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屋子里瞬间就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中央空调固执的嗡鸣,把一室的清冷吹得更加刺骨。
那扇门关上的时候,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巨响。
像是某种宣告。
屋子里瞬间就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中央空调固执的嗡鸣,把一室的清冷吹得更加刺骨。
我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客厅里没有开灯,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光像一片打翻了的、流动的碎金,沉默地铺在深灰色的地毯上。
光影里,一切都显得不真实。
桌上的咖啡已经凉透了,杯壁上凝结着一层细密的水珠,像是在无声地哭泣。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咖啡因和孤单混合在一起的、有点发酸的味道。
这是林薇离开的第三天。
或者说,是她去照顾她那个“生了病”的助理的第三天。
三天三夜。
七十二个小时。
四千三百二十分钟。
我数得清清楚楚。
我的手机就放在手边,屏幕暗着,像一块黑色的墓碑。
我没有给她打电话,也没有发信息。
我知道没用。
这三天里,我只在第一天中午,收到过她一条言简意赅的消息。
“小安发高烧,我走不开。”
没有问我怎么样,没有问我工作交接是否顺利,甚至没有一个标点符号能透露出多余的情绪。
就像在通知一件与她无关、但又必须告知我的公事。
我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直到眼睛发酸,才把手机扔到一边。
辞职手续是昨天办完的。
我把工位上最后一点私人物品装进纸箱,抱着它走出那栋我奋斗了十年的写字楼时,天正下着小雨。
雨丝很细,像牛毛,又像叹息,落在脸上,冰冰凉凉的。
我没有打伞。
就那么抱着箱子,一步一步走在湿漉漉的街上。
周围的人行色匆匆,雨伞撑开一片片移动的、彩色的屋顶。
没有人看我。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个被世界遗忘的孤魂野鬼。
回到家,迎接我的,是和写字楼里一样冰冷的空气。
这个我们一起挑选、一起布置,曾经充满了欢声笑语的家,现在空旷得像一个巨大的回音壁。
我随便走一步,都能听到自己空洞的脚步声。
我把箱子放在玄关,没有开灯,就那么摸黑走到客厅,把自己重重地摔进沙发里。
然后,就一直坐到了现在。
胃里空得发慌,一阵阵地抽搐,提醒我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吃东西了。
可我一点胃口都没有。
脑子里像一团被猫抓过的毛线,乱七-八糟,理不出一个头绪。
林薇。
小安。
辞职。
这几个词在我脑海里反复冲撞,撞得我太阳穴突突地疼。
我认识林薇十五年,结婚十年。
我们是大学同学,从青涩的校园恋情,一路走到现在。
我以为我们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人。
我以为我们的感情坚不可摧。
可我好像错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大概是半年前,她换了这个叫小安的助理开始。
林薇是一家设计公司的创意总监,工作很忙,压力也大。
以前,她回家后,总喜欢抱着我,把头埋在我怀里,像只疲惫的小猫,絮絮叨叨地跟我说公司里的事。
谁的方案被毙了,谁又在背后搞小动作,哪个客户特别难缠。
我总是安安静静地听着,时不时地给她顺顺毛,或者递上一杯热牛奶。
那是我们之间最温馨的时刻。
可是,自从那个小安来了之后,一切都变了。
她不再跟我说公司的事了。
她的话题,开始越来越多地围绕着那个女孩。
“小安今天穿了条新裙子,真好看,像一朵刚开的栀子花。”
“小安真是个小迷糊,又把文件弄错了,被我骂了一顿,眼睛都红了,怪可怜的。”
“小安泡的咖啡最好喝,知道我喜欢什么口味。”
“小安……”
“小安……”
“小安……”
这个名字,像一根无形的针,每天都在扎着我的神经。
起初,我只是觉得有点不舒服。
我觉得,她对一个下属的关心,似乎有点超出了正常的范畴。
但我也没多想。
我告诉自己,林薇就是那样一个善良、心软的人。
