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电话响起时,窗外的香樟树正被午后三点的阳光晒得有些蔫蔫的,连叶子都卷起了边。
电话响起时,窗外的香樟树正被午后三点的阳光晒得有些蔫蔫的,连叶子都卷起了边。
手机屏幕上跳动着“婆婆”两个字,像一串急促的鼓点,敲得我太阳穴突突地疼。
我深吸一口气,接通。
“喂,小林啊,吃饭了没?”婆婆的声音一如既往地高亢,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热情,仿佛我们不是婆媳,而是失散多年的姐妹。
“妈,吃过了。有事吗?”我的语气平淡,指尖无意识地在办公桌光滑的木质表面上划过,留不下一丝痕迹。
“哎呀,你这孩子,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关心关心你嘛!”她顿了顿,那短暂的停顿,我知道,是正戏开场前的序幕,“是这样,你妹妹,陈婷,孩子的满月宴,日子定下来了,就在下下周六。我跟你爸商量了,得好好办,不能委屈了我大孙子。”
我没做声,静静听着。
“我们订了福满楼,气派!整个三楼的大厅,全包了。我跟你说啊,我和你爸这边的亲戚,你妹夫那边的朋友,还有陈婷的同事同学,算来算去,四十桌,只少不多!”
四十桌。
这三个字像三颗小石子,精准地投进我平静的心湖,激起一圈又一圈冰冷的涟漪。
福满楼是什么地方?本市数一数二的高档酒店,一桌酒席的价格,最普通的套餐也要四位数起步。四十桌,还不算酒水、司仪、场地布置……那将是一笔多么庞大的开销。
“小林啊,你听着没?”婆婆没听到我的回应,声音拔高了些。
“听着呢,妈。”我揉了揉眉心,感觉那里的皮肤都皱成了一团,“四十桌,是有点多。”
“多什么多?我陈家的第一个孙子,排场必须有!这事关脸面,你懂不懂?”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教训的口吻,“你和陈峰结婚的时候,我们家条件不好,婚礼办得简单,一直是我心里的一个疙瘩。现在,可不能再让我孙子受委屈了。”
她总有这样一种本事,能把所有不合理的要求,都用“爱”和“为了你好”来包装。
婚礼简单?我至今还记得,为了那场婚礼,我父母陪嫁了一套婚房,没有要一分彩礼,只希望陈峰能对我好。所谓的简单,不过是他们家没有承担任何超过他们能力范围的费用罢了。
而那个所谓的“条件不好”,更像是一个流动的借口。在需要花钱的时候,他们家总是条件不好;在需要炫耀和享受的时候,他们家的条件似乎又在一夜之间变得优越起来。
“妈,我知道您疼孙子。但是,四十桌真的没必要,都是自家人,心意到了就行。”我试图做最后的努力。
“你这孩子,怎么就不懂人情世故呢?这不光是给我孙子办,也是给你和陈峰长脸!别人一看,就知道我儿子有本事,娶了个能干的好媳妇。”
电话那头,婆婆的声音还在滔滔不绝,描绘着那场盛大宴会的宏伟蓝图。我的耳朵却像是自动开启了屏蔽功能,那些话语飘进来,又原封不动地飘了出去。
我的目光,落在了办公桌的右下角,那里摆着一张我和陈峰的合照。照片里,我们依偎在海边,笑得灿烂。那时候的陈峰,眼睛里有星星,他会对我说,以后我们努力赚钱,过自己的小日子,不受任何人打扰。
可是后来呢?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工资卡,成了我们这个“大家庭”的公共金库?
是从婆婆第一次以“陈峰工资不高,妈先替你们存着”为由,拿走了我的副卡开始?
还是从公公做生意亏本,我拿出自己的积蓄填补窟窿,他们却连一句谢谢都没有,只觉得理所当然开始?
亦或是小姑子陈婷,三天两头换最新款的手机,买名牌包包,刷的都是我那张卡的账单?
