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曾是御膳房里最不起眼的烧火丫头,烟熏火燎中,只为一个秘密——找到那本失传的《玉食谱》,查明家冤,然后离开这深宫,开一间属于自己的小食铺。
我曾是御膳房里最不起眼的烧火丫头,烟熏火燎中,只为一个秘密——找到那本失传的《玉食谱》,查明家冤,然后离开这深宫,开一间属于自己的小食铺。
我小心翼翼,隐忍低调,直到那个名字如惊雷般炸响在我耳边——镇北将军,萧墨渊。
他权倾朝野,舌刁嘴挑,更可怕的是,他口中那个“偷窃军情、卷款潜逃”的旧日阴影——“苏晚”,正是迫于无奈、隐姓埋名的我。
01
我叫苏锦夏,在这煌煌宫城的御膳房里,已做了三个月的烧火丫头。
这里烟熏火燎,与我想象中藏着失传秘谱的宝地相去甚远。但我必须忍耐。
《玉食谱》全本的下落和家中冤屈的线索,可能就藏在某堆故纸菜谱里,或是某位老御厨的只言片语中。
而我那微薄的月钱,更是我未来离开皇宫、开间小食铺的指望。
今日御膳房气氛格外紧绷。灶火虽旺,却驱不散那股凝滞的焦虑。
总管李公公尖细的嗓子压得低低,却更透出一股严厉:“都警醒着点!镇北将军萧墨渊今日奉旨入宫,要在西偏殿用膳!菜单都看熟了,出一丁点差错,仔细你们的皮!”
萧墨渊。这个名字让几个掌勺师傅的手都微不可查地抖了抖。
镇北将军,战功赫赫,圣眷正浓。但他让御膳房恐惧的,是那条传闻中挑剔至极的舌头和冷厉的性子。据说他能品出食材新鲜与否差了几个时辰,火候偏差了几分。自他回京,御膳房已有不少人因他一句话吃了挂落。
“将军说了,”李公公话锋一转,几分贪婪掠过眼底,“若今日的菜合心意,赏赐……是平常的三倍。”
人群里响起细微的抽气声。三倍赏银!我下意识攥紧了破旧的衣角,但立刻逼自己低下头。钱财动人心,但这等大人物的赏赐,往往伴着莫测的风险。我只求安稳,暗中寻找我需要的东西,绝不惹事。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尤其是这道‘金汤煨玉参’,”李公公点着菜单,目光扫过众人,“谁送去?”
刚才还有丝骚动的人群瞬间死寂。谁不知上次送菜的小太监,只因手抖洒了点汤,就被萧将军一眼看得瘫软在地,赏银没有,反挨了十军棍。
李公公脸色沉下:“怎么?都哑巴了?一个个没出息的东西!”
我心中不安,悄悄往后缩了缩,恨不得把自己藏进柴堆里。
就在这时,我身边一个平时还算照顾我的小宫女阿圆,被管事猛地推了一把:“你去!”
阿圆脸唰地白了,眼泪都在眶里打转,身子抖得如风中落叶。
我看着她,想起她病重的老母还指望她每月寄钱回去……若她真因此受罚……
鬼使神差地,我吸了口气,往前迈了半步,垂首低声道:“公公,让奴婢去吧。阿圆她……昨日搬炭扭了手,怕端不稳托盘。”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身上。惊诧、疑惑、幸灾乐祸。
李公公眯眼打量我:“苏锦夏?你倒是会挑时候出头。罢了,就你去!机灵点,冲撞了贵人,咱家也保不住你!”
“是。”我心头沉重,知道这差事避不开了。
并非我有把握,而是我知道,那道“金汤煨玉参”的火候恰是刘师傅负责,他今日心神不宁,汤底或许微有瑕疵。我无法改变汤的本质,但或许能在细节上弥补一二,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领取差事时,我趁人不备,极快地从一旁晾晒的香草里捻了一小片晒干的柠檬香蜂草叶,藏在指尖。
到达偏殿外廊等候传唤时,我假借整理衣摆,将那片香蜂草叶在盅盖内侧极快地擦拭一下,旋即取下。这点微乎其微的清新香气,或许能稍稍提振食欲,掩盖可能存在的细微不足。
调整呼吸,我低头,捧着沉重的托盘,跟着引路小太监步入偏殿。
殿内熏香清淡,压不住隐隐的威压。我不敢抬头,依规矩无声摆放菜肴。
就在我摆放汤盅时,内间交谈声隐约传来。
一个带笑的声音(卫凌)道:“……墨渊你如今真是越发不近女色了,陛下赐的美人都敢推拒,莫非还惦记着那个没良心的小丫头?”
我的心莫名一提。
另一个沉稳声音(赵桓)劝阻:“卫凌,少说两句。”
然后,一个冰冷低沉、淬着寒意声音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她?趁我重伤昏迷,偷走我贴身玉佩,卷走营中犒赏银两百一十三两并五钱碎银跑了。”
轰——!
如惊雷炸响!化名“苏晚”、重伤的校尉、那块说是赏赐实则莫名的玉佩、那些她以为是“报酬”的银钱……零碎的记忆碎片疯狂冲撞!
我的手猛地一抖,托盘上的空碟相撞,“哐当”一声脆响,在寂静的殿中格外刺耳。
内间谈话声戛然而止。
一道锐利如冰刃的目光瞬间钉在我身上,几乎将我穿透。
我心脏骤停,冷汗涔涔,死死低下头。
“外间何人?”赵桓问。
引路太监战战兢兢:“回、回大人,是御膳房来送菜的宫女。”
“退下。”赵桓声音听不出情绪。
我如蒙大赦,手脚发软地退出偏殿,那冰冷的目光如影随形。
直到走出很远,冷风一吹,我才惊觉浑身湿透。
孙嬷嬷迎上来急问:“怎么样?没出错吧?将军可有动怒?”
