最辛苦。”
周静发了个笑脸过来,紧接着就是一句话,一句让整个群瞬间安静下来的话。
“嫂子,听说你把年夜饭定好了?汇悦楼那个包间我看了,不错。到时候你结账就行,我跟咱妈说了,今年你请客。”
我盯着那行字,看了足足有半分钟。
我以为我看错了。
我把手机递给旁边的周明:“你看看,这是什么意思?”
周明凑过来看了一眼,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他拿过我的手机,快速地打字,似乎想回复。
我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
“你别急。”我的声音很平静,但手指尖已经开始发凉。
这不是商量,不是请求,甚至不是开玩笑。这是一种通知,一种理所当然的、不容置喙的安排。
就好像,我订这个餐厅,目的就是为了请他们全家吃饭一样。
我深吸一口气,感觉心口有点堵。我原本的期待和好心情,像是被一盆冷水从头浇下,瞬间熄灭了。
我脑子里飞快地转着。这顿饭,按汇悦楼的标准,一个包间连酒水带服务费,没有三四千下不来。钱不是最关键的,关键是这个“理”。
凭什么?
就因为我是嫂子?就因为我工作比她好,收入比她高?
这些年,我逢年过节给公婆的红包,给小姑子孩子买的礼物,哪一样少了?我自问在人情世故上,做得不算差。
可她这句话,把我所有的付出和情分,都当成了理所当然。
群里依旧一片寂静。婆婆和公公都没有再说话,仿佛默认了周静的安排。
这种沉默,比直接的争吵更让人难受。
周明看着我,脸上带着一丝歉意和为难:“然然,你别……她可能就是随口一说,没那个意思。”
“随口一说?”我看着他,觉得有点可笑,“周明,你妹妹什么性格,你比我清楚。她如果只是随口一说,咱妈会不出来打个圆场?”
周明不说话了,他知道我说的是事实。
我拿起自己的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悬了半天。
我该怎么回?
直接怼回去?“凭什么我请客?”那估计这个年就别想安生了。
委婉地拒绝?“小静,这顿饭是大家一起的,咱们还是AA吧。”她肯定会说我小气,斤斤计aggero。
或者,干脆忍了?就当花几千块钱,买个耳根清净。
这个念头只在脑子里闪了一秒,就被我否决了。
这不是钱的事。这是个口子,一旦开了,以后就再也堵不上了。今天她能理所当然地让我为年夜饭买单,明天就能理所当然地让我为她家更大的开销负责。
人的欲望和索取,是会不断升级的。
我看着周明为难的样子,心里也不是滋味。我知道他夹在中间难做。一边是自己的妹妹和母亲,一边是自己的妻子。
“周明,这件事,你怎么想?”我把问题抛给了他。
他搓了搓脸,显得有些疲惫:“要不……要不这样,然然,这顿饭,咱们出大头,让他们两家意思一下就行了。毕竟过年嘛,图个和气。”
他的话,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扎了我一下。
我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被我看得有点不自在,移开了视线:“我知道这不公平,委屈你了。但是……唉,家和万事兴嘛。”
又是“家和万事兴”。
这五个字,像一个紧箍咒,束缚了多少想要讲道理、求公平的妻子。
我忽然觉得很累。我精心策划,想要为所有人减负,结果却给自己背上了一个更沉重的包袱。
我拿起手机,在群里打下了一行字。
我没有选择争吵,也没有选择妥协。我选了第三条路。
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而礼貌:“小静,这顿饭是我们大家的新年聚餐,理应一起分担。如果在这个问题上我们达不成共识,那说明大家一起出去吃的条件还不成熟。”
我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毕竟过年最重要的是一家人开开心心,为了钱伤了和气就不好了。”
发完这两句话,我把手机屏幕朝下,扣在了茶几上。
我不想再看群里的反应。
周明凑过来看了看,松了口气:“这么说挺好,有理有据,也给她留了面子。”
我没应声。我了解周静,她不会觉得我给她留了面子。她只会觉得,我驳了她的面子。
果然,手机很快就“嗡嗡”地震动起来。
我没拿,周明拿了起来。他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
“她说什么了?”我问。
周明把手机递给我,欲言又止。
我拿过来看。
是周静的回复,一长串的语音,我没点开。语音下面,是她打的字。
“嫂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条件不成熟?不就是一顿饭钱吗?至于说得这么上纲上线吗?我哥挣得不少,你挣得也不少,请爸妈吃顿年夜饭怎么了?我们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难道还要我这个出嫁的女儿来掏钱请娘家吃饭?传出去不怕人笑话吗?”
