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紫檀木案上精心摆设的佳肴早已凉透,油星在青瓷碟沿凝成细碎冰晶。顾眠眠轻揉着酸胀的眼角,瞥向正在修剪灯芯的侍女小桃,朱唇轻启:"此刻是什么时辰了?"
暮色渐浓,烛光摇曳。
紫檀木案上精心摆设的佳肴早已凉透,油星在青瓷碟沿凝成细碎冰晶。顾眠眠轻揉着酸胀的眼角,瞥向正在修剪灯芯的侍女小桃,朱唇轻启:"此刻是什么时辰了?"
小桃放下鎏金烛剪,屈膝答道:"回王妃的话,已过三更天了。"
子时的梆子声在耳畔回荡。顾眠眠望着窗棂外墨染般的夜色,陆凉城终究还是错过了她的生辰。琉璃灯罩里的烛火将她的侧影投在墙上,她轻声遣退侍女:"你去歇着罢,这里不必留人伺候。"
待小桃掩门离去,顾眠眠望着绣架上只差最后几针的《江山万里图》,忽觉眼前一黑。正要扶案稳住身形,木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玄色衣角扫过雕花门槛。
"王爷万福。"她强忍着眩晕福身,却被凌厉的袖风扫得踉跄两步。烛火在陆凉城冷峻的面容上投下跳动的阴影,他瞥见满桌冷炙,径直绕过她走向屏风后的绣架。
顾眠眠望着他颀长的背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屏风后突然传来锦缎撕裂的脆响,她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却见那幅耗尽心血的绣品已被掀翻在地。"王爷息怒!"她慌忙展开双臂挡在绣架前,"臣妾只是想为您分忧……"
陆凉城第一次没有掀翻绣架。他负手而立,周身散发着凛冽寒气:"签了和离书,本王放你自由。"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耳畔炸响。顾眠眠望着他眼底翻涌的厌恶,喉间涌上铁锈味:"七载夫妻,王爷竟连个缘由都不愿给?"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陆凉城步步逼近,将顾眠眠困在雕花屏风与胸膛之间,"你入府七年未有所出,难道要本王绝后?"
顾眠眠怔怔望着他,忽然低笑出声。新婚之夜他拂袖而去,此后七年连正房都未踏足半步,如今竟拿子嗣说事?
"明日正午,和离书会送到弄玉轩。"陆凉城甩袖离去时带起的寒风,卷走了案上最后一片烛花。
次日晨光初透,顾眠眠便被院中喧哗惊醒。她披衣推门,正撞见刘管家指挥着婆子们搬抬箱笼,小桃被推搡得跌坐在青石板上。"放肆!"她沉声喝道。
人群自动分开,露出被众星捧月般的窈窕身影。绯色裙裾逶迤及地,牡丹步摇在鸦色鬓间轻颤,周雨柔执帕掩唇:"姐姐莫怪,是王爷体恤,让我先来熟悉熟悉院子。"
顾眠眠望着那张与自己有七分相似的面容,指尖深深陷入门框。刘管家躬身道:"王妃有所不知,周小姐不日便要入主王府,这正院自然该腾出来。"
弄玉轩的牌匾在晨光中泛着冷光,顾眠眠攥紧袖中帕子:"备轿,去明德院。"
墨香萦绕的书房内,陆凉城执笔的手未停:"周家手握半数朝堂,雨柔更是太后亲封的慧敏县主。你拿什么与她争?"
"所以王爷娶我,只是因着我父亲是前大学士?"顾眠眠望着案头那幅被揉皱的《江山万里图》,忽然笑中带泪,"如今我父兄皆亡,自然该给新人腾位置。"
"放肆!"陆凉城猛地将狼毫拍在案上,墨汁溅上雪色宣纸,"来人,送王妃回院!"
顾眠眠不记得是如何走回弄玉轩的。暮色四合时,小桃捧着朱漆托盘哽咽:"王爷差人送来的……"
猩红的和离书在烛火下刺目非常,顾眠眠抚过"一别两宽"四字,忽然抓起绣针扎向指尖。血珠在素绢上洇开,她望着窗外纷飞的雪花,颤抖着手指将未完成的绣品一寸寸拆解。
三更鼓响时,木门被猛地撞开。顾夫人挟着风雪冲进来,扬手便是记耳光:"j人!你父亲半生清名,都要毁在你手里了!"