我白着脸摇头:“菜……放下了。将军……还在用。”
孙嬷嬷刚松口气,一个近卫便大步走来,目光锁定我:“将军叫你过去问话。”
孙嬷嬷脸色骤变。
我站在原地,血液冰凉。
他……因为那声脆响?还是……认出了什么?
跟着那近卫重新走回偏殿外廊,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殿内,萧墨渊已坐在桌旁,赵桓和卫凌分坐两侧。菜肴尚未动多少,那盅金汤煨玉参的盖子倒是掀开了。
我垂首敛目,屈膝行礼:“将军。”声音尽量压得平稳,却藏不住一丝微颤。
“方才,为何失态?”萧墨渊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自带一股寒冽的压迫感,仿佛能冻结空气。
我心脏紧缩,知道绝不能提及“苏晚”或任何相关字眼,那无异于自投罗网。急中生智,我维持着恭顺的姿态,低声道:“回将军,奴婢……奴婢初次为将军送膳,听闻将军威严,心中惶恐,手滑所致。惊扰将军用膳,奴婢罪该万死。”我将原因归结于自身的紧张和敬畏,这是最安全也最合理的解释。
殿内静了一瞬。卫凌似乎轻笑了一下,被赵桓用眼神制止。
“这汤,”萧墨渊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一下,话题忽然转向汤品,“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
我心里咯噔一下,他果然察觉了!那点香蜂草的气味极其细微,他竟能品出?
不能承认擅自改动,但也不能完全否认。我依旧低着头,谨慎回道:“奴婢不敢妄动御厨师傅们的配方。许是今日用的山泉水格外清冽,或是熬汤时用的柴火不同,影响了风味。奴婢愚钝,只是按吩咐送来。”
我将变化推给客观因素,把自己摘干净。
又是一阵沉默。我能感觉到他那审视的目光在我头顶盘旋,似乎在判断我话的真伪。
忽然,他对旁边的侍从道:“赏。”
侍从拿出一锭银子,目测足有十两,递到我面前。
我愣住了,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个发展。非但没受罚,还有赏?
“心思还算灵巧,汤,尚可。”萧墨渊的语气依旧平淡,甚至带着一丝漠然,“下去吧。”
“谢将军赏。”我压下心头巨大的疑惑和不安,恭敬接过那沉甸甸的、却有些烫手的银子,再次行礼,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直到离开偏殿很远,我才敢稍稍放松紧绷的神经。孙嬷嬷见我不仅全须全尾地回来,还得了赏,又是惊讶又是后怕,絮叨了几句“走了大运”。
我却丝毫高兴不起来。萧墨渊的赏赐更像是一种难以捉摸的试探。他到底有没有起疑?那汤他究竟是满意,还是不满意?这种悬而未决的状态,比直接的斥责更让人心惊肉跳。
我必须更加小心。寻找《玉食谱》和攒钱的计划必须加快,这皇宫,这御膳房,似乎因为萧墨渊的出现,变得危机四伏起来。
自那日后,御膳房关于我的风言风语渐渐多了起来。
“瞧见没,就是她,苏锦夏,给萧将军送菜得了大赏!”
“走了什么运道?将军可是连黎家小姐都懒得搭理的。”
“听说将军就夸了句汤‘尚可’?”
“‘尚可’从将军嘴里出来,那就是顶好的意思了!”
这些议论让我如芒在背。我极力低调,埋头做我的烧火、洗菜的杂活,但“得了萧将军青眼”的标签似乎已经贴在了我身上,引来不少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
李公公对我也似乎“和蔼”了些许,有时甚至会指派一些稍微轻省点、却能靠近食谱存放区域的活儿给我。我心中警惕,但这也正中我下怀,让我有机会能更多地接触那些积灰的旧籍册子。
我利用一切空闲时间,小心翼翼地翻找。御膳房的食谱浩如烟海,大多是新近的菜单记录,或是些常见的官式菜谱。关于《玉食谱》的线索,渺茫得如同大海捞针。
同时,我也隐约感觉到,似乎有人在暗中观察我。有时一抬头,会撞上李公公若有所思的目光;有时会觉得身后有视线,回头却只见忙碌的宫人。
这让我更加不安。萧墨渊的注意就像一盏聚光灯,不仅照得我无所遁形,也可能引来看不见的麻烦。
这日,我正在擦拭一排存放老旧食具的柜子,隐约听到两个资历较老的嬷嬷在角落低声闲聊。
“……要说稀奇菜谱,还得是十年前告老还乡的陈御厨,他那手绝活,可是连先帝都赞不绝口的。” “唉,可惜了,他走得急,好些方子都没留下来。听说他最爱收集古籍食谱,说不定就有那本……” “嘘!慎言!那东西可是……”
她们看到我靠近,立刻噤声,换上了家常话题。
陈御厨?古籍食谱?我心中一动,这或许是一条线索。但如何打听一位十年前离宫的老御厨的下落,又是一个难题。
我的“名声”果然引来了不必要的关注。
柳如眉,萧墨渊母亲娘家那边的表侄女,对表哥倾慕已久是宫中人尽皆知的事。她听闻了那些风言风语,终于按捺不住,驾临御膳房。
她一身绫罗,环佩叮当,与这油烟之地格格不入。下巴微扬,目光倨傲地扫过众人,最终落在我身上。
“哪个是苏锦夏?出来让我瞧瞧,是什么天仙模样,能入了表哥的眼!”她声音娇脆,话里的酸意却几乎溢出来。
孙嬷嬷赶紧上前赔笑:“柳小姐您怎么到这种地方来了,仔细熏着。锦夏,还不快过来给柳小姐请安。”
我放下手中的活计,上前规规矩矩行礼:“奴婢苏锦夏,见过柳小姐。”
柳如眉上下打量我,眼神挑剔:“哼,不过如此嘛!听说你做的汤很得表哥喜欢?”
