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消息传回京城的第三天,我的夫君,镇北王萧彻,将他的青梅柳如烟接入了王府。
满门忠烈,尽数殉国。
消息传回京城的第三天,我的夫君,镇北王萧彻,将他的青梅柳如烟接入了王府。
红绸灯笼挂得那样急,映着满府的缟素,像血滴进了雪里,扎眼得很。
第1章 霜雪满棺
京城连着下了三天的大雪。
鹅毛似的雪片子,不要钱一样往下砸,把镇北王府的琉璃瓦、朱漆门,全都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白。白得那么干净,又那么凉。
我跪在灵堂里,守着十几口空棺。
我爹,我大哥,二哥,还有我那几个刚刚成年的侄子……沈家满门男丁,都折在了北境雁门关。尸骨无归,棺材里装的,不过是他们生前穿过的旧衣,佩过的刀剑。
每一口棺材,都像一口冰窖,寒气顺着我的膝盖,一点点往骨头缝里钻。
下人来报的时候,我正用一方旧帕子,仔仔细细地擦拭着父亲的佩剑。那剑鞘上,还沾着早已干涸的、暗红色的血。
“王妃,”小丫鬟的声音抖得像风里的落叶,“王爷……王爷他……”
我没抬头,手里的动作也没停。
“说。”
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
“王爷……把柳姑娘接进府了。就……就在西跨院,说是……以后就是侧妃了。”
帕子从我手里滑落,掉在冰冷的地砖上,没发出一丝声响。
我终于抬起了头,目光穿过灵堂飘摇的烛火,望向门外那片无边无际的白。
原来,这世上最冷的地方,不是雁门关外的风雪,而是人心。
萧彻踏进灵堂的时候,身上还带着外头的寒气,和他身后那抹喜庆的红。他换下了一身素服,穿了件鸦青色的锦袍,许是刚从柳如烟那里过来,袍角还沾着几丝若有似无的香气。
那香气,甜得发腻,在这满是檀香和悲戚的灵堂里,显得格格不入。
“温月。”他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我没应声,只是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从未认识过的陌生人。
我们成婚五年。
五年前,沈家功高盖主,父亲为了让圣上安心,亲手将我嫁给了当时还是皇子的萧彻。这是一桩交易,一桩用女儿的幸福,换取家族安稳的交易。
我懂,萧彻也懂。
所以这五年,我们相敬如宾,客气得像两个搭伙过日子的生意人。他有他的青梅竹马柳如烟,我心里装着我的家族荣耀。我们井水不犯河水,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直到三天前,雁门关失守,沈家军全军覆没的消息传来,这平衡,碎了。
“为何?”我终于开口,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我问的不是他为何要纳妾。皇家贵胄,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我问的是,为何是今天?为何在我沈家灵柩前,在我穿着丧服,为我满门忠烈守灵的今天?
萧彻的眼神闪躲了一下,不敢与我对视。
他走到一口棺木前,伸出手,似乎想碰一碰,却又在半空中停住。
“温月,你听我说。”他转过身,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arle的急切,“沈家倒了,我在朝中的处境……很难。柳尚书是内阁首辅,我需要他的支持。”
他说得那么理所当然,仿佛这不是背叛,而是一场深思熟虑的筹谋。
“所以,我沈家人的血,就成了你仕途的垫脚石?”我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针,扎在他脸上。
他的脸色白了白,嘴唇翕动了几下,终究还是说出了那句最残忍的话。
“逝者已矣,生者……总要往前看。”
往前看?