第三章 一朝别离
暮色四合,烛光摇曳。
绣楼内霎时陷入死寂。
顾母面容狰狞地逼视着女儿:"可是你行止不端?否则晋王怎会弃你如敝履!"
顾眠眠右颊高高肿起,雪色中衣袖口渗出斑斑血痕。她望着母亲癫狂模样,嗓音发颤:"娘,女儿从未……"
"住口!"顾母五指如铁钳掐住她手臂,尖利指甲嵌入皮肉,"速去求王爷收回成命!你想让全府上下为你陪葬不成?"
穿堂风卷着雪粒扑面而来,顾眠眠单薄身形晃了晃。陆凉城决意休弃,纵使她磕破额头又有何用?
顾母见她不语,猛地将人推向檀木绣架。只听"哗啦"巨响,百蝶穿花绣架轰然倒塌,金针银线散落满地。顾眠眠掌心骤痛,低头见三寸长的绣针贯穿皮肉,血珠滴落雪地绽开朵朵红梅。
"娘,我有双巧手足以养家……"她强忍钻心剧痛,将染血指尖藏入袖中,"我们离了京城,寻处江南水乡……"
话未说完便被厉声打断:"你这贱命能绣出什么值钱物什?"顾母拽着染血衣袖将人拖至院中,积雪簌簌坠落,"跪下!跪到王爷回心转意为止!"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顾眠眠青丝散乱伏跪青砖。顾母蹲身抚她鬓角,语调忽转温柔:"好孩子,待王爷来了,你便说愿为妾室……"
寒风卷着细雪扑面,顾眠眠望着母亲远去背影,泪水在冰天雪地里凝成珠串。从晨光熹微到暮色沉沉,她跪成雪地中一尊玉雕,膝下积雪渐染红梅。
申时三刻,朱红院门吱呀作响。
玄色貂裘映入眼帘,陆凉城居高临下睨着她,眉间积雪比冬山更冷:"转告你娘,便是为奴为婢,本王也要休了你。"
顾眠眠喉间泛起腥甜,挣扎着要起身,却见刘管家率人抬出那幅耗尽心血的《江山万里图》。双面绣金线在雪光中流转,正是她闭门三月呕心之作。
"此物乃雨柔献给圣上的寿礼。"陆凉城靴尖碾过她染血指尖,语声似淬冰刃,"你挡了她的路。"
寒夜如墨,顾眠眠蜷缩在空荡绣楼。火盆里劣炭腾起青烟,熏得她泪眼朦胧。忽闻门扉轻响,小桃扑进来抱住她冰凉身躯:"王妃,齐太医来了!"
"微臣见过王妃。"温润声线似春风拂面,齐越白搭上她腕脉时,指尖带着药香。
顾眠眠眼前雾蒙蒙一片,只觉有温热覆上眼帘:"风邪入脑导致目疾,再这般折损身子,恐要失明啊。"
她摇头苦笑:"不必惊动王爷……"话音未落,忽闻环佩叮咚。
陆凉城携着寒气闯入,貂裘上落雪簌簌:"齐太医倒是殷勤。"
齐越白起身作揖:"王妃目疾亟需诊治……"
"与你何干?"陆凉城拂袖打断,将和离书掷于案几,"签字。"
羊皮纸上朱砂未干,顾眠眠盯着"顾氏无出,犯七出之条"几字,忽觉掌心绣针剧痛钻心。窗外北风呼啸,吹得烛火明灭不定。
"她有孕了。"陆凉城薄唇吐出冰棱,"等不得。"
玉镯碎裂声刺破寂静,顾眠眠踉跄后退撞上多宝格。青花瓷瓶坠地时,她听见自己空洞嗓音:"依律法,妾当取回嫁妆。"
陆凉城怒极反笑:"顾大学士清名尽毁于你!"