我曾经以为,我的退让和付出,能换来家庭的和睦,能让陈峰在中间不为难。可事实证明,我的忍耐,只换来了他们的得寸进尺。他们像一群嗅觉灵敏的猎犬,精准地捕捉到我的底线,然后在上面肆无忌惮地蹦跳。
他们挥霍的,是我一个个加班到深夜,用一杯杯苦咖啡换来的血汗钱。他们炫耀的,是我牺牲了个人时间和兴趣,辛苦积累的成果。
而我的丈夫,陈峰,他总是那句话:“我爸妈不容易,我妹妹还小,你就多担待点。”
“我们是一家人啊。”
是啊,一家人。可为什么,付出代价的,总是我一个人?
“……所以啊,小林,酒店那边说了,要先付一半的定金。你看,你卡上方便吧?我下午就让你爸过去一趟。”婆婆终于说到了重点。
图穷匕见。
我看着窗外那棵被晒得无精打采的香樟树,忽然觉得,它像极了这几年来的我。被所谓的“亲情”和“责任”炙烤着,水分一点点被蒸发,只剩下疲惫的躯壳。
但是,树木到了秋天会落叶,是为了来年的新生。
那我呢?
我的指尖离开了桌面,轻轻敲击着键盘,屏幕上,网上银行的登录界面安静地等待着。
我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
“妈,我最近手头有点紧,公司项目回款慢。定金的事,您先和陈峰商量一下吧。”
电话那头,有长达数秒的沉默。
然后,是婆婆带着狐疑和不满的声音:“怎么会呢?你工资不是挺高的吗?行了行了,我知道了。”
她“啪”地一声挂了电话,带着一股压抑的火气。
我放下手机,没有丝毫的慌乱,甚至连心跳都没有加速。
我依次登录了两个银行的手机客户端,找到了那两张被我设置为亲情副卡的银行卡。一张绑定在婆婆的手机上,一张在小姑子陈婷那里。
每个月,她们的消费账单都会准时发送到我的手机上,像一份份冰冷的判决书,宣判着我的辛劳,成全着她们的虚荣。
我看着屏幕上“解除绑定”的选项,指尖悬停在空中,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
脑海里闪过无数个画面。
陈峰在雨夜里背着发高烧的我跑向医院,他额头的汗水和雨水混在一起,滴在我的脸上,温热的。
我们刚在一起时,他会把剥好的虾,一个个放进我的碗里,直到我的碗堆成小山。
他会在我加班回家时,准备好一碗热气腾腾的面,笨拙地卧上一个不算圆的荷包蛋。
那些温暖,是真的。
那些爱意,也曾是真切的。
可它们就像冬日里暖炉的炭火,在日复一日的消耗中,渐渐只剩下了一堆冰冷的灰烬。
我的手指,终于还是点了下去。
“确认解绑?”
“确认。”
两张副卡,从我的主卡账户上,彻底消失了。
做完这一切,我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窗。
一阵风涌了进来,带着室外被阳光晒过的青草气息,吹散了办公室里沉闷的冷气。
那棵香樟树的叶子,在风里轻轻摇曳,仿佛舒展了一下疲惫的身体。
我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知道,一场风暴,即将来临。
但这一次,我不想再做那个独自撑伞的人了。
接下来的几天,出奇地平静。
婆婆没有再打电话来,陈峰也像往常一样,下班回家,吃饭,看电视,似乎对那场即将到Game of life的四十桌盛宴一无所知。
这种平静,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我甚至能想象到,在那个我看不见的家庭微信群里,婆婆和小姑子会如何添油加醋地描述我的“小气”和“自私”。她们大概以为,我只是在耍小脾气,闹一闹情绪,最终还是会像以往无数次那样,乖乖地把钱奉上。
陈峰不可能不知道。他只是在装傻,在逃避。他在等,等我先开口,或者等他母亲再次向我施压,然后他再出来扮演那个左右为难的“和事佬”。
周五晚上,我正在厨房切水果,陈峰走了进来,从背后环住我的腰。
他的下巴抵在我的肩窝,声音有些闷闷的:“老婆,最近是不是工作太累了?看你都没什么精神。”
我切西瓜的刀顿了顿,刀刃在红色的瓜瓤上留下一道深痕,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还好。”我淡淡地回答。
“我妈前几天给我打电话了,”他终于还是没忍住,提起了这件事,“说……说我妹妹满月宴的事,你好像不太高兴?”
