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年家贫难娶妻,邻村泼妇愿嫁还带30亩田

B站影视 电影资讯 2025-09-28 20:34 1

摘要:王媒婆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端着个豁了口的搪瓷缸子,水没喝,话倒是说得口干舌燥。

“更生家的,这事儿,我老婆子是真尽力了。”

王媒婆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端着个豁了口的搪瓷缸子,水没喝,话倒是说得口干舌燥。

“你说说,咱十里八乡的,谁家姑娘不想嫁个体面点的?”

她那双小眼睛在我爹那张跟老树皮似的脸上扫来扫去,最后落在我身上,带着点儿可惜,又带着点儿嫌弃。

我爹蹲在门槛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烟雾缭绕的,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听见一声接一声的叹气。

“他王大娘,俺晓得,俺晓得,难为你了。”爹的声音又干又涩,像是被秋风吹了一宿的苞米杆子。

里屋传来我娘压抑着的咳嗽声,一声一声,像个小锤子,不重,但下下都敲在我的心口上。

我叫李更生,一九七八年,我二十八了。

在我们这片黄土地上,二十八岁的男人还没娶上媳妇,跟院子里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一样,戳在那儿,碍眼。

不是我不想娶,是真娶不起。

家里一间半土坯房,风大点都怕把它吹趴下。我爹腿脚不好,重活干不了。我娘常年吃药,那药罐子就没断过火。底下还有个妹妹,刚到说亲的年纪。

全家就靠我一个壮劳力在生产队挣工分,那点工分,换回来的粮食刚够填饱肚子,哪里还敢想彩礼、三转一响那些稀罕玩意儿。

王媒婆走了,院子里安静下来,只剩下我爹的烟锅头在黑地里一明一灭。

“爹,我……”我想说点啥,比如我明天多挣两个工分,比如秋收我再加把劲。

“睡吧。”爹把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站起身,背影像是一下子又驼了三分。

那一晚,我躺在炕上,翻来覆去。隔着薄薄的土墙,我能听见我娘的咳嗽,和我爹翻身的叹息。

我觉着自个儿像个罪人,对不起爹娘,也对不起这个家。

这就是我的日子,一眼能望到头,稳定得像一潭死水,连个波纹都没有。

我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没想到,三天后,王媒婆又来了。

她这次来,脸上没了上次那种为难,反倒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兴奋劲儿,像是捡了多大个元宝。

她一进门,就把搪瓷缸子往桌上重重一放,水都溅了出来。

“老李哥,更生他娘,大喜事!”

我爹和我从地里刚回来,正就着咸菜啃窝头,闻言都愣住了。

我娘也从里屋探出头来,一脸的疑惑。

“啥喜事?”我爹问。

王媒婆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邻村,老张家那个闺女,凤霞,你们晓得吧?”

我心里“咯噔”一下。

张凤霞?那可是我们这一带有名的“母夜叉”。

听说她个子高,力气大,一个人能扛一百斤的麻袋,在地里干活比男人还猛。性子也烈,前两年有二流子跟她开玩笑,被她一扁担抽出去老远,躺了半个月。

最关键的是,她家成分不好,她爹以前是村里的干部,搞那个什么“包产到户”的试点,步子迈得太大,后来犯了错误,气出了一场大病,前年就没了。

她娘走得早,家里就她一个人,守着她爹当年签下的那三十亩地的承包合同。

一个二十出头的黄花大闺女,守着三十亩好地,在村里就是个扎眼的存在。想娶她的人不少,图她的地。但一接触,又都被她那又冷又硬的性子给吓跑了。

久而久之,名声就传开了,都说她克夫,说她不是个正经过日子的女人。

“她咋了?”我爹小心翼翼地问。

王媒婆一拍大腿:“她托人传话,说……说想嫁给更生!”

院子里瞬间安静得能听见鸡啄米的声音。

我手里的窝头掉在了地上,沾了一层土。

我爹的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我娘扶着门框,眼睛瞪得溜圆。

“王大娘,你别拿俺们穷人家开涮了。”我爹回过神来,脸涨得通红。

“我开啥涮?是真的!”王媒婆急了,“凤霞说了,她啥彩礼都不要,三转一响她自个儿有!她嫁过来,还带着那三十亩地的承包合同当嫁妆!”