雪粒扑打窗棂,顾眠眠数着妆奁明细:"白银五千两,玉器两箱,头面十套……"她捡起地上银契,"王爷尚欠二十万八千两。"
烛芯爆响,陆凉城盯着她染血绢帕上密密麻麻的算珠,忽而冷笑:"好个商贾之才。"
门扉重重阖上时,顾眠眠望着雪地上蜿蜒血迹,终是呕出一口淤血。小桃抱着锦被哭喊:"王妃,何苦如此?"
她抚着袖中冰凉的银契,望着窗外纷飞大雪。这偌大王府,终究容不下她一盏孤灯。
……
暮色低垂,檐角铜铃在寒风中发出细碎呜咽。
顾眠眠被一阵喧哗惊醒时,正瞧见小桃泪眼朦胧地冲进来。案上残烛将两人影子投在斑驳墙面上,晃得人心神不宁。
"姑娘,刘管家带着十几个小厮,把您的嫁妆全扔到院外了!"小桃绞着染霜的袖口,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顾眠眠指尖深深蜷进掌心,绣金被面被揉出细密褶皱。昨夜和离书墨迹未干,今日竟连最后体面都不肯留。
"扶我起来。"她声线清冷如碎玉投井,任小桃为她披上那件褪色的浅蓝衣裙。铜镜里映出苍白面容,鬓边碎发凌乱如残雪。
推开门刹那,北风裹着冰碴扑面而来。刘管家抱着手炉立在游廊下,皮笑肉不笑:"顾姑娘,王爷吩咐今日务必清退闲人。"
顾眠眠扣住门框的指节泛起青白:"纵是和离,我仍是圣上亲封的……"
"圣上早褫夺了顾家诰命。"刘管家从袖中抽出明黄卷轴抖开,"您冒名顶替绣娘之事败露,现在达官贵人谁家不是见着您的绣品就烧?"
小桃突然跪倒在地:"姑娘绝非欺世盗名之辈!那些绣品分明……"
"小桃!"顾眠眠厉声喝止,喉间却涌上腥甜。朱红大门在眼前缓缓合拢,将她与晋王府十二重飞檐隔成两个世界。
铅灰色云层压得极低,她漫无目的走着,绣鞋陷在雪泥里发出咕吱声响。不知怎的就转到丞相府前,只见乌泱泱的人群围着幅双面绣品惊叹。
"右相千金当真菩萨心肠,竟将失传的通经断纬之法公之于众!"
"听说为绣这锦绣山河图,县主三月未出绣楼呢!"
顾眠眠望着那幅熟悉到骨子里的绣品,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昨夜血迹未干的绢帕还在袖中,此刻却成了最锋利的刀刃。
"这绣品,不是周雨柔所绣。"她拨开人群上前,发间银簪在风中轻颤。
喧哗骤静,所有目光如利箭般射来。丞相府朱门吱呀作响,周雨柔披着白狐裘款步而出,面纱下眉眼如画。
"哪里来的疯妇?"丫鬟小莲尖声斥责,"诬陷县主可是要挨板子的!"
顾眠眠踏着满地碎雪上前,指尖抚过绣品上绵延的江河:"通经断纬需以生丝为经,熟丝作纬,诸位且看这处回针……"
人群忽然骚动起来,几位老绣娘颤巍巍地凑近。周雨柔攥着暖炉的手背爆出青筋,正要开口,忽闻马蹄声由远及近。
"晋王殿下到!"
陆凉城玄色大氅卷着风雪而来,眉眼冷厉如刀锋:"顾氏,你当真以为本王不敢治罪?"
顾眠眠望着马背上那个曾与她同食共寝七年的男人,突然低笑出声:"王爷说我是下人?"
鲜血顺着鼻腔滴落,在雪地上绽开朵朵红梅。她踉跄着后退,却撞进个带着药香的怀抱。
"顾姑娘,你须立即止血。"齐越白温润面容上满是急色,药箱中金针在暮色中泛着冷光。
陆凉城望着那抹消失在马车里的纤影,掌中缰绳骤然收紧。马儿吃痛扬蹄,惊起一地残雪纷飞。
黄昏时分,顾眠眠独自徘徊在长街尽头。齐越白的话在耳畔回响:"淤血入脑,非天山雪莲不可医。"
晋王府朱门前,顾母正卑微地磕头,额间血迹在青石板上蜿蜒成河。顾眠眠冲上去搀扶,却被母亲反手甩了一巴掌。
"跪下!求王爷开恩!"顾母染血的指尖掐进她手臂,"你爹是清流之首,你怎敢辱没门楣!"