我放下刀,转过身,平静地看着他。
“陈峰,你觉得,四十桌的满月宴,正常吗?”
他躲闪着我的目光,伸手去拿我刚切好的一块西瓜:“妈也是高兴嘛,第一个孙子,想办得热闹点,都是为了孩子。”
“为了孩子,还是为了她的面子?”我追问。
“哎呀,有什么区别嘛,都是一家人,高兴就好。”他把西瓜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
又是“一家人”。
这三个字,像一个紧箍咒,曾经让我心甘情愿地画地为牢。
“那笔钱不是小数目。我们的存款,是留着以后应付突发状况的,不是用来给她这样挥霍的。”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陈峰脸上的轻松表情消失了,他放下手里的西瓜,眉头皱了起来:“什么叫挥霍?那是给我外甥办满月酒!小林,你怎么变得这么计较了?以前你不是这样的。”
“我以前是什么样的?”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是那个默默帮你还清父亲生意失败欠下的债,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的我?还是那个看着你妹妹用我的钱买了一个又一个奢侈品包,却还要笑着说好看的我?又或者是那个你母亲生病住院,我请假全程陪护,最后她却对别人说‘还是女儿贴心’的我?”
我的语速不快,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可每说一句,那些被我刻意压抑在心底的委屈,就像藤蔓一样,疯狂地滋长,缠得我心脏发紧。
陈峰被我问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那……那不一样。”他嗫嚅道,“那都是应该的,我们是夫妻,我的家人就是你的家人。”
“所以,我的钱,也理所当然是你们家的钱,对吗?”我直视着他的眼睛,不让他有丝毫逃避的机会。
他沉默了。
厨房里,只剩下冰箱制冷发出的轻微嗡鸣声。
良久,他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重新伸手抱住我:“好了好了,别生气了。我知道你辛苦了。这次,就当是最后一次,好不好?等婷婷的满月酒办完,我保证,以后家里的开销,我妈那边,都由我来负责。我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
他的声音很温柔,怀抱也很温暖。
若是放在以前,我或许会心软,会相信他这又一次的“保证”。
可是现在,我只觉得疲惫。
一个人的热情和信任,是有限的。被消耗光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我轻轻推开他,拿起案板上的水果刀,继续切剩下的半个西瓜。
刀刃落下,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陈峰,定金付了吗?”我问。
“……我妈说,酒店经理是她一个远房亲戚,打了招呼,可以等到宴会当天再一起结算。”他的声音有些迟疑。
我心里了然。
不是打了招呼,恐怕是婆婆根本就没去付定金。她在等,等我把钱给她。如果我不给,她就拖着,她笃定,为了陈家的脸面,到了最后关头,我不可能不管。
“知道了。”我端起切好的西瓜,走出厨房,“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去参加宴会。”
我的背影,一定很冷漠。
连我自己都能感觉到,有一道无形的墙,正在我和陈峰之间,缓缓升起。
满月宴当天,我和陈峰驱车前往福满楼。
车里的气氛很沉闷,我们一路无话。他几次想开口,都只是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化了一个精致的淡妆,穿了一条新买的连衣裙。镜子里的自己,看上去从容而优雅,好像并不是要去赴一场鸿门宴。
福满楼门口,巨大的红色拱门上挂着“祝陈府麟儿满月之喜”的横幅,两旁摆满了祝贺的花篮,极尽铺张。
婆婆和公公穿着簇新的唐装,满面红光地站在门口迎宾。小姑子陈婷则抱着孩子,和她丈夫一起,接受着亲朋好友的道贺和赞美。
那场面,热闹非凡,喜气洋洋。
婆婆一见到我们,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拉住我的手,对身边的一位亲戚炫耀道:“这就是我儿媳妇,小林。有本事,长得又漂亮。我们家陈峰有福气啊!”