“奴婢愚钝,只是尽心当差,不敢妄测将军心意。”
“尽心?”柳如眉冷笑,“我看是别有用心吧!低贱胚子,也敢痴心妄想?”
她目光扫过灶台,看到我正准备送去烘烤的一盘茯苓糕,忽然伸手一指:“这做的什么玩意儿?形状如此粗陋,看着就倒胃口!毁了重做!”
孙嬷嬷脸色一变,想要求情。我拦住她,平静道:“柳小姐息怒。奴婢这就重做。”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与她冲突毫无益处。
我重新取料和面。柳如眉却不依不饶,在一旁喋喋不休地指责,她的贴身丫鬟碧珠也在一旁帮腔,时不时故意碰倒一些面粉罐子,给我制造麻烦。
就在这混乱中,碧珠似乎想“帮忙”整理台面,手臂“不小心”猛地扫过台沿——那里放着几本我刚刚整理出来、准备稍后查阅的旧账册似的本子(并非食谱,但我希望能从中找到关于陈御厨或食材采买的蛛丝马迹)。
本子被扫落在地,纸张散开。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碧珠慌忙蹲下去捡,手忙脚乱。
我心中恼火,也蹲下去收拾。就在拾起一页散落的纸张时,我眼尖地瞥见那纸背面似乎有一幅极小的、墨迹已有些模糊的图案——那图案的形状,竟与我父亲留下的那半本《玉食谱》封面上的残缺印记极为相似!
我的心猛地一跳!强压下激动,不动声色地将那页纸混在其他纸张里,快速收拢。
柳如眉见没挑起大冲突,又讥讽了几句,终于带着丫鬟悻悻离去。
我捧着那叠“旧账本”,手心微微出汗。刚才的屈辱和烦躁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现线索的兴奋和紧张。
这些看似无用的旧物里,或许真的藏着我需要的东西!
那页带有印记的纸,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新的思路。或许《玉食谱》的线索并不直接存在于菜谱里,而是藏在某些不起眼的记录、账本甚至杂记中。
之后几天,我更加积极地申请整理库房、清洁老旧物件的工作,试图找到更多带有那种特殊印记或可能与陈御厨相关的纸张。然而,那种印记再未出现,关于陈御厨的记录也寥寥无几。
但我并未放弃。我注意到御膳房后院有一间废弃的小仓房,据说堆满了十年以上的陈旧废物,平时根本无人问津。那里,或许有我需要的“故纸堆”。
等待了一个合适的时机——一个月色朦胧、巡逻守卫交接略有间隙的夜晚。我换上深色旧衣,悄无声息地溜出住处,凭借白日的观察,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几拨巡逻,来到了那间锁已锈蚀的仓房前。
用提前准备的细铁丝艰难地拨开旧锁,我闪身进入。
里面堆满了积满厚厚灰尘的杂物,蛛网遍布,空气浑浊。借着从破窗透进的微弱月光,我勉强能看到是一些破损的炊具、淘汰的桌椅以及一大堆捆扎起来的旧书册账本!
我的心跳加速了。就是这里!
我屏住呼吸,开始小心翼翼地翻找。灰尘呛得我直想咳嗽,又拼命忍住。时间紧迫,我必须尽快找到有用的东西。
不知翻了多久,就在我专注于一捆似乎记录着多年前食材采买的册子时,仓房外突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我吓得魂飞魄散,瞬间吹熄手中微弱的小灯笼(自制的,光线极暗),缩身躲在一个巨大的破陶缸后面,连呼吸都几乎停止。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个黑影闪了进来,动作轻捷,显然也对这里颇为熟悉。
他似乎在寻找什么,目标明确地走向另一个角落,开始快速翻找,偶尔传来极轻微的、纸张摩擦的声音。
是谁?他也在找东西?找什么?
我不敢动弹,冷汗浸湿了后背。
那人动作很快,似乎找到了他要的东西,塞入怀中。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时,月光透过窗隙,恰好照亮了他侧脸的一瞬——
虽然看得不十分真切,但那轮廓……似乎是御膳房的总管,李公公!
他深更半夜鬼鬼祟祟来这里做什么?
李公公安静地退了出去,重新带上了门。
我躲在缸后,过了许久才敢慢慢呼出一口气,腿脚都已发麻。
今晚的发现让我心惊肉跳。李公公的行为显然不正常。这废弃的仓房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他的目标,和我的目标,有没有关联?