顾眠眠望着石阶上那抹玄色身影,突然低笑出声。七年夫妻,终究抵不过权势如刀。她慢慢挺直脊梁,望着天边最后一缕残阳,忽然想起及笄那年父亲说的话:"眠眠,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雪粒扑簌簌落下来,她伸手接住一片,看着它在掌心化作冰水。这世间最冷的,原不是飞雪,而是人心。
顾母而后,才心甘情愿的离开了。
晋王府外一阵寒凉。
陆凉城看着顾眠眠脸上红肿的印记,深邃的眼底看不出任何情绪。
很快,他收回视线,转身打算进入府里。
顾眠眠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小声说着。
“王爷,我病了,需要天山雪莲,我希望你能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份上,给我一株。”
陆凉城愣了愣,转头看向顾眠眠,眼底尽是打量:“什么病?”
“头风病。”顾眠眠轻声道。
陆凉城听到这个病,嗤笑出声:“你怎么不说自己得了绝症?区区头风病,居然要用到天山雪莲,你还真敢说出口。”
听到如此不屑的口气,顾眠眠强装的勇气瞬间消散,手无力的垂下。
此刻,她看着陆凉城,只觉他是如此的陌生,自己好像从来没有了解过他!
她突然想起,当年他在护国寺外救自己的一幕,仿佛是上辈子的事。
陆凉城看她一副了无生气的样子,心里莫名生出一丝不耐:“你这般死气,真不知齐越白怎会看上你!”
顾眠眠心里早已千疮百孔,听闻这句话,浑身血液仿佛冻住。
她眼前又慢慢变得漆黑起来,连带着头部也出现剧烈的疼痛。
自从病情加重后,她的症状越发多了。
她想快些逃离此地,然而看不见,刚走,脚下却不自觉的朝王府内走去。
“雨柔正在里面,你进去不合适!”陆凉城凉薄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第八章 祠堂
顾眠眠抬起的脚顿时僵在半空中,怎么也落不下去!
许久,她才反应过来,待视线稍稍明朗,转身狼狈而逃。
夜里。
冬雨不期而遇。
小雨和寒风夹杂在一起,吹得顾眠眠身体瑟瑟发抖。
她走在路上,不一会儿,身上的衣物便被雨水淋湿,湿漉漉的紧紧贴着身躯。
顾眠眠觉得脑中逐渐沉重,每走一步都很艰难。
“王妃,您没事吧?”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带着哭意的声音出现在顾眠眠耳边。
她用力睁开双眼看去,只见小桃拿着一个小包袱站在自己面前一脸担忧。
“小桃,你怎么出来了?”
小桃闻言,擦去脸上泪水,把怀里紧紧抱着的包袱塞进顾眠眠怀中。
“王妃,刘管家把您之前的院子都看管了起来,这是奴婢一些不值钱的衣物,您拿着用。”
顾眠眠闻言,嘴边满是苦涩。
她正要拒绝,又听小桃说。
“王妃,您对奴婢恩重如山,只是奴婢卖身契在王府,不能跟着您离开。”
小桃红着眼,声音哽咽:“只求您不要嫌弃这些东西。”
顾眠眠拿着那小小的包袱,一时间只觉犹如千金重。
她强扯一笑:“傻小桃,我怎会嫌弃,周周你。”
说完,顾眠眠拿着包袱继续往前走。
小桃看着顾眠眠身形消瘦的背影,默默的低声哭泣。
……
顾眠眠僵硬着身体,不知不觉回到了学士府中。
想到娘说的话,她想回,却不敢回。
她怕娘真的死在自己面前!
望着门口挂着从红色褪色变成白色的灯笼,顾眠眠久久挪不开步伐。
这时,“吱嘎”一声,木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顾母在看到顾眠眠的那一刻,仿佛被强烈刺激到一样:“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娘,我……”
顾眠眠不想惹她生气,打算转身就走,可她突然感觉天旋地转,抹不开步子。
顾母这时却一反常态道:“进来吧。”
顾眠眠闻言,跟着踏进熟悉的房子,然而刚走至大厅,她眸色怔住。
就看到其上竟然摆着父亲的牌位!