她看到一个刚出社会、有点笨拙的小姑娘,会忍不住多照顾一些,这很正常。
直到那天。
那天是我们的结婚十周年纪念日。
我提前订好了她最喜欢的那家法国餐厅,买了一大束她最爱的香槟玫瑰,甚至还笨拙地学着菜谱,亲手做了一个提拉米苏。
我想给她一个惊喜。
我从下午就开始等她。
等到天黑,等到餐厅打电话来催问,等到桌上的蜡烛燃尽,等到那束玫瑰的花瓣都开始微微打卷。
她都没有回来。
电话也打不通。
我几乎要疯了,差点就要报警。
直到午夜十二点,她才拖着一身疲惫回来。
我冲上去,抓住她的肩膀,声音都在发抖:“你去哪了?为什么不接电话?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她躲开我的眼神,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小安……她跟男朋友吵架,闹着要自杀,我去陪她了。手机没电了,对不起。”
我的心,在那一瞬间,沉到了谷底。
我看着她,看着她疲惫的脸,看着她衣服上沾染的、不属于我们家的烟火气。
我看着我们精心准备的、已经凉透了的烛光晚餐。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原来,在她的世界里,一个助理的失恋,比我们的十周年纪念日,更重要。
从那天起,我们之间,仿佛隔了一层看不见的玻璃。
我们睡在同一张床上,却各自做着不同的梦。
她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身上的香水味,也从我熟悉的Dior真我,变成了另一种陌生的、甜腻的花香。
我知道,那是小安身上的味道。
因为有一次,我在她的车里,发现了一瓶一模一样的香水。
我没有问。
我怕一问出口,那个我最不愿听到的答案,就会变成现实。
我开始失眠。
整夜整夜地睁着眼睛,听着身边人均匀的呼吸声,感觉自己像一个溺水的人,在无边的黑暗里,慢慢下沉,下沉。
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
是不是我做得不够好?
是不是我给她的关心不够多?
是不是我们的婚姻,真的走到了尽头?
我试图挽回。
我开始学着做她喜欢吃的菜,每天变着花样。
我会在她下班前,把浴缸的水放好,撒上玫瑰花瓣。
我会买她喜欢的电影票,想和她一起去看。
可她总是很忙。
“今晚要加班,你先吃吧。”
“好累,想早点睡。”
“电影?下次吧,最近实在没时间。”
她的拒绝,礼貌而疏远。
像一把温柔的刀,一刀一刀,凌迟着我的心。
直到三天前。
我下定决心,递交了辞职信。
我在那家公司,从一个实习生,做到了部门总监。
那是我全部的青春和心血。
但我累了。
我想停下来,好好整顿一下我们的生活,我们的婚姻。
我给她发了消息:“我辞职了。我们聊聊吧。”
我等了很久。
等来的,却是那句:“小安发高烧,我走不开。”
那一刻,我所有的坚持和伪装,瞬间崩塌。
原来,我连辞职这样的大事,都比不上她助理的一场高烧。
我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只知道,当我再次睁开眼时,窗外的天,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可我的世界,依旧是一片黑暗。
我从沙发上站起来,身体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变得僵硬而麻木。
我走到窗边,拉开了厚重的窗帘。
晨光涌了进来,刺得我眼睛生疼。
楼下的城市,已经苏醒。
车流、人流,像不知疲倦的蚁群,奔赴着各自的目的地。
每个人,看起来都那么忙碌,那么有方向。
只有我,像一个被遗弃的零件,不知道该去向何方。
我拿起手机,鬼使神差地,拨通了公司人事总监老王的电话。
老王是我的老朋友了,我们一起进的公司。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喂?怎么了,大忙人,办完手续就想我了?”老王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爽朗。
我沉默了一下,声音有些沙哑:“王哥,有点事,想跟你打听一下。”
“说吧,跟我还客气什么。”
“设计部的林薇,她的助理,叫小安的那个,你知道吗?”
电话那头,老王明显愣了一下。
“小安?知道啊,怎么了?那小姑娘不是挺机灵的吗?”
我的心,又是一沉。
“她……最近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或者身体不舒服?”