紧接着,又是一条。
“我知道你不是我们周家的人,心不向着我们。可你既然嫁给了我哥,就是我们周家的人。别总那么精于算计,一家人,算那么清楚有意思吗?我哥的面子都让你丢尽了!”
我看着那一行行字,感觉血液都往头上涌。
“不是周家的人”、“精于算算计”、“丢尽了我哥的面子”……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精准地插在我心上最柔软的地方。
我嫁给周明五年,自问对这个家尽心尽力。我用自己的积蓄和他一起还房贷,我照顾他的饮食起居,我尊重他的父母,我帮衬他的妹妹。
到头来,在他们眼里,我依然是个“外人”。
我的手开始微微发抖。
周明一把抢过手机,对着话筒就吼了起来:“周静!你怎么跟你嫂子说话的!赶紧把话撤回去!”
他的声音很大,带着压抑不住的火气。
群里安静了几秒钟。
然后,婆婆的语音发了过来。周明点了播放。
“小明,你怎么跟你妹妹吼啊?她说的也没错啊。你们两口子现在条件好,请家里吃顿饭是应该的嘛。你嫂子也是,多大点事,值得这么计较吗?一家人,和和气气的比什么都重要。”
婆婆的声音,温温吞吞的,却比周静那些尖锐的指责更让我感到寒冷。
在她们看来,我是错的。
错在“计较”,错在没有“顾全大局”,错在没有理所当然地接受这个不公平的安排。
周明气得脸都红了,他还要再说什么,被我拉住了。
“别说了。”我摇摇头,“没用的。”
跟一个逻辑不通的人争论,是浪费时间。跟一个立场早已偏袒的人讲道理,是自取其辱。
周明看着我,眼睛里满是愧疚和心疼:“然然,对不起……”
我没看他。我站起身,走到窗边。
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家家户户的窗户里,透出温暖的灯光。远处,偶尔有几声零星的鞭炮声响起。
年,真的要来了。
可我心里的那点期待,已经凉透了。
我突然意识到,我第一次尝试解决这个困境的办法,失败了。
我以为摆事实、讲道理,能换来理解和尊重。
结果,我只换来了指责和道德绑架。
这个所谓的“家”,在涉及利益的时候,壁垒是如此分明。我是“外人”,他们,才是一体的。
我转过身,看着一脸焦急的周明,心里做出了一个决定。
这个决定,可能会让这个新年变得更加混乱。
但,我别无选择。
我不能再退了。
我拿起手机,当着周明的面,找到了汇悦楼的电话,拨了过去。
电话接通了。
“您好,这里是汇悦楼。”
我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客气的微笑:“您好,我想取消一个预订。预订人姓林,电话是……”
周明愣住了,他没想到我会这么做。
“然然,你……”
我对他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继续跟电话那头确认信息。
“是的,大年三十晚上的包间。对,取消。押金原路退回是吗?好的,谢谢您。”
挂掉电话,整个客厅里安静得可怕。
我把取消成功的短信截图,发到了“周家一家人”的群里。
然后,我配上了一句话。
“既然大家对年夜饭的安排有不同意见,为了避免伤了和气,今年的聚餐就先取消吧。我已经把餐厅退掉了。大家各自安排,过个清静年。”
发完,我没有像上次那样把手机扣下,而是静静地看着屏幕。
我在等。
等那场注定要来的风暴。
一秒,两秒,三秒……
群里死一般的寂静。
然后,周静的电话直接打了过来。
我按了免提。
“林然!你什么意思!你把餐厅给退了?你经过谁同意了!”她的声音尖利得像要刺破耳膜。
“我订的,我付的押金,我取消,不需要经过谁的同意。”我淡淡地回应。
“你……你这是诚心不想让我们过个好年是吧!我妈还盼着一家人团团圆圆吃顿饭,你就这么给搅黄了?你安的什么心!”