我看着他,忽然就笑了。
我笑我父亲,戎马一生,忠君爱国,却没看透这皇家凉薄。我笑我兄长,铁骨铮铮,马革裹尸,却护不住身后亲人的周全。
我也笑我自己,天真地以为,五年的夫妻情分,哪怕是假的,也总该有点温度。
原来,是我错了。
“王爷。”我缓缓站起身,因为跪得太久,身子晃了一下,扶住了身边的棺木才站稳。
冰冷的木头,硌得我手心生疼。
“你往前看你的阳关道,我守着我的独木桥。只是这灵堂,污秽之地,怕是容不下侧妃娘娘的贵气。从今日起,王爷不必再踏入此地半步。”
我的目光,冷得像窗外的雪。
“还有,请王爷转告柳侧妃。我沈家的丧事,还未办完。这府里的红,太扎眼,让她收一收。否则,我怕我爹和我哥哥们的在天之灵,夜里回来,会不喜欢。”
说完,我不再看他,重新跪了下去,拿起那方掉落的帕子,继续擦拭那把冰冷的剑。
仿佛刚才那番话,耗尽了我全身的力气。
萧彻站在那里,许久没有动。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我背上,复杂,沉重。
最后,他终究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去。
脚步声消失在风雪里,灵堂里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烛火,在轻轻地跳动着,将我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像一个孤魂。
第2章 旧物无声
西跨院的丝竹声,断断续续地传过来。
隔着厚厚的院墙,隔着漫天的风雪,那声音依旧像一根根细密的针,扎在我的耳膜上。
那是柳如烟。
我见过她,在很多年前的宫宴上。她确实生得美,弱柳扶风,楚楚可怜,是萧彻会喜欢的那种模样。
听说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擅长一支《春江花月夜》。
想来,此刻她弹奏的,就是这一曲吧。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多美的意境。
可惜,我沈家的人,再也看不到春江,也看不到明月了。
我遣退了所有下人,一个人坐在灵堂里,整理着从边关送回来的遗物。
东西不多,用一个半旧的樟木箱子就装完了。
父亲的头盔,上面有一道深深的刀痕,几乎将整个盔顶劈开。可以想象,当时是何等惨烈。
大哥的箭囊,里面只剩下三支断箭。大哥箭法如神,能百步穿杨,若不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绝不会让箭囊空着。
二哥的那杆银枪,枪头已经卷了刃,红缨被血染成了黑色,硬邦邦的,像一团凝固的铁。
还有我那几个侄儿,最大的才十九岁。送回来的,只有几块碎裂的身份腰牌,上面刻着他们的名字,字迹已经被血污浸染得模糊不清。
我一件一件地看,一件一件地擦。
我的眼泪,在三天前就已经流干了。此刻,心里像被掏空了一个大洞,冷风呼呼地往里灌,疼得麻木。
箱子底下,压着一摞书信。
是我写给父亲和兄长们的家书,还有他们从边关寄回来的回信。
父亲的信,总是那么简短。
“月儿,见字如面。边关苦寒,一切安好,勿念。”
他的字,和他的人一样,刚毅,有力,透着一股金戈铁马的气息。
大哥的信,会稍微长一些。
“小妹,你寄来的护膝收到了,针脚密实,穿着暖和。只是你这女红,还是没什么长进,歪歪扭扭的,像狗爬。京城最近可有什么新鲜事?说来给我听听,也好解解闷。”
我仿佛能看到大哥一边写信,一边咧着嘴笑的模样。他总是这样,嘴上嫌弃,心里却比谁都疼我。
二哥的信,最有意思。
他会给我画一些边关的风景,寥寥几笔,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就活了过来。他总说,等仗打完了,就带我去看真正的塞外风光。
……
一封封信看下来,那些鲜活的面容,那些温暖的声音,又在我眼前耳边浮现。
他们不是史书上冷冰冰的名字,不是朝堂上被争论的棋子。
他们是我的亲人。
是会因为我缝的护膝不好看而取笑我,又会在冬天第一个穿上的人。是答应了要带我去看大漠落日,却永远失约的人。
我将那些信,小心翼翼地收好,贴身放在怀里。
这是他们留给我,最后的一点念想了。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是我的陪嫁嬷嬷,张嬷嬷。
她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参汤,眼圈红红的。
“王妃,您都一天没吃东西了,好歹喝口热汤,暖暖身子。”
她把汤碗放在我手边,又拿起一件狐裘披在我身上。
“造孽啊……”张嬷嬷看着那一箱子的遗物,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了泪光,“国公爷和少爷们,都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怎么就落得这么个下场……”
她没提萧彻,也没提柳如烟,但那话里的意有所指,谁都听得明白。
我端起汤碗,参汤的苦涩,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心里。
“嬷嬷,”我轻声说,“我没事。”