“没有啊。”老王的声音带着一丝困惑,“那丫头活蹦乱跳的,前两天还在茶水间跟人八卦呢。哦,对了……”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话锋一转。
“说起来也怪,你前脚刚走,她后脚就被开了。我还纳闷呢,这小姑娘平时挺会来事的,怎么就把上头给得罪了。”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被开了?
小安被开除了?
什么时候的事?
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林薇这三天,不就是在照顾“发高烧”的她吗?
一个又一个的疑问,像巨大的石头,砸在我的心上,让我喘不过气来。
我握着手机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王哥……你确定吗?她真的被开除了?”
“那还有假?辞退通知都发了,这个月底就走人。”老王的语气很肯定。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不过说真的,这事儿也挺邪门的。你知道是谁下的命令吗?”
“谁?”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
“是你啊。”
“……”
“人事系统里清清楚楚地写着,最终审批人,是你。在你离职权限失效前的最后一分钟,系统自动通过了你之前提交的辞退申请。”
老王后面的话,我一个字都听不见了。
我的脑子里,只剩下那几个字,在反复回响。
是我。
是我开除了小安。
怎么可能?
我什么时候提交过辞退申请?
我甚至,连那个女孩的正脸,都没见过几次。
巨大的荒谬感,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我挂了电话,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毯上。
窗外的阳光,明晃晃地照进来,落在我的身上,却没有一丝温度。
我感觉自己像一个笑话。
一个天大的笑话。
我的妻子,为了一个被我“亲手”开除的助理,抛下我,抛下我们的家,整整三天三夜。
而我,对此一无所知。
这算什么?
这到底算什么?
我捂住脸,肩膀开始剧烈地颤抖。
一种从未有过的屈辱和愤怒,从心底深处,疯狂地滋生、蔓延,几乎要将我整个人吞噬。
不。
不对。
事情一定有哪里不对劲。
我猛地站起来,冲到书房,打开了我的私人电脑。
我的公司邮箱权限,应该还没有完全失效。
我颤抖着手,输入密码,登录邮箱。
果然。
在已发送邮件里,我找到了一封三天前,发给人事系统的辞退申请邮件。
申请人:我。
被辞退人:安然(小安)。
辞退理由:能力不足,无法胜任岗位要求。
附件里,还有一份所谓的“绩效评估报告”,上面列举了小安入职以来,犯下的种种错误。
文件做得滴水不漏,看起来,就像是我亲手做的一样。
可是,我没有。
我发誓,我从来没有做过这些。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着。
三天前……
三天前,正是我递交辞职信的那天。
那天晚上,林薇没有回来。
她说,小安失恋了,要去陪她。
而这封邮件的发送时间,是凌晨三点。
那个时候,我正在客厅里,像个傻子一样,等着她回家。
而她……
一个可怕的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了我的脑子。
是她。
是林薇。
是她,用我的电脑,用我的名义,提交了这份辞退申请。
可是,为什么?
她那么“关心”小安,那么“在乎”她,为什么要开除她?
还用这种,嫁祸于我的方式?
我想不通。
我感觉自己被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给牢牢地困住了。
网的另一头,是我的妻子,林薇。
那个我爱了十五年,以为自己最了解的女人。
我忽然发现,我一点都不懂她。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不知道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我甚至不知道,她对我,还有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
不行。
我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了。
我必须去找到她,当面问清楚。
我要知道真相。
哪怕那个真相,会把我伤得体无完肤。
我抓起车钥匙,冲出了家门。
我甚至没有换衣服,身上还穿着那件皱巴巴的衬衫。
我一路把车开得飞快,窗外的景物,在我眼前,变成了一道道模糊的流光。
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找到她。
找到林薇。
小安的住处,我知道。
有一次,林薇喝醉了,是我去接的她。
那是一个很高档的小区,安保很严。
我把车停在小区门口,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
我不能就这么冲进去。
我需要一个理由。
一个,能让林薇无法拒绝我,必须跟我回家的理由。
我想了想,拿出手机,拨通了她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还带着一丝不耐烦。
“是我。”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连我自己都觉得可怕。
“什么事?我不是说了吗,小安她……”
“你妈晕倒了,现在在医院抢救。”我打断了她的话,一字一句地说道。
电话那头,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我知道,用这种方式骗她,很卑鄙。
可是,我没有别的办法了。
岳母的身体一直不好,有心脏病。
这是林薇最大的软肋。
果然,几秒钟后,电话里传来了她惊慌失措的声音。
“什么?在哪家医院?严重吗?我马上过去!”