三十亩地。

这个数字像一颗炸雷,在我家这小小的院子里炸开了。

我们生产队,一个壮劳力,一年到头累死累活,也就分个几亩地的口粮。三十亩,还是能自个儿说了算的承包地,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白面馒头,意味着我娘的药钱,意味着我妹的嫁妆,意味着能把这土坯房扒了盖新的。

意味着我李更生,能挺直腰杆做人了。

可这代价,是娶那个“母夜叉”张凤霞。

这不像是娶媳妇,倒像是我一个大男人,上门去“入赘”,还是入赘到一个名声不好的女人家里。

我爹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手里的烟杆子都在抖。

“这……这不成!俺们老李家再穷,也不能卖儿子!这传出去,更生的脊梁骨不被人戳断了?”

我娘也跟着点头:“是啊,这往后,孩子在村里咋抬头?”

我没说话,弯腰捡起地上的窝头,拍了拍土,塞进嘴里。

土腥味混着窝头的粗粝,剌得我嗓子眼生疼。

我看着我爹花白的头发,看着我娘蜡黄的脸,心里像是有两只手在使劲地撕扯。

一边是男人的脸面,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那点可怜的自尊。

另一边,是这个家实实在在的困境,是我娘的药,是我妹的前程。

王媒婆还在那儿掰着指头算:“你想想,有了那三十亩地,一年下来能打多少粮食?除了交公粮,剩下的全是自个儿的!拿到集上卖了,那都是钱!你娘的病,你妹的嫁妆,不都有了?”

她的话,像是一把烧红的烙铁,一下下烫在我的心上。

晚上,我爹又一个人蹲在院子里抽烟,一袋烟抽完了,才把我叫了出去。

“更生,这事儿,爹不同意。”他声音很低,“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咱家是穷,但不能没骨气。”

我看着夜色里他佝偻的背影,说:“爹,娘的咳嗽又重了。”

我爹的身子僵了一下。

“前天我去卫生所问了,大夫说,有种新药,效果好,但是贵,一个疗程下来,得十几块钱。”

十几块钱,对我们家来说,是个天文数字。

我爹不说话了,只是把烟锅里的烟灰磕了又磕。

过了很久,他才像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自己……拿主意吧。”

我知道,他说出这句话,心里有多难受。

我答应了王媒婆,先见一面。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天之内就飞遍了我们两个村。

第二天我去上工,队里的人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以前是同情,现在是好奇,是打量,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嘲弄。

几个平时跟我关系还不错的后生,凑过来挤眉弄眼。

“更生哥,行啊你,不声不响的,要当地主了?”

“可不是,一步登天啊,往后可得提携提携兄弟们。”

话是笑着说的,可那笑意,怎么看怎么扎眼。

我闷着头干活,不搭理他们。可那些话,还是一句句往我耳朵里钻。

“你说那张凤霞图他啥?图他穷,还是图他老实好拿捏?”

“还能图啥,她一个女人家,守着那么大片地,没个男人撑腰,村里那些光棍还不天天上门骚扰?找个李更生这样的,老实巴交的,不就是找个长工嘛!”

“嘿,你别说,这长工当得值,还管吃管住,晚上还有媳妇陪着,完了还能分财产。”

一阵哄笑声传来。

我手里的锄头,狠狠地砸在了地里的一块硬石头上,震得我虎口发麻。

我第一次尝到了这桩“喜事”背后的滋味,是苦的,是涩的,是混着泥土和汗水的屈辱。

见面的地方,约在两个村子中间的小河边。

我去的时候,她已经到了。

她就站在那棵大柳树下,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卡其布褂子,头发利索地梳在脑后,露出一张干净的脸。

她比我想象的要清秀一些,眉眼很分明,就是眼神太静,也太沉,像深潭里的水,看不见底。

她没有一般姑娘见人时的羞怯,就那么直直地看着我,看得我心里直发毛。

“你就是李更生?”她先开了口,声音有点哑,但是很清晰。

我点点头,“嗯”了一声。

“我的情况,王媒婆都跟你说了吧?”