我真的没事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从今往后,我不能倒下。
沈家,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得为他们,为沈家满门的忠魂,讨一个公道。
哪怕,这条路,要用我的命去铺。
西跨院的琴声,还在继续。
只是那曲调,不知何时,已经从《春江花月夜》,变成了靡靡的《凤求凰》。
我握着汤碗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那一声声琴音,像是在嘲笑我的不自量力,也像是在提醒我,这王府,已经换了天地。
我将碗里的参汤,一饮而尽。
苦,真苦。
但再苦,也苦不过我心里的万分之一。
第3章 堂前对峙
柳如烟正式被册为侧妃那天,天放晴了。
雪停了,太阳出来了,金灿灿的光照在白茫茫的积雪上,晃得人睁不开眼。
一大早,府里的下人就忙碌起来,撤下了白幡,换上了红绸。虽然萧彻还算顾及我的颜面,没有大操大办,但那份喜庆,终究是藏不住的。
我依旧是一身素服,坐在灵堂里,听着外面的喧嚣,面无表情。
张嬷嬷气得直哆嗦,“欺人太甚!真是欺人太甚!王妃,咱们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嬷嬷,别气坏了身子。有些人,有些事,我们记在心里就好。”
时候差不多了,新侧妃该来给主母敬茶了。
这是规矩。
果然,没过多久,一个穿着桃粉色衣裙的丫鬟就出现在了灵堂门口,一脸的趾高气扬。
“王妃,侧妃娘娘在正厅等您过去喝茶呢。”
她的眼睛,瞟了一眼灵堂里的棺木,嘴角带着一丝轻蔑。
我没动,甚至没看她一眼。
“回去告诉你们主子,”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地传了出去,“我沈家亡魂在此,不宜见喜。这杯茶,让她自己喝了吧。”
那丫鬟的脸色一变,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不给面子。
“王妃,这可是王爷定下的规矩!您……”
“滚。”
我只说了一个字。
那丫鬟被我眼里的寒意吓得一哆嗦,连滚带爬地跑了。
我知道,这只是开始。
柳如烟不会善罢甘休,萧彻也不会。他们需要我低头,需要我承认柳如烟的地位,来彰显他们这场结合的“名正言顺”。
我偏不。
果不其然,一炷香的功夫后,萧彻带着柳如烟,亲自来了。
柳如烟穿了一身大红色的锦裙,裙摆上绣着金色的凤凰,头上戴着八宝琉璃簪,珠光宝气,明艳动人。
她一进来,这素净的灵堂,仿佛都被她的颜色给灼伤了。
她看到我,盈盈一拜,姿态放得很低。
“姐姐,妹妹知道姐姐心里难过。只是这规矩不可废,还请姐姐全了妹妹的礼数。”
她的声音,柔得能掐出水来。
我看着她,目光落在她鲜红的衣裙上。
“柳侧妃,”我缓缓开口,“你可知,我父兄战死沙场,血染征袍。那红色,和我沈家人的血,是一个颜色。”
柳如烟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她下意识地抓住了萧彻的衣袖,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
萧彻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沈温月!你够了!”他厉声喝道,“如烟好心来给你敬茶,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咄咄逼人?王爷,究竟是谁在咄咄逼人?”
我站起身,一步步走到他们面前,目光直视着萧彻。
“我沈家满门,为国捐躯,尸骨未寒。你为人子,不思国丧;为人夫,不恤妻苦。在这王府,在这灵堂前,大张旗鼓地迎新人,挂红绸,奏喜乐!你告诉我,究竟是谁,在逼谁?”
我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冷。
“你让你的新欢,穿着这一身红,站在这十几口棺材面前,耀武扬威!你问过我爹,问过我哥哥们,他们答不答应吗?!”
最后一句,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整个灵堂,鸦雀无声。
萧彻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被我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柳如烟更是吓得浑身发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我……我不是故意的……姐姐,我真的不知道……”她哭着辩解。
“你不知道?”我冷笑一声,转向她,“你不知道这府里设着灵堂?你不知道我沈温月在守孝?还是你不知道,你脚下踩着的,是我沈家人的尊严?”
“柳如烟,收起你那副可怜相。这世上,没人比我更可怜。你想要的,你已经得到了。但你记住,有些东西,不是你的,你永远也别想。”
我指着正厅的方向,一字一顿地说:“现在,带着你的茶,离开这里。别脏了我沈家的地。”
柳如烟哭得更厉害了,几乎要晕厥在萧彻怀里。
萧彻心疼地抱着她,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愤怒和失望。
“沈温月,你……你简直不可理喻!”