“中心医院,急诊室。”我报上地址,然后挂断了电话。
我把车开到医院,停在停车场。
然后,就坐在车里,静静地等着。
我不知道等了多久。
可能是一个小时,也可能是两个小时。
我的心,像被放在火上烤一样,备受煎熬。
我既希望她快点来,又害怕看到她。
我怕看到她脸上,对我的失望和厌恶。
我怕我们之间,连最后一点体面,都无法维持。
就在我快要被这种矛盾的情绪折磨疯了的时候,一辆红色的Mini Cooper,像一道闪电,冲进了停车场,一个急刹,停在了我的车旁边。
车门打开,林薇从车上冲了下来。
她脸色苍白,头发凌乱,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她甚至,连外套都忘了穿,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毛衣。
她跑到我的车窗前,用力地拍打着玻璃。
“妈怎么样了?她在哪?”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摇下车窗,看着她。
看着这张我熟悉了十五年的脸。
看着她眼里的焦急和担忧。
那一刻,我的心,忽然就软了。
所有的愤怒,所有的委屈,都化作了一阵无声的叹息。
“上车吧。”我说,“我骗你的。妈没事。”
林薇愣住了。
她脸上的表情,从极度的惊慌,变成了错愕,然后,是难以置信。
最后,变成了滔天的怒火。
“你疯了?!”她尖叫起来,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嘶哑,“你知不知道我刚才有多害怕?你怎么可以拿我妈的身体开这种玩笑?!”
她一拳砸在车窗上,发出一声闷响。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等她发泄够了。
她骂了很久,骂我混蛋,骂我不可理喻。
直到她骂累了,才扶着车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上车。”我又说了一遍,语气不容置喙,“我们回家。”
她死死地瞪着我,眼睛里像是要喷出火来。
但最终,她还是拉开车门,坐了进来。
一路上,我们谁都没有说话。
车厢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窒อก。
我能闻到,她身上,那股陌生的、甜腻的香水味。
像一根刺,扎在我的心上。
回到家,我给她倒了一杯热水。
她没有接,只是抱着手臂,站在客厅中央,冷冷地看着我。
“说吧,费这么大劲把我骗回来,到底想干什么?”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很累。
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疲惫。
“林薇,我们谈谈吧。”
“谈什么?谈你为什么要用这么卑劣的手段骗我回来?还是谈你为什么要无缘无故地辞职?”她的语气里,充满了嘲讽。
“我想谈的,是小安。”
我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清楚地看到,她的身体,僵了一下。
她的眼神,开始闪躲。
“她……她有什么好谈的?”
“她被公司开除了,你知道吗?”我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她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但很快,她就恢复了镇定。
“知道。所以呢?”
“所以?”我气笑了,“林薇,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那份辞退申请,是你用我的名义提交的,对不对?”
她沉默了。
长久的沉默。
就像是默认了。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为什么?”我问,声音都在发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不是……很在乎她吗?”
她抬起头,看着我。
她的眼睛里,没有了愤怒,也没有了嘲讽。
只剩下一种,我看不懂的,深不见底的悲伤。
“是,我在乎她。”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是一阵风,“我甚至,可以为了她,放弃一切。”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
像是被重锤狠狠地击中。
虽然,我已经猜到了。
但是,当她亲口承认的时候,那种痛,还是让我几乎无法呼吸。
“所以,是真的。”我喃喃自语,“你们……真的在一起了。”
“是。”她闭上眼睛,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对不起。”
对不起。
多么轻飘飘的三个字。
却像一把最锋利的刀,瞬间将我捅得千疮百孔。
我看着她,看着她流泪的脸。
我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好陌生。
陌生到,我好像从来都没有认识过她。
“为什么?”我还是问出了那个,最愚蠢的问题,“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好?”