“想团圆,可以在家吃。就像往年一样。”我说。
“在家吃?说得轻巧!你知道准备一桌年夜饭多累吗?你就是不想出力,还不想出钱!天底下哪有你这么当嫂子的!”
我没再跟她争辩,因为我知道,她要的不是解决问题,而是发泄情绪,是把我钉在自私自利的耻辱柱上。
我直接挂了电话。
她又打了过来。
我挂断。
再打,我直接拉黑。
紧接着,婆婆的电话打了进来。
周明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恳求。
我还是按了免提。
“然然啊……”婆婆的声音带着哭腔,“你怎么能把桌给退了呢?一家人吃个年夜饭,多大的事啊,你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呢?”
“妈,不是我不懂事。”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一些,“是小静提的要求,我没法接受。我觉得一家人在一起,应该是互相尊重,而不是谁理所当然地要求谁。如果吃这顿饭的前提,是让我接受不公平的安排,那我宁愿不吃。”
“什么叫不公平啊?你们条件好,多出点力,多出点钱,不应该吗?小明是你儿子,你当儿媳的,为婆家做点贡献,怎么就不行了?你太让我们寒心了。”
“妈,我和周明是一个家。我们为这个小家奋斗,我们孝顺您和爸,这都没错。但这不代表,我们要无条件地满足小静所有的要求。”
“她是你小姑子!是一家人!”婆婆的声音拔高了。
“是,她是我小姑子。但她也是个成年人,有自己的家庭。我们是平等的亲戚关系,不是从属关系。”
“你……你这是在跟我讲歪理!我不管,你现在就去把餐厅重新订回来!不然这个年,我们周家就当没你这个儿媳妇!”
说完,婆婆“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客厅里,又恢复了死寂。
周明坐在沙发上,双手插在头发里,一言不发。
我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心里也不是没有波澜。
我把事情搞砸了吗?
我让周明为难了,我惹怒了婆婆,我跟小姑子彻底撕破了脸。
我好像成了一个家庭的破坏者。
可是,如果我不这么做呢?
我忍气吞声地付了钱,然后呢?
我会收获一个“懂事”的好名声吗?不会。他们只会觉得我“本来就该这样”。
下一次,他们会提出更过分的要求。
而周明,会习惯性地让我“再忍一忍”。
我们的婚姻,就会在这种无休止的忍耐和妥协中,被慢慢磨损,直到最后只剩下一具空壳。
我走到周明身边,坐下。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他。
过了很久,他才抬起头,眼睛红红的,看着我。
“然然,我们……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他的声音很沙哑。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周明,你觉得我错了吗?”
他没有立刻回答。
他在挣扎。
一边是生他养他的母亲和妹妹,一边是和他朝夕相处的妻子。
血缘亲情和夫妻情义,在他心里打着架。
我能理解他的痛苦。
但我需要一个答案。
“我……”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垂下了头,“我不知道。”
他说,他不知道。
这三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心上。
我以为,我们是并肩作战的战友。我以为,他能明白我的委屈和坚持。
可是在他心里,我做的这一切,可能真的只是“过分”了。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原来,在这个家里,我自始至终,都只是一个人。
那一刻,我不再仅仅是被动地承受他们的指责和压力。
我开始真正地思考一个问题。
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我想要的,不是一场所有人都开心的年夜饭。因为那根本不可能实现。
我想要的,也不是要跟他们争个输赢,论个对错。因为在亲情里,很难有绝对的对错。
我想要的,是尊重。
是我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一个家庭的女主人,应该得到的,最基本的尊重。
我想要的,是我和周明这个小家庭的独立性和完整性。我们孝顺长辈,我们帮扶亲戚,但我们不应该被绑架,不应该被无底线地索取。
我想要的,是我的丈夫,能够和我站在一起。不是在我对抗全世界的时候,他站在中间,犹豫着说“我不知道”。而是他能坚定地站在我身边,对我说:“我支持你。”
我的思考模式,从“为什么这种事会发生在我身上?”转变成了“我该如何守护我真正珍视的东西?”