“说了。”

“我啥都不要你的,你家也不用出一分钱。”她顿了顿,目光从我脸上移开,投向了远处我们村的方向,“我只要你这个人,以后跟我踏踏实实过日子,把那三十亩地种好。我爹说了,人勤地不懒,只要肯下力气,就饿不死。”

她说话的口气,不像是在谈婚事,更像是在谈一笔生意。

“还有,”她又看向我,“我名声不好,村里人都躲着我。你娶了我,往后少不了被人指指点戳戳,这些,你想好了?”

我没想到她会说得这么直接。

我看着她,她的手放在身侧,指节很粗,手背上还有几道裂开的口子,那是干农活留下的印记。

那一刻,我心里忽然没那么紧张了。

她跟我一样,也是个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来的人。只不过,她选择用一身的刺来保护自己,而我,选择默默地承受。

“我想好了。”我说,“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我娘病着,等着用钱。”

她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那就行。日子,让王媒婆去合吧。”

说完,她转身就走了,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从头到尾,我们的对话,不超过十句。

婚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没有彩礼,没有宴席,就是去公社领了张证,然后她用板车拉着她的东西,搬进了我家。

她的东西不多,一个大木箱子,一床崭新的被褥,还有一些锅碗瓢盆。

最显眼的,是那台崭新的“蝴蝶牌”缝纫机,和一台“永久牌”的自行车。

这两样东西推进我们家院子的时候,半个村子的人都跑来看热闹。

那眼神,比我第一次见她时,村里人看我的眼神还要复杂。

我爹全程黑着脸,一句话不说。

我娘倒是想拉着她说几句话,可张凤霞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叫了声“娘”,然后就开始默默地收拾屋子。

她手脚很麻利,不一会儿,就把我们那间又黑又小的东屋收拾得干干净净。

晚上,我们俩躺在同一张炕上,中间隔着一尺的距离。

我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肥皂味,还有她头发上洗发膏的清香。

我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

黑暗中,她忽然开口了:“明天,我们去地里看看。”

“哦,好。”我赶紧应声。

然后,又是一阵沉默。

我以为她睡着了,没想到她又说:“你别多想。日子是过给自己的,不是过给别人看的。”

我心里一动,侧过头想看她,但屋里太黑,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那一晚,我睡得格外踏实。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张凤霞就起来了。

她没叫我,自个儿做了早饭。是白面馒头,还有一锅小米粥,甚至还卧了两个荷包蛋。

我爹娘看着桌上的早饭,眼睛都直了。我们家,得是过年才能见着这点白面。

我爹嘴唇动了动,想说啥,最后还是没说出口,只是默默地拿起一个馒头,小口小口地啃。

我娘喝着小米粥,眼圈有点红。

吃完饭,张凤霞把那张土地承包合同拿了出来,铺在桌上。

“爹,娘,更生,你们看。”她指着合同上的红印章,“这是我爹当年跟公社签的,三十亩,一签十年。只要咱们按时交足了公粮,剩下的,就都是咱们自己的。”

我凑过去看,那纸已经有些泛黄,但上面的字迹和红章都清清楚楚。

我爹盯着那张纸,看了很久很久,手都有些抖。

他一辈子在生产队里挣工分,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东西?这薄薄的一张纸,比一袋子粮食还要沉。

“走吧,去地里。”张凤霞把合同小心地收好,对我说道。

那三十亩地,就在村东头,是最好的一片水浇地。

我们到的时候,地里已经有不少人在干活了。他们看到我们俩并排走过来,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直勾勾地看着。

那目光,像针一样,扎得我后背发麻。

张凤霞却像是没看见一样,径直走到地头,弯下腰,抓起一把土,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

“土不错,够肥。”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开春咱们一半种棉花,一半种花生。棉花能卖钱,花生能榨油,剩下的花生饼还能当肥料。”

她站在田埂上,规划着这片土地的未来,眼睛里闪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

那一刻,她不像村里人说的“母夜叉”,倒像个运筹帷幄的女将军。

我看着她的侧脸,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或许,跟着她,日子真的能越过越好。

但很快,现实就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

我们开始在地里忙活起来。张凤霞是真的能干,翻地,施肥,样样不比我差,甚至比我还有章法。

可村里的风言风语,也越来越厉害。

他们说我李更生就是个上门女婿,吃软饭的。

说张凤霞精明得很,找了个傻大个给她当牛做马。

还有人说,那三十亩地来路不正,是她爹当年以权谋私搞来的。

这些话,我爹听了,脸一天比一天黑。他开始整天整天地不出门,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