她睁开眼,泪眼婆娑地看着我。
“你很好。”她说,“你什么都好。是我不好。是我……配不上你。”
“别说这些废话!”我终于忍不住,咆哮起来,“我只想知道,为什么是她?那个女孩,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背叛我们十年的感情?!”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她只是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挣扎。
然后,她从包里,拿出了一张照片。
递给了我。
照片上,是一个笑得很灿烂的女孩。
扎着马尾,穿着白色的连衣裙,站在一片开满了栀子花的花丛里。
女孩的眉眼,和林薇,有几分相似。
但更像……
更像那个,我只见过几次的,小安。
我的心,猛地一跳。
一个被我刻意遗忘了很久的名字,不受控制地,从记忆深处,浮了上来。
林月。
林薇的妹妹。
那个,在五年前的一场车祸里,永远离开我们的女孩。
那场车祸,是林薇心里,永远的痛。
也是我们之间,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那天晚上,本来应该是我去接林月下晚自习的。
可是,我临时有个重要的会议,走不开。
林薇就自己开车去了。
然后,就出事了。
一辆酒驾的卡车,迎面撞了上来。
林薇重伤,昏迷了一个星期。
而林月,当场就……
我永远都忘不了,林薇醒来后,知道妹妹死讯时,那种绝望的眼神。
她没有哭,也没有闹。
她只是看着我,一遍又一遍地问:“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从那以后,她就变了。
她不再笑了。
她把自己,关在一个坚硬的壳里,不让任何人靠近。
包括我。
我们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慢慢地,从那场阴影里走出来。
我以为,我们已经没事了。
我以为,时间,已经抚平了所有的伤痛。
可是,我错了。
伤口,只是被掩盖了起来。
从来,都没有真正愈合过。
而小安的出现,就像一把钥匙,重新打开了那个,潘多拉的魔盒。
“她……很像小月,是不是?”我看着照片,声音干涩地问。
林薇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她没有说话,只是捂着脸,无声地痛哭起来。
那一刻,我什么都明白了。
她不是爱上了小安。
她只是,把对妹妹的思念和愧疚,全都投射到了那个,和妹妹长得很像的女孩身上。
她对小安好,照顾她,关心她,其实,只是在弥补。
弥补她对妹妹,那份迟到了五年的亏欠。
而她之所以,要用我的名义,开除小安。
大概,也是因为,她潜意识里,还在恨我吧。
她恨我,那天晚上,没有去接她妹妹。
她恨我,让她一个人,承受了那场灾难。
所以,她要用这种方式,来报复我。
她要让我,也尝一尝,失去最重要东西的滋味。
她要让我,亲手“毁掉”我自己的婚姻。
想通了这一切,我忽然觉得,很可笑。
我们就像两个,被困在过去里的囚徒。
用彼此的伤痛,互相折磨,互相伤害。
却谁,都走不出来。
我走到她身边,轻轻地,把她拥进怀里。
她起初,还在挣扎。
但很快,就放弃了。
她把头埋在我的胸口,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
仿佛要把这五年来,所有积压的委屈和痛苦,全都哭出来。
我抱着她,一下一下地,轻抚着她的背。
我没有说话。
我知道,现在,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
我只需要,让她知道。
我还在。
我一直都在。
哭了很久,她才慢慢地,平静下来。
她从我怀里抬起头,眼睛肿得像核桃一样。
“对不起。”她看着我,声音沙哑地说,“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摇了摇头,用手指,轻轻地,擦去她脸上的泪痕。
“我知道。”
“我只是……太想小月了。”她说,“我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觉得,是小月回来了。她笑起来的样子,她说话的语气,甚至,她犯迷糊时,那种可爱的表情,都和小月,一模一样。”
“我知道。”
“我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对她好,想要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给她。我把她当成了小月,我想把这五年,我欠小月的,全都补偿给她。”
“我知道。”
“可是,我渐渐发现,她不是小月。她会利用我的心软,跟我提各种各样的要求。她会撒谎,会骗我。她甚至……她甚至想破坏我们的家庭。”
林薇的声音,充满了痛苦。
“我害怕了。我发现,事情,已经超出了我的控制。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敢告诉你,我怕你知道了,会看不起我,会觉得我疯了。”
“所以,你就想到了,用我的名义,开除她?”我替她,说出了后面的话。
她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愧疚的神色。
“我想,只要她离开公司,离开我的视线,一切,就都会好起来。我以为,用你的名义,你不会发现。等事情过去了,我们就……我们就可以回到从前。”
“回到从前?”我苦笑了一下,“林薇,我们,还回得去吗?”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迷茫。
是啊。
我们,还回得去吗?