我不敢再久留,趁着巡逻间隙,仓皇地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躺在冰冷的床铺上,我久久无法入眠。萧墨渊的审视、柳如眉的刁难、李公公的夜探……还有那渺茫的《玉食谱》线索。这一切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而我,正深陷其中。
自那夜惊魂后,我在御膳房行事更加谨慎。李公公依旧那副精明又略带谄媚的模样,仿佛夜探仓房只是我的幻觉。但我心中已对他筑起高墙,暗中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萧墨渊似乎并未再将过多注意力放在我身上。他依旧偶尔入宫,御膳房依旧会如临大敌地准备他的膳食。我被指派去送过几次点心,皆是有惊无险,他最多瞥我一眼,并未多言。那锭赏银,更像是一次偶然的施舍。
然而,平静之下,暗流涌动。
这日,宫中似乎有小型饮宴,萧墨渊也在列。御膳房忙得脚不沾地。我被分派的任务是制作一批饭后甜点。看到领到的食材里有新贡上的干桂花,我心中微微一动。
父亲留下的半本《玉食谱》中,恰有一道失传的【桂花定胜糕】,做法与我知晓的寻常定胜糕略有不同,需用桂花蜜浸渍糯米粉,再以特殊手法蒸制,成品口感更加细腻清雅,桂花香气深入肌理。
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若能做出这道失传糕点,或许能引起某些知味老饕的注意,从而间接打听到关于《玉食谱》或陈御厨的消息。即便不能,一道出色的点心也能让我在御膳房稍微立足,更方便后续行动。
我决定冒险一试。
我严格按照记忆中残缺的步骤,精心处理桂花和米粉。过程繁琐,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细致。周围忙碌的宫人无暇顾及我在做什么,只当我又在琢磨什么新花样。
糕点出炉时,清香四溢,形态玲珑可爱。我将其混在其他点心之中,一同呈送上去。
心中有些忐忑,不知这道跨越了时空的糕点,是否会得到认可。
宴席散后,我等来的不是关于点心的夸赞或责备,而是萧墨渊近卫的传唤。
我又一次站在了偏殿外,心中七上八下。难道糕点出了问题?
进入殿内,萧墨渊独自一人坐在案后,面前放着一碟点心——正是我做的桂花定胜糕,只动了一小块。
“这点心,是你做的?”他抬眸,目光如常冷淡,但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探究。
“是奴婢做的。”我垂首应道。
“做法颇为别致。桂花香气处理得极好,并非寻常可见。”他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谁教你的?”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绝不能提及《玉食谱》。我稳住心神,沿用之前的借口:“回将军,是奴婢家乡的一位老厨娘教的。她曾在大户人家帮过工,会些稀奇做法。”
“家乡?”萧墨渊的手指在案上轻轻敲了敲,“你家乡在临川府一带,那边似乎并不以桂花点心见长。”
我背后瞬间冒出冷汗。他竟然知道我的“籍贯”!他查过我?什么时候?为什么?
“是……是那位老厨娘后来才到我们那边的……”我勉强圆谎,声音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紧张。
殿内陷入沉默。那沉默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良久,他才再次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却让我心头猛地一颤:“这味道,让本将军想起一位……故人。她也曾说过,桂花香气,最能慰藉秋日寂寥。”
故人……秋日寂寥……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年别院秋深,桂子飘香。他伤势好转,独坐院中,神情萧索。我替他熬药时,顺手摘了些桂花放入香囊置于他案头,希望香气能驱散些药苦和寂寥。他问起,我便随口说了那句话。
他记得!他竟然记得如此清晰!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他是在试探!他一定将这点心的别致做法、我对桂花的处理、以及那句相似的话联系了起来!
我死死掐住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带着刻意的不解和惶恐:“将军恕罪,奴婢……奴婢不知将军故人之事。奴婢只是按所学做法,想着秋日应景……”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我感觉他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审视着我最细微的反应。
“下去吧。”最终,他挥了挥手,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冰冷,“这点心,尚可。”
我如蒙大赦,几乎是踉跄着退出了偏殿,回到御膳房后,才发现内衣已被冷汗湿透。
他起疑了,而且是很深的疑心。那句“故人”,分明就是敲打!
萧墨渊的敲打让我如履薄冰。我暂时不敢再尝试任何与《玉食谱》相关的菜式,行事更加低调,将大部分精力放回到那间废弃的仓房上。李公公那夜的诡异行为,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
我必须弄清楚他在找什么。
经过多次小心观察,我摸清了巡逻侍卫经过仓房附近的规律,选择了一个乌云遮月的深夜,再次潜入。
这次目标明确——李公公那夜翻找的角落。
那里堆放的并非食谱账本,而是一些早已废弃不用的旧宫规册子、物品登记清单以及……一些破损的往来文书信函。
我强忍激动,小心翼翼地翻找。灰尘弥漫,但我顾不上了。终于,在一本破烂的、记录光熹年间(虚构年号)宫内器物调拨的旧册子夹层里,我摸到了几页折叠的、质地不同的纸张!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取出藏入怀中,来不及细看,迅速将现场恢复原状,悄无声息地溜了回去。
回到住处,锁好门,我才在油灯下颤抖着展开那几页纸。
纸张泛黄,字迹有些模糊,但依稀可辨。这似乎是……一些零碎的私人笔记!
上面记录着一些看似无关的宫廷琐事、人员变动,但其中反复出现了一个代号“青雀”,以及一些关于“北境粮草”、“边防巡视”等字眼!更让我心惊的是,其中一页的角落,有一个小小的、与我父亲那半本《玉食谱》封面极其相似的印记图案,旁边还标注了一个“陈”字!
陈!陈御厨?!
笔记内容支离破碎,但拼凑起来,似乎指向一个可怕的猜测:这个“青雀”,很可能是一个潜伏极深的细作,而笔记的主人(很可能是陈御厨)似乎无意中发现了什么,正在暗中记录!
李公公那夜来找的,莫非就是这个?他是在寻找可能暴露他身份的东西?难道李公公就是……“青雀”?
这个念头让我遍体生寒。如果李公公真是细作,那他所图必然极大!而我,似乎无意中撞破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极轻微的一声“咔哒”,像是有人不小心踩到了枯枝!