那位亲戚上下打量着我,笑着附和:“是啊是啊,一看就是个能干的好孩子。”
我微笑着,客气地点头,从她的眼神里,我读到了一丝毫不掩饰的打量和评估,仿佛在看一件价值不菲的商品。
我的目光越过婆婆的肩膀,看到小姑子陈婷。她今天打扮得花枝招展,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她怀里的孩子,被包裹在厚厚的襁褓里,睡得正香。
为了这个孩子,为了这场盛宴,他们一家人,理所当然地,将所有的重担都压在了我的身上。
凭什么呢?
就因为我是陈峰的妻子吗?
宴会厅里,人声鼎沸,觥筹交错。
四十张餐桌座无虚席,舞台上的大屏幕滚动播放着小外甥的照片,司仪用煽情的语调讲述着新生儿带来的喜悦。
我和陈峰被安排在主桌,和公婆、小姑子夫妇坐在一起。
婆婆成了全场的焦点,她端着酒杯,游走在各桌之间,接受着恭维,脸上的笑容像一朵盛开的菊花,每一条褶子里都写满了骄傲。
“亲家母,你可真有福气啊,儿子能干,儿媳妇孝顺,现在又添了大孙子,真是人生赢家!”
“是啊是啊,你看这场面,办得真气派!这得花不少钱吧?”
我听到婆婆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自豪地回答:“嗨,钱不钱的无所谓,主要是孩子们有孝心。我这个儿媳妇啊,最是懂事,她说,孙子的满月宴,一定要办得风风光光,钱都由她来出。”
声音清晰地传到我的耳朵里。
我看到同桌的几位亲戚,都向我投来赞许的目光。
我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
陈峰坐在我旁边,脸色有些不自然,他碰了碰我的胳膊,低声说:“我妈就是爱面子,你别往心里去。”
我没有看他,只是夹了一口菜,慢慢地咀嚼着。
味道,如同嚼蜡。
一场宴会,吃得所有人都心不在焉。
我能感觉到,陈峰坐立不安。他时不时地看一下手机,又时不时地看我一眼,眼神里充满了焦虑。
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他在担心,一会儿结账的时候,我该怎么办。
其实,我也很好奇,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又该怎么办。
宴会进行到一半,婆婆满面春风地回到主桌,她凑到我耳边,压低声音说:“小林啊,刚才经理过来了,说宴会结束要去前台结账。你看……”
她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
我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看着她,微笑着说:“妈,我今天没带那么多现金,卡也没带。”
婆婆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没……没带卡?那你怎么过来的?”她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我手机支付的额度,也不够付这么大一笔钱。”我继续补充道,语气温和,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
婆婆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精彩纷呈。
“你……你什么意思?”她有些沉不住气了,声音也大了起来,引得同桌的人都朝我们看来。
公公在一旁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小声点。
“没什么意思,妈,”我依然保持着微笑,“我只是实话实说。”
“你的副卡呢?婷婷说她的卡刷不了了,你的也刷不了吗?”婆婆终于问到了点子上。
“哦,那个啊,”我恍然大悟般地说,“前几天银行系统升级,说是为了安全,把一些不常用的副卡都给自动解绑了。我还没来得及重新办理。”
我找的这个借口,拙劣到连我自己都想笑。
但在此情此景下,却是最有力的武器。
婆婆的眼睛瞪得像铜铃,她死死地盯着我,仿佛要在我脸上盯出个洞来。她显然不相信我的说辞,但又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
“你……你这是故意的!”她气得嘴唇都在发抖。
“妈,您说什么呢,这么大的喜事,我怎么会故意的呢?”我一脸无辜。
“你……”
“妈,”陈峰终于开口了,他一把拉住我,又对他母亲说,“小林可能真的忘了,您别急。我想想办法。”
说着,他把我拽到了一边,远离了主桌的视线。
“林林,你到底怎么回事?”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的怒火和无奈,“你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掉链子?你知道今天对我们家多重要吗?”
我看着他,这个我爱了多年的男人。他的脸上,写满了对我的责备,却没有一丝一毫对我的理解和心疼。
“我掉链子?”我轻声反问,“陈峰,在你心里,我就是一个会移动的钱包,是吗?需要的时候就拿出来,不需要的时候,就可以被随意丢在一边?”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急切地辩解,“可是今天这个场合……那么多亲戚朋友看着,要是结不了账,我们家的脸往哪儿搁?”