我心里也憋着一股火,却不知道往哪儿撒。

有一天,我跟张凤霞从地里回来,路过村口的大槐树,几个妇女正凑在那儿纳鞋底,说闲话。

看见我们,她们的声音一下子小了,但那眼神,却跟刀子似的。

其中一个是我远房的堂婶,她扯着嗓子,阴阳怪气地说道:“哟,这不是更生嘛,娶了城里的小姐,就是不一样,走路都带风了。”

另一个接茬道:“啥小姐,是地主婆!咱们啊,都是给生产队干活,人家是给自家当地主,能一样嘛!”

我攥紧了拳头,脸涨得通红,想冲上去跟她们理论。

张凤霞却一把拉住了我,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平静地看了那几个妇女一眼,然后拉着我继续往前走。

她的手心很凉,但很有力。

回到家,我终于忍不住了:“你听见她们说啥了没?你就一点儿不生气?”

“生气有用吗?”她看着我,眼神还是那么平静,“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爱说啥就说啥。我们把地种好了,把日子过好了,比啥都强。”

我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闷着头不说话。

道理我都懂,可那口气,我就是咽不下去。

“吃饭吧。”她把饭菜端上桌,给我盛了一碗满满的米饭,“多吃点,明天还得起早犁地。”

看着她忙碌的背影,我心里的火,不知不觉就熄了一半。

日子就在这种压抑又充满希望的矛盾中一天天过去。

地里的庄稼,在我们的照料下,长势喜人。绿油油的棉花苗,齐刷刷的花生秧,看着就让人心里踏实。

我娘的身体,也因为吃得好了,药也跟上了,渐渐有了起色,脸上有了一丝血色。

我妹看着家里的缝纫机,眼睛里都是光,缠着张凤霞教她做衣裳。

张凤霞对家里人,没太多话,但都挺好。她会记得我娘的药点,会给我爹的烟叶里掺上些自己晒的橘子皮,说能润肺。

她对我,也像是对一个搭伙过日子的伙伴,客气,但不亲近。

我们依旧分被窝睡,晚上除了说明天干啥活,几乎没有别的话。

我有时候会想,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她心里在想什么?

我看不透她。

转眼到了夏天,一场突如其来的冰雹,打破了这脆弱的平衡。

那天下午,天说变就变,黑压压的云彩跟锅底似的压下来,接着,鸡蛋大的冰雹就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我跟爹正在院子里收拾农具,一看这架势,都慌了。

“坏了!地里的棉花苗!”我爹喊了一声,抄起一个筐就想往外冲。

我也急得团团转,这要是把苗都砸坏了,半年的辛苦就全白费了。

就在这时,张凤霞从屋里冲了出来。

她异常镇定,大声喊道:“爹,更生!别慌!把家里所有的草席、破被子、塑料布,都拿出来!快!”

她的声音里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跟爹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立刻分头行动。

我们三个人,顶着冰雹,把能盖的东西全都搬到了地里,手忙脚乱地盖在那些脆弱的棉花苗和花生秧上。

冰雹砸在身上,生疼。雨水混着汗水,从脸上往下淌。

张凤霞跑在最前面,她一个人扛着一大卷草席,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地里奔跑,好几次都差点滑倒。

我看着她瘦弱但坚韧的背影,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村里其他人,都在家里躲着,眼睁睁看着自家的庄稼被砸得一片狼藉。只有我们家,在跟老天爷抢收成。

冰雹停了,天也晴了。

地里一片狼藉,很多没盖住的苗都被砸烂了。

但我们盖住的那一大片,都还好好的。

我们三个人,浑身湿透,跟泥猴似的,站在田埂上,看着保住的这些庄稼,都说不出话来。

我爹看着张凤霞,眼神里第一次有了不一样的东西,那是佩服。

晚上,我身上被冰雹砸到的地方,青一块紫一块的。

张凤霞拿了活络油,默默地给我擦。

她的手指很凉,碰到我滚烫的皮肤,我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疼?”她问。

“不疼。”我嘴硬。

她没再说话,只是手上的力道,放轻了些。

屋里很安静,只听得见窗外的虫鸣。

我看着她低垂的眉眼,长长的睫毛在煤油灯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我忽然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好像近了一点。