她不明白的看向顾母:“娘,你这是做什么?”
“跪下!”顾母只轻轻说。
顾眠眠缓缓跪在父亲灵位前。
而顾母这时则拿出了家法,“你还记得你父是怎么亡的吗?”
顾眠眠脑海中顿时闪现出父亲死时的场景,眼尾发红,一句话回答不出。
几年前。
府里遭遇盗贼,她和父亲被逼到祠堂,一根利箭朝她射来,是父亲一把挡在她面前,自己却被一箭穿胸而死。
顾母见她没有回答,拿起一旁的鞭子朝着她走来。
“他都是被你害死的,你现在还被王爷所休,破坏他一生清誉,你怎么敢回来!”
说完,她扬起鞭子朝着顾眠眠后背而去。
顾眠眠顿时被一股大力狠狠地抽趴在地上,身体的疼痛却比不过心里。
她不明白,被休明明不是自己的错,为何母亲要这么说。
又一鞭子落下!
顾眠眠强撑着,含泪道:“娘……女儿没错,爹若是知道,也不会怪女儿……”
可她话还没说完,顾母手中鞭子却更加用力的打在她的后背。
顾眠眠不知道母亲抽了多少鞭,也许二十,也许三十。
她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背上早已没了知觉。
恍惚间,她好像看到父亲站在不远处一脸慈爱的看着自己。
“爹,您来接女儿了吗?”
她喃喃自语,最后再也坚持不住,不省人事。
……
再次醒来,屋里都是浓郁的药味。
等大夫走后,顾眠眠就看母亲走过来质问:“你和王爷成亲七年,竟然从没有同过房?”
顾眠眠默然,没有回话。
顾母叹了一口气,怜爱的轻抚她的头:“乖女儿,你去求王爷给你一个孩子好不好,只要有了孩子,王爷就不会离开你了。不管做妾,还是做婢都好!”
听着这话。顾眠眠喉中猛地涌出一股腥甜,她强忍着咽下去。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不再有母亲了……
第九章 从未有情
剩下几天。
顾母拿最好的金疮药给顾眠眠涂。
然而等她后背的鞭痕稍有结痂时,便把她送到了晋王府门口。
临走前,顾母看着她:“你去求王爷可怜你,不行的话你就去求丞相府的千金,让她可怜可怜你,说你只想要一个妾氏的地位,不管如何,你要死也必须死在王府里。”
顾眠眠站在晋王府门口,看着母亲离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里只觉得悲凉和苦涩。
眼底也渐渐变得模糊起来,她知道自己的病越来越重了。
这时,王府的正大门被打开,里面众多小厮抬着几十口箱子出来,朝着丞相府的位置而去。
这是去下聘?
顾眠眠一下明白过来,心里狠狠抽痛,转身想要离开。
这时一道冷冽的声音响起:“怎么你娘闹到御前还不够,你又想做什么?”
陆凉城看着突然出现在府门前的顾眠眠,只觉烦闷。
昨天,顾母一纸状纸递到御前,说他七年前没有跟顾眠眠同房。
顾眠眠背对着陆凉城的身体僵在原地,缓缓转身,有些婆娑的双目看着他。
只见陆凉城一身蟒服,威严尊贵,好看的凤眸却尽是冷情。
顾眠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爱上这么一个男人。
在她转身的一刻,陆凉城才看到她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身形更是单薄的可怕。
她什么时候这么瘦了?
仿佛一阵寒风就能吹倒。
良久,陆凉城才收回视线,冷声道:“本王很快便要娶雨柔,你好自为之。”
说完,一个健步骑上沈涛牵过来的千里马。
正要走时,顾眠眠忽然叫住他:“王爷,眠眠可否问你一事?”
陆凉城勒住缰绳,低头俯视她:“何事?”
顾眠眠仰头看着他俊朗的眉眼,轻声开口:“你我成婚七年,你可有一刻当我是妻?”