“脸面?”我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你们的脸面,是靠我的血汗钱撑起来的吗?陈峰,你问问你自己,这些年,你为这个家,为你父母,为你妹妹,花了多少钱?我又为他们,花了多少钱?”
他再次沉默了。
因为他无话可说。
他的工资,大部分都用来应付我们两个人的日常开销,偶尔还会给他父母买些东西。而家里所有的大额支出,几乎全是我在承担。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深吸一口气,语气近乎哀求,“林林,算我求你了,好不好?你先想想办法,把今天的账结了。我们回家再说,什么都依你。”
“我没办法。”我摇了摇头,态度坚决,“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无助。
就在这时,酒店的经理走了过来,脸上挂着职业的微笑,但眼神里已经有了一丝不耐。
“陈先生,陈太太,宴会快结束了,麻烦您二位,谁方便去前台把账结一下?”
经理的声音,像一根针,刺破了我们之间这层脆弱的伪装。
所有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到了我们身上。
婆婆、公公、小姑子夫妇,全都围了过来。
“陈峰,怎么回事啊?还不去结账?”婆婆的语气充满了不悦。
陈峰的脸涨得通红,他看看我,又看看他母亲,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站在那里,像一个被推上审判席的犯人,手足无措。
最后,他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转过头,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带着祈求和命令的复杂眼神看着我。
他的声音很低,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林林,去把账结了。”
那一刻,我感觉周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我只能看到他翕动的嘴唇,和他眼里的理所当然。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我看着他,这个我曾经以为可以托付一生的男人,忽然觉得无比的陌生。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了一下,然后,又缓缓地松开。
不疼了。
真的,一点都不疼了。
只是觉得,空落落的。
我看着他,看着他身后那一大家子,他们所有人都用一种期盼的、理所当然的眼神看着我。
仿佛我,天生就该为他们的一切买单。
我缓缓地,一字一句地,清晰地开口。
我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是你孩子吗?”
我问出那句话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陈峰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惨白。他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婆婆的反应最快,她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了。
“林林!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什么叫是不是他的孩子?那是他亲外甥!是你的亲外甥!”她尖利的声音划破了宴会厅里残存的最后一丝喜庆。
“哦,外甥啊。”我点了点头,表情依旧平静,“既然是外甥,那结账这事,是不是应该找他爸妈,或者……找他舅舅?”
我的目光,从一脸错愕的小姑子和她丈夫身上,缓缓移到了陈峰的脸上。
“陈峰,你是孩子的舅舅,你去结账,天经地义。”
“我……我没钱。”陈峰的声音细若蚊蝇,他不敢看我的眼睛,也不敢看他父母的眼睛。
“你没钱?”婆婆的声音拔高了八度,“你的工资呢?你不是每个月都发工资吗?”
陈峰的头垂得更低了。
他的工资,确实每个月都发。但是,要还房贷,要应付日常开销,要时不时地满足他自己的消费欲望,剩下的,根本不足以支付今天这笔巨款。
以往,有我。
他的工资可以活得潇洒自在,因为他知道,背后有我这个坚实的后盾。
而今天,这个后盾,被我亲手撤掉了。
“他没钱,你有啊!”婆婆终于把矛头再次对准了我,她的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林林,我今天算是看透你了!你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我们陈家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这么作践我们?今天这么多亲戚朋友看着,你让我们陈家的脸往哪儿搁!”
她开始撒泼,这是她的惯用伎俩。
以往,只要她一哭二闹,陈峰就会心软,然后我为了不让陈峰为难,也只能妥协。
但今天,我不想再妥协了。
“妈,我们陈家的脸面,不是靠一场虚假的繁荣来支撑的。”我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有多大的能力,就办多大的事。打肿脸充胖子,最后疼的,还是自己。”
“你……你……”婆婆气得说不出话来,指着我的手都在发抖。
小姑子陈婷终于忍不住了,她抱着孩子,哭哭啼啼地走了过来:“嫂子,你怎么能这样?今天是我儿子的大喜日子,你非要闹得这么难看吗?我知道,你一直都看不起我们家,觉得我们家花你的钱了。可那不是应该的吗?我哥娶了你,你就是我们家的人,你的钱不就是我们家的钱吗?”