我吓得瞬间吹熄油灯,屏息凝神,心脏狂跳。
黑暗中,一片死寂。仿佛刚才那声只是我的错觉。
但我不敢冒险。我将那几页致命的纸小心藏好,和衣躺在床上,一夜无眠,任何风吹草动都让我心惊肉跳。
我可能已经打草惊蛇了。
恐惧笼罩了我好几天。然而,预想中的麻烦并未立刻到来。李公公见到我时,依旧是那副面孔,甚至偶尔还会“关心”两句我的工作。但我能感觉到,那笑容背后,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
暴风雨前的宁静,最是熬人。
这天,宫中传闻有贵客到访,御膳房需准备一场小宴。一道主菜需要用到一种极为珍贵的菌菇——雪耳菇。这种菌菇味道鲜美无比,但若与另一种常见的调味料“山柰粉”相遇,经过特定温度的激发,会产生微量不易察觉的毒素,虽不致命,但会令人上吐下泻,严重失仪。
这个偏门的知识,来源于我家传的《玉食谱》残卷中关于食材相克的记载。
李公公亲自将雪耳菇交给负责这道菜的张师傅,再三叮嘱其珍贵。我恰好在一旁清洗用具,注意到李公公离开时,袖袍似乎极其轻微地拂过了旁边装着山柰粉的料罐。
我的心猛地一沉。
宴席中途,果然出事了。几位吃了那道菌菇菜的贵客相继出现不适症状,宴席不欢而散。
龙颜震怒!下令彻查!
所有经手菜肴的人都被控制起来。张师傅面如土色,大喊冤枉。很快,调查的重点落在了雪耳菇和调味上。有人在张师傅的灶台角落,发现了一个撒出些许粉末的纸包,里面正是山柰粉!
张师傅百口莫辩。李公公痛心疾首,斥责张师傅粗心大意,同时又“不经意”地提到:“对了,我记得苏锦夏当时也在那边帮忙清洗来着……”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我身上!
我瞬间明白了!这是一个一石二鸟的毒计!既除掉了可能知晓他秘密的我,又找到了一个完美的替罪羊!那纸包,定是他趁人不备放在那里的!
“奴婢确实在清洗用具,”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跪地陈述,“但奴婢并未靠近张师傅的灶台,更未触碰过任何调料。李公公当时将雪耳菇交给张师傅后,便离开了。”
“哦?是吗?”李公公眼神阴鸷,“可我好像看见你似乎在调料架附近徘徊了很久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冷冽的声音突然响起:
“此事,或许并非如此简单。”
萧墨渊带着赵桓,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御膳房门口。他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那包山柰粉上。
“赵桓,”他吩咐道,“去查一下,今日御膳房领取山柰粉的记录,以及……最近都有谁接触过这批新进的雪耳菇。还有,问问太医院,雪耳菇与何物相克会产生如此症状。”
李公公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虽然极快恢复,但未能逃过我的眼睛,也未必能逃过萧墨渊的眼睛。
萧墨渊的出现和介入,瞬间扭转了局面。他显然不相信这只是简单的疏忽。
最终,调查结果显示,领取山柰粉的记录并无问题,但那批雪耳菇的入库记录却有些模糊。而太医院也证实了雪耳菇与山柰粉相克之事。
虽然暂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是李公公做的手脚,但他的嫌疑无疑增大了。张师傅和我都被暂时解除了嫌疑,但需随时听候传唤。
李公公看向我的眼神,第一次带上了毫不掩饰的阴冷杀意。
我知道,他绝不会善罢甘休。而萧墨渊,他为什么会恰好出现?他又相信了多少?
陷害风波虽暂时平息,但我在御膳房的处境愈发艰难。李公公的敌意几乎不加掩饰,安排给我的都是最脏最累的活儿,并严密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我意识到,单凭我自己的力量,别说找到《玉食谱》,恐怕连自保都难。李公公就像一条藏在暗处的毒蛇,随时可能再次发动致命一击。
而我手中唯一的筹码,就是那几页从仓房找到的残笔记,以及我的猜测。
这是一场豪赌。但我别无选择。
我设法通过一个曾经受过孙嬷嬷恩惠的小太监,极其隐晦地向赵桓传递了一个口信,只说有关于“旧年琐记”和“青雀”的事,想求见将军。
我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不知萧墨渊是否会愿意见我这个小宫女。
出乎意料,当夜,我就被秘密带到了将军府的一间书房。
萧墨渊坐在书案后,烛光映照着他冷峻的侧脸。赵桓侍立一旁。
“你说有要事?”他开门见山,语气冷淡。
我跪在地上,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那几页精心藏好的残笔记,双手奉上:“将军,奴婢前些时日整理废弃仓房时,无意中发现了此物。奴婢愚钝,见其中涉及‘北境’、‘边防’等字眼,不敢隐瞒。”
赵桓上前接过,递给萧墨渊。
萧墨渊快速浏览着,脸色逐渐变得凝重,眼神锐利如刀。书房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你从何处得来?可还有人知晓?”他沉声问,目光如实质般压在我身上。
“在御膳房后院废弃的东仓房。发现时只有奴婢一人,奴婢不敢告知任何人,包括李公公。”我特意点出了地点,并暗示了对李公公的怀疑。
“李德海(李公公名)……”萧墨渊的手指敲击着桌面,眼中寒光一闪,“你怀疑他?”
我知道此刻不能再有任何隐瞒,这将决定我能否取得他的信任。我抬起头,鼓起勇气道:“奴婢不敢妄加揣测。但……但发现此物后不久,便发生了菌菇中毒之事。奴婢当时注意到,李公公将雪耳菇交给张师傅时,袖袍曾拂过山柰粉罐。且……且奴婢之前曾无意中撞见李公公深夜独自潜入过那间仓房,形迹可疑。”
我将我知道的线索和盘托出,包括我对食材相克的了解来源(只说是家传,未提《玉食谱》)。
萧墨渊沉默地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良久,他才缓缓开口:“你可知,隐瞒此事,或是知情不报,会是何罪?”