顾眠眠呼吸变轻,这句话已用尽她所有的力气。
陆凉城将她所有的反应尽收眼底,看着她含泪的眼眶,心里莫名不适。
少顷,他回答:“从未!”
“驾!”干脆利落的一声。
那匹千里马瞬间从顾眠眠身边飞奔而过,荡起一股寒风,吹得她身体微颤。
顾眠眠看着他消失的背影,眼中逐渐寂灭。
忽然间,一滴滴鲜血从她的鼻尖落下,她仿佛毫无察觉,仰头看着天空,只觉得自己这七年,真像一个笑话。
此时,一片雪花飘落在她肩头。
很快,越来越多的雪落了下来,顾眠眠站在雪地里,任凭大雪落满头。
……
暮色将近,顾眠眠无处可去,便只得找了一家便宜的客栈住下。
客栈内油灯昏暗,寒冷刺骨。
顾眠眠坐在桌前不知疲倦的绣着刺绣,没有管越来越模糊的双眼。
“咳,咳咳……”
这时,一阵寒风顺着有些破损的窗户吹进来,顾眠眠轻咳几声。
就听到隔壁传来说话声。
“听说看了锦绣江山图的人都称丞相之女是天下第一绣娘呢,这锦绣江山图真有这么好吗?”
“那可不,锦绣江山图??简直就是传世之作,听说半个月后就要被进献给圣上做贺礼了,皇上的东西,岂能不好?”
顾眠眠听着外面交谈着锦绣山河图,听着所有人都在夸赞周雨柔。
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手上的动作不停。
一些字迹逐渐在绣品上显现出来。
十几日后。
顾眠眠眼前已是一片白茫,客栈内的一些小东西她基本已经看不清了。
手摸着绣品上的字,这是她花了十几天的时间,用一双眼睛换来的。
她摸索着站起来,想走出房门。
这时她又听外面道。
“晋王为何要处罚顾大学士的遗孀,还让她跪在冰天雪地里几个时辰?”
“还能为什么,触怒了未来晋王妃呗……”
听到这里,顾眠眠心底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点点滴滴落在绣好的绣品上,像是一朵朵妖冶的血花。
陆凉城,你好狠。
第十章 贺礼
顾眠眠跌坐在凳子上,气息瞬间不稳。
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恐怕是撑不到皇上大寿那天了。
可父亲生前曾告诉她,人死也该死的清清白白。
她平白被周雨柔夺了功劳,受人诬陷所绣之物不是自己所作,怎能就这么离开人世?
想罢,她只能拜托店小二去太医府将齐越白请过来。
如今,她认识的人,也就他了。
……
不到一个时辰,齐越白便出现在客栈内。
他看到躺在床上气息奄奄的顾眠眠,心里满是震惊。
不过半月时间,她怎么就变成了此等模样。
齐越白指尖立马想搭在顾眠眠手腕上给她把脉。
然而顾眠眠却收回了手,费力的说:“我的身子自己清楚,不必再看了……”
说着话,一阵猛烈咳嗽,嘴边又咳出鲜血。
齐越白眸色怔住,眼底满是痛惜:“怎么会变成这样?”
顾眠眠没有回答,只是从床上艰难的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跪在了他的面前。
“齐太医,眠眠想求你一事!”
齐越白见状了,立马伸手扶她起来:“何事,你快起来说。”
顾眠眠强撑着身子,颤抖着手拿过枕边的一个锦盒递给他:“求你在皇上大寿的时候,将这个盒子进献给他。”
“就说……咳咳……是已故顾启明之女,自证清白之物。”
齐越白垂眸,接过她手中的盒子,没有打开,只说了一个字:“好。”
听到齐越白答应,顾眠眠放心下来。
靠在床头,重重地呼吸着,眼前已经是一片白茫茫。
她知道今日怕就是自己的大限了!