他丢下这句话,抱着柳如烟,狼狈地转身离去。
看着他们相携而去的背影,我只觉得一阵疲惫。
张嬷嬷走上前来,扶住我摇摇欲坠的身体。
“王妃,您做得对。”
我靠在棺木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对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了。
我守不住我的家人,至少,要守住他们最后的体面。
第4章 一碗汤药
那日灵堂对峙之后,萧彻一连好几天都没再出现。
西跨院的丝竹声也停了,整个王府,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
我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柳如烟不是个省油的灯,她在我这里吃了瘪,必然会去萧彻那里吹枕边风。而萧彻,他或许对我还有一丝愧疚,但这点愧疚,在美人的眼泪和他的前程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他们只是在等。
等我的锐气被时间磨平,等我的悲伤被日子冲淡。
可惜,他们算错了。
有些伤,刻在骨头上,一辈子都不会好。
柳如烟开始变着法子来试探我。
今天送一碗燕窝,明天送一匹新裁的素色绸缎,后天又让丫鬟送来几本佛经,说是给我解闷。
东西都很好,挑不出一点错处。
但我一样都没收。
送来的东西,我原封不动地让她们拿回去。
张嬷嬷有些担心,“王妃,您这样……怕是会彻底得罪了她。她如今正是得宠的时候,万一她在王爷面前说您什么……”
我正在抄写经文,闻言,头也没抬。
“嬷嬷,你觉得,我现在还有什么,是怕得罪的吗?”
张嬷嬷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是啊,我连死都不怕了,还会怕一个柳如烟吗?
我沈家的人,可以站着死,绝不能跪着生。
这天下午,柳如烟亲自来了。
她没穿那身招摇的红,换了件月白色的长裙,脸上未施粉黛,看起来清汤寡水,倒真有几分楚楚可怜的韵味。
她屏退了下人,一个人走进我的院子。
我正在院中的梅树下,看最后一抹残阳。
“姐姐。”她在我身后站定,声音轻柔。
我没有回头。
“听说姐姐把妹妹送来的东西都退回去了,是妹妹哪里做得不好,惹姐姐生气了吗?”她自顾自地说着,语气里满是委屈。
“如果你是来演戏的,那可以回去了。”我淡淡地说,“我这里没有看客。”
她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又软了下来。
“姐姐,你为什么总是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我和王爷是真心相爱的。当年若不是……若不是沈家势大,王爷娶的人,本该是我。”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甘和怨怼。
我终于转过身,正视着她。
夕阳的余晖,给她的脸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却暖不了她眼底的凉薄。
“真心相爱?”我重复着这四个字,觉得无比讽刺,“你们的真心相爱,是建立在我家破人亡的悲剧之上。柳如烟,你不觉得你的爱,太血腥了吗?”
“我……”她被我问得哑口无言,眼圈又红了。
“我知道姐姐心里苦,可人死不能复生。姐姐还这么年轻,何必为了过去的事,作践自己,也为难别人呢?”她换了一副悲天悯人的口气,“王爷心里,还是有姐姐的。只要姐姐肯放下芥蒂,我们姐妹二人,一同侍奉王爷,也未尝不是一桩美谈。”
我看着她,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姐妹二人?一同侍奉?
她把我沈温月当成什么了?是可以随意摆布,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吗?
“柳侧妃。”我收起了脸上所有的表情,一步步向她走近。
我的气势,让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第一,我不是你姐姐,我沈温月的母亲,只生了我一个女儿。我的哥哥们,也只有我一个妹妹。你,不配。”
“第二,我沈家的人,还没有死绝。只要我沈温月还活着一天,这镇北王府的主母,就还是我。你想当王妃,可以,等我死了,你就有机会了。”
“第三,”我凑到她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别再耍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你送来的那碗汤药,我让人拿去给府里的猫喝了。你猜怎么着?那猫上吐下泻,折腾了一晚上,差点就见了阎王。”
柳如烟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
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你……你胡说!我没有!”
“有没有,你心里清楚。”我直起身,冷冷地看着她,“我告诉你这些,不是为了威胁你。而是想提醒你,我沈温月虽然没了娘家撑腰,但也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下一次,那碗药,我会亲自端到王爷面前,让他好好品一品,他心爱的女人,是怎样一副蛇蝎心肠。”
说完,我不再理会她,转身回了屋。
身后,是她压抑不住的,带着惊恐的抽泣声。
我知道,我今天的这番话,算是彻底和她撕破了脸。
接下来,她会用尽一切办法来对付我。
也好。
与其在暗地里勾心斗角,不如把一切都摆在明面上。
我倒要看看,在这吃人的王府里,我们到底谁,能笑到最后。
夜深了,我却毫无睡意。
我开始认真地思考我的退路。
留在这王府,与他们耗下去,是最愚蠢的做法。萧彻的心,早已不在我这里。柳如烟有他的庇护,只会越来越猖狂。
我不能坐以待毙。
我要走。
要离开这个让我窒息的地方。
可是,天下之大,我又能去哪里?