那场车祸,像一道巨大的鸿沟,横亘在我们之间。
我们,谁都跨不过去。
“那三天,你一直和她在一起?”我问。
她点了点头。
“她知道自己被开除了,就闹得更厉害了。她说,如果我不陪着她,她就去死。我没办法,我只能……”
“所以,她根本就没有发高烧,对不对?”
“……对。”
我的心,又是一阵刺痛。
原来,从头到尾,都只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
我以为的背叛,其实,是一场荒唐的自我救赎。
我以为的冷漠,其实,是无法言说的痛苦。
我们,都病了。
病得不轻。
“林薇。”我看着她,认真地说道,“我们,去看心理医生吧。”
她愣住了。
“我们都需要帮助。”我说,“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们不能,让小月,成为我们一辈子的枷锁。”
她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同意。
最后,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好。”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多。
聊起了小月,聊起了那场车祸,聊起了这五年来,我们各自心里的伤痛。
我们像两个,刚刚认识的陌生人,重新,开始了解彼此。
我们把心里,所有不敢说,不愿说的话,全都说了出来。
说到最后,我们抱在一起,哭成了一团。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在小月走后,哭得那么伤心。
也是我第一次,在她的面前,流下眼泪。
原来,我们,都一样。
我们都背负着沉重的十字架,在黑暗里,踽踽独行。
我们都渴望被救赎,却又,不敢向对方,伸出求救的手。
从那天起,我们开始一起,接受心理治疗。
过程,很漫长,也很痛苦。
我们需要,一次又一次地,去撕开那些,已经结痂的伤口。
去面对,那些我们最不愿意面对的,回忆和恐惧。
有好几次,我都想过要放弃。
可是,每当我看到林薇,看到她努力的样子,我就又有了坚持下去的勇气。
我们开始,学着,去正视过去。
我们去了小月最喜欢的海边,把那张,她和栀子花的合影,放进了漂流瓶里,让它,随着大海,漂向远方。
我们去了那家,我们曾经最喜欢,却因为车祸,再也没有去过的餐厅,重新,吃了一顿烛光晚餐。
我们开始,学着,去重新生活。
我没有再去找工作。
我用这些年攒下的积蓄,开了一家小小的书店。
林薇也辞去了设计总监的职位,换了一份,相对轻松的文职工作。
我们有了更多的时间,来陪伴彼此。
我们会一起,去逛菜市场,为了一根葱,跟小贩讨价还价。
我们会一起,窝在沙发上,看一部老掉牙的电影,然后,为里面的情节,争论不休。
我们会一起,在周末的午后,手牵着手,去公园里散步,看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生活,变得平淡,而琐碎。
却也,充满了,久违的烟火气。
我知道,我们,还没有完全好起来。
那些伤痛,就像身体里的弹片,可能,会伴随我们一生。
但是,我们已经,不再害怕了。
因为我们知道,从今以后,我们,会陪着对方,一起,走下去。
无论,前路,是光明,还是黑暗。
有一天,林薇下班回来,递给我一个信封。
我打开一看,是一张,从我工资卡里,转账给一个陌生账户的,银行流水单。
金额,是五十万。
转账时间,是半年前。
“这是什么?”我问。
“这是,我给小安的钱。”林薇说,脸上,带着一丝愧疚,“那个时候,她说她家里出了事,急需用钱。我……我就……”
我看着那张流水单,心里,五味杂陈。
我没有生气,也没有责备她。
我只是,觉得心疼。
心疼她的善良,和天真。
“后来呢?”我问。
“后来,我去找过她。我想把钱要回来。”林薇说,“可是,她已经搬家了。手机也换了号码。我……我找不到她了。”
我叹了口气,把她揽进怀里。
“算了。”我说,“就当是,破财消灾吧。”
“可是,那毕竟是五十万啊。”她在我怀里,闷闷地说。
“钱没了,可以再赚。”我吻了吻她的额头,“只要你还在我身边,就比什么都重要。”
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闪着泪光。
“你……不怪我吗?”