从那天起,我不再是被动地跟着她干活。

我开始主动去琢磨,怎么把地种得更好。我会去请教队里的老农,会偷偷跑到县里的农技站去问。

张凤霞看在眼里,她没说什么,但我们俩在田里干活时的默契,越来越好。

有时候我递过去一个眼神,她就知道我要锄头还是要镰刀。

我们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她会跟我说她爹以前是怎么种地的,说哪种肥料好,什么时候该浇水。

我也会跟她说我小时候的糗事,说队里谁家的牛最犟。

我们开始像一对真正的夫妻了。

秋天,我们家的地,大丰收。

棉花又白又大,花生结得又多又饱满。

除了交公粮,光是卖棉花和花生,我们就挣了三百多块钱。

三百多块钱!

我爹拿着那叠崭新的票子,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我娘更是激动得直抹眼泪。

我用这笔钱,给我娘买了最好的药,给爹买了好烟叶,给我妹扯了新布料。

剩下的钱,张凤霞让我收着。

她说:“你是家里的男人,钱你管着。”

我捏着那沉甸甸的钱,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村里人看我们的眼神,又变了。

从前的嘲弄和鄙夷,变成了嫉妒和眼红。

我们家成了村里第一个盖起砖瓦房的人家。上梁那天,鞭炮齐鸣,我爹的腰杆挺得笔直,脸上的皱纹里都透着笑意。

我以为,好日子就这么来了。

我以为,只要我们踏踏实实地干,就能堵住所有人的嘴。

我太天真了。

我们的成功,刺痛了村里某些人的眼睛。

首当其冲的,就是村支书刘富贵。

刘富贵有个侄子,叫刘强,以前也托人去张凤霞家说过亲,被张凤霞给拒了。

从我们结婚起,刘富贵就没给过我们好脸色。

现在看我们家日子过好了,他更坐不住了。

他开始在村里散布谣言,说我们家是走了资本主义的歪路,是挖社会主义的墙角。

他说那三十亩地,是集体财产,不能让私人承包这么久,得收回来,重新分给大伙儿。

这话,一下子就煽动了不少人。

那些眼红我们家的人,都跟着起哄,说对,凭啥好处都让他李更生家占了?

一天晚上,刘富贵带着几个人,直接闯进了我们家。

“李更生,张凤霞!”他背着手,官气十足地走进来,“我代表村委会通知你们,你们家那三十亩地,村里要收回了!”

我爹一听就急了,站起来说:“刘书记,这地是凤霞她爹当年跟公社签了合同的,白纸黑字,你们怎么能说收就收?”

“白纸黑字?”刘富贵冷笑一声,“那是以前!现在政策变了!集体财产,就得归集体!不能让某些人搞特殊化,发不义之财!”

“啥叫不义之财?”我忍不住站了出来,“我们起早贪黑,流血流汗种出来的粮食,怎么就成了不义之财?”

“你小子还敢顶嘴?”刘富贵旁边的刘强指着我的鼻子,“吃软饭的家伙,有你说话的份吗?这是我们村里的事,你一个外人,滚一边去!”

“他是我男人,这家里的事,他说了算。”

一直没说话的张凤霞,忽然站到了我的身前。

她看着刘富贵,眼神冷得像冰。

“刘书记,合同上写得清清楚楚,承包期十年。现在才过去三年,你们要收地,就是违约。这事儿,拿到公社,拿到县里,我都有理。”

刘富贵没想到她这么硬气,愣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

“张凤霞!你别给脸不要脸!你爹当年犯的错误你忘了?还敢拿合同说事?我告诉你,这地,我们收定了!明天,就组织人去重新丈量!”