夫家不是我的家,娘家……已经没有了。
一阵巨大的悲哀和茫然,将我紧紧包围。
就在这时,我忽然想起了母亲临终前,交给我的一个紫檀木盒子。
第5章 尘封的账本
那个紫檀木盒子,一直被我锁在妆台最底层的暗格里。
是母亲留给我的嫁妆。
她说,这里面的东西,是我最后的依靠。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动用。
现在,就是万不得已的时候了。
我找出钥匙,打开了盒子。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没有绫罗绸缎,只有一摞厚厚的、已经泛黄的账本,和几张陈旧的田契、地契。
我愣住了。
母亲出身商贾之家,嫁给父亲时,十里红妆,轰动京城。那些嫁妆,明面上的,都由王府的账房管着。我从未想过,她还给我留了这样一份私产。
我拿起最上面的一本账本,轻轻翻开。
上面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每一笔生意往来。
京城的“锦绣布庄”,江南的“同福米行”,塞外的“四海马帮”……
我越看越心惊。
这些产业,遍布大江南北,从丝绸茶叶,到粮草马匹,几乎无所不包。而且,它们看起来,都像是各自独立,毫不相干的生意。
只有通过这本总账,才能看出,它们背后,都属于同一个人——我的母亲。
母亲……她竟然为我,建立了一个如此庞大的商业帝国。
我一页页地翻看着,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在账本的最后一页,我看到了一行娟秀的字迹。
是母亲的亲笔。
“月儿,为娘能给你的,不多。钱财是死的,人脉是活的。这些掌柜,都是跟了沈家几十年的老人,忠心耿备,可堪大用。记住,女子立世,不靠男人,不靠家世,要靠自己。”
眼泪,瞬间模糊了我的视线。
原来,母亲早就预见到了今天。
她知道,将门之女的宿命,往往身不由己。她怕我重蹈覆辙,怕我被人欺凌,所以,她倾尽所有,为我铺了这样一条后路。
一条可以让我昂首挺胸,活下去的后路。
我抱着那些账本,像抱着一件稀世珍宝,哭了整整一夜。
天亮的时候,我擦干眼泪,眼神,已经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
如果说之前,我只是凭着一股不屈的意气在硬撑。那么现在,我有了真正的底气。
我开始秘密地行动起来。
我让张嬷嬷,用母亲留下的信物,悄悄联系了“锦绣布庄”的孙掌柜。
孙掌柜是母亲的陪房,也是我最信任的人。
三天后,一个扮作卖货郎的中年男人,出现在了王府的后门。
是我第一次,在母亲去世后,见到孙掌柜。
他看到我,眼圈一下子就红了,跪在地上,老泪纵横。
“大小姐……老奴终于见到您了!”
我扶起他,将他带到僻静的耳房。
“孙叔,长话短说。”我开门见山,“我想离开王府,需要你的帮助。”
孙掌柜愣了一下,随即重重地点了点头。
“大小姐想去哪里,老奴万死不辞!”
“我还没想好。”我摇了摇头,“但在此之前,有几件事,需要你帮我去做。”
我将我的计划,详细地告诉了他。
首先,我要将母亲留下的这些产业,进行整合。将一部分不重要的,或者离京城太近容易暴露的,悄悄变卖成银票。
其次,我要他利用“四海马帮”的关系,帮我打探北境的消息。
官方的战报,太过笼统。我想知道,雁门关一战,真正的细节。我想知道,我沈家军,究竟是如何全军覆没的。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我要他帮我,在京城里,散布一些消息。
一些关于镇北王萧彻,如何在我沈家尸骨未寒之时,宠妾灭妻,薄情寡义的消息。
我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看看,这位战功赫赫的王爷,是怎样一副嘴脸。
孙掌柜听完我的话,眼神里充满了敬佩和心疼。
“大小姐,您放心。这些事,老奴一定给您办得妥妥当当。”他顿了顿,又说,“只是……王府守卫森严,您一个人,怎么出来?”