“王妃……”齐越白见她不再说话,小声唤道。
顾眠眠疲惫地睁开眼,低声回:“我已不是王妃,齐大人……且不可胡乱称谓……”
听着她渐渐轻不可闻的声音,齐越白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
他伸手想将她揽在怀里,又怕外人数落她的名声,只得举止有礼的坐在一边。
轻轻地回:“我知锦绣江山图是你所绣,也相信你的为人,你放心,我会向皇上帮你澄清。”
顾眠眠听着他的话,第一次觉得欣慰,这世上总算还有信她之人。
这一刻,她忽然想若是当初嫁给齐越白,今日,她应该不会有此一遭吧。
可一切都没有如果……
她低声呢喃:“我这一生活得太过糊涂,我觉着晋王救过我,我该以身报答,却不知他心底从未有过我……”
说到此处,她嘴里的血止不住流出,齐越白慌忙帮她擦着。
顾眠眠看着他:“这些年,多亏你的照顾,只可惜我无以为报,临死还要麻烦你。”
“你我从小青梅竹马,我当你是亲妹妹,怎会麻烦,你放心,我定会治好你。”齐越白声音沙哑道。
顾眠眠怎会不知他是在安慰自己,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掏出身上仅剩的银两:“这是我的贴身丫鬟小桃给我的,我如今也只剩这些,麻烦你,交给我母亲……告诉她,女儿这次怕不能如她的意了……”
齐越白接过,看着掌中的几两碎银。
眼尾发红,一句话也说不出。
顾眠眠用眼中的最后一丝白光看向窗外,好像又开始下雪了。
她喃喃说:“我这一生从未做过什么坏事,不知为何会沦落如此……”
这夜,风雪很大。
齐越白一夜都守着顾眠眠,然而天明之时,顾眠眠的手还是慢慢落了下去……
……
冬月十八日,大雪磅礴。
然而京城街头却是热闹非凡,这一天是皇上的寿辰,下旨大赦天下。
金銮殿上。
众朝臣纷纷献礼。
周雨柔一袭绣荷花蜀锦裙与身穿朝服的陆凉城一起出来,向皇上献上锦绣山河图。
皇上看后龙颜大悦,命人将锦绣山河图挂在正大光明牌匾下,供所有大臣观赏。
朝臣队伍中的齐越白看着牌匾上的四个字,只替顾眠眠悲凉。
这窃来之物,怎配的上正大光明四字?!
他缓缓走上前,大声道:“微臣齐越白带已故前晋王妃顾眠眠特向皇上进献贺礼。”
此话一出,朝臣中顿时议论纷纷。
陆凉城听到齐越白口中已故两个字,眸色一紧。
龙座上的皇上眼底闪过一抹意外,命太监上前拿过来。
总管太监领命走下去,接过齐越白手中的锦盒。
打开,一股血腥味便飘了出来。
他慢慢展开里面的东西,竟是一幅双面千字绣品,可上面还有着点点血迹。
总管太监看了一眼,脸色大变,立马跪在地上说不出话。
皇上看他一眼,冷声问:“怎么了?”
总管太监语气轻颤:“回皇上,这是前晋王妃顾眠眠自证清白的遗书!”
第十一章 遗书
此话一出,整个大殿内万籁俱静,众朝官面面相觑。
献给皇上的贺礼竟然是一封遗书,前晋王妃好大的胆子!
总管太监拿着锦缎的手微微发抖,快速扫过里面的内容,却不敢念出来。
薄薄的一副绣品上,涉及了一位亲王,一位丞相嫡女,还是太后亲封的慧敏县主。
这可是欺君之罪!
闻言,龙座上原本闭目的皇上睁开眼,看了眼下面的臣子,语气威严:“念。”
总管太监朝着皇上恭敬点头:“是。”
站起来转身看着下面的朝臣,抖了抖手里精致的刺绣,手感细腻,紧密。
光摸着上面的字迹,总管太监对里面的内容已经信了八分。
“臣女顾眠眠,已故大学士顾启明之女,得皇上圣恩,赐婚嫁与晋王,七年来无所出,未能给皇室添丁,是臣女的罪过。”
陆凉城听到这话,狭眸微眯,不知想些什么。
“然臣女日夜不敢忘皇上恩德,闻圣上大寿,日夜赶工,终于三月时间得一副满意绣品,锦绣山河图!”
读到这,大殿内一片哗然!