说完,他带着人,扬长而去。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我爹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嘴里不停地念叨:“完了,完了,这下完了……”

我娘吓得脸都白了,躲在屋里不敢出来。

我看着张凤霞,她的脸色也很难看,嘴唇紧紧地抿着。

这是我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无助和脆弱。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紧紧地攥住了,疼得喘不过气。

那一刻,我所有的委屈、愤怒、不甘,全都涌了上来。

凭什么?

我们靠自己的双手过上好日子,凭什么就要被抢走?

就因为我们没权没势?就因为她是张凤霞,我是李更生?

那天晚上,我们谁都没睡。

我爹抽了一宿的烟,天亮的时候,他把我叫到一边,压低了声音说:“更生,要不……就算了吧。咱斗不过他们的。把地还给村里,咱家还能过安生日子。别为了这点地,把凤霞再牵扯进去……”

我爹的话,像一盆冷水,从我头顶浇了下来。

我看着他,他满眼的恐惧和妥协。

他怕了。他一辈子老实本分,最怕的就是跟当官的起冲突。

我理解他,但我不能接受。

我回头看了一眼东屋,张凤霞就坐在炕上,背对着我们,一动不动。

我能感觉到她的绝望。

如果连我也退缩了,那她还能指望谁?

我忽然想起了我们刚结婚时,她对我说的那句话:“日子是过给自己的,不是过给别人看的。”

是啊,日子是自己的。

这地,是我们俩一锄头一锄头刨出来的希望。这新盖的房子,是我们俩一砖一瓦垒起来的家。

我不能就这么放弃。

我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李更生,你是个男人!你得保护你的家,保护你的媳妇!

一股从未有过的勇气,从我心底里升了起来。

我深吸了一口气,走到我爹面前,一字一句地说道:“爹,这地,我们不能让。”

我爹愣住了。

我又走到东屋门口,对着张凤霞的背影说:“凤霞,你别怕。有我呢。这事儿,我去解决。”

张凤霞的身子动了一下,她慢慢地转过身来,看着我。

她的眼睛里,有惊讶,有疑惑,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东西。

“你……你想怎么解决?”

“我去县里。”我说,“我去找县领导。我就不信,这天底下没有说理的地方!”

去县里。

这三个字说出来,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长这么大,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公社。县城是什么样,我只在别人的描述里听过。

我爹更是吓得脸都白了:“你疯了!你去找谁?谁会见你一个泥腿子?”

“我不知道。”我摇了摇头,但眼神却异常坚定,“但我必须去。刘富贵说政策变了,我就去问问,到底是怎么变的。广播里天天说要实事求是,要支持农民生产。我就去问问,我们辛辛苦苦种地,怎么就成了资本主义的歪路。”

张凤霞一直看着我,没有说话。

等我说完,她才慢慢地从炕上下来,走到我面前。

她从箱子里拿出那张泛黄的土地合同,又拿出家里所有的积蓄,用一块手帕包好,塞到我手里。

“路上买点吃的,别饿着。”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到了县里,找县政府。要是他们不让你进,你就在门口等着。别跟人吵,好好说话。”

她又从柜子里拿出一件干净的褂子,给我换上,仔细地把领子翻好。

做完这一切,她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说:“更生,早点回来。”

我看着她,她的眼睛有点红。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不再是那个被人戳脊梁骨的“上门女婿”李更生了。

我是一个丈夫,要去为我的妻子,为我们的家,去争一个公道。

天还没亮,我就骑上家里的那辆“永久”自行车,上路了。

从我们村到县城,有八十多里路,全是土路,坑坑洼洼。

我使出全身的力气蹬着车,风在耳边呼呼地吹。

我心里又紧张,又害怕,但更多的是一种豁出去的决心。

我脑子里反复回想着张凤霞的话,想着她把钱塞到我手里的样子,想着她通红的眼睛。

我告诉自己,李更生,你不能怂。你身后,是你的家。

我骑了整整一个上午,快到中午的时候,才终于看到了县城的轮廓。

高大的楼房,宽阔的马路,来来往往的汽车,看得我眼花缭乱。

我找人问了路,七拐八拐,才找到了县政府的大门。

门口站着两个穿制服的警卫,表情严肃。

我推着车,怯生生地走过去,被他们拦住了。

“干什么的?”

“同……同志,我……我找领导,反映点情况。”我紧张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有介绍信吗?”