我笑了笑,眼里闪过一丝冷光。
“这个,就不劳孙叔费心了。”
“我自有办法。”
送走孙掌柜,我感觉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我不再是孤军奋战。
母亲留给我的,不仅仅是财富,更是一张巨大而可靠的网。
接下来的日子,我表面上依旧待在院子里,抄经,礼佛,不问世事。
但暗地里,一张针对萧彻和柳如烟的网,已经悄然张开。
柳如烟似乎被我上次的话吓住了,安分了许多,不再来我面前晃悠。
萧彻倒是来过两次。
一次是送来一些名贵的药材,说是给我补身子。
我没见他,让张嬷嬷把东西退了回去。
另一次,是在一个月后,我沈家出殡的日子。
他穿着一身素服,站在灵柩前,上了三炷香。
他的表情很沉痛,看起来,像一个真正的、悲伤的家人。
如果我没有看到,他转身离开时,眼底那一闪而过的不耐烦,我或许,真的会信了。
他只是在做戏。
做给天下人看。
可惜,我早已不是那个,会为他的表演而动容的沈温月了。
第6章 惊蛰之雷
京城里的流言,像初春的柳絮,一夜之间,就飘满了大街小巷。
一开始,只是些捕风捉影的闲谈。
“听说了吗?镇北王府那位新侧妃,可真是好手段。”
“可不是嘛!沈家刚出事,她就进了门。这王妃还在守孝呢,她那边就夜夜笙歌了。”
后来,流言愈演愈烈,细节也越来越丰富。
有人说,亲眼看到镇北王妃,形容枯槁,跪在灵堂里,一跪就是一天一夜。
有人说,柳侧妃骄横跋扈,克扣王妃的用度,连冬天的炭火都不给足。
还有人,将沈家满门忠烈的事迹,编成了评书,在茶楼里说得是荡气回肠,催人泪下。每每说到沈家唯一的血脉,镇北王妃沈温月,在王府里受尽欺凌时,台下都是一片唏嘘和怒骂。
一时间,萧彻和柳如烟,成了整个京城百姓口中的“薄情郎”和“”。
镇北王府,也从昔日人人敬仰的英雄府邸,变成了藏污纳垢的笑柄。
萧彻终于坐不住了。
那天晚上,他怒气冲冲地闯进了我的院子。
这是自那次灵堂对峙后,他第一次,用这样一种姿态出现在我面前。
“沈温月!外面的流言,是不是你搞的鬼?!”他一进门,就劈头盖脸地质问。
我正坐在灯下,看一本旧书,闻言,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王爷在说什么?我一个久居深闺的妇人,哪里有本事,去外面散布什么流言?”
“你还装!”他一把夺过我手里的书,狠狠地摔在地上,“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除了你,还有谁会这么做?!”
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看起来有些疯狂。
我缓缓地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
“王爷,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凡事,都要讲证据。”
“证据?”他冷笑一声,“我没有证据!但我知道就是你!沈温月,我真是小看你了!我以为你只是性子冷了些,没想到,你的心肠,竟然如此歹毒!”
“歹毒?”我站起身,直视着他愤怒的眼睛,“我沈家满门,为国尽忠,换来的是什么?是你的背信弃义,是你的宠妾灭妻!和我沈家遭受的冤屈比起来,这点流言蜚语,又算得了什么?”
“你……”他被我噎得说不出话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萧彻,你摸着你的良心问问你自己。我沈温月嫁给你五年,可有半点对不住你的地方?我沈家,可有半点对不住你萧家江山的地方?”
“如今,我沈家没了,你就迫不及待地要踩着我们的尸骨,去铺你的青云路!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一个可以随意丢弃的物件吗?”
我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重锤,一下下地敲在他的心上。
他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
眼里的愤怒,也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有愧疚,有悔恨,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戳穿了心思的狼狈。
“温月,我……”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什么。
“够了。”我打断了他,“我不想再听你的任何解释。你走吧。从今往后,你我之间,恩断义绝。”
“恩断义绝?”他像是被这四个字刺痛了,猛地抬起头,“沈温月,你别忘了,你还是我的王妃!只要我不放手,你就一辈子都得待在这王府里!”
“是吗?”
我忽然笑了。
那笑容,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王府的老管家,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恐。
“王爷!王爷!不好了!宫里……宫里来人了!”
萧彻的脸色一变。
“什么人?”
“是……是陛□□边的李公公,传……传口谕,让您和王妃,立刻进宫面圣!”
萧彻的身体,晃了一下。
他猛地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你……你做了什么?”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弯下腰,捡起被他摔在地上的那本书,轻轻地拍了拍上面的灰尘。
那是一本《女诫》。
我看着书页上“夫为妻纲”四个字,觉得无比讽刺。
我做不了什么。
我只是,在出殡那天,趁着混乱,托人给宫里的太后,也就是我的姑母,递了一封信。
信里,我什么都没说。
只附上了一份,我父亲生前,写给我的最后一封家书的抄本。
信上说:“月儿,此去北境,九死一生。为父若回不来,勿要悲伤。只望你,能护好自己,平安顺遂。若萧彻待你不好,便求太后,允你和离,另觅良缘。沈家的女儿,不愁嫁。”
父亲到死,想的,还是我的安危。
而我这个做女儿的,又怎么能,让他失望呢?