我珍视的,是我的原则,我的尊严,还有我和周明之间那份建立在平等和尊重之上的感情。
如果为了所谓的“家和万事兴”,要牺牲掉这些,那样的“和”,我宁可不要。
我站起身,开始收拾茶几上的东西。杯子,遥控器,杂志……我把它们一一摆放整齐,就像在整理我混乱的思绪。
周明看着我,有些不知所措。
“然然,你……你要干什么?”
“没什么。”我把最后一个靠垫拍平,放回原位,“我只是想明白了。”
“想明白什么了?”
我转过身,看着他,目光平静而坚定。
“周明,我们分开过年吧。”
周明猛地站了起来,一脸的难以置信。
“你说什么?分开过年?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这个年,你回你爸妈家过。我回我爸妈家过。或者,我就留在这里,一个人过。”我说得很慢,确保他能听清每一个字。
“为什么?然然,不至于这样吧?就为了一顿饭?”他急了,走过来想拉我的手。
我退后了一步,避开了。
“不是为了一顿饭。”我摇摇头,“是为了我们俩。周明,你刚才说你不知道谁对谁错。这句话让我很失望。”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我只是乱了……”他急切地解释。
“你不用解释,我明白。”我打断他,“你夹在中间,你为难。我一直都明白。所以过去五年,很多事情,我都听你的,我让步,我妥协。因为我想让你好做,我想维护我们这个小家庭的安宁。”
“但是,我今天才发现,我的退让,没有换来他们的理解,反而让他们觉得理所当然。我的妥协,也没有让你变得更坚定,反而让你习惯了让我去妥协。”
“周明,一个家庭,就像一艘船。夫妻两个人,是舵手。如果连舵手都方向不一致,那这艘船,迟早要触礁的。”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有震惊,有痛苦,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慌乱。
“我今天取消餐厅,不是一时冲动。我是在设立一条底线。一条属于我们这个小家的底线。我希望你能明白,并且和我一起守护它。但是,你犹豫了。”
“所以,我觉得,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你也需要时间,去想一想,在你心里,我们这个小家,和你父母妹妹那个大家,到底哪个更重要。或者说,当两者发生冲突时,你的第一选择,应该是保护谁。”
我说完,转身走进了卧室,关上了门。
我没有哭。
心里很平静,甚至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我知道,我这个决定,是把我们俩都逼到了悬崖边上。
要么,他想通了,走过来,我们一起面对。
要么,他退缩了,那我们之间,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这是一个最坏的局面,也是一个最好的契机。
我把我们之间那个一直被“和气”掩盖着的、最根本的问题,血淋淋地剖开,放在了桌面上。
现在,轮到他做选择了。
我在卧室里待了很久。
听不到外面有任何动静。
我不知道周明在做什么,在想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的心也跟着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也许,我真的高估了我们的感情。也许,在他心里,我终究抵不过那份沉重的血缘。
手机响了。
是我妈打来的。
我清了清嗓子,接起电话。
“喂,妈。”
“然然啊,快过年了,什么时候回来啊?我跟你爸都念叨你呢。”
我妈欢快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我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就这两天了,妈。”
“哎,好。我给你留了你最爱吃的酱肘子。对了,今年年夜饭,跟亲家他们说好了吗?在哪儿吃啊?”
我沉默了。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我妈何等敏锐,立刻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
我不想让她担心,便含糊道:“没事,妈。还在商量呢。”
“然然,你跟妈说实话。”我妈的语气严肃了起来,“是不是周明家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我再也忍不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跟我妈说了一遍。
我说得很平静,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抱怨。
电话那头,我妈一直安静地听着。
等我说完,她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电话断了。
“妈?你在听吗?”