“奴婢知道。但奴婢更怕死得不明不白。”我坦诚道,“奴婢入宫,只为谋生,从未想过卷入任何是非。如今屡遭构陷,唯有求助将军,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书房内再次陷入寂静。烛火噼啪作响。
“起来吧。”萧墨渊终于道,“此事,本将军知道了。你提供的线索,很有用。”
我心中一松,几乎虚脱。
“李德海之事,本将军会亲自处理。在此之间,”他目光深邃地看着我,“你暂且留在御膳房,一切如常,勿要打草惊蛇。若有异常,即刻通过赵桓告知于我。”
“是!谢将军!”我知道,我赌对了。至少暂时,我得到了他的庇护,并且……我们似乎成了一种临时的、基于共同目标的合作关系。
有了萧墨渊的暗中授意和保护,我心中稍安,但依旧不敢放松警惕。我按照他的指示,在御膳房一切如常,甚至故意表现出几分劫后余生的惶恐和顺从,麻痹李公公。
李公公果然没有立刻再动手,但他看我的眼神愈发阴冷,似乎在酝酿更大的阴谋。
萧墨渊和赵桓则在暗中布网。他们根据那几页残笔记的线索,顺藤摸瓜,秘密调查与李公公过往甚密的人员和资金往来。
几天后,赵桓悄然告诉我,他们发现李公公近期与宫外一个神秘商号有秘密接触,似乎正在设法将一批“重要物品”运出宫外,时间就定在两日后夜间,途径御膳房附近的一条偏僻宫道。
“将军的意思是,或许可以借此机会,人赃并获。”赵桓低声道。
我立刻明白了萧墨渊的计划——他要利用这次机会,揪出李公公的马脚。
然而,就在计划前夕,李公公突然找到我,脸上带着一种假惺惺的和蔼:“锦夏啊,前几日让你受惊了。咱家这儿有个轻松差事,明日西时(下午5-7点),你去一趟西华门附近的杂库房,帮着清点一批新到的瓷器名录,那边缺个识字的。”
西华门杂库房?那正是赵桓所说,李公公计划运货途径的附近!时间也如此巧合!
我心中警铃大作。这绝不是什么轻松差事,分明是想将我引到那个时间地点,要么作为人证陷害我与此事有关,要么……就是想趁乱将我灭口!
我立刻通过秘密渠道将这个消息告诉了赵桓。
萧墨渊得知后,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既然如此,便将计就计。你按时前去,我们会提前布置好人手。届时,你看我信号行事。”
终于到了计划之日。西时,我依言前往西华门杂库房。一路上,我能感觉到暗处有许多双眼睛在盯着。
杂库房附近异常安静。我假装低头整理名录,心却提到了嗓子眼。
果然,没过多久,一阵轻微的车轮声和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只见李公公带着两个心腹小太监,推着一辆盖着苦布的平板车,鬼鬼祟祟地朝着这边走来。
就在他们经过杂库房门口时,突然,四周火光大亮!无数侍卫从暗处涌出,将李公公几人团团围住!萧墨渊和赵桓从阴影中走出。
“李德海,深更半夜,这是要将宫中之物运往何处啊?”萧墨渊的声音冰冷如铁。
李公公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但仍在强装镇定:“将军恕罪!这、这只是些御膳房淘汰的旧物,按例运出宫处理……”
“哦?旧物?”萧墨渊上前,一把掀开苦布。下面并非什么旧物,而是几个密封的箱子。赵桓上前撬开一个,里面赫然是些金银珠宝、古玩字画,还有……几封密信!
“人赃并获!李德海,你还有何话说!”萧墨渊厉声道。
李公公见事情败露,眼中闪过绝望和疯狂,突然猛地指向我,嘶喊道:“是她!将军!是她勾结宫外,栽赃陷害咱家!这些东西都是她让咱家运出去的!”
我早有准备,立刻跪倒在地,声音清晰却不失惶恐:“将军明鉴!奴婢奉李公公之命前来清点瓷器名录,对此事一无所知!奴婢若有此等能耐,何至于在御膳房做一烧火丫头!”
萧墨渊冷冷地扫了李公公一眼:“死到临头,还想攀咬?带走!严加审问!”