第7章 柳絮飘零
皇宫,慈安殿。
太后,我的姑母,穿着一身素雅的常服,坐在主位上,手里捻着一串佛珠,脸色沉静如水。
我和萧彻,跪在殿下。
皇帝萧景,也就是萧彻的亲哥哥,坐在一旁,眉头紧锁,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柳如烟没有资格进殿,只能像个罪人一样,跪在殿外的青石板上,任由冷风吹着。
大殿里,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萧彻。”
太后终于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哀家问你,温月信里所说,可是事实?”
萧彻的身体,明显地抖了一下。
他磕了个头,声音嘶哑:“母后,儿臣……”
“哀家只要你回答,是,或者不是。”太后打断了他,语气不容置喙。
萧彻沉默了许久,久到我以为他会一直这么沉默下去。
最后,他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的脊梁都塌了下去。
“……是。”
一个字,承认了所有。
皇帝萧景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
“混账东西!”他指着萧彻,气得浑身发抖,“沈家满门忠烈,为国捐躯!他们的血还没凉透,你就在王府里另娶新欢!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
“皇兄息怒!”萧彻吓得连忙叩首,“臣弟……臣弟也是一时糊涂!”
“糊涂?”萧景冷笑一声,“朕看你不是糊涂,你是精明!精明到拿沈家的忠魂,去给你铺路!你以为,你娶了柳尚书的女儿,就能在朝中站稳脚跟了?朕告诉你,你这是在自掘坟墓!”
皇帝的话,像一盆冰水,将萧彻从头浇到脚。
他瘫在地上,面如死灰。
太后闭着眼睛,轻轻转动着佛珠,似乎对眼前的这一切,并不关心。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月儿,你起来。”
她的声音,很温和。
我依言站起身。
“告诉姑母,你想怎么样?”她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怜惜,“只要你开口,哀家,都替你做主。”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我身上。
萧彻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我。有乞求,有悔恨,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他怕我,会让他身败名裂。
我看着他,心里,一片平静。
报复他吗?
让他失去王位,让他一无所有?
这个念头,曾在我的脑海里闪过无数次。
但此刻,站在这里,我忽然觉得,那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他的王位,也不是他的忏悔。
我想要的,只是自由。
“启禀太后,陛下。”我福了福身,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臣媳,不求富贵,不求荣华。臣媳,只求一纸和离书。”
“和离?”
所有人都愣住了。
连太后,都有些意外地看着我。
“你……想好了?”
“是。”我点了点头,眼神坚定,“王府,困不住我。萧彻,也留不住我。我只想离开京城,去一个,能让我自由呼吸的地方。”
“我沈家的女儿,生,要站着生。死,也要站着死。绝不与人共侍一夫,苟且偷生。”
我的话,掷地有声。
萧彻的脸,彻底失去了血色。
他知道,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认真的。
我们之间,再无可能。
皇帝萧景看着我,眼神里,闪过一丝赞许和愧疚。
他沉默了片刻,最终,长叹了一口气。
“准了。”
他看向萧彻,语气冰冷。
“镇北王萧彻,德行有亏,即日起,闭门思过三月,罚俸一年。柳氏,品行不端,德不配位,降为侍妾,非召不得出西跨院半步。”
最后,他的目光,又回到了我身上,柔和了许多。
“沈氏温月,性情刚烈,深明大义。朕心甚慰。特封为‘安平县主’,食邑三百户。赐黄金千两,锦缎百匹。婚嫁自主,任何人不得干涉。”
圣旨一下,尘埃落定。
我跪下,郑重地磕了三个头。
“谢陛下隆恩,谢太后成全。”
当我走出慈安殿的时候,外面的太阳,正好。
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柳如烟还跪在地上,听到宣判,整个人都傻了。她从侧妃,一夜之间,变成了连名分都没有的侍妾。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不甘。
我没有理会她,径直从她身边走过。
她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如烟,如絮。风一吹,就散了。
她以为她赢了,其实,从她踏入王府的那一刻起,她就输了。
输给了自己的贪婪,也输给了,我沈家不屈的傲骨。
萧彻跟在我身后,一直走到宫门口。
“温月。”他叫住我。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对不起。”
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脆弱。
我沉默了片刻。