“怪你什么?”我笑了,“怪你太善良?还是怪你,太爱你的妹妹?”
她没有说话,只是把头,更深地,埋进了我的怀里。
我知道,这件事,在她心里,是一个结。
一个,关于欺骗和背叛的结。
我必须,帮她解开它。
第二天,我去找了一个,做私家侦探的朋友。
我把小安的资料,给了他。
我只想知道,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星期后,朋友给了我一份,厚厚的调查报告。
报告里,详细地记录了小安的,所有信息。
她的真名,不叫安然。
她也不是,什么刚出社会的,单纯小姑娘。
她是一个,职业骗子。
专门,利用自己和别人逝去的亲人,有几分相似的容貌,去接近那些,沉浸在悲痛中,无法自拔的人。
然后,博取他们的同情和信任,骗取他们的钱财。
在林薇之前,她已经,用同样的手法,成功地,骗了好几个人。
涉案金额,高达数百万。
报告的最后,还附了几张,她最近的照片。
照片里,她画着精致的妆容,穿着名牌的衣服,开着跑车,笑得,一脸得意。
我把报告,拿给了林薇。
她看完后,沉默了很久。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
只是,很平静。
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骗局。”她喃喃自语。
“都过去了。”我握住她的手,“我们,以后,再也不会遇到这样的人了。”
她抬起头,看着我,忽然,笑了。
那是我,在小月走后,第一次,看到她,笑得那么轻松,那么释然。
“是啊。”她说,“都过去了。”
那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了小月。
梦里,小月还是穿着那条白色的连衣裙,站在那片栀子花丛里,对她笑。
小月说:“姐,你不要再为我难过了。你要,好好地,活下去。”
林薇从梦中醒来,泪流满面。
她抱着我,跟我说了这个梦。
她说,她知道,小D月,是真的,走了。
她,也该,放下了。
从那以后,林薇,像是变了一个人。
她开始,重新,拾起她的画笔。
她的画里,不再是,大片大片的,灰色和黑色。
开始,有了颜色。
有了阳光,有了花朵,有了,对未来的,希望。
我们的书店,生意,也越来越好。
很多邻居,都喜欢,在午后,来我们店里,点一杯咖啡,看一本书,享受,一段安静的时光。
他们都说,我们书店里,有一种,让人觉得,很温暖,很安心的,气息。
我想,那大概,就是,爱的味道吧。
生活,就像一条,缓缓流淌的河。
我们,都曾被卷入过,湍急的漩涡。
也曾,在黑暗的河底,挣扎过,绝望过。
但是,最终,我们,还是,携着手,游上了岸。
岸上,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一切,都是,崭新的开始。
我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
我们,可能,还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和挑战。
但是,我不再害怕了。
因为,我的身边,有她。
有我,最爱的人。
这就,足够了。
有一天,我正在店里整理书籍。
一个穿着警服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告诉我,那个叫小安的骗子,被抓了。
因为涉案金额巨大,性质恶劣,可能会被判,无期徒刑。
他问我,林薇,作为受害人之一,是否愿意,出庭作证。
我告诉他,我们需要,考虑一下。
晚上,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林薇。
我以为,她会犹豫,会挣扎。
毕竟,那是一段,她最不愿意,去回忆的,过去。
可是,她只是,很平静地,点了点头。
“我去。”她说。
“你……想好了?”