众朝臣的目光瞬间落到晋王陆凉城和脸色微白的周雨柔身上。
总管太监没有停下,继续念着:“此图,本是臣女与王爷一片孝心,打算敬献给皇上,以恭贺皇上千秋,然却一时不慎被贼子所偷,臣女曾上门讨要,然身份低微,不受重视,故臣女只能以此拜托故人,以此等方式面圣,望圣上恕罪。”
“简直荒唐!”右相周钧打断了总管太监的话。
“锦绣山河图乃是小女雨柔花费了一年时间才得,对上面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河皆了如指掌,岂能由他人随意诬陷,皇上求您为老臣做主。”
周雨柔听到父亲的话,也不由得眼眶泛红,跪在地上:“回皇上,臣父所言句句属实,锦绣山河图确是臣女用通经断纬之法的双面刺绣所成,正反两面共九十九座大小山峰,九十九条河流,宫殿九座,花草树木无数,共用花色九百九十九种,代表的是皇上千秋万代,一针一线都是臣女的心血,求皇上不要听信小人所言。”
此刻,周雨柔无比庆幸她曾让府里绣娘精心研究了上面的一草一木,否则她就真的要被顾眠眠给将了一军。
听到这话,陆凉城敛眸不语。
众朝臣则议论纷纷。
“慧敏县主说的这么详细,恐怕此事为真。”
“九乃数之极,此图所绣山水、宫殿、花色等皆为极数,当真是巧夺天工。”
“是啊,恐怕是前晋王妃对慧敏县主要嫁给晋王心怀妒忌,故意以此为之。”
周雨柔听到朝臣的话,不由得心里得意,轻蔑的看了眼站在一旁巍然不动的齐越白。
殿内声音越来越大,皇上抬眸看了眼众人,顿时大殿内寂静下来,朝臣低头不语。
这时,皇上威严的声音响起:“念完了吗?”
总管太监恭敬转身回答:“回圣上,还没有。”
他才念了不到一半,就被丞相打断。
“继续念。”
“是。”
说完,总管太监继续转身对着大殿。
“锦绣山河图乃是臣女用通经断纬之法的双面刺绣所作,正反两面共九十九座大小山峰……”
听到这,周雨柔嘴边扬起一丝嘲讽的弧度。
这些话她早已说过,此时顾眠眠再说,不免给人一种抄袭之感。
果然,朝臣听到总管太监所言,皆紧皱眉头,有些甚至隐隐露出不耐。
“共用花色九百九十九种,代表的是皇上千秋万代。”
第十二章 对峙
朝臣之中不乏一些性急之人,听总管太监读到这里,已经是忍不住走出朝臣队伍,到大殿上发言。
“皇上,上面所写之言,与慧敏县主所言一致,由此便可听出慧敏县主乃是无辜,是前晋王妃在蓄意诬陷。”
一些人纷纷点头同意。
“臣附议。”
“臣附议。”
“……”
皇上坐在上面,看着这一幕,仿佛感觉很有趣,抬手止住了想继续念下去的总管太监。
总管太监见此眼眸一沉,微微往后退一步。
皇上看了眼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陆凉城,眸色不明。
转头看向其他人:“各位爱卿可还有不同的意见?”
朝臣面面相觑,不知圣上所言何意。
这时,一位留有胡须的言官站了出来:“皇上,臣有异。”
“哦?若朕所记不差,张卿跟已逝的顾启明大学士乃是同一届举子吧?你有何异议,说来听听。”皇上把手放在龙椅上,饶有趣味的看着张谦。
张谦恭敬弯腰点头:“皇上所言不差,臣确是跟顾大人同一届,但臣稍后所言,绝不是因为跟顾大人有同届之谊,故意包庇其女,只是作为一个言官的本分而已。”
张谦看了眼周雨柔后道:“慧敏县主所言不假,但前王妃顾眠眠所言却更真一些,若锦绣山河图不是她所绣,她又是从何所知上面的一切?”
“而如她所言,若真是她所做,却又被慧敏县主拿去,那慧敏县主则完全可以在拿走的这段时间内,仔细专研上面所绣,从而知道刺绣上的一切。”
张谦此言一出,一些朝臣纷纷脸色微变,周雨柔则脸色大变,藏在袖中的手微微发抖。
下意识抬头看了眼身边的陆凉城,眼中有着期盼之意。
来源:闲云寄旷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