“王爷,不必说对不起。”我轻声说,“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的,是为你血染沙场的,我沈家满门的忠魂。”
说完,我抬脚,跨出了宫门。
身后,再也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与他,与这镇北王府,再无任何瓜葛。
前尘旧事,如过眼云烟。
我,沈温月,自由了。
第8章 青山有幸
我没有在京城久留。
拿到和离书的第三天,我就带着张嬷嬷,和母亲留给我的人手,离开了这个承载了我太多悲欢的城市。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的去向,包括太后。
我将皇帝赏赐的金银,一部分,托孙掌柜捐给了抚恤阵亡将士的忠烈祠。另一部分,换成了粮食和药材,装了满满十几辆大车。
我们一路向北。
穿过繁华的城镇,走过荒凉的古道。
越往北走,天气越冷,人烟也越稀少。
但我的心,却一天比一天,感到安宁。
终于,在一个月后,我们抵达了目的地——雁门关。
这里,是我沈家最后战斗过的地方。
关外的风,很大,吹在脸上,像刀子割一样疼。
城墙上,还残留着当年战火的痕迹。黑色的血迹,深深地渗入了砖石的缝隙里,任凭风吹日晒,也无法抹去。
我站在城楼上,望着关外那片苍茫的土地,仿佛还能听到,当年的喊杀声,金戈铁马声。
我爹,我哥哥们,就是在这里,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孙掌柜早已在这里,为我置办下了一处宅院。
宅子不大,就在雁门关下的小镇上。推开窗,就能看到巍峨的关隘。
我在这里,安顿了下来。
我用母亲留下的产业,和皇帝的赏赐,在镇上开了一家医馆,专门为驻守边关的将士和他们的家属,免费看病。
我还办了一座学堂,收养那些在战争中失去父母的孤儿,教他们读书,识字。
张嬷嬷一开始,很不理解。
“小姐,您这又是何苦呢?您现在是县主,有封地,有食邑,大可以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安安稳稳地过完下半辈子。”
我笑了笑,没有解释。
安稳?
我沈家的人,从不知道,什么叫安稳。
我们的宿命,就是守护。
以前,是父亲和兄长们,用血肉之躯,守护这片土地。
现在,轮到我了。
我不会武功,不能像他们一样上阵杀敌。
但我可以用我自己的方式,来继续他们的守护。
让那些活着的人,活得好一点。让那些逝去的人,能够安息。
春去秋来,一晃,就是三年。
医馆和学堂,办得有声有色。镇上的人,都亲切地叫我“沈先生”。
我很少再想起京城的事,想起萧彻。
那些人和事,仿佛都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只是偶尔,会从南来北往的商队口中,听到一些关于他的消息。
听说,他闭门思过之后,性情大变,不再流连于风花雪月,而是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军务之中。
听说,柳如烟在西跨院里,日渐憔悴,早已不复当年的风光。
听说,皇帝对他,依旧不冷不热。镇北王的爵位,怕是很难再有往日的荣光了。
听到这些,我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那都,与我无关了。
这天,是清明。
我带着学堂里的孩子们,去关外的烈士陵园,祭拜我沈家的衣冠冢。
陵园里,松柏青翠。
除了我沈家的墓,周围还多了许多新的坟茔。都是这几年,在与外族的小规模冲突中,牺牲的将士。
每一个墓碑前,都干干净净,摆放着新鲜的野花。
是镇上的百姓,自发来祭扫的。
孩子们排着队,将自己亲手做的纸花,恭恭敬敬地放在每一座墓碑前。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跑到我父亲的墓前,用稚嫩的声音,大声地背诵着我教给他们的诗。
“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佞臣。”
风,吹过我的耳畔,带着青草的气息。
我看着那一张张朝气蓬勃的脸,看着远处连绵不绝的青山,忽然就明白了,父亲和兄长们,用生命守护的,到底是什么。
不是某个人的江山,也不是某个姓氏的荣耀。
而是这片土地,和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的希望。
夕阳西下,我们将要离开的时候,我看到陵园的入口处,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萧彻。
他穿着一身风尘仆仆的便服,身形消瘦了许多,鬓角,也染上了几分风霜。
他只是远远地站着,没有靠近。
目光,落在我身上,复杂而深沉。
我们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隔着三年的光阴,隔着无数的生死。
最终,我只是朝他,平静地点了点头。
然后,转身,带着孩子们,顺着下山的路,慢慢走远。
我没有恨了。
也没有爱。
有些人,错过了,就是一生。
我的路,在前方。
在这些孩子的笑脸里,在雁门关的风雪里,在我沈家,未竟的守护里。
夕阳的余晖,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我知道,父亲和兄长们,一定在天上看着我。
他们会为我,感到骄傲的。
来源:光阴的掌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