侍卫上前将面如死灰、仍在咒骂挣扎的李公公及其党羽押了下去。
一场风波,终于尘埃落定。我瘫坐在地上,后背已被冷汗湿透。
萧墨渊走到我面前,伸出手。
我迟疑了一下,将手放在他掌心。他微微一用力,将我拉了起来。
“做得不错。”他看着我,目光依旧深邃,却似乎少了几分冰冷,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你……受惊了。”
夜色中,火光跳跃,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脸。我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眸,心中百感交集。
李公公及其党羽被雷霆手段肃清,在宫中引起了不小的震动。谁也没想到,一个御膳房总管竟是潜伏多年的细作。萧墨渊因破获此案,更得皇帝信任,权势愈重。
而我,作为“揭发有功”但又身份敏感之人,处境变得微妙起来。
继续留在御膳房已不可能,那里人多眼杂,且我“苏锦夏”的身份经此一事,也已引起过多注意。但萧墨渊并未将我交给宫正司或是随意打发。
他将我安置在将军府的一处僻静院落,派了可靠的人看守(亦或是保护)。对外只称我是破案的关键证人,需暂时保护起来。
“李德海虽已伏法,但其背后是否还有余党,尚未可知。你暂时留在府中最安全。”萧墨渊对我解释道,语气是公事公办的冷静,但安排却透着周全。
我明白,这既是保护,也是一种变相的控制。我的嫌疑并未完全洗清,尤其是关于“苏晚”的过去,他绝口未提,但我知道他从未忘记。
新的环境清幽安静,不再有御膳房的油烟和忙碌,但我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和束缚。寻找《玉食谱》的事情彻底停滞,开酒楼的梦想似乎也更加遥远。
萧墨渊允许我在将军府的小厨房内自由活动,甚至让人给我准备了各种食材和烹饪书籍。我明白,这或许是他的一种补偿,或者……另一种形式的观察。他想看看,在没有压力的情况下,我能做出怎样的菜,是否会露出更多“苏晚”的痕迹。
我按捺下焦躁,既来之则安之。每日除了看书,便是潜心研究菜式。有时会做一些自己感兴趣的创新菜,有时则会刻意复刻一些记忆中父亲擅长的、或者那半本《玉食谱》上记载的普通菜式,不再刻意隐藏,但也绝不主动提及来源。
他会过来用膳,有时独自一人,有时会带着赵桓。他依旧话不多,但会对菜品点评一二,精准而犀利。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奇怪而默契的相处模式:他提供庇护和资源,我提供美食和……一种或许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名为“陪伴”的东西。
日子一天天过去,将军府的高墙似乎隔开了外界的纷扰。萧墨渊来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停留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他不再总是谈论食物,有时会问起我对某些朝野传闻的看法(我皆谨慎地以“奴婢愚钝,不懂这些”搪塞),有时则会看似无意地提起北境的风土人情、军旅趣事。
我也会在闲聊中,小心翼翼地透露一些“家乡”的事情——那些真正属于苏锦夏的、江南水乡的记忆,关于小吃、关于节庆、关于我早逝的父母和对家传手艺的眷恋。我试图一点点将“苏锦夏”的形象在他心中变得丰满真实,与“苏晚”区分开来。
他听着,偶尔会点点头,冷硬的眉眼在烛光下似乎柔和了些许。
一次,他旧伤复发,夜间咳嗽得厉害。我想起父亲曾说过的药膳方子,便起身去小厨房,用梨、川贝、冰糖细细熬了一盅羹汤送过去。
他看着我端来的汤盅,眼神复杂,沉默地接过,慢慢喝完。
那夜之后,他看我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同了。戒备和审视仍在,但底下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温度。
一天,我在他书房替他整理皇帝赏赐的一些古籍时(他允许我翻阅一些杂书),无意中发现一本夹在许多兵书中的、毫不起眼的旧游记。
鬼使神差地,我翻开它。书中记载的是一位前朝文人游历各地的见闻,其中大量篇幅描述了各地的美食。而在描述到京城时,作者提到曾有幸在一位告老御厨家中品尝到一道失传的“莲花豆腐”,其精妙之处令人叹为观止,并感叹“其家传《玉食精粹》所载,果然名不虚传”。
《玉食精粹》!这个名字与我父亲那本《玉食谱》如此相似!而且,“告老御厨”!
我的心狂跳起来,几乎拿不住书卷!难道父亲那本残卷,只是《玉食精粹》的一部分?而全本,曾在那位陈御厨手中?
我强压激动,默默记下这个信息,将书放回原处。
这个发现,像暗夜里的一盏灯,再次照亮了我前方的路。希望重新燃起。
有了新的线索,我迫切地想要继续追查。但这需要离开将军府,需要自由。
我知道,我必须先解决横亘在我和萧墨渊之间最大的问题——那段属于“苏晚”的过去。
我选择了一个他心情似乎不错的傍晚。在他用完我做的晚膳,品着清茶时,我跪在了他面前。
他挑眉:“这是做什么?”
“将军,奴婢有一事,隐瞒已久,今日想向将军坦白。”我抬起头,鼓足勇气直视他,“奴婢……曾化名‘苏晚’。”
书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萧墨渊放下茶杯,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冰冷,周身气压都低了下去:“继续说。”
我深吸一口气,将当年如何因养母重病急需百年老参、如何被神秘人(现已知是李公公)威胁利诱、如何被欺骗以为那图纸无关紧要、以及后来为何留下银两和玉佩(我强调当时不知其珍贵)不告而别的经过,原原本本,和盘托出。我没有丝毫辩解,只陈述事实,并再次诚恳请罪。
“……奴婢深知罪孽深重,不敢祈求将军完全原谅。无论将军如何处置,奴婢绝无怨言。只是……只是不想再欺瞒将军。”我说完,深深伏下身。
长久的沉默,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能听到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也能感受到他冰冷的目光落在我背上。
终于,他开口了,声音听不出情绪:“你可知,因为那份图纸,北境一支巡逻小队遭遇伏击,三人重伤?”
我浑身一颤,泪水瞬间涌出:“奴婢……不知!李公公当时说绝无风险!奴婢罪该万死!”这个消息像一把刀扎进我心里,原来我的过错,竟造成了如此严重的后果。
“起来。”他的声音似乎缓和了一丝。
我泪眼朦胧地抬起头。
他看着我,眼神极其复杂,有怒意,有审视,但似乎还有一丝……释然?“李德海已死,此事……本将军亦有责任,当年警惕不足,用人不明。”他顿了顿,“你虽愚蠢轻信,但并非主观为恶。且此次揭发李德海,也算将功折罪。”
他走到窗边,背对着我:“那块玉佩,母亲遗物,日后寻回便罢。至于其他……罢了。”
“罢了”两个字,沉重却又带着一种放下的意味。
我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巨大的愧疚和一丝微弱的希望交织在一起。
“只是,”他忽然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你如今,又是谁?苏锦夏?还是苏晚?”