“没……没有。”

“没有介绍信不能进。去那边信访办公室登记。”警卫指了指旁边一个小门。

我只好推着车,去了信访办。

办公室里坐着一个戴眼镜的中年干部,他听我结结巴巴地把事情说完,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土地承包问题,归你们公社管,我们县里不直接处理。你把材料放下,回去等消息吧。”

“可是,我们公社的书记,跟我们村支书是一伙的,他们……”

“行了行了,知道了。”他有些不耐烦地打断我,“下一个!”

我被推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张登记回执,脑子一片空白。

就这么……完了?

我站在县政府的大门口,看着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第一次感到了自己的渺小和无力。

我该怎么办?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去吗?

回去告诉张凤霞,我失败了?告诉她,我们的地,保不住了?

不行!

我不能就这么回去!

我想起张凤霞说的话:“要是他们不让你进,你就在门口等着。”

对,我就在门口等。

我就不信,等不到一个肯听我说话的领导。

我把自行车锁在路边,在县政府对面的马路牙子上坐了下来。

太阳很毒,晒得我头昏眼花。

我从早上出来,就没吃过东西,也没喝过水。

肚子饿得咕咕叫,嗓子干得要冒烟。

我摸了摸怀里张凤霞给我包的钱,没舍得动。

我就那么坐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政府大门。

一辆辆小汽车开进去,又开出来。一个个干部模样的人走进去,又走出来。

没人看我一眼。

我就像路边的一块石头,一棵野草。

从中午,一直等到太阳下山。

我的嘴唇干裂,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我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一辆吉普车从大门里开了出来,停在了路边。

车上下来一个五十多岁的干部,穿着一身白衬衫,看起来很精神。

他好像是要去对面的商店买东西。

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一下子从地上弹了起来,冲了过去。

“领导!领导!”

警卫想过来拦我,被那个干部挥手制止了。

他看着我,问道:“小同志,你有什么事吗?”

“领导,我……我是下面农村来的,我想反映个问题!”我抓着这个机会,用最快的速度,把我们家的情况说了一遍。

我说得语无伦次,但把关键的事情都说了:白纸黑字的合同,村支书带人强行收地,我们辛辛苦苦种地却被说是资本主义。

他一直很耐心地听着,没有打断我。

等我说完,他才点了点头,说:“小同志,你说的这个情况,我记下了。中央最近确实有文件,鼓励和保护农民的生产积极性,家庭联产承包,是符合政策方向的。”

他从口袋里掏出个本子和笔,问我:“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公社,哪个村的?”

我赶紧报上了我的名字和地址。

他记了下来,然后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先回去吧。相信政府,会给你一个公道的。”

说完,他就上车走了。

我愣在原地,看着吉普车远去,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我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说的话算不算数。

但这是我今天听到的,最暖心的一句话。

我推着车,踏上了回家的路。

虽然又累又饿,但我的心里,却充满了力量。

我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院子里,堂屋的灯还亮着。

我推开门,看见张凤霞就坐在桌边,撑着头,好像是睡着了。

桌上,还给我留着饭菜,用碗扣着。

我走过去,轻轻地碰了碰她的肩膀。

她一下子惊醒了,看到是我,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惊喜,然后是浓浓的担忧。

“你回来了?怎么样?”

我把饭菜端到炕上,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把在县城的经历跟她说了。

她静静地听着,听到我在政府门口等了一下午,她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

等我说完,她给我倒了一碗水,轻声说:“辛苦了。不管结果怎么样,你尽力了。”

我喝着水,看着她,心里暖洋洋的。

我觉得,就算最后地真的被收回去了,也没什么了。

因为我为这个家,努力过了。我为她,挺身而出过了。

我们,是真正的夫妻了。

第二天,我们俩谁也没提地的事,照常下地干活。

村里人看我们的眼神,充满了幸灾乐祸。

刘强更是嚣张,跑到我们地头,指手画脚,说这块地以后要分给他家。

我没理他,张凤霞也没理他。

我们俩就那么默默地,给庄稼锄草,浇水。

到了第三天上午,一辆吉普车,竟然开进了我们村。

车子一直开到我们家门口才停下。

车上下来几个人,为首的,正是我在县城遇到的那个白衬衫干部。

跟着他一起的,还有公社的书记。

刘富贵听到消息,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看到那个干部,脸都白了。

“周……周县长,您怎么来了?”