“嗯。”她看着我,眼神,坚定而清澈,“我不是为了报复她。我只是觉得,我应该,去为那些,和我一样,被她伤害过的人,做点什么。”
“而且,”她顿了顿,脸上,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我也想,亲口,跟她说一声,再见。”
“跟那个,活在我幻想里的,‘小月’,说一声,再见。”
开庭那天,我陪她一起去了。
法庭上,我们又见到了那个,叫小安的女孩。
她瘦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
脸上,没有了往日的,神采飞扬。
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败。
当她看到林薇的时候,她的身体,明显地,颤抖了一下。
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有愧疚,有悔恨,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毒。
林薇,却很平静。
她走上证人席,一字一句地,陈述着,自己被骗的,经过。
她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她的语气,很平淡,却很有力。
她没有哭,也没有,任何情绪化的,控诉。
她只是,在陈述一个,已经发生过的,事实。
说完后,她看着被告席上的女孩,轻轻地,说了一句。
“希望你,在监狱里,好好改造。出来后,做一个,好人。”
然后,她就转身,走下了证人席。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再多看那个女孩,一眼。
走出法院的时候,阳光,正好。
暖暖地,照在身上。
林薇抬起头,眯着眼睛,看着湛蓝的天空。
脸上,露出了一个,久违的,灿烂的笑容。
“都结束了。”她说。
“是啊。”我握住她的手,“都结束了。”
我们,终于,可以,开始,我们新的生活了。
回家的路上,我们经过了一家花店。
林薇拉着我,走了进去。
她买了一大束,白色的栀子花。
花香,清雅,而悠远。
“送给谁的?”我问。
她笑了笑,没有说话。
我们去了墓地。
在林月的墓碑前,林薇,亲手,把那束栀子花,放了上去。
她蹲下身,用手,轻轻地,拂去墓碑上的,灰尘。
“小月。”她轻声说,“姐姐来看你了。”
“姐姐,现在,过得很好。你,放心吧。”
“以后,姐姐,不会再哭了。姐姐会,带着你的那一份,好好地,活下去。”
说完,她站起身,拉着我的手,转身,离开了。
她没有回头。
我知道,这一次,她是真的,放下了。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两道影子,紧紧地,依偎在一起。
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把我们分开了。
生活,还在继续。
书店的生意,不好不坏。
足够我们,衣食无忧。
林薇的画,越画越好。
有一次,她的一幅画,还得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奖。
画上,画的是,我们的书店。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
一个男人,正在低头,认真地,整理着书籍。
一个女人,坐在窗边,捧着一本书,笑得,一脸恬静。
画的名字,叫《家》。
我把那幅画,挂在了,书店最显眼的位置。
每个来店里的客人,都会,驻足,看上一会儿。
他们都说,这幅画,画得真好。
画里,有光,有爱,有希望。
我看着那幅画,心里,总是,会涌起,一阵,暖暖的,感动。
是啊。
这就是,我们的家。
一个,用爱和宽容,重新,建立起来的,家。
一个,经历了风雨,却,更加坚固的,家。
我很庆幸。
庆幸,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没有,选择放弃。
庆幸,林薇,最终,还是,回到了我的身边。
庆幸,我们,都给了彼此,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人生,就像一场,漫长的旅行。
我们,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风景。
也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风雨。
有的时候,我们,会迷路,会走散。
但是,只要,我们心里,还有爱。
只要,我们,还愿意,相信对方。
那么,我们,就一定,能够,找到,回家的路。
因为,家,永远是,我们,最温暖的,港湾。
也是,我们,最终的,归宿。
我看着身边,正在认真看书的林薇,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的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岁月静好,大抵,就是如此吧。
我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她抬起头,对我,嫣然一笑。
那一笑,仿佛,融化了,整个世界的,冰雪。
我也笑了。
我们,相视而笑。
没有言语。
却,胜过,千言万语。
我知道,从今以后,我们的生命里,只有,阳光,和煦,春暖,花开。
来源:英明果断的松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