这番理直气壮的话,让我彻底笑了出来。
“陈婷,我问你,你上班吗?”
她愣了一下,随即答道:“我……我现在要带孩子,哪有时间上班。”
“那你丈夫呢?”我看向她身边那个一直默不作声的男人。
“他……他的工作,赚得不多。”陈婷的底气明显不足了。
“所以,你们一家三口,现在是靠谁养着?”我追问道。
陈婷的脸涨成了猪肝色,说不出话来。
“是靠你父母的退休金?还是靠你哥哥那点微薄的工资?不,都不是。”我替她回答,“是靠我。靠我这个,你口中看不起你们家的人。”
“我花的每一分钱,都是我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我没有义务,为你的虚荣,为你们全家的面子买单。今天这顿饭,谁点的,谁付钱。天经地义。”
我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剖开了这个家庭最后的遮羞布。
将那些寄生、索取、理所当然的丑陋嘴脸,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酒店经理大概是看明白了这场家庭闹剧,他清了清嗓子,走上前来,对着公公婆婆,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几位,我们还是去前台处理一下账单吧。这里宾客太多,影响不好。”
公公的脸,已经黑得像锅底。他一言不发,狠狠地瞪了陈峰一眼,转身就朝前台走去。
婆婆还在不甘心地咒骂着,被小姑子半推半就地拉走了。
陈峰站在原地,像一尊失了魂的雕塑。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痛苦、悔恨,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迷茫。
“林林,我们……真的要走到这一步吗?”他声音沙哑地问。
我看着他,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我们第一次约会的那个下午。
阳光很好,他穿着白衬衫,紧张地手心都在出汗。他带我去吃一碗很便宜的牛肉面,却固执地把碗里所有的牛肉都夹给了我。
那时候的他,眼里有光。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束光,熄灭了呢?
是被生活的琐碎磨灭了?还是被他原生家庭无休止的索取,给吞噬了?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们回不去了。
“陈峰,”我平静地开口,“我们离婚吧。”
说完这句话,我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
仿佛一直压在心口的一块巨石,终于被搬开了。
他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离婚。”我重复了一遍,语气坚定,不容置疑,“这套房子,是我婚前全款买的,属于我的个人财产。你的东西,我会打包好,你可以随时过来取。”
“不……我不同意!”他冲上前来,想要抓住我的手,被我侧身躲开了。
“林林,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改,我一定改!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我让我妈他们再也不来烦你!”他急切地承诺着,像一个濒临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摇了摇头。
“太晚了,陈峰。”
有些事情,一旦发生了,就再也无法挽回。
信任,就像一张纸,揉皱了,即使再努力抚平,也回不到原来的样子。
我没有再看他,转身,迈开脚步,向宴会厅外走去。
身后,是他的嘶吼,是亲戚们诧异的议论,是这场盛大宴会最终沦为一地鸡毛的狼藉。
我一步一步,走得异常坚定。
走出福满楼的大门,外面阳光正好,刺得我有些睁不开眼。
我抬手挡在额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空气里,没有了酒店里食物和香水混合的油腻味道,只有清新的,属于夏末秋初的味道。
我拿出手机,叫了一辆网约车。
在等待的时候,我点开了那个许久没有联系的,我自己的家庭群。
我发了一句话:“爸,妈,我这个周末回家。”
很快,妈妈就回复了一个开心的表情,和一句话:“好啊,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
看着那行字,我的眼眶,忽然就湿了。
原来,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地方,是我的港湾。还有一个家,是真正属于我的家。
在那里,我的付出,会被看见,会被珍惜。
在那里,我不需要扮演任何人,我只需要做我自己。
车来了。
我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师傅,去机场。”
车子平稳地启动,将身后那座金碧辉煌的酒店,将那场与我无关的闹剧,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我知道,前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但是,从今天起,我为自己而活。
来源:灌阳文化探秘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