我迎上他的目光,坚定地回答:“苏晚是为救养母不得已而为之的幻影。奴婢如今,只是苏锦夏。想凭自己的手艺安身立命、查明家传真相的苏锦夏。”
他凝视我良久,缓缓道:“好。本将军……知道了。”
那夜之后,我们之间那层厚重的隔阂似乎终于被打破。他不再避讳提及过去,有时甚至会问我一些关于江南菜式的细节。而我,也能更自然地在他面前展现自己在厨艺上的想法和才华。
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和张力,在我和他之间悄然滋生。
既然心结已解(至少表面如此),我便趁机将发现《玉食精粹》线索的事情告诉了萧墨渊,并委婉地表达了想要继续追查的愿望。
他听完,沉吟片刻:“陈御厨……本王有些印象。他当年离宫颇为突然,据说是因为家中变故。你若想查,本王可让赵桓助你。”
我欣喜若狂:“谢将军!”
有了萧墨渊的支持和赵桓的帮助,调查进展顺利了许多。很快,我们查到了陈御厨老家的地址——京城远郊的一个小镇。
萧墨渊竟决定亲自带我去一趟。理由是:“京郊近日不太平,本王顺路巡查防务。”
我们乘坐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出了城。一路上,他大多时间在闭目养神,或是查看公文。我则紧张又期待地看着窗外的风景。
到了小镇,很容易就打听到陈御厨的老宅。然而,那里早已物是人非。邻居说,陈御厨归乡后不到一年就病故了,他无儿无女,妻子早逝,宅子一直空着,后来被一个远房侄子偶尔过来打理。
我们设法进入了布满灰尘的老宅。在书房一堆废弃的字纸里,赵桓眼尖地发现了一个暗格。里面放着一本薄薄的、没有书名的手札!
我激动地翻开,里面果然是陈御厨的一些烹饪心得和记录,但并非完整的《玉食精粹》。在手札的最后一页,写着几行潦草的字:
“《精粹》非书,乃传承之心……吾愧对师门,未能护其周全……线索在……味中求……”
字迹到此戛然而止,似乎后面被人撕去了。
“味中求?”我喃喃自语,心中失望又困惑。
萧墨渊拿起手札仔细看了看,又环顾这间充满尘埃的书房,忽然道:“或许,他指的并非文字线索。”
他让人仔细搜查了整个书房,最后,目光落在书案上一个不起眼的、沾满油污和墨迹的旧砚台上。那砚台造型普通,但似乎异常沉重。
赵桓拿起砚台,仔细检查,发现底部似乎有夹层!用力撬开后,里面竟藏着一枚小巧玲珑、温润剔透的……白玉印章?印章上刻着的,正是那个反复出现的奇异印记!
“这……”我接过印章,触手温凉。这就是“味中求”?这就是陈御厨拼死保护的传承?
虽然没找到全本《玉食精粹》,但这枚印章,无疑是重大的发现!它代表着一种认可,一个方向。
回程的路上,我捧着那枚印章,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萧墨渊看着我,忽然道:“看来,你的酒楼,将来或许能有些不一样的招牌菜了。”
我抬头看他,夕阳的余晖透过车窗洒在他脸上,柔和了他冷硬的线条。他的眼中,似乎带着一丝极淡的笑意。
那一刻,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回到京城后,我将那枚印章小心收好。虽然《玉食精粹》的全本依旧下落不明,但这枚印章给了我巨大的信心和希望。或许有一天,我能凭借它,找到真正的传承,或者,开创出属于自己的“精粹”。
萧墨渊履行了他的承诺。他为我安排了一个新的、清白的身份,并帮我在外城盘下了一个临街的小铺面。
“地方不大,但位置尚可。剩下的,看你自己的本事了。”他将地契递给我时说道。
我看着那张地契,心中充满了感激和不真实感。从御膳房战战兢兢的烧火丫头,到如今即将拥有自己小店的女厨,这一切,竟都与这个曾经让我恐惧无比的男人息息相关。
“将军的大恩,锦夏没齿难忘。”我郑重行礼。
他虚扶了我一下:“不必谢我。这是你应得的。”他顿了顿,目光看向窗外,“日后若有难处,可来将军府寻赵桓。”
他没有说“寻我”,但我知道,这意味着他愿意继续做我的靠山。
开业前夕,我亲手做了一桌菜,在将军府的小院里请他品尝。没有山珍海味,都是些家常菜式,但每一样都倾注了我的心意。
他吃得很多,末了,放下筷子,看着我:“味道很好。比宫里的……有人情味。”
烛光下,他的眼神温和,甚至带着一丝我从未见过的……暖意。
“将军……”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
他却忽然站起身,走到我面前,从怀中取出一个东西,放在桌上——是那块当年“苏晚”留下的玉佩。
“物归原主。”他声音低沉,“如今,它算是……投资你酒楼的本钱之一。”
我看着那块失而复得的玉佩,眼眶瞬间湿润了。这不仅仅是一块玉佩,这代表着他真正的原谅和释怀。
“谢谢……”千言万语,只化作这两个字。
我的小店终于开业了,取名“锦夏食肆”。店面不大,但因菜品精致味美,价格公道,很快便吸引了附近的居民和一些闻讯而来的食客。我谨记“味中求”三个字,用心钻研每一道菜,将家传技艺与自己的理解融合创新。
萧墨渊没有再来过我的小店,但赵桓偶尔会来,有时是办公顺路,有时会带来一些罕见的食材,说是“将军偶然所得,放着也是浪费”。
我知道,他一直在关注着我。
生活渐渐步入正轨,忙碌而充实。
(完)
来源:青草小故事一点号