我跟张凤霞也从地里赶了回来,看到这阵势,都愣住了。

原来,他就是县长。

周县长没理会刘富贵,而是径直走到我面前,笑着说:“小同志,我又来了。”

然后,他转向张凤霞,点了点头:“你就是张凤霞同志吧?你父亲当年的试点,是有功的,是为我们国家的农村改革探了路的。他的精神,值得我们学习。”

张凤霞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这么多年,她听到的都是对她父亲的非议和指责。这是第一次,有领导肯定她父亲的功绩。

周县长当着全村人的面,大声宣布:“张凤霞同志家里的土地承包合同,是合法有效的!是受政策保护的!任何人都无权强行收回!”

他又严厉地批评了刘富贵:“作为村干部,不想着怎么带领大家致富,反而眼红群众的劳动成果,滥用职权,打击报复!你这种干部,不合格!”

刘富贵吓得腿都软了,一个劲儿地作揖道歉。

村里人都围着看,一个个目瞪口呆。

那些曾经嘲笑过我们,等着看我们笑话的人,现在都低下了头。

事情,就这么解决了。

比我想象的,还要彻底。

送走周县长之后,我们家的院子,一下子清静了。

我爹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一个人躲进屋里,我听见他好像在哭。

我娘拉着张凤霞的手,不停地说:“好孩子,好孩子,我们家更生,能娶到你,是修了八辈子的福气。”

张凤霞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

晚上,我们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了一顿踏实饭。

睡觉的时候,我躺在炕上,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

黑暗中,我感觉到身边的人动了一下。

然后,一床被子,轻轻地盖在了我的身上。

是张凤霞的被子。

我的心,猛地一跳。

我转过身,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看见她正看着我。

她的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更生,”她轻轻地叫我的名字,“谢谢你。”

“谢我啥。”我有点不好意思,“那也是我的家。”

她笑了,那是我们结婚以来,我第一次见她笑得这么开心。

她往我这边挪了挪,主动握住了我的手。

她的手,还是那么粗糙,但很温暖。

“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她说。

“嗯。”我用力地回握住她的手,“好好过。”

那一晚,我们之间那道无形的墙,彻底消失了。

从那以后,村里再没人敢小瞧我们家。

刘富贵被撤了职,新上任的村支书,对我们家客客气气的。

我们家的日子,也越过越红火。

那三十亩地,在我们的精心照料下,年年都是好收成。

我们成了村里第一个买拖拉机的人,第一个装电话的人。

我妹出嫁的时候,我跟凤霞给她准备了村里最体面的嫁妆。

我娘的病,也彻底好了,每天帮我们带孩子,脸上总是挂着笑。

我跟凤霞,也有了两个孩子,一儿一女。

我们俩,还是话不多。

但每天,我从地里回来,她都会给我递上一条热毛巾。

我吃饭的时候,她会把碗里最大的那块肉夹给我。

我知道,这就是我们的日子,平淡,真实,但充满了踏实的幸福。

有时候,我看着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的一双儿女,看着在屋里忙碌的凤霞,再看看我们家这宽敞明亮的砖瓦房,还会觉得像是在做梦。

我常常会想起一九七八年的那个秋天,王媒婆第一次上门提亲时的情景。

那时候,所有人都觉得我李更生是走了大运,攀上了一个“地主婆”。

他们都说我没骨气,吃软饭。

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这辈子做的最对的一件事,就是娶了张凤霞。

她带着三十亩地嫁给了我,给了我们家一个翻身的机会。

而我,用我一个男人的担当,为她,为这个家,撑起了一片天。

他们叫她“母夜叉”,但在我心里,她是我媳妇,是我孩子的娘,是这个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女人。

我们的婚姻,开始于一场看似不平等的交易。

但最终,我们用信任和扶持,把它经营成了一段谁也离不开谁的感情。

我想,这大概就是过日子吧。

脸面是给别人看的,里子才是自己的。

只要里子是暖的,热的,再大的风雨,也吹不垮。

来源:马铃薯是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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