“在。”我妈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遥远,“然然,你做得对。”
我愣住了。
“妈,你不觉得我太冲动,太不顾大局了吗?”
“顾什么大局?”我妈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火气,“他们周家的大局,凭什么要我女儿委屈自己去顾?过日子,是过自己的小日子。你没错,错的是他们,是他们不懂得尊重人。”
“那个周静,从小就那副德性,我早就看出来了。还有你那个婆婆,一碗水端不平。至于周明……”我妈顿了顿,“他要是连这点事都拎不清,连自己的老婆都护不住,那这个男人,你也要好好掂量掂量了。”
我妈的话,像一股暖流,瞬间包裹了我冰冷的心。
原来,我不是一个人。
我还有我妈。
“然然,你听妈说。”我妈的语气变得语重心长,“你取消餐厅,提出分开过年,这步棋走得险,但也走得对。你把问题摆到了明面上,逼着周明去做选择。他如果选择了你,那以后你们的日子就好过了。他如果选择了他们家……那……那你就回家来,爸妈养你一辈子。”
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我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妈,我知道了。”
“别怕,有妈在呢。”
挂了电话,我擦干眼泪,感觉心里重新充满了力量。
我妈说得对,我没错。
我只是在守护我应得的尊重和幸福。
如果连我自己都不为自己争取,那还能指望谁呢?
就在这时,卧室的门被敲响了。
是周明。
“然然,我们谈谈。”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但很清晰。
我打开门。
他站在门口,看着我,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他手里拿着手机,屏幕还亮着。
他把手机递给我。
我看到,那是他刚刚在“周家一家人”的群里,发出的一段话。
那段话很长。
我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下去。
“妈,小静。关于年夜饭的事情,我想了很久,有些话必须说清楚。”
“第一,林然是我的妻子,是我们这个小家庭的女主人。她做的任何决定,都代表了我的意愿。我们是一个整体,荣辱与共。任何人对她的不尊重,就是对我的不尊重。”
“第二,孝顺父母,是我们的本分。这些年,我们自问在物质上和精神上,都没有亏待过二老。但是,孝顺不等于愚孝,更不等于要牺牲我们自己小家庭的原则和底线去满足其他人的不合理要求。”
“第三,小静,你是我妹妹,我疼你,帮你,是情分。但你已经成家立业,是个成年人了。你应该明白,哥哥嫂子没有义务无条件地为你的人生买单。亲情之间,更应该有分寸感和界限感。你今天对你嫂子说的话,非常过分,你欠她一个道歉。”
“第四,关于年夜饭。林然取消餐厅,我完全支持。因为一个连最基本的互相尊重都无法达成的饭局,没有任何意义。这个新年,我和林然会在我们自己家过。我们欢迎爸妈过来一起吃,但我们不会再参加任何被道德绑架的家庭活动。”
“最后,我想说,这个家,之所以能成为一个家,是因为爱和尊重。如果只剩下算计、索取和理所当然,那这个家,也就散了。”
“我的话说完了。就这样。”
我看完那段话,抬起头,看着周明。
他的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坚定和决绝。
群里已经炸开了锅。
周静发了一连串的问号和感叹号。
“哥!你疯了!你为了一个外人这么说我跟你妈?”
婆婆则发了一段长长的语音,我不用听都知道,里面充满了哭诉和指责。
但周明没有再回复。
他退出了群聊界面,把手机收了起来。
然后,他看着我,郑重地、一字一句地说道:“然然,对不起。之前,是我糊涂了。我总想着息事宁人,却忽略了你的感受,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我没有保护好你。”
他向我伸出手。
“但是从现在开始,不会了。你的底线,就是我的底线。我们的小家,由我们一起守护。你,才是我最重要的人。”
我的眼泪,再一次涌了上来。
但这一次,不是委屈,不是难过。
是一种,终于被看见、被理解、被珍视的,尘埃落定的感觉。
我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心,温暖而有力。
我知道,那个在十字路口徘徊的周明,终于做出了选择。
他选择了我。
他选择了我们这个家。
那个晚上,我和周明聊了很久。
我们把这五年来,所有积压在心里的、那些因为“怕伤和气”而没有说出口的话,都摊开来讲了。
我告诉他,我不介意为他的家人付出,但我介意那种不被尊重的理所当然。
他告诉我,他不是不爱我,只是从小到大的教育让他觉得,忤逆父母、和妹妹争吵,就是“不孝”、“没担当”。
我们都坦诚地剖析了自己的软弱和恐惧。
原来,我们都害怕失去。我怕失去他的爱和我们的小家,他怕失去家人的认可和那份血浓于水的亲情。
但现在,我们都明白了。
真正的守护,不是无原则的退让,而是有底线的坚守。
真正的家人,是会因为爱你,而学着去尊重你的边界。
那天之后,周明的手机安静了。
婆婆和小姑子,都没有再联系他。
我知道,她们在用冷战的方式,给他施加压力,等他低头认错。
但周明没有。
他像往常一样上班,下班,回家给我做饭,陪我散步。
他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纠结和痛苦,反而多了一丝前所未有的轻松。
腊月二十八,我妈带着我爸,提着大包小包地来了。
“今年,咱们一起过年!”我妈一进门就宣布。
我看着她,笑了。
周明也笑着迎上去,接过我爸手里的东西,嘴里甜甜地喊着:“爸,妈,你们来啦!”
我妈拍了拍周明的肩膀,眼神里满是赞许。
她什么都没说,但我们都懂。
大年三十那天,我们四个人,在我们自己的小家里,过了一个无比安逸祥和的年。
我妈和我掌勺,周明和我爸打下手。
我们做了八个菜,不多不少,都是大家爱吃的。
没有满屋子的油烟,没有累到直不起的腰。
我们围坐在小小的餐桌旁,喝着热腾腾的汤,聊着家常,看着电视里的春节晚会。
晚上八点多的时候,周明的手机响了。
是公公打来的。
周明看了我一眼,走到阳台去接。
过了几分钟,他回来了,表情有些复杂。
“我爸打来的。”他说,“他问我们……吃年夜饭了没有。”
“你怎么说?”我问。
“我说,正在吃。跟咱爸咱妈一起。”
“他怎么说?”
“他沉默了很久,然后说……‘那就好,那就好。’然后就把电话挂了。”
我能想象到电话那头,公公的落寞。
也能想象到,在他们那个冷清的家里,婆婆和小姑子是怎样的脸色。
说实话,我心里也并非毫无波澜。
但我不后悔。
成长的阵痛,是必须经历的。一个家庭想要建立起健康的秩序,也必须经历这样的刮骨疗毒。
新年的钟声敲响时,窗外响起了绚烂的烟花。
我和周明站在窗前,看着一朵朵烟花在夜空中绽放。
我的手机响了一下,是一条微信消息。
是周明发来的。
“老婆,新年快乐。谢谢你,让我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家。”
我转过头,看着他。
他的眼睛里,映着窗外璀璨的烟火,也映着我的身影。
我笑了。
“新年快乐,老公。”
我知道,从这个新年开始,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我们的小家庭,在经历了一场剧烈的风暴之后,非但没有被摧毁,反而变得更加坚固。
我和周明,也终于从一对仅仅是生活在一起的夫妻,变成了一对真正灵魂相依、共同抵御风雨的战友。
至于和婆家的关系,我相信时间会解决一切。
当他们明白,索取和绑架换不来想要的亲近时,或许,他们会学着开始尊重。
而那一天,才是我们这个“大家”,真正团圆的开始。
这个新年,没有去高级餐厅,没有吃山珍海味,甚至没有凑齐所有家人。
但它却是我结婚以来,过得最舒心、最踏实的一个年。
因为我终于明白,真正的年味儿,不是一桌丰盛的饭菜,也不是一群人的热闹。
而是,你守护着你爱的人,你爱的人,也坚定地守护着你。
如此,便是心安。
心安处,即是家。
来源:月